寿永三年正月一日,后白河法皇御所还设在六条西洞院大膳大夫业忠的府邸,以该御所缺乏应有的格局与设备为由,并未举行任何正月的例行庆典,也没有拜年之礼。法皇取消了拜年,宫中也跟着取消了小朝拜。

平家在赞岐国屋岛海滨辞旧迎新。虽是年初,元旦至初三的诸多仪式,却因不合时宜,也未便举行。虽有天皇在此,既无飨宴之会,亦无遥拜四方之礼。鰚鱼不进贡,吉野国栖不来。人人异口同声道:“虽逢动乱之世,但仍在京城时,其凄凉落寞,尚不至于此。”

阳春已到,海风和煦,日光渐暖。但平氏家人却觉得永远冻在冰中,如同寒苦鸟。“东岸西岸之柳,迟速不同;南枝北枝之梅,开落已异。”过去每当花朝月夜,便有诗歌、管弦、蹴鞠、小弓、比扇、较画、竞草、赛虫等雅集。往事犹历历如在眼前。俱往矣,而今只能回味。永日活在记忆中,诚堪哀怜。

同年正月十一日,木曾左马头义仲晋谒法皇,上奏其出兵西国,追讨平家之计。原订十三日挥师出京,却闻前兵卫佐源赖朝,为了惩治木曾的胡作非为,已自东国派军数万骑上京,且已开至美浓国、伊势国。木曾大惊,下令拆除宇治与势田两桥的桥板,然后分别派遣军兵防守。只是当时所剩兵马已经不多。

势田桥是战阵正面,命今井四郎兼平率八百余骑前往迎敌。宇治桥方面派仁科、高梨、山田次郎共五百余骑。一口则由其叔父信太三郎先生义宪带三百余骑前去。自东国进京的正面大将军是蒲御曹司范赖,后面大将军是九郎御曹司义经,加上重要大名三十余人,估计军势总共有六万余骑。

当时镰仓殿赖朝有两匹名马:生食与拓墨。梶原源太景季一直盼能获赐生食。镰仓殿道:“万一有事,此马乃赖朝所骑,不能片刻分离。拓墨亦是名马,与生食不相上下。”即以拓墨赠予梶原。佐佐木四郎高纲出征前赶来辞行,镰仓殿不知有何用意,竟将生食送给了佐佐木,且道:“世上欲得此马者甚多。宜其铭记于心,不可忘之。”佐佐木诚惶诚恐,随即应道:“高纲将以此马领先渡过宇治川。如果听说臣下已死于宇治川,便可断定未能争得先驱;如果听说臣下安然无恙,便可确言已偿先驱之愿。”说罢,退了出去。在座的大名与小名都互相耳语道:“满口豪言壮语。”

于是各自离开镰仓。或经由足柄,或取道箱根,分头前进京都。在骏河国浮岛原,梶原源太景季勒马登高,驻足眺望,只见战马无数,皆各依所好,套着不同的马鞍,束着形形色色的緧带,或单手控双缰,或两人牵一马。浩浩荡荡,仿佛千万百万,不知其数。在不断接踵而过的战马中,梶原看不到任何胜过自己所骑的拓墨。正在得意扬扬之际,有一匹马忽然出现在眼前,好像是生食。背上安置金覆轮鞍,背后紧束垂穗緧带,口喷白沫。虽有马夫数人,显然难以控驭,只见跳跃而来。梶原源太走了过去,问道:“是谁人之马?”应道:“是佐佐木大人之马。”当时梶原自忖道:“岂有此理。共事一主,而今主人变心,自景季移至佐佐木。诚可憾愤。待攻进京城之后,原拟与木曾手下四大天王,大名鼎鼎之今井、樋口、楯、根井,决斗而死;不然,便转至西国,向号称一以当千之平家武士辈,挑战而亡。然而,主人如此偏爱,所谓忠不违主,已无甚意义。何不在此与佐佐木一决胜负,双双同归于尽,使兵卫佐殿尝尝失去忠良之苦。”

梶原正自嘟哝着,只见佐佐木四郎心不在焉地漫步骑马过来。梶原心想,应该与他并驾扭打缠斗呢,还是从正面将他撞下马去?但在动手之前,却先动了口道:“喂,佐佐木殿,果然获赐生食马。可喜可贺。”佐佐木心生警惕:“听说此人亦是私下亟欲得此名马者。”乃应道:“提起此事来,只因此次京城有大难,私下推测宇治、势田两桥桥板,定然已被除去,而又无可骑以渡河之良马。虽然私下希望能获赐生食,但已知梶原殿曾经求过而不获垂准,高纲岂敢造次再试?于是不管日后将受何种惩罚,便在出发前夜,在下人协助下偷得主人所珍藏之生食,正在上京路上。”梶原听罢,愤懑顿消:“早知如此,景季应先偷之。”说罢,便大笑一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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