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藏国人长井斋藤别当实盛,不顾己方都已逃散,却单独一骑转回头来,进进退退,继续与敌人周旋。他今日的打扮,或许别有用意:只见身穿赤地织锦直垂,上披黄绿丝缀铠甲,头戴锹形翘角盔,腰佩金饰大刀,背插黑白鹫翎箭,手持缠藤黑漆弓,骑着连钱苇毛马,套着饰金马鞍。木曾殿方的手冢太郎光盛看出是个可敬的对手,招呼道:“啊,令人佩服呀。不知壮士何人。己方皆已逃散,竟只一骑留后。可敬之至。请报上大名来。”反问道:“说话者是谁?”乃告之曰:“信浓国住民手冢太郎金刺光盛。”斋藤别当道:“看来彼此果然是好对手。不是看不起足下,本人自有理由,实在不便透露姓名。来来,动手吧,手冢。”两匹马刚要并驾齐肩时,手冢的部下正巧赶到,怕主人受伤,便挤进两马之间。“好家伙,竟敢与日本第一猛士挑战。有种。”斋藤别当说着,抓住了其中一人,压在马鞍上,咔嚓一声,斩下其头,抛在地上。

手冢看到部下被杀,一闪闪到对方左侧,掀其铠甲下摆,狠狠刺了两刀。两人揪成一团,双双落下马来。斋藤别当虽然自诩强悍,然而缠斗既久,早已疲惫不堪,况且垂垂老矣,终被压在下面。手冢的部下急跑过来,遵命摘下首级,立刻送到木曾殿面前,禀报道:“光盛方才与一奇僻怪人格斗。以为是普通武士,却见身穿织锦直垂;以为是大将军,身后却无所率之兵。几次请其报上名来,始终不理。听其口音,似带关东腔口。”木曾殿道:“唉,说不定是斋藤别当。犹忆从前义仲经过上野国时,幼眼所见,头上已杂白发。如今谅已白发苍苍矣,而双鬓胡须竟然全黑,岂不可怪?樋口次郎与之交游有年,当可认出。召樋口来。”樋口次郎只一见,便道:“唉,可痛心呀。确实是斋藤别当。”木曾殿道:“然则今年当已七十余岁矣。但头发不白,鬓须全黑,何以故?”樋口次郎簌簌泪下,哽咽道:“正想禀报此事原委,却因哀伤过度,不觉泪下。凡执弓箭之人,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大事小事,宜多留下经验之言,借供后人回味。斋藤别当尝对在下兼光说过:‘年过六十而仍须驰骋疆场者,可染黑双鬓胡须,以显身强力壮之貌。如若不然,老态而与年轻者争先争强,有失大人气概;或受他人指指点点,讥诮为老朽武士,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其模样,似乎染过。请洗之以验真假。”木曾答曰应该如此。于是着人洗之,果然现其白发。

斋藤别当之所以身穿织锦直垂,据说在最后晋见大臣宗盛殿时,禀道:“年前征讨东国,我军为水鸟振翅群飞之声所惊吓,一箭不放,便从骏河国蒲原逃回京都。虽然不关实盛一人之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自以为老后唯一之耻辱。此次讨伐北国,必当誓死以报。实盛原是越前国人,近年来因供职庄园,乃居武藏国长井。古有先例,所谓衣锦还乡是也。敢请准予穿用织锦直垂。”大臣殿道:“所请可嘉可喜。”而许其穿用织锦直垂。古之朱买臣翻锦袂于会稽山麓,今之斋藤别当扬名于北国里巷。徒留不朽之虚名于后世,身则化为北国远方之尘土。诚可悲痛。

寿永二年四月十七日,当日派遣十万余骑大军,开出京城。浩浩荡荡,壮志凌云,锐不可当。然而到了五月下旬,撤回京城时仅有二万余骑。因此有人引用古书评道:“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所以应该考虑后果,不可倾巢而出,有所保留,以备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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