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堡现在只有绝望,只有恐惧。保尔当时就深切地感到迫切需要报仇雪恨;这种复仇是不能等待的,是不惜任何代价的。他看了看他周围的德国人,好像所有这些躺在公园里痛苦呻吟的德国伤兵都是犯下这滔天罪行的刽子手。

“胆怯而残忍的家伙!”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地说,“杀人犯!……”

“你就确信无疑了吗?……”贝尔纳结结巴巴地说,“你就确信无疑这些就是伊丽莎白的头发吗?”

“肯定是的,肯定是的。德国人肯定像对待另外两个人那样枪杀了她。他们两个我都认得出来,他们是城堡的看守,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怜的人们!……”

保尔举起他的枪托朝着正在草地里艰难地爬行的德国人正要砸过去,上校来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德尔罗兹,你要干什么?你的部队呢?”

“啊!您是知道的,我的上校。”

保尔匆忙向上校走过去,好像失去了理智,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枪,一边说:“他们杀害了她,我的上校;他们杀害了我的妻子,……瞧!他们把她和另外两个侍候她的人悬挂在这堵墙上,然后把他们杀害了……她才二十岁,我的上校,……嗳!必须把他们都杀了。像狗一样把他们都宰了!……”

这时,贝尔纳已经拖着那个德国兵过来了。

“不要耽搁时间。保尔。我们要在那些还在同我们作战的人身上复仇……我们不是听到那边的枪声了吗?大概那里有敌人被我们包围了。”

保尔几乎不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是那样地愤怒,又是那样地痛苦,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现在他又开始奔跑了。

十分钟后,他赶上了自己的部队。一眼看到小教堂,他穿过他父亲曾在那里被杀害的十字路口。从十字路口再过去一点,原来是一个开在一堵墙里的小门;而如今却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估计负责给城堡运输补给的车队就是从这个洞口出入的。在离洞口八百米处的平坦地带,也就是小路和公路的交汇处响着激烈的枪声。

几十名逃兵试图从沿公路推进的轻骑兵队伍中间突围。他们背后又受到保尔这个连的夹击,最后终于到达一片方形的矮树林并隐蔽在那里疯狂地进行抵抗;他们一步步地撤退,结果一批接一批地倒下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抵抗呢?”保尔低声说。这时候他不停顿地向敌人射击,炽烈的战斗情绪使他逐渐冷静下来。“他们好像是在争取时间。”

“你看!”贝尔纳说,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了样。

在树丛中,有一辆满载德国兵的汽车从边界线那边开过来了。这就是援军吗?不是援军,汽车几乎朝广场方向拐弯了。在广场和这小林子里的最后一批士兵之间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大衣的军官。手紧握着手枪,鼓励这些士兵一边进行抵抗,一边朝派来援救他们的汽车所在方向撤退。

“你看!保尔,你看……”贝尔纳不断地喊着。

保尔惊呆了,贝尔纳提请他注意的这位军官,他就是……肯定不是他,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可是……

他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贝尔纳。”

“同样的面孔,”贝尔纳悄悄地说。“一张和昨天遇到的那张面孔相同的脸,你明白吗?保尔,这就是昨天晚上向我打听情况,也就是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女人。”

至于保尔,他也一下就认出了在公园小门附近企图杀害他的那个神秘人物:这个人又和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有着不可思议的相像之处,也就是同那幅肖像中的女人——伊丽莎白和贝尔纳的母亲,有着不可思议的相像之处。贝尔纳已把枪抵在肩上准备射击。

“不,不要开枪!”保尔高声嚷道,贝尔纳的这个动作使他吓了一跳。

“为什么?”

“我们尽量生俘他。”

保尔被深仇大恨所激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但是那个军官一直跑到汽车那边去了,德国士兵已经向他伸出了援救之手,把他拉上车和他们呆在一起了。保尔开了一枪,击中了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那个人,就在汽车要与一颗树相撞的那一瞬间,这军官及时抓住了方向盘,打正了车子的方向,又非常熟练地驾驶着车子穿过了障碍物,开到了一个起伏不平的比较隐蔽的地面上。最后从那里驶向边境线。

他得救了。

当他一脱离子弹的有效射程,还在抵抗的那些敌人就投降了。保尔气愤得直哆嗦,但又无计可施。他认为,这个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一连串的悲剧,谋杀,暗杀,间谍活动,背叛行为和枪杀事件,不论是第一件还是最近的一件,目标都指向一个方向,都是在同一思想指导下发生的,并且这种活动越来越频繁,而这个人总是作为罪恶的魔王出现的。

只有打死这个人才算是报了保尔的仇,雪了保尔的恨。就是他,保尔对此一点也不怀疑,他肯定就是枪杀伊丽莎白的罪魁。唉!伊丽莎白被枪杀!

这是他蒙受的耻辱!可怕的幻觉一直折磨着他的灵魂……

“这个人到底是谁?”保尔嚷着说“……怎样才能了解到这个人?怎样才能接近他?怎样折磨他和割喉杀死他?……”

“审讯一下俘虏吧!”贝尔纳这样说。

上尉认为不再进一步向前推进是谨慎的,根据他的命令,全连向后撤以便同这个团的其他部队保持联系,保尔被指定率领他的排占领城堡并把俘虏带到那里。

保尔在去城堡的途中匆忙地询问了两三个军士和几名士兵,但从他们那里只能得到一些相当模糊的情况。因为他们是在前一天才从高维尼到达这里的,而且他们只在城堡里过了一个晚上。

他们甚至都弄不清楚他们为之卖命的那位穿灰大衣的军官的名字。

人们叫他少校,就这些情况。

“然而,”保尔坚持说,“这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吗?”

“不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我们所属的后卫队队长,是一名中尉,在我们逃走时,他踩响了地雷而受伤。我们当时想把他一起带走,但少校坚持不同意。他手握手枪命令我们走在他的前面,威胁着说,谁带头抛弃他,就把谁处死。刚才在战斗时,他就呆在后面十步远的距离内,继续用手枪威胁我们,迫使我们保卫他,我们中间已有三人倒在他的枪口下。”

“他依靠汽车救他,是吗?”

“是这样,他也指望来救我们大家的援军。但是他说,只有汽车才能把他救走。”

“中尉也许知道他的名字?他的伤势重吗?”

“你说中尉吗?一条腿断了。我们让他平躺在公园的一个亭子里。”

“就是那个用来枪杀人的亭子吗?”

“就是那个亭子。”

于是,大家向亭子走过去,原来这亭子就是人们冬天用来收藏植物的小温室。罗莎莉和热罗默的尸体已搬走,但那根不祥的链子仍绑在三个铁圈上,沿墙垂挂着。保尔感到恐惧,全身轻微抖动着。他又再次察看了弹痕和那块将伊丽莎白的头发嵌入石膏灰泥的小弹坑。

一枚法国炮弹!这使得这桩罪行的残酷性又增加了几分恐怖感。

因此可以这么说,在前一天,保尔缴获了敌人一辆装甲车,接着又利用它进行侦察,从而为法国军队打开了一条进军的通道。这样,他同时也就决定了导致他妻子被害的一系列事件!敌人呢,他们就枪杀城堡里的居民,以此为其撤退进行报复。伊丽莎白被敌人枪毙了,她被敌人用锁链绑着,被敌人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但是最具讽刺意义的是,她的尸体上留有法国炮兵在天黑之前从高维尼附近的山顶上发射的第一批炮弹的弹片。

保尔取出了留在石膏灰泥上的炮弹碎片,然后又取下了那一小绺金色的发丝,他极为细心地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接着他和贝尔纳一起走进了亭子,护士们已在那里设立了一所临时野战医院。保尔找到了中尉,他平躺在一层厚厚的草上,已受到良好的治疗,现在能够回答问题了。

很快就弄清了一个事实,而且弄得非常清楚:可以这么说,驻扎在奥纳坎城堡的德国部队和前一天从高维尼及其邻近的两个要塞撤到这里的部队没有任何接触。因为占领城堡期间出了一些问题,所以人们好像担心会出什么不测,故战斗部队一到,驻军马上就撤离。

中尉当时是属于战斗部队的,他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当时正好是晚上七点,你军的75口径炮已经瞄准了城堡的位置。我们只遇到了一些将级军官和高级军官,他们的行李车已经离开了城堡。他们的汽车已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出发。他们命令我,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最后炸毁这座城堡,此外,少校也相应地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知道这位少校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常和一位年轻军官散步。就是那些将军们找这位年轻军官时,态度都是毕恭毕敬的。也是这位年轻军官要求和嘱咐我要像服从皇上一样服从少校。”

“这位年轻军官究竟是谁呢?”

“是孔拉德亲王。”

“是德国皇帝的一个儿子吗?”

“是的,他于昨天离开城堡,大约是黄昏时分走的。”

“那么少校是在这里过夜的吗?”

“我猜想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早上还在这里。在引爆地雷后,我们就离开了城堡。可来不及了,因为我在亭子附近……即在这堵墙附近受了伤。”

保尔克制着自己,他说:“是在枪杀三个法国人的那堵墙的附近,是吧?”

“是那堵墙的附近。”

“是什么时候把他们杀害的?”

“昨天晚上,大约六点钟的时候,我想大概是我们从高维尼到达之前把他们杀害的。”

“是谁杀的?”

“少校杀的。”

保尔感到了汗水往下淌,从头顶淌到额头,又淌到了后颈。他没有弄错:就是极其卑鄙和非常神秘的人物下令杀害了伊丽莎白。这个人的面孔让保尔想起了伊丽莎白的母亲埃米娜·唐德维尔的面孔。因为这两张面孔一模一样,怎么会叫人搞错!

保尔的嗓音有些颤抖,他继续问道:“这样,三名法国人被杀害,你完全可以肯定吗?”

“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城堡里的居民。他们有背叛行为。”

“一男两女,是吧?”

“是的。”

“但为什么只有两具尸体绑在亭子的墙壁上呢?”

“对,是只有两具尸体,根据孔拉德亲王的命令,少校叫人把城堡的妇人埋了。”

“埋在什么地方?”

“少校没有向我透露。”

“但也许你知道杀害她的原因吧?”

“好像是她突然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秘密。”

“他们本来可以把她作为俘虏带走的吧?……”

“当然,但是孔拉德亲王不期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了。”

“嗯?!”

保尔惊得跳了起来。军官带着暧昧的笑容继续说:“玩女人呗!大家都了解亲王。他是王室中的唐璜。自住在城堡几个星期来,他有时间讨好女人……接着……最后就厌倦了。此外,少校认为,这个女人和这两个佣人企图毒死亲王,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还没有讲完,保尔脸上的肌肉就抽搐起来,他向德国军官俯下身子,一下抓住他的喉咙,说:“你再说一句,我就掐死你……哦,你受了伤,算你走运,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除保尔外,还有贝尔纳也抓住他推来搡去,对他说:“对,你受了伤,算你走运。再说,你明白吗,你的孔拉德亲王,他是一头猪……我可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头猪。他的全家,你们所有人都是猪……”

他们搞得中尉惊讶不已,他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愤怒情绪一点也不明白。

但是一走出这个亭子,保尔到了近乎绝望的境地,他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的全部愤怒,他的全部仇恨正在转化为长时间的消沉,他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喂,保尔,”贝尔纳喊着,“以后不要相信任何话……”

“不,一百个不!但所发生的那些事,都在我预料之中。像亲王这类兵痞可能想在伊丽莎白面前卖弄风情;他也可能想利用其主子的地位来……你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伊丽莎白则是一个单身女人,而且手无寸铁。这是一场值得付出的征服与被征服的战斗。她也许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她也许忍受了难以想象的羞辱!不幸的女人啊!每天都是一场斗争,都要遇到各种威胁,都会遇到粗暴野蛮的对待,而且在最后时刻,为了惩处她的顽抗态度,竟把她枪杀了……”

“我们一定要为她报仇,保尔!”贝尔纳低声对他说。

“那当然,但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她

是因我的过错,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再过些时间我会向你解释,到时你会了解我是多么的冷酷和不公正……但是……”

他仍然在思索,少校的形象使他心烦不已,他重复着前面的话:“但是……但是……有一些非常奇特的事情……”

整个下午有大批法国部队通过利瑟龙山谷和奥纳坎村来到这里,以便阻击敌人的反攻。保尔率领的排在休整,所以他利用这个机会和贝尔纳一起在公园和城堡的废墟上仔细搜寻,但无任何迹象告诉他们伊丽莎白的尸体究竟埋在哪里。

五点左右,他们下令按照当地礼仪埋葬了热罗默和罗莎莉。两个十字架竖在撒满鲜花的小坟堆上,一位神甫为死者念了经。保尔的心情十分激动,跪拜在两名忠实仆人的坟前。他们对主子的忠心使他们丢了性命。

保尔答应也要为忠实的仆人报仇雪恨,他复仇的愿望又加上一种强烈的痛苦,使他联想起这个少校那令人憎恶的形象。因为这个人的形象现在和他保持的对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记忆是再也分不开了。

他带走了贝尔纳。

“你在对少校和那位在高维尼向你打听情况的农妇进行比较时,你有把握没有弄错吗?”

“我绝对有把握,没有弄错。”

“那么,请跟我来,我曾向你谈到过一幅女人的肖像,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幅肖像,请你跟我说说你的直观印象。”

此前,保尔早已注意到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卧室和小客厅所在的那部分城堡还没有被地雷和炮弹完全炸毁。因此,小客厅也许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楼梯被炸断了,他们必须从倒塌的乱石中往上攀登才能到达第二层,走廊的某些地方还可以辨认得出来,所有的门都被拔出,卧室里是一片凄惨和混乱的景象。

“我们到了。”保尔一边说,一边把那奇迹般保留着的两堵墙之间的一个空间指给贝尔纳看。

这正是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小客厅。现在的客厅处处是裂缝,满地的石膏灰泥和碎片,已被毁坏得不堪入目了。但是客厅还完全可以辨认得出来,保尔在结婚那个晚上曾看过一眼的那些家具都还在那里,虽然百叶窗挡住了部分光线,但这客厅还相当明亮,因此保尔能辨认对面的那堵墙。过了一会儿,他就嚷起来了。

“肖像被人取走了!”

对保尔来说,这使他感到非常失望,但他认为,这同时也证明对方对这幅肖像是非常重视的。人们之所以把它取走,难道不是因为这幅肖像构成了一种确凿的证据吗?

“我向你保证,”贝尔纳说,“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掌握的关于少校和高维尼农妇的情况的确实性不需要核实。这幅肖像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跟你说过,这幅肖像是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我父亲以前挂在这里的一幅画?是他藏画中的一幅吗?”

“正是这样,”保尔肯定地说,他希望在这件事上蒙骗他的内弟。

他移开了一扇百叶窗,发现光秃秃的墙上有一个大的长方形印记,这就是以前挂这幅画的位置,他从一些细小的迹象看出,这肖像是在匆忙中被取下来的。因此,从框上拨下的边饰还扔在地上。保尔悄悄地把它捡了起来。

不让贝尔纳看到刻在边饰上的题词。

但当保尔更加仔细查看框上的那块镶板的时候,贝尔纳取下了另外一扇百叶窗,这时他突然惊叫了起来。

“那里有什么东西?”贝尔纳说。

“那里……你看……墙上这个签名……正好在挂画的那个位置上……一个签名和日期。”

这是用铅笔写的两行字,距地面约为一个人的高度,字迹还擦伤了白色的石膏灰泥面,日期:一九一四年九月十六日星期三晚上;签名:赫尔曼少校。

赫尔曼少校,保尔甚至还没有意识过来,他的眼睛就被这个细节所吸引,这两行字的全部意义可能集中在这个细节上。这时贝尔纳欠着身子,也仔细看了看,他无限惊讶地低声说:“赫尔曼……赫尔曼……”

这差不多是一样的字!埃米娜开头的字母和少校写在墙壁上那军衔后面的姓或名字的头几个字母是一样的。赫尔曼少校!埃米娜伯爵夫人!

H.E.R.M.……这四个字母嵌在那把企图用来杀害他的匕首上;H.E.R.M.这四个缩写字又嵌在他在教堂钟楼里捕获的那个间谍的匕首上。贝尔纳说:“我看这是女人的字迹。但是……”

他带着深思的神态继续说:“但是……我们应做出怎样的结论呢?或者说昨天的那个农妇和赫尔曼少校就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要么这个农妇是个男的,要么少校不是男的;或者……或者说,我们是在和两个不同的人,即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打交道。我认为事情可能就是这样。尽管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相像之处……因为,如果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昨天晚上在这里的墙壁上写下了这些字后,又越过了法国边境线,接着又化装成一个农妇在高维尼和我攀谈……再接着,今天早上这个人又化装成德军少校,下令炸掉城堡后逃走,并枪杀了几名士兵,最后乘汽车消失得无踪影,我们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保尔一直在沉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来到邻近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正好把小客厅和他妻子伊丽莎白曾住过的那个套间分开。

这个套间除了到处是瓦砾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中间那间房没有受太大的损失。从盥洗室,从床上铺着的床单,都已搞得乱七八糟的情形来看,很容易证实她是把这间房子作为卧室的,而且在昨天夜里仍有人睡在这里。

保尔在桌子上找到了几张德文报纸和一张法文报纸。法文报纸是九月十日的,报纸上那则报道“马恩战役”胜利的公报被人用红铅笔划了两道粗线,并在旁边加了一句话:谎言!谎言!后面还有“H”字样的署名。

“我们现在就在赫尔曼少校的房间里,”保尔对贝尔纳说。

“赫尔曼少校,”贝尔纳说,“昨晚已烧毁了一些可能涉及他人的文件……你看,壁炉里还有灰堆。”

他弯腰拣了几个信封和几张没有烧完的纸。此外,这些东西也只能提供一些残缺不全的字和一些不连贯的句子。

但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的目光转向床的时候,他发现床绷子下面有一包藏在那里的衣服,或许也是因为走得匆忙忘记带走的衣服,他把这包衣服拉出来,立刻叫了起来。

“啊!这个女人有点胖啊!”

“你说什么?”保尔问道,他正在贝尔纳的旁边搜查这间卧室。

“你看这些衣服……是农妇的几件衣服……这些衣服就是我在高维尼见到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绝对不会搞错……你看这浅栗色的颜色,你看这棕色粗呢料子,你看还有这镶黑色花边的围巾,这点我以前和你说起过……”

“你在说什么?”保尔一边跑,一边大声问。

“是女人!你可以看看,这是一种方围巾,是女人用的头巾,而且用了很长时间了,这围巾多破多旧啊!另外,还有一支胸针别在里面,这点我曾告诉过你的,你看见了吗?”

保尔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支胸针,这支胸针,意味着多大的恐怖啊。就在赫尔曼的卧室里,又是在离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小客厅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这包衣服。在这种时候这支胸针具有多么可怕的意义啊!这胸针是一颗浮雕宝石,中间刻有一只展翅的天鹅,周围镶着一条金色的蛇,蛇的两眼是两颗红宝石。

自童年时代起,他就认识这块浮雕宝石,因为它别在杀害他父亲的那个女人的胸前;后来他又第二次认出了它,因为它出现在埃米娜伯爵夫人的肖像上,而且他又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它;现在是在这里第三次见到这颗宝石了,这次是别在镶黑色花边的方围巾上,混在高维尼农妇的衣服中,被遗忘在赫尔曼少校的卧室里!

贝尔纳说:“现在证据确凿。既然衣服在这里,这就证明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女人昨天晚上又来过这里;但是这个女人和形象给人深刻印象的那个军官之间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人是不是和两小时前杀害伊丽莎白的那个人是同一个?那么这些人又是谁?我们究竟碰上了一伙什么样的凶手和间谍啊!”“我们碰到的这伙凶手和间谍只能是德国人!”保尔说,“暗杀和进行间谍活动,在他们看来,是一场战争所允许的和天经地义的战争手段和形式,何况这场战争已在和平的全盛时期开始了。我已经告诉过你,贝尔纳,差不多二十年来,我们就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我父亲被谋杀是这场悲剧的序幕;而现在则轮到我们痛惜而可怜的伊丽莎白了。这场悲剧还没有结束!”

“可是,”贝尔纳说,“他已经逃走了。”

“我们还会再碰上他的,相信会有这一天,即使他不来,那我也会去找他的,这一天……”

在这卧室里有两把扶手椅,保尔和贝尔纳决心在这里过夜,并且立即动手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走廊的墙上。接着,保尔来到自己的部队,检查他们在还残存的谷仓和城堡附属房屋里的安顿情况。当时做他的勤务员的那个战士,一个正直的名叫热里弗卢尔的奥弗涅人告诉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与城堡看守居住的那栋楼毗邻的一个小屋子的最里面,找来了两套干净的床单和床垫,因此,床已经准备好了。

保尔同意住在这里,商定热里弗卢尔和另外一个同志去城堡,请他们在两张扶手椅上将就一夜。

夜晚顺利地过去了。这一夜对保尔来说,是一个极其兴奋的不眠之夜,保尔一直在怀念伊丽莎白。

清晨,保尔睡得很熟,但一直在做噩梦,所以睡得不安稳,一阵闹铃声突然使他惊醒。

点名在城堡的院子里进行,保尔发现他的勤务员和另一位同志没有到。

“他们可能还在睡觉,”他对贝尔纳说,“我们去把他们摇醒吧。”

他们通过废墟又一次走上了通往二层的路。

在赫尔曼少校住的那间屋子里,他们发现战士热里弗卢尔已倒在床上,满身是血,他死了;另一名同志躺倒在其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也死了。

在尸体周围,无任何杂乱的痕迹,也无任何搏斗的迹象,两名士兵可能是在酣睡中被杀害的。

至于武器,保尔立即发现了它,是一把匕首。木柄上有四个字母H.E.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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