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点钟的时候,阵地再也守不住了。上校大发脾气。

子夜刚过,上校就把部队带到这三条公路的交叉汇合处,其中一条公路通向比属卢森堡。这件事发生在战争打响后的第一个月。八月二十二日的前一天,即八月二十一日,敌人占领了约十二公里长的边界线。根据师指挥官将军的正式命令,必须牵制敌人,直到中午十二点,也就是说直到整个师返回时为止。一个75口径炮兵中队负责支援这个团。

上校把他的部队布置在一个起伏不平的地形上。炮兵作了伪装。然而,天刚蒙蒙亮,敌人就发现了这个团和炮兵部队,于是向他们进行了狂轰滥炸。

上校的部队在离边境线右侧两公里处。五分钟后,炮弹如雨一样倾泻下来,至少使六名士兵和两名军官丧生。

再次转移。十分钟后,上校的阵地又遭到敌人的进攻。上校顽强地坚守着阵地。一小时就有三十名士兵失去战斗力,一门大炮被毁。

这时正好是九点钟。

“真该死!”上校喊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把我们牵制在这里?这里面有文章,他们使了妖术!”

他和他的几名少校、炮兵上尉、几名联络士兵隐藏在一个斜坡的后面;这斜坡上面是一相当广阔的起伏不平的高地。在左边不远处,有一个被废弃的村庄。在前面,散布着一些农庄。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看不到一个敌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辨明这阵弹雨究竟来自何方?大炮试探性地向几个方向发射了炮弹,但仍无法弄清敌人的具体方位。大炮一直在射击着。

“还要坚持三个小时,”上校抱怨着说,“我们将坚持下去,但是全国将会有四分之一的人丧生!”

这时,一颗炮弹在军官和联络官之间呼啸而过,一下插进地里;军官和联络官们在炮弹还没有爆炸时都不约而同地向后倒退。但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位下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了那枚炮弹,仔细研究起来。

“你疯了,下士!”上校吼叫着说。“快松开手!”

下士又轻轻地把那枚炮弹放进了它原来的那个坑里,然后急速向上校走过来。接着他并拢脚跟,把手抬向帽檐:“请您原谅,我的上校,我是想通过炮弹看看敌人的大炮在什么样的距离内。他们位于离我们五公里零二百五十米的地方。这情报可能有某种价值。”

他的镇静使上校感到吃惊。

“什么?!要是炮弹爆炸了呢?”

“不会的!我的上校,不入虎穴……”

“当然,……不过这还是有点冒险。你叫什么名字?”“保尔·德尔罗兹,三连的下士。”

“好!德尔罗兹下士,我对你的勇敢表示庆贺,我看你离中士的军衔不远了。在晋升为中士之前,请不要再冒这种危险了!……”一颗榴霰弹在很近的地方爆炸,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一名联络官倒下了,他胸部被击中,另一名军官在尘土飞扬中弄得一身泥土,被震得东摇西晃。

“让我们避一下!”上校说,“在秩序还没有恢复、情况还比较混乱的时候,我们除了忍受之外,别无选择!每个人都尽可能地隐蔽好,我们应该有耐心。”保尔·德尔罗兹又一次向上校走过去:“我的上校,请原谅我插手一件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避开……”

“可以避开枪林弹雨吗?当然罗,我就只好再一次转移阵地了。但到时候我们又会立即被敌人牵制……走吧,我的孩子,请你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保尔坚持说:“我的上校,也许不必转移我们的阵地,而是改变敌人的射击方向。”

“啊!啊!”上校带着有点挖苦的口气说,但是他已为保尔的冷静沉着所感动。“你知道另一种方法吗?”

“是的,我的上校。”

“那么你说说看。”

“给我二十分钟,我的上校。在二十分钟后,炮弹都将改变方向。”

上校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你大概是想让这些炮弹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吗?”

“是的,我的上校。”

“你看,那里,右边一千五百公尺的地方是一片甜菜地,能让炮弹落在那片甜菜地里吗?”

“是的,我的上校。”

一直在听着他们谈话的炮兵上尉,现在该到他来取笑这件事了:“下士,既然您什么都明白,您又已经告诉了我距离,而我只是知道大致方向,您就不能给我一个精确的方向以使我能准确地调整我的射击,摧毁德军大炮阵地吗?”

“这将要更多一点时间,而且难度大得多,我的上尉,”保尔回答说。

“但是我会试一试,在十一点整,请您仔细观察边界线那边的地平线,我将发出一颗信号弹。”

“什么信号弹?”

“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号弹,也许是三枚炮弹……”

“但是您的信号弹只有在敌人阵地上空升起时才具有意义……”

“正是这样……”

“那就必须知道敌人的阵地……”

“我会知道敌人阵地的。”

“需要去那里吗?”

“当然要去那里……”

保尔敬了一个礼,急速地向后一转,甚至连这些军官还没有来得及表示同意或异议,他就沿着斜坡一溜烟地跑了,从左边溜进了一条路边荆棘丛生的洼路,最后消失在洼路中。

“这是一个怪家伙。”上校低声说道,“他究竟要去哪里?”

这样的决心和胆识使上校对这位年轻战士产生了好感;尽管他对这件事的结果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和他的军官们一起呆在用干草垛垒起的并不结实的防御工事后面,在保尔消失的这几分钟内,情不自禁地几次注视自己的手表。这是多么可怕的几分钟啊!在这些时间里,上校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威胁保尔的危险,而且这也是威胁着他所保卫的和把他们视为自己孩子的所有人的危险。他看见自己周围的士兵们,他们或趴在蒿草丛中,头上罩着自己的背囊,或蜷缩在矮树丛中,或隐藏在地面的洼地里。钢和铁的暴风雨正在他们身后激烈展开;这就像一场猛烈倾泻着的残酷的冰雹,想要在一瞬间造成毁灭。这里一些人用脚尖旋转,然后又原地打住,他们的脚尖落地发出的声响,伤员发出的痛苦呻吟声,士兵们互相呼唤的喊声,甚至还有互相打趣的笑声,这一切和那连续不断的、雷鸣般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

接着,突然寂静下来,这是一种全面的和具有决定意义的寂静,不论是空中还是地面都是一片安静,人们松了一口气,这时人们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轻松。上校高兴得笑出了声。

“真该死!德尔罗兹下士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最重要的是,如同他答应的那样,现在该让敌人的炮弹倾泻到那片甜菜地里了。”

上校的话还没说完,一发炮弹在右边,不是在甜菜地里,而是在这块地的前面爆炸了;第二发炮弹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开了花;第三发炮弹正好在我们定的地方炸开了。炮击就要开始了。

下士在完成自己给自己下达的任务中,存在着某种非常神奇的东西,计算也非常精确,因此,可以这样说,上校和他手下的军官们不再有任何疑虑了,相信他能把这个任务进行到底,而且相信,尽管存在着不可克服的障碍,但他仍会成功地发出所约定的信号。

他们不停地拿起双筒望远镜搜索着远处的地平线,而敌人加强了他们对甜菜地的炮击。

十一点零五分,发射了一枚红色的火箭。

这枚火箭是在比人们设想的向右偏离得很多的地方出现的。

另外两枚火箭跟着升向天空。

拿着望远镜的炮兵上尉很快发现了一个教堂的钟楼。这个钟楼刚好露出山谷一点点,而山谷的凹陷部分由于它处于起伏不平的高地中间用肉眼都无法分辨出来;那钟楼上的尖顶高出的部分只有一点点,所以人们很容易把它当成是一棵孤立的树。

炮兵上尉通过下士研究过的那枚炮弹知道了德军炮兵阵地的准确距离,于是他给炮兵中尉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德军炮兵停止了轰击。由于第四枚火箭出现在空中,因此,大炮继续轰击教堂、村庄及其周边地区。

快到十二点了,走在全师最前面的自行车连和上校指挥的军团会合。上级已下达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推进。

上校的军团在向前推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骚扰;但当部队接近布吕穆瓦时,听到几声枪响,原来是敌人的后卫部队在撤退。

村子已被夷为平地,几栋房子还在燃烧。在那里人们看到的是一片混乱:尸横遍地,伤者无数;到处是炸死的战马,炸毁的大炮,拦腰截成两段的弹药车和军用车。这里驻扎着敌军一个旅,正当他们打扫完战场,马上开拔的时候,整个旅遭到了这次突然袭击。

然而,从那教堂的顶上传来了一声呼喊。那教堂的大殿和正面的墙壁已倒塌,现在这里已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瓦砾和石块,其状难以描述。唯有那钟楼的塔楼还依稀可辨,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它借助于那奇迹般的平衡还依然托着钟楼之上那细长的尖顶;但这塔楼由于几根横梁被烧毁,已被熏得漆黑了。

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几乎半个身子探出这尖顶之外,挥舞着胳膊,高声呼喊着,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军官们认出这是保尔·德尔罗兹。

人们穿过瓦砾,小心翼翼地沿着通向塔楼平台的楼梯往上攀登;在塔楼平台上,有一道很小的门通向尖顶。然而那小小的门口却堆着八具德国兵的尸体;同时那门已被炸倒,横在门口,挡住了通道,因此必须用斧头把门砍开,才能救出保尔。

黄昏时分,人们已看到,继续追赶敌人已碰到了非常严重的障碍。这时,上校在广场上集合了自己的部队,并热烈拥抱保尔·德尔罗兹下士。

“首先要奖赏你,”上校对保尔·德尔罗兹下士说,“我已给你争取了一枚军功奖章。就凭这次表现,你也应该得到这枚奖章!我的孩子,现在说说你的看法吧!”

各连的军官和士官把保尔团团围住,保尔站在他们中间回答着他们提出的问题:“天哪,这很简单,我的上校。我们的行动被间谍跟踪了。”

“这是明显的。但谁是间谍?这间谍在哪里?”

“我的上校,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了解到这一情况的。就在我们今天早晨占领的那个地方的旁边,也就是靠我们的左方有一个村子,村子里面有一个教堂,不是这样吗?”

“是的,但我一到那个村子就下令全村的人撤离了村子,教堂里也没有留下任何人。”

“如果没有任何人留在教堂里,那么立于钟楼顶上的那只风向标为什么指示风是来自东边呢?而实际上当时的风是来自西边。当我们转移阵地后,这风向标所指的方向又为什么向我们偏斜呢?”

“你对此可以绝对肯定吗?”

“是的,我的上校!正是因为这点,我在得到您的允许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溜进了教堂,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钟楼。我并没有弄错,一个男人正在钟楼里,经过一番周折,我成功地逮住了这个人。”

“这个无耻之徒!是法国人吗?”

“不是法国人,我的上校!一个化装成农民的德国人。”

“该枪毙了他!”

“没有枪毙他,我答应给他一条生路。”

“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上校,必须清楚地了解他是怎样把情况告诉敌人的。”

“那么是怎样向敌人传送情报的呢?”

“哦,这不复杂。这教堂面朝北,有一个大时钟。那钟面我们当然无法看到。我们的人从里面操纵这时钟的指针,让最长的那根指针在三四个数字上交替地拨来拨去以报告我们离教堂的精确距离,而这距离的方位就是风向标的方向。这就是我亲自操纵的。所以敌人很快根据我的指示修正了他们射击的方位和距离,下意识地朝甜菜地进行了炮击。”

“原来如此!”上校笑着说。

“接下来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亲自去第二个观察哨所。从那里可以接到间谍的情报。这样,我就能够了解到敌人的炮兵阵地隐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能了解到呢?因为间谍并不知道我上面讲的这些细节。因此我一直跑到这里。只是在到达这里后,我才发现敌人的炮兵部队以及敌人的一个整旅驻扎在这教堂的附近,而教堂正是他们炮兵部队的观察所。”

“这可是一种很冒失的行为啊!他们没有向你开枪吗?”

“我的上校,我穿上了间谍的衣服,也就是他们的间谍的衣服。我说德语,我又知道他们的口令。他们之中唯一认识这个间谍的是那位负责观察的军官。军官听我说我的真实身份已被一些法国人识破,而且我

是刚刚从他们那边逃脱出来的,他一点也不怀疑就把我派到他那里工作。”

“你有勇气这么做……?”

“必须有这种勇气,我的上校。另外,我确实掌握了所有的王牌。这个军官对我没有任何怀疑,当我攀上塔楼的平台时,他正在转发他的情报。我没有费多大周折,就向他猛扑过去,用东西塞住了他的嘴。我的任务完成了,下面的事情就是按约定给你们发信号。”

“就只有这件事了!可是你周围还有六七千德军啊!”

“这是我向您答应下来的事,我的上校。当时已经十一点钟了。夜间和白天发信号所必须的东西部在塔楼的平台上,那么干嘛不利用这些东西呢?我点燃了一枚火箭,接着点燃了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战斗就打响了。”

“但这些火箭,都是用来提醒我们修正对钟楼的射击偏差;而当时你正在这钟楼上啊!我们的大炮是在向你开火啊!”

“哦,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的上校,在这样的时候,这种想法我思想上根本就不存在。第一发炮弹击中教堂的时候,我感到是在欢迎我。敌人几乎没有给我思考的余地,他们立即派了约六名精壮士兵登上塔楼。其中有几个已倒在我手枪的枪口下面;但他们接着又发起了一次攻击,随后又发起了一次攻击。我不得不藏在那用来关闭尖顶这个‘野兽笼子’的门的背后。他们把门推倒后,这扇门又正好成了我的路障;因为我有从第一批进攻者那里夺取的武器和弹药,又因为我处在万夫莫攻的有利地势,而且他们几乎看不到我,所以我很容易坚持打了这样一场地道的包围战。”

“当时我们的大炮正在炮击你。”

“当时正是我们的大炮解救了我,我的上校。因为,您想想看,这教堂一旦被摧毁,这屋架一旦被烧起来,那他们也就不敢到塔楼来冒险了;而我呢,那也就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你们到达了。”

保尔·德尔罗兹作了最简单的叙说,好像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上校再次向他表示了祝贺,并向他确认,他已被晋升为中士,同时对他说:“你没有什么要求向我提出来吗?”

“有,我的上校。我希望审问留在那里的那个德国间谍,同时我要换上我藏起来的那套军服。”

“当然可以,就这样说定了!现在请你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然后,我们给你一辆自行车。”

晚上七点钟,保尔·德尔罗兹返回第一个教堂。那里等待他的完全是一种失望。那间谍已砸碎锁链逃走了。

保尔在教堂,在村子四处搜寻,但没有结果。但是他在楼梯的一级台阶上拾到了一把匕着。在这之前,当他向间谍猛扑过去的时候,他的对手企图用这把匕首伤害他。

这把匕首和他三个星期之前在奥纳坎公园一座小门前面的草丛中拾到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同样的三角刀,也是棕色角质刀柄,上面也有四个字母:H.E.R.M.。

那位和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埃米娜·唐德维尔惊人地相似的女人,和他与之搏斗过的间谍使用的都是相同的武器。

第二天,保尔那个团所在的师继续进攻,在击溃了敌人之后进入比利时。

但晚上师长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开始了。撤退对大家来说是痛苦的,但对我们取得了初战胜利的部队来说也许更痛苦。

保尔及其第三连的同伴们一直处在愤怒之中。在比利时度过的半天,他们看到了一座小城市被德国人炸成一片废墟;他们还目睹了八十名被枪杀的妇女的尸体;倒挂的老人;成堆的被割喉杀害的儿童。面对极其凶恶和残忍的敌人,难道还必须撤退!

比利时的一些士兵加入了这个团,他们的脸上还充满恐惧的神情。他们讲述的事情,甚至都令人难以想象。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还必须撤退!必须撤退,把仇恨藏在心底;把强烈的复仇愿望化成紧握手中枪的力量。

为什么撤退?这不是失败。虽然撤退途中几次突然停下来,几次对被打乱的敌人进行猛烈的反击,但我们的撤退仍然是有良好秩序的撤退。以数量上的优势粉碎了一切小股敌人的抵抗;大批的野蛮人在改过自新;两千名新生力量代替了一千名阵亡者;然而还在撤退。

一天晚上,保尔从一星期前的一份报纸上了解到这次撤退的一个原因,这消息使他心里感到难受。八月二十日,高维尼在最难以解释的情况下突然遭到几个小时的炮击,接着敌人向高维尼发起了攻击。当时人们希望这个要塞至少再守住几天;这对我军在德军左侧的作战活动将是更加有力的支持。

高维尼最终没有守住。奥纳坎城堡也许像保尔本人所希望的那样被热罗默先生和罗莎莉夫人放弃。由于野蛮人在他们的侵略活动中所使用的极其残酷的和残忍的手段和方法,这座城堡现在大概已被夷为平地,被掠夺和被洗劫一空了。在这方面,那些疯狂的匪徒还在加快他们的侵略步伐。

八月底那些不祥的日子,也许是法国过去所经历的最悲惨的日子。巴黎受到威胁,已有十一个省受到了侵犯,那死亡的风正向这个英雄的民族刮过来。

在这些日子的一个早上,保尔听到他后面一群青年战士中有一个人在高兴地呼喊他。

“保尔!保尔!最后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多幸运啊!”

这批青年士兵,都是自愿应征入伍,被分派到这个团的。在他们中间,保尔很快就认出了伊丽莎白的弟弟贝尔纳·唐德维尔。

他没有时间考虑应该对他持什么态度。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掉过头去,但是贝尔纳已经抓住了保尔的两只手并亲切友好地握着他的手。贝尔纳的这种情感表明青年人还一点都不了解保尔和他妻子之间已出现的感情裂缝。

“是的,是我,保尔,”他快乐地说,“我们可以以‘你’相称呼,是吗?是的,是我,这使你感到惊讶了,嗯?你会认为这完全是一次上天安排的碰面,一次我们都料想不到的巧合吧?姐夫和内弟两人会聚在同一个团里!……不,这不是巧合。这是根据我自己明确的要求安排的。‘我从军,’我说,也差不多是这样对当局说的,‘我从军,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乐趣。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全能田径运动员,作为受到各种体操协会奖励和参加过服兵役前的军事训练的我,希望立即被派往前线,把我送往我姐夫保尔·德尔罗兹下士那个团。’当局不能免去我的兵役,所以把我派到了这里……喂!怎么样啊?你好像不高兴?”

保尔几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儿子。触动我心事的这个人就是杀害……的女人的儿子。”但是贝尔纳是那样地坦率,又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满心喜悦,保尔说话了:“高兴,高兴,……但你还是个孩子!”

“我还是个孩子?我的年纪不小了。我从军那天已满十七岁了。”

“那么,你的父亲呢?”

“爸爸准许我从军。否则我也不会准许他从军的。”

“怎么?”

“是的,我父亲从军了。”

“你父亲从军了?他那样的年纪也从军了?……”

“怎么?但他还很年轻。他从军那天满五十岁!他被分到英国参谋部当翻译。你看,我们全家都当兵了……哦!我忘记了一件事,我这里有一封伊丽莎白给你的信。”

保尔有点发抖,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过要向他的内弟询问关于他年轻妻子的情况,他一边拿着信一边低声说:“哦!她把信交给你……”

“不是,她从奥纳坎给我寄来的。”

“从奥纳坎寄的?但这是不可能的!伊丽莎白在动员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奥纳坎。她去了肖蒙她姑母家啊。”

“根本没有离开奥纳坎,也根本没有去姑母家。我曾去姑母家告别,自战争开始以来姑母没有接到伊丽莎白的任何消息。此外,你瞧这封信,‘请巴黎唐德维尔先生转交保尔·德尔罗兹。’而且这邮戳也是奥纳坎和高维尼的。”

保尔看过信封后,含含糊糊地说:“是的,你是对的。邮戳上的日期清晰可辨:八月十八日。八月十八日……而高维尼是在八月二十日——也就是信发出后两天——落入德国人之手的。因此伊丽莎白当时还在那里。”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贝尔纳喊了起来,“伊丽莎白不是个孩子。你很清楚,她决不会在离边境很近的地方等待德国人的!这边一打响,她就可能离开了城堡。她的信可能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看看她的信吧,保尔!”

相反,保尔对他看完这封信后将得悉的那些消息一点也不怀疑,他两手哆嗦着拆开了信封。

伊丽莎白这样写道:

保尔:

我不能作出离开奥纳坎的决定。一种责任让我留在那里,这是我还没有尽到的一种责任,即拯救我记忆中的母亲的责任。保尔,你是非常理解我的,我母亲在我看来是最纯洁的人。我母亲曾怀抱着我,哄我入睡。我父亲把他全部的爱都献给了她。因此我母亲甚至是不容怀疑的。但你在指责她,我要保卫我母亲免受你的指责。

我相信我的母亲,我并不需要什么证据;为迫使你相信,我将找到证据。我认为我只能在这里才能找到这些证据,因此,我将留在这里。

尽管有消息说敌人已迫近奥纳坎,热罗默和罗莎莉也还是留下来了。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既然我并不是孤身一人留下来,那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伊丽莎白·德尔罗兹

保尔把信重新折叠好,他脸色苍白。

贝尔纳问道:“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是不是?”

“不,她还在那里。”

“怎么!这是疯啦!要知道面对的是这样一些残忍凶恶的敌人啊!……这是一座孤立的城堡!……喂!喂!保尔,她竟然不知道可怕的危险在威胁她!谁能让她留在那里?哦!真是太可怕了!……”

保尔的脸色紧张,拳头也握得紧紧的,但他仍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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