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她看见菜月坐在客厅的桌前,桌上摊着算数课本和笔记本。

这孩子大概会递给她一张用铅笔写着“你回来啦”的纸条吧。启子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开口说:“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菜月埋头写笔记卡,头也不抬地说。

“……回来了。”她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好久没听到菜月的声音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啦。”菜月用铅笔指向厨房的方向。“我做了晚饭,麻婆豆腐。在微波炉里,你吃吧。”

“谢谢。”

于是这次母女吵架就算落幕了。

四天前的早上,菜月突然不跟她说话了。虽然她常常这样,还是会让人心焦。启子完全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轮到妈妈打扫厨房但是没扫。在昨天收到一张明信片之前,启子完全不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原因。

你不觉得厨房变成蜘蛛的巢穴实在太恶心了吗?

她直到看见明信片背后,菜月的字迹才明白。

她觉得积蓄在颈部的疲累似乎缓解了一些。她进入和室,在佛坛前双手合十。

(已经四年了啊……)

去世的丈夫是重案组的刑警前辈,他车祸身亡,转眼四年也就过去了。

(菜月精神饱满,身体健康。)

丈夫非常期待女儿的成长。她对着丈夫的遗照报告了女儿的情况,心里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新的话题可以说。她回想着最近几天跟菜月有关的记忆,但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来。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重复跟昨天相同的话。

(但是她还是一样,孩子气得很。)

不说话只笔谈。女儿的这种做法只让她觉得孩子气。明年就要上中学了,真希望这种幼稚的举动能到此为止。

(都是你的错啦。)

——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写在纸上好了,这样心情会比较平静。

爸爸有时候也会这么做喔。

启子回想起丈夫跟菜月这么说。她天生就很容易动怒,一旦生气了就好一阵子什么话也不说。

接着她报告了今天的工作。回家的路上碰到房野家的案子也说了。

刚才她在门口站了五分钟,才终于跟房野对上视线。

老妇人走过来,静静低头行礼。当时她看起来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大概是因为觉得有人来帮她了吧。

房野自然知道她是警察。只不过好像不清楚她对付的是重大刑案的犯人,而不是鸡鸣狗盗的小偷。

晚点包些鮭鱼子去给她吧。纸门上糊着报纸。看她生活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存款。收入应该也只有老人年金吧……。

启子一面想着,一面不自觉地开始数数。

三次,不,四次。今年到独居老人自杀的现场次数。

每一件都是因为贫困,更重要的是被孤独感所迫,这点毫无疑问。

启子走出和室到厨房。

她用微波炉热了麻婆豆腐之后,把菜跟一罐啤酒放在托盘上,端到菜月对面坐下。然后她从皮包里拿出昨天收到的明信片。

菜月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桌面上微微动弹。

启子把明信片推向她的指尖。

“不要再这样了。”菜月抬起眼睑望向这边,指尖仍在动作。

“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要不然就写在笔记本上当场给我。写明信片要好几天才寄到,在寄到之前根本不知道菜月在生什么气。妈妈非常烦恼啊。”

“讨厌,”菜月微笑着说:“就是要这样啊,时间差攻击。”

“那个……你知道邮差先生有时候会送错吧,把我们家跟房野太太家搞错。”

“我知道。”

“那、上次菜月的明信片被送错的事情还记得吧。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丢脸死了。”

“那是邮差不好。”

“是你的字不好。把9写得像7……”

“是是,我会注意啦。”

启子夸张地嘆了一口气,转换话题。

“说到房野太太,你听说了吗?”

菜月做出“什么事?”的表情。外面的騒动好像没有传到这里。

“刚才她家发生了居家入侵的案子。”

菜月的指尖动作稍微缓慢下来。

“居家入侵?”

“普通的闯空门都是偷没人在的住宅。但居家入侵刚好相反,家里有人,小偷还是进去偷东西。”

“喔。”

“什么喔……就这样?真无情。你老是这样——”启子学菜月用手指在桌上轻敲。“你算数好是谁的功劳啊?”

她已经忘记了低年级时候的事吗?房野教了她不少。每天晚上都在人家家待到很晚,还跟人家学了珠算。现在总也该关心她一下吧。

话说回来,要是母亲每天能早点回家的话,还是小学生的女儿也不必每天晚上自己独自看家,让隔壁的邻居老太太觉得孩子可怜了……。

“那种事情算什么,”菜月把心算的结果写在笔记本上,“你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吧。”

启子被她戥中痛处。

“……是啦。我在努力就是了。”

“快点抓住犯人啊。沿路行兇的杀人犯太可怕了吧。害我天黑以后都不能去便利商店。”

“我知道。”

“妈妈你是不是没有当刑警的才能啊?”

“搞不好呢。对搭电车上下班的欧巴桑警察来说,杀人案太过沉重了。”

“但是没用的警察比较好。”菜月合上笔记本。“抓不到犯人就不会得到回礼。要是连妈妈也不在了,那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礼呢。)

这孩子是从哪学到这种行话的啊。

撞死丈夫的是他以前逮捕的纵火犯。好意反被怀恨。他被当警察的职业风险夺去了性命。

她把事情真相告诉了菜月。但她并不记得跟菜月说过这种黑话和行话。

(虽然如此……)

沿路杀人的案子发生在十一月十八日。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在这期间自己到底有什么成果呢?没有才能——或许被菜月说中了也未可知。

启子觉得手上的筷子突然沉重起来。她用筷子夹起麻婆豆腐送到嘴里,突然想起来大声说:“哇,菜月,真好吃。你可以开中华料理店啦。”

“少来,”菜月冷冷地瞇起眼睛,“分明很难吃。”

启子倾向桌面,压低声音。

“嗯,老实说调味不怎么样。”

“看吧。谁叫你突然装模作样。”

“刚才说的那句,其实不是说给菜月听的,”启子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一面瞥向和室的方向继续说:“是要给爸爸听的。”

“那就在佛坛前面说不就好了嘛?”

菜月仿彿也受到影响,小声地这么说。

“那可不行,菜月。你不知道传闻的效果吗?”

“什么啊?”

“果然不知道。那你应该也没听过‘傍闻’这个词吧。——听好了,比方说我捏造出一个故事。”

“嗯。”

“要是跟对方直接说的话,人家可能会怀疑。”

“是吧。”

“但是如果对方把同样捏造的事跟别人说了,而我自己在旁边不小心听到的话呢?那很容易就相信了吧?”

“……嗯。”

“这就是传闻的效果。一定要别人相信的事情,就跟其他人说,然后让对方从旁听到,秘诀就在这里。——所以天国的爸爸现在一定很高兴。啊,菜月会做饭了啊,这样。”

“嗯。所以这样听到就叫做傍闻?”

“对。学到了吧?”

启子放下筷子,用空出来的手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羽角吗?”

是班长的声音。乍听之下声调跟平常并无不同,但不知哪里隐藏着不悦。

“又死人了。第二个。”

启子话没听完就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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