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影影第一次见到小鹿是在中文系楼对面的荷塘边上。荷塘清澈,映得小鹿一双黑瞳熠熠生辉。那时的小鹿脸色苍白,垂眸敛目,安静地坐在荷塘边上,暗暗垂泪。只那一幅清淡如水,却又单薄易碎的剪影,使林影影记住了她。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年后的中文系女生宿舍里。彼时,她清淡如水,如一只温顺慌张的小鹿,惴惴不安地注视着这个世界;而此时,她就如浓烈的火玫瑰,只需一眼,便能将人燃烧。

林影影不是个多事的人,但她的改变勾起了林影影的好奇心。

调离了A栋409后,林影影终于摆脱了那种压抑的气氛,但在小鹿搬进来后,那种阴郁的奇异感觉又跟了回来,时常让林影影不寒而栗。

起因还是在一个微凉的晚上,小鹿脱掉衣衫,露出精致的内衣和边带细细的蕾丝内裤。她的身体匀称,纤细修长,而肤色雪白,将清纯与性感很好地结合起来。她闲闲地靠在衣柜旁,整理衣服,而后进了浴室。

第二个进入厕所的是黄栗,只听她一声惊叫,跌撞着爬出厕所,带进去的水盆已经打翻,将她淋了个全身湿遍,更可怖的是,黏在她身上的不是水,而是红红的血。

林影影尚来不及反应,只觉一旁的小鹿一怔,迷蒙的大眼睛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水汽,她有些恍惚,只呆呆地问:“你,回来了吗?”她的模样吓着了黄栗,黄栗逃出了宿舍。而小鹿突然如疯癫了一般,冲进厕所,嘴里还不断喃喃,“你回来了吗?”

见她状如疯癫,林影影紧跟着进去,只见厕所里一切安好,除了被黄栗打翻的盆子和拖了一地的凌乱衣裤,什么也没有,没有血水,那染在黄栗身上的血水又是从何而来?

小鹿煞白的脸上没有半抹血色,她茫然地回到座位上,取出乳液,在一双修长洁白的腿上轻抹,她仍只穿了条镶着精致花边的蕾丝内裤,身上套了件露脐的宽松小衣,露出锁骨和半边肩膀,柠檬黄的鲜嫩颜色如一团团蒲公英缤纷地开在她的小衣上,衬得她愈发娇媚。她没有穿胸衣,露出美好玲珑的身体曲线。

林影影不觉看得呆了,这分明就是尤物,哪还是从前那个害羞的小鹿。从前的她,就如一头娇怯的小鹿,总是躲在男友的身后,一说话就脸红,十分的甜美可人。“苏柏桥还好吧?”那是高林影影两届的师兄,听说出国读书去了。而之前,他和小鹿是一对。

果然,一直重复着涂抹动作的小鹿,停下了手,片刻又重新涂,全然不顾早被过厚的乳液遮住了亮泽的皮肤。“他忘了那个可怜的小鬼魂了吧……”只一句话,使林影影觉得身体寒透。一抬头,对上她的黑瞳,林影影清楚地看到,她的瞳人里倒映着一个漆黑的、小小的孩童身影。

“啪”的一声,手边的水杯被林影影碰倒掉在地上,碎成了数块。

那一天晚上,黄栗搬到别的宿舍住了。第二天上午中文系有公开课,林影影刚坐下,黄栗就挤了过来:“影影,昨晚有没有看见厕所墙上的血人?”她的语气十分惊恐。“没有。”林影影镇定地答,她尽管喜静,平常话也不多,但却不是个胆小的人。

黄栗还是叹了声气:“那间宿舍住不得人了。”说罢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而林影影仍在咀嚼着她说的话。

夜寂无声,宿舍里只剩了她和小鹿两人。小鹿刚洗了澡出来,发间缀了无数颗水珠,在灯下滚动,一粒一粒,如璀璨的碎钻在乌黑的丝缎上驿动。她不施粉黛,面若桃花,美得夺人心目。

一想到黄栗的话,林影影心中疙瘩顿起,终是借口去了趟厕所。关上厕所门,本就安静的空间愈发的寂静,什么也没发生,只蹲坑里那个漆黑的洞静静地立在那,盯着看久了,心一慌,只怕会从坑里爬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正要开门,“呜——”的一声,幽幽的、稚嫩的哭声响起。

迅速地拉开门,宿舍里只有小鹿在重复着涂抹乳液。“你,你听见哭声了吗?”林影影吞吐着问。

头猛地抬起,但视线却越过林影影,落在了门边上。林影影吓住了,她不敢回头,只怕房门突然大开,跃进一个恶鬼。

垂柳依依,林影影站在了荷塘边上,任一缕一缕的柳丝卷拂着她的发。水里的倒影婆娑,映着岸边一团团模糊的绿,和清新的白。

白影就是林影影,她抱膝坐于塘边。看着水里荷叶田田,碧影拂天,岸上绿柳蓝天,一色黄雀跃动,偶尔搞乱了平静的塘面。脚步声近了,她回眸,只觉来人一直盯着她身后,她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便咳嗽了声。

来人是图书管理员老许。老许摇着头叹气:“冤孽啊,你身后一直跟着个小鬼啊。”林影影一惊,想起小鹿看她时,眼底的小黑影,恐慌立即满布,“您说什么?”她急得起身询问。

塘里忽然多出了个身影,林影影看清了,是小鹿走了过来。今日的她穿得素了,只穿了件白衣纱裙,乌黑的直发披肩,安静得如荷塘边上的幽昙,等待着午夜花开。

老许一怔,忙走开,林影影听得真切,当他在小鹿身边走过时,依旧喃喃:“它一直跟在你后面。放下吧。”远远瞧着,小鹿和自己有些相像。从前的小鹿性子清淡,和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只是如今的她变得艳丽,艳如玫瑰。艳丽中带了幽怨,不似人间之人,倒如鬼魅了。

小鹿坐于塘边,许久才说:“第一次遇见你,便是在这片荷塘边上。那粉红莹白的荷花朵朵开放,那样灿烂,连天空都是碧青如洗的。”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是好人,还是搬吧。”

她说的是搬离宿舍。林影影有些哭笑不得,她才刚从409搬出,现在又让她搬去哪里?

午夜时分,宿舍实在是太静了,两个舍友都搬了出去,只剩两人,连空气都涌动着冷寂。

躺在架床上,迟迟睡不着,满脑子便是小鹿不停涂抹乳液的机械动作。那样雪白的脸,那样雪白的身体皮肤,白得让人瞧着可怜。她就那样抹啊,抹啊……

空气中忽然涌过一缕香,若有若无,香味中带了低调的华丽霏靡,是小鹿身上乳液的味道。她曾上网搜过,那样的一小瓶乳液却要卖到4位数。而过去的小鹿是很勤俭的女孩子,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正想着,室内闪过一道黑影。林影影一惊,手死死地攥紧了被子,那个黑影蹲在一角,蠕动着,似要挣脱牢笼一般。那一角不就是小鹿的床位下吗?它会不会对小鹿不利?想叫小鹿,却怕惊动了它。

林影影狠一狠心,突然掀被而起,从架床上跳了下来,按亮书桌的台灯:“小鹿没事吧?”灯“吱”的一声亮起,昏暗的橘红,堪堪笼到了对面一团蠕动的黑影上。“呀”的一声尖叫,没有惊到黑影半分。

原来是小鹿半夜起来涂抹乳液。她蹲在一角,不断地重复着从上往下两个动作,一遍又一遍。林影影忍了忍,责怪的话终究没有出口。她踏一步,往厕所走去。“别——”小鹿的话尚未说完,门被推开,一个只剩半身的女娃在火中挣扎。

林影影再也忍不住,跌倒地上。小鹿丢掉了瓶装乳液来扶她,精致的小琉璃瓶子碎开来,一室的暗香流动。地面上隐隐滚动着带了金粉的透明乳液,在黑暗中如一朵盛开的妖娆金莲。“那是我烧的纸人。吓着你,对不起。”

那是再次见面后,小鹿说过的最多的话。她还是原来那个善良温柔的小鹿,只是一些原因导致她性情古怪吧。林影影温和地答:“没事,”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有什么心事,别自个儿藏着难受。”

林影影说着,稍稍抬了抬头,视线落在大门上。只一瞬,林影影便僵住了。大门上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死死地盯着她看。许是感受到了林影影的异样,小鹿抬首,只颤了颤,便打开台灯,把灯对准了门上。

两人一看,再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朗濯阳到时,靠在门边上的老许已死去多时。为了不破坏现场,他是从隔壁的窗户爬过来的。

“我局里的同事很快就到了,别担心。”他对两个惊恐不定的女孩子说。林影影是知道他身份的,但朗濯阳为了稳住小鹿,继续说着,“我是警方那边的人,犯罪心理科的。”

他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正沉思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飘忽的香气。一抬头,是小鹿在机械地涂抹着乳液。她没有穿外裤,一双雪白的腿微弓着,露出了内裤的蕾丝边。林影影脸一红,忙把一件衣服盖到了她身上。

“扶她进厕所换身衣服吧。她精神状态不大好。”朗濯阳扭转头,专注着自己的事。他果然专业,一眼便看出来了。于是林影影扶了她进厕所换衣服。

再出来时,见他仍对着尸体发呆。林影影上前一步说话:“什么情况?”朗濯阳戴了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一张纸。略略一看是遗书,林影影一怔,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杀?

“我已让学校调了他的字迹过来。”

“你怀疑他不是自杀?”林影影急问出声。

“我在学校里许久,也经常去图书馆借书,每次都要经他签字的,暂时来看,像他字迹,但字迹看起来总有些怪。”朗濯阳抬了抬尸体的手,说,“你看这些闪烁的金粉,还有气味。”林影影不愿碰尸体,只是远远瞧着,尸体手上黏了几点金粉,好像真的有香味。

疑惑地看向朗濯阳,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地上盛开的朵朵金莲上,那是小鹿用的乳液。尽管经过了大半夜,乳胶状的液体并没有干,因颜色是透明的,所以只莹润地铺在地上,闪着点点金光。“小鹿用的是奢侈品,听说她刚入学那会儿家庭并不算好。”

此时的朗濯阳,那双温润的眸子盛满锋芒,温润儒雅不过是他的伪装。“昨日你们和老许见过面?是去图书馆借书吗?”他依旧研究着那几点金粉。

“昨天傍晚在荷塘边上碰巧见到他,他和小鹿擦肩而过,怕是那时沾上了小鹿手臂上的乳液金粉吧。不过老许说的话很奇怪……”见他眉毛挑了挑,林影影还是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朗濯阳抖了抖那封遗书,说道:“你把前后的事仔细地说一遍。”听完林影影的讲述,他又陷入了沉思,许久,唇动了动,吞字音色有些沉,“小鹿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在未找到她所受刺激因由的情况下,我不能对她展开治疗。至于老许他服食了毒药,但为什么会选择死在你们的宿舍?他当时的心理状况也有待评估。我会抓紧查,你别太担心,以免增加自己心理负担。记住,世上没有鬼。”

“那黄栗的话又作何解释?她身上为什么全是血,更说是在厕所见到了血影?”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副校长毛心安来了,她是苏柏桥的妈妈。跟她来的还有黄栗。

朗濯阳礼貌地叫了声校长,毛心安微笑着抬了抬手打招呼。几缕金光一闪而过,朗濯阳狭长的双眸一敛,似警觉的猫,在瞄准他的猎物。“毛校长在昨日傍晚见过老许。”他用的是陈述语句,而不是反问。

毛校长眼眉一挑,脸色有些难堪,但马上就笑了:“没有。我做美容去了,一直忙到很晚。而且昨天学校也没什么活动,许多老师都没碰见。”

朗濯阳和缓一笑:“毛校长就是保养得好,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我代课的学生个个都赞您气质好呢。”林影影看了眼毛心安,在她这个年纪,她算是很显年轻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苏柏桥像妈妈,继承了她的好容貌,今日细看,苏柏桥还是不及他妈妈的气质的。

毛心安被说得心花怒放,忙摆了摆手,白肤上飘过了一丝红霞:“老了,整日被苏苏那孩子气,哎……”她没有说下去,余光瞄到蹲在角落的小鹿时,一怔,旋即恢复了平淡。

“我女朋友最近身体好了些,喜欢些精巧的东西,我看校长的指甲做得很漂亮,很淡雅啊。”朗濯阳说着除了手套去握毛心安的手。

她的手修长葱白,指甲上绘了小小的一朵淡蓝兰花,果真雅致得很。“那孩子……”校长脸露同情,笑着说,“她性子清冷,这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其实更适合她。”于是把那家美甲店的名片给了朗濯阳。

因出了事,而且朗濯阳要求见黄栗,所以毛校长亲自带了黄栗过来,如今见没她什么事,也例行对学生做了安抚,于是毛校长也就先退下了。

“好了,警察也快到了,你把那天发生的事详细地再说一遍吧。”朗濯阳紧了紧握着的手,这一切都没逃过林影影的眼睛。黄栗十分紧张,“那天是小鹿先进的厕所,而后是我。刚进去时,里面很正常,然后我就起了盖子,把热水壶的热水倒进了盆里,然后热气就开始弥漫整个窄小的空间,一切都模糊了。”

她抹去头上汗水,继续道:“我试水温,太烫,所以开了花洒的水调了一下水温。你也知道,这所学校除了A409有热水器,所有宿舍的花洒都是出冷水的。但打开着的花洒忽然就流出了血水,低头一看,盆里的水全成红色的了。我一惊,端着的小盆子被我扔了,

血水溅到了墙上,一个血影就在热气水雾里现了出来。”

“等等,”朗濯阳适时止住了她,“你是说血水是开了花洒后才出现,溅到你身上的血水也是从花洒处出来的。而你用小水盆从花洒处接冷水,但发现是血水,一吓之下甩了小水盆,里面的冷血水溅到墙体,才出现的血影。原来的墙上是什么也没有的,对吧?”

“是这样。”黄栗用力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急道:“但我泼出去的血水是没有规律的,墙上的血影不是我泼得出来的。”

“你先别急,”朗濯阳递了杯水给她,“我们来说说血的浓度吧。你觉得无论是花洒、水盆、小水盆、墙体上的血迹、溅到你身上的血迹都是一样的浓度吗?它有没有味道?我一直没听你描绘血的浓腥味,只描述了到处都是血。毕竟遇到这么诡异惊恐的事,当事人一般会提到浓重的血腥味这样的话吧。”

林影影马上明白了朗濯阳的用意,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细。黄栗想了许久,终于说道:“花洒喷出的血水好像是越来越淡的,等墙上的血影出现时,那血影确实是很淡很淡的,因为当时的水雾也淡了些,所以能看得见,不然我估计也是淡得发现不了的。而血腥味……”她顿了顿,似在脑里努力搜索,最后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没闻到血腥味。”

“那就奇了,到处都是血,理应血腥味很浓的。而且水盆里满满一盆的血水,颜色不应该是很浓吗?据你所说,倒是你手里端着的小水盆的血颜色更深。”朗濯阳再次提出了疑点。

“因为水盆里盛的是从热水瓶里倒出的滚烫的水,所以我一开花洒想直接放进冷水时,热水溅出,烫到了我,才改用小水盆盛了再倒进水盆里的。我只往水盆倒了两次水,”黄栗再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说,“花洒刚开时,冷水是正常颜色的,而倒出第一盆再接第二盆时,就变成了鲜红的血水,我一低头就看见原本正常的水盆也变成了淡淡的血色。现在想来也是奇怪,我第一盆倒进的冷水明明是无色的,为何会变色?而且那么满的一盆水,颜色不是应该深的吗,怎么反而淡了?”

“这点法证科的人员会给我们找出答案的,对了,你的热水瓶一直没动过吧?”朗濯阳看了看她位置上静置的热水瓶。“没有,我当时就躲去别人宿舍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动。”朗濯阳再看了看林影影和小鹿。林影影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们也没碰过她的瓶,连动都没动过。”

朗濯阳蹲了下来,小心仔细地移了移热水瓶,瓶底的地面是干净的,确实多天没有移动过了。

接下来的事,便交给警察处理,因大家是同事,所以法证科听了朗濯阳的话后,把整段花洒的水管处拧了下来,带回去检查。

林影影大着胆子,握住了朗濯阳的手,握得那么用力。朗濯阳低首一笑,大方地摊开了手,手心处是一块拇指大的透明贴纸,纸上贴有盈盈金粉。

“你们除了见过老许,也没见过其他人了吧?”朗濯阳微笑着询问,笑意里满是揶揄。刚才自己失了礼数去抓他手,也是逼不得已,一心想知道答案而已。她垂下眸子,随意答道:“我和小鹿都是喜静的人,也没有其他朋友,所以一道从荷塘边上回到宿舍,就再没出去过了。”

“也就是说,如果后来你俩有再单独见过老许,却可以互相证明,你们都没有离开过宿舍?”朗濯阳看似随意的眼神,静静地审视着林影影。

“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或她杀了老许吗?那动机呢?”林影影情绪十分激动。她不愿与他对视,不愿心底的想法都让他窥见,忙垂下了头,看向地面。原来凝结的透明液体、闪动着的金粉已经被法政人员装进了证物瓶里带走了。尸体上的金粉被小心地刮了下来,放进了证物袋带走了,尸体也被带走了。

如此想着,林影影才惊觉,这已不是单单的灵异事件,是命案了。

“你也感觉到了吧,在这里发生的是命案,不是灵异,是真实鲜活的命案,一个鲜活的人转瞬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影影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对我的怀疑,毕竟你也是想尽快找出真相。不过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宿舍,至于老许出事的真相,我不知道。”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任他毫不留情地审视自己。

朗濯阳把小鹿带走,而林影影也一直跟着,她不放心神情恍惚的小鹿。

朗濯阳的办公室里,小鹿被安置在一张淡黄色的沙发上,朗濯阳把一个天蓝的小兔抱枕递给她,她就安安静静地拥着小兔抱枕发呆。“为了病人来咨询时,感到精神放松,这里的装修布置是偏暖色的。”朗濯阳解释着,让林影影也坐下。

“小鹿和柏桥谈过恋爱,而且还是感情很好的一对,照理说毛校长对小鹿应该是熟悉的,但她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林影影想着措辞,“嗯,就是太刻意了,使人觉得奇怪。”

朗濯阳摁开了音响,舒缓的钢琴曲漫溢房间,小鹿怔了怔,居然笑了。

“这不过是父母的正常心态罢了。”

“嗯?”林影影不明白。

“柏桥出身书香世家,他的母亲是校长,而父亲是官员,叔伯又是巨商大贾,这样的家世下,你认为他的父母会接受普通平凡的女孩子吗?他家的媳妇必定得是名媛淑女。所以毛校长的反应非常正常。”

门外一个粉色的小影探了探头,林影影忽而笑了:“你在说你家选媳妇的标准吗?”显然他也看到了,忙拉了门外的白梨儿进来。如宠着公主一般宠着她,“我父母从小在国外长大,思想开通,绝不干预我的事。”

觉得他话里有话,林影影挑了挑眉:“你是说柏桥……”她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非常正常?”刚才朗濯阳说这四个字时,明显咬了重音。“你是怀疑……”她的脸色有些白,“难怪你留下了那张贴了金粉的证据,你什么意思?”

“我在等着那个人自首。”朗濯阳沉着回答。

他静思了一会儿,温柔地笑着问道:“梨儿,困了吗?”她乖巧地躺了下来,枕在他腿上,打了个呵欠,睡了起来,在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他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动作轻柔得仿若在他怀里的是绝世珍宝。“我刚才替小鹿检查,发现她有了身孕。”

“不可能!”林影影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和她住一起有两个多月了,她从不夜归,一直待在宿舍,而上课时我每次都能见到她。我和她不止同宿舍还同一班的。”林影影许是急了,但仍是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更何况宿舍大门处有阿姨守着,她晚上出去过,阿姨一定知道。”

当对小鹿进行催眠时,林影影也在一旁。因为小鹿的精神情况很不稳定,所以内向如她一定是把一切秘密都藏得很紧的。无法询问,最好的方法便是催眠。

林影影如进入了昏暗的时光隧道,一步一步地向前,跟着朗濯阳的步伐,不仅仅是小鹿,连林影影也看到了,她看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那时的小鹿纯真简朴,穿着朴素的衣衫,但脸上透明健康的苹果红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和朝气。依旧是那个荷塘,荷蕖盛放,满目春光,一切都是明丽的。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着很熟悉,林影影追了上去,原来是小鹿。天地变了,四处一片漆黑,日月无光,天地颠倒。而小鹿在挣扎着,她很痛苦。林影影想跑过去救她,却迈不动脚步,她忽然看见了死去的老许,他的半边头在地上滚动着,一双眼怨恨地盯着林影影看,而只剩半边的脸上,嘴唇处不断溢出浓黑的毒血。

林影影被鬼影挡住了,一旁是毛心安在狰狞地笑,一个模糊陌生的影子露出同情与痛苦,想帮助小鹿,却无能为力。而远处的小鹿倒在了杂草丛中,她的身上覆着一个沉重的黑影……

“啊!”林影影大汗淋漓地苏醒过来,对上的是朗濯阳的一脸无辜。他无奈地笑了笑,把一杯水递给了她:“没想到你也受催眠了。”

是的,朗濯阳只是让她在一旁看着,而她自己竟被那个巨大磁场吸进去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如此年轻就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你的专业运用得太好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梨儿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了。”他的叹气几不可闻。

“那是因为在病人和医生的角色里,你爱上了你的病人,当局者迷,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觉问题所在。”林影影冷静地分析,“好了,可以解释一下刚才的梦境吗?”

“或许在你很难理解。但是,起码在小鹿的世界观里是真的。小鹿是因为与鬼结合,才有了身孕。”

“怎么可能!”林影影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比画着双手问,“催眠里说出的话都是真的吧?”

“百分百真话。”朗濯阳肯定道。

“那,那……”换林影影语结了。

“是小鹿的心智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她出现了妄想症。这不同于‘心理补偿’,她是因为受到某种很严重的心理刺激,才导致的精神分裂,出现妄想症。越内向的人,对刺激的感受就越深,也就是分裂的基点越牢固,分裂也就势在必行了。”

“你是说她会比普通人更容易被逼疯。”

“通俗说法是这样。我们有必要找出柏桥,还有小鹿现在的身份。”朗濯阳平静地说着,只是语速略快了些。

“她现在的家人?”林影影也不自觉地把‘现在’二字加重。这真是个很聪慧的女孩子,朗濯阳不得不承认,她的领悟能力非常强。“在你的梦境中看来,那个模糊的人影之所以模糊,是因为你不认识。但我在小鹿的讲述中,看到的是对小鹿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个人很鲜明,一点不模糊,这些是小鹿给我的感觉,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小鹿最亲的家人。”

深夜,郎濯阳仍在做数据分析,电话突然响了,是警局打来的:“今天下午请了一些学校高层回去问话。嗯,按你要求,把老许手上的乳液金粉也会黏上别人这件事透露一些给他们。”朗濯阳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这个晚上还真安静,过分地安静。做研究累了,于是他拿了衣服进浴室,水打开来,把音响打开,曲子太好听了,他竟忘记放出来的水早满了。水雾弥漫,浴室里过分地热了。他刚除去上衣,便看见被水蒸气晕湿的墙壁上显出了一行血字:别再多管闲事,否则……

原本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行血字的朗濯阳一惊,省略号下方模糊地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血梨花。要对梨儿不利吗?他可以容忍他对付自己,但绝对不能伤害梨儿。

这水的温度实在太高了,雾气弥漫中,除了灯发出的团团白亮,什么也看不见了。连音响也受了潮,发音模糊,飘在夜里有如鬼魅。到处都是湿湿腻腻的。他的手无意间碰倒了什么,蓝色的液体流出,滑过脚面,该死的,一定是打翻了发水。

脚下太滑,他一个不留神,栽倒在地。呼吸瞬间被夺去,他的身后多出了一双手,一双细小却力道强悍的手,死死地掐着他。他就要窒息了,思维全然空白,只是本能地挣扎着。眼睛充血,越来越红,似要溢出血泪。

他的手死死地攥住那双小手,一个小指扣在了喉间,使他有了片刻喘气的机会。腿仍踢打着什么,希望可以找到一处借力点。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脚慢慢抬不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死了,忽然一道强光大盛,门开了,随即他听到了焦急的脚步声,他身后的那双手忽然一松,消失了。

等他再次醒来,便条件反射地跃起要去看梨儿。眼珠子移了移,看见了一旁安静的梨儿,终是放下了心。是林影影救了他。

那晚,林影影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小鹿住在医务所里,整个宿舍空空的。于是她想找朗濯阳谈谈案情。等到了教师宿舍二楼朗濯阳的住处,她见门没锁,但房里却传来“咚咚”的声音,似有人在挣扎。

等她找到浴室处,才发现门是锁住的。而里面的声响更大了,她一急就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把门劈开,撞了进来。当时她只看见朗濯阳身后墙上的血影一闪就消失了,而拽曳朗濯阳的那道力道也随着血影一并消失,朗濯阳跌出了半米远。

“有人要对你不利。”林影影冷静地说着,“看来你的调查已经踏进了他的范围,所以才逼得对方出手了。”

“也证明了我的调查方向是对的。”朗濯阳闭了闭眼,猛吸一口气,连心肺都痛了起来。他的脖子处是一条淤黑的勒痕,很细很细,不像人手。因为林影影已听他说了事发过程,她抿一抿唇道:“那么细的勒痕,老许说有小鬼,刚才的鬼影……”

“不可能有跟着的什么小鬼,应该是运用了某种工具,例如绳索。”

“绳索要比这个勒痕粗,”林影影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情绪也非常激动,“就算是绳索勒的,但为什么现在什么也没发现?别说绳索,有了绳索也需要有人做‘勒’这个动作吧,能让你一

个大男人也挣脱不了,得多大的力道,除了鬼魂,我想不出……”

他适时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别激动。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瓶蓝色发水我是每次用完都拧紧的,但这次一碰掉地,盖子就开了,显然是有人扭松了的。是人为,我们只需找证据。”

“这一起案和我宿舍的那起很像,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血影,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朗濯阳的回答并不明确,只是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在你们宿舍是出现了血影,但没有人出事。而我能想到的是,这三起案子可以划为同案处理。”

由林影影搀扶着,他来到了浴室,警方接到林影影的报警,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朗濯阳尽管搜得仔细,但也绝对不搞乱现场。他计算着滑倒的方位,以那里为点,看着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挂衣架上、花洒、与之成三角形对角的帘布上,帘布以半圆的弧度可自由拉伸,串起帘布用的就是铁丝。

再往花洒架上看去,一条很深的刻痕在上面,以前明明是没有的。他再仔细地搜寻,终于发现帘布和挂衣架上有刻痕,半边帘布更因这个刻痕往下划去,以至马上就要断为两半。

朗濯阳看着这些,不易察觉地笑了。

不多会儿警员就进来取证了,朗濯阳和一位警员低声说了什么,便坐到了一边沙发上,一个警员也坐了下来,取出经消毒的小刀在朗濯阳的小指指腹处轻刮着,不多会儿那道已经结起的疤被割开,连了些血一并盛进了小容器里。最后处理好贴上胶布后,警员拍了拍朗濯阳的肩膀:“希望能派上用途吧。”

当大家见到苏柏桥时,他很干脆地承认了小鹿怀的孩子是他的,而且表示他很爱小鹿,一定会负责。

这番话倒是大出林影影的意料,而且他这样说,那更证明了小鹿的精神状况混乱、严重。朗苏两家本是世交,朗濯阳如兄长般地轻搂了搂柏桥肩膀:“好好待她。”

“我真羡慕你,濯阳。”他自嘲地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满是无奈,“你从小就有主见,接受的也是西式教育,独立自主,样样都比别人强,不像我……”

“过去的事都过去吧。”

送走柏桥后,林影影说了句调皮话:“看来你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和内幕嘛。”朗濯阳耸了耸肩,仿若一切事都是无关紧要的,“难怪你会坚持为小鹿催眠,你和苏是世交,所以在你来说也不算隐私。”

他颇为好笑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不然我岂不成了个八卦了。”

林影影“嗤”的一声笑答:“我知道其实你对人很热心。”

当初步的调查结果出来,小鹿不再是过去的小鹿。小鹿的父亲原是孤儿,但在最近找到了亲生父母,所以小鹿已变成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小鹿的爷爷是大有来头的人,所以如今的名媛小鹿不再叫小鹿,已更名为陈麓。

“果然不再是过去的小鹿了。”当林影影在感叹时,作为小鹿唯一的好友,她被邀请出席了陈麓与苏柏桥的订婚礼。

那日的场景异常豪华,陈家所有人都出席了,陈峰很疼爱这个丢失了如此久的乖巧孙女。林影影和朗濯阳一起出席的,林影影不得不叹:“希望小鹿以后能快快乐乐的,能找回亲人,真是上天垂怜。”

朗濯阳不置可否:“是柏桥在海外成立了一个基金,用于寻找陈家。因为小鹿的父亲是走失的孤儿,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人力,哪来的天意。”

“柏桥在和毛校长对抗?”

朗濯阳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很聪明:“柏桥在毛校长的逼迫下去了外国留学。那段时间他异常艰苦,放弃了中文,专攻理科。至于理科志愿他是偷偷改的,然后他一边读书一边进大公司工作,研发了软件,卖出专利得了不少钱,而后以此为本,搞了家小公司,慢慢地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父母的掌控。”

当毛心安见到陈麓时,大加赞赏,这让林影影很不解:“毛校长看不起过去的小鹿,怕是连她真正长什么样也没看清楚过吧。”他“嗤”的一声冷笑,满是蔑视。他和苏家来往甚密,但毛心安从不喜欢他的,因为他能完全地看透每个人的心。

“难怪你用了‘非常正常’来形容她。”林影影终于明白。

“还记得小鹿吗,毛女士?”好戏开始了,朗濯阳撞了撞林影影的肩,让她瞧好了。原来是小鹿在和毛心安说话。毛心安注视着一身精致打扮的小鹿,眼神茫然。今晚的小鹿是很美的,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海蓝的修身小礼裙,发间戴了小巧的公主发冠,上缀无数钻石。她就如钻石一般的耀眼美丽。

“小鹿,我就是那个乔小鹿。”她微微含了笑,得体大方,唇边掀起的弧度带了些意味。她本就高,穿了水晶鞋越发地高挑,含笑低首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毛心安。“想不到我也会成为公主吗?嗯,我是你儿子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她不会忘了这个女人是怎样地羞辱她,羞辱她爸爸,和那个可怜的未能出世的孩子。

“不就是为了那个孽种不影响你儿子的名声,然后像今天这样,让他风光地和名媛共结良缘吗!”她微微地笑着,吐字如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毛心安。

老许绝对不止一次见过小鹿,这是朗濯阳提出的设想。但林影影却不以为然,思考间,手无意识地抚上手臂挠了起来。

一朵梨花飘落,花蕊上淡黄的花粉黏在了朗濯阳的臂间。一阵香风而过,簌簌地又落下了好些梨花。雪白的花瓣黏在了他的眉梢发间,一两瓣轻盈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这样的美好,竟让林影影看呆了。她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取下那瓣轻伏于他肩头的花瓣。

而他轻轻地退了一步,手一拨,那片花瓣飘落地上。他疏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做个实验吧,我现在把掌中的花粉印在你臂上,”结果是尽管有些许花粉通过两人的接触残留在了林影影的身上,但极轻,一晃便没了,“所以尽管小鹿用的乳液有比较强的粘附性,但也不会只接触过一次就能黏上明显的金粉量的。局里来消息,老许的衣服上也腻了许多金粉,只是太细微处,我们没有看见罢了。”

“你是说小鹿在我眼皮底下跑出宿舍许多次?”

“当然,”朗濯阳点了点头,“不然怎么解释她怀上柏桥的孩子。”

匆匆来到女生宿舍楼,朗濯阳进入林影影所在宿舍后,便从窗台处爬了出去,那里有个一米宽的小阳台,可种些花草。在放大镜的探视下,一切蛛丝马迹无所遁形。因为这里不高,小鹿就是沿着水管,从三米高的窗台爬下去的,所以管理员阿姨什么也没察觉。

“小鹿为什么要频繁找老许?”林影影的心中全是疑问。

“大家对老许的评价怎样?”朗濯阳有目的性地提问。

老许虽是图书管理员,也素有学问。他为人谨慎、内向,从不多管闲事,但有人需要帮忙也会乐于帮助。而且认准了目标,就会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是个挺执拗的人吧,”林影影想了想,说,“他住在员工宿舍,从图书馆下班往他宿舍走,是根本不需要到这边来的,走到这边就成了绕远路了。但他每天早上上班都很固定地往这边走,再绕过去到图书馆。本来我也不认识他的,就是在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许多次,才觉得他这个人应该挺固执,挺拗的,而且为人还有些古怪。”

“他是一直都这样上下班吗?”

“那倒也不是,”林影影再想了想,“他是在一年前才开始坚持走远路的,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

“是的。”林影影肯定道。

“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朗濯阳反复咀嚼这句话,“我们也往那条路走走吧。”

一路走来,朗濯阳都在不停地问问题,林影影认真回想,再回答,把准确的信息告诉他:“是的,我未搬来之前,小鹿的宿舍一直在这边。她平常喜欢来这里租书和影碟看,她总是在这个B区的饭堂吃饭,这个荷塘也是她常来的地方。”

朗濯阳忽然停下脚步,林影影没注意撞上他高挺的脊背,抬头便看见他欣喜的笑容,那样熠熠生辉:“这一带全是小鹿的活动范围,她是一年多前才进到这所大学,而老许就是从那时起绕远路走过小鹿常出现的地方。”

“你是说他和小鹿……”

朗濯阳指了指对面:“荷塘对面就是图书馆,我们进去看看吧。”两人进入了图书馆,找到了老许的办公室,因为有时是需要值夜的,所以老许的办公室俨然布置得既是工作间又是休息室。

窄小的单人床旁靠着床头柜。朗濯阳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有金粉,于是打开柜子,里面只放了一张折叠好的方形字条。打开看,上写一个电子邮箱。“是掩盖了真实地址的电子邮箱,例如这个邮箱‘@’前原本是数字的,可以换为英文或其他字符,收信的人是不知道它原来的字符是什么的。”林影影平静地说着。

“所以这是老许故意留给我们的提示了。”朗濯阳把纸条放好,离开。

电话接通了,朗濯阳长话短说:“安东尼,你是电脑高手,这件事交给你好了。”安东尼是私家侦探,他一听,道:“普通的密码怕是难不倒你吧?”

“所以我要破的不是普通密码。”朗濯阳难得幽上一默。

走在安静的宿舍楼里,林影影的心跳有些快,宿舍已经只剩下她一人了。正要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里面有声音,里面不是没有人在吗?

原来宿舍门没有锁紧,能听见声响。

“我没事,不会忘记我们的计划的。只是我没想到老许会死,我不是故意的。”

听了这段话,林影影只觉全身冰冷,声音她认得,是小鹿的。林影影把门推开了些,想看清楚,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双手,快速地插进了小鹿的眼睛里。林影影吓得忙捂住了嘴巴,逃了出去。

她找到朗濯阳时,已几近崩溃了,嘴里不住念叨着:“有人杀了小鹿,小鹿没了眼睛,很恐怖。老许是小鹿杀的,恐怖……”她就站在朗濯阳宿舍的窗台上,朗濯阳费劲地安慰着她。她头一低,便看见了小鹿站在窗下,朝她机械地挥动着手。“她,她……”

朗濯阳忙转身去看,楼下什么也没有。“你镇定些。”他的语气和缓,似有魔力,让她慢慢安静下来。两人一起回了宿舍,但宿舍里没有小鹿。朗濯阳打通了电话,柏桥说了,小鹿一直在他身旁,早睡下了。

“你要相信我!”她拉扯着朗濯阳的衣服,已经是哀求了。“我信你。”他蹲下身子,找着什么东西,在堆满杂物的角落处找得尤为仔细,不久笑着抬头,“找到了。”

原来是隐形眼镜,最奇特的是,这副眼镜全透明,但眼珠部分却染成了灰黑色,形状也不似圆形的眼珠形状,更像一个人影。朗濯阳小心地把它放进袋子里:“从你说什么抠眼睛、小鹿眼里出现鬼影,我就怀疑是这个作怪了。眼镜里还有金粉,拿去做鉴定,我相信应该是小鹿戴的。”

“那一切的事都是她搞出来的,她精神没有问题,一直都在骗我们?”

警察的再次拜访在朗濯阳的意料之中,捎上林影影,一行人一起在朗濯阳的宿舍看了精彩的一幕戏。在浴室里,法证人员在一块缝隙处略显得大的砖块上喷上喷雾,一个巴掌就显了出来,然后大家把瓷砖卸下,里面有一个鸡蛋大的空间,空间里还静置了一把类似小弹弓的工具,法政人员把一段铁索扣进弹弓工具里,再塞上瓷砖,把一个假人的手往挂衣架上一碰,铁丝猛地刮下,扣到了和朗濯阳一样高度的假人脖子上,当假人加上自身重量下坠时达到一定值,便断开铁丝,弹弓收缩从缝隙处收回了那段铁丝进瓷砖后的空间里。

“因为你的小指当时扣进铁丝,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所以逃过了一劫,而手指里的伤口有铁丝的残留物和乳液的金粉成分在里面,这些成分与小鹿身上涂的乳液成分、老许身上的成分都是一样的。包括你后来给我的这张黏有乳液金粉的透明胶片都是一样的。对了,这块胶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警员向朗濯阳询问。

正要回答,警员的电话响了:“安东尼有结果了吗?已经破解了?很好!”他转而向朗说道,“邮箱密码破解,可以看到里面的收发内容。”

“这样的杀人方法不是一定成功的吧?”林影影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她觉得如此布置,不一定能准确地钩住人脖子。

“经过反复试验,是可以成功的。”警员给出肯定回答,“不过得是精通物理算数的人才能如此布置,而且可以自由进出校园宿舍,应该是校园里的熟人所为。”

瓷砖后空间里的那段长长的铁丝被取了出来:“那人看来还来不及重新进入这里取出工具。”警员的神色颇有兴味。

“我想其实那人并不想真的取我性命,起码没有下定决心非要我的命。”朗濯阳沉声道。

正在整理铁丝的法政人员笑了笑,赞道:“你估计得没错,因为中段有个结,很明显是人为地扭断了,想必是当时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用一种很特殊的物理扭法把铁丝扭断,无需借用工具,徒手扭断,并且缩短了铁丝的承重量。所以你摔倒挣扎时,铁丝断开,保了一命。”

等警员离开,朗濯阳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定凶手是谁了。”

闹腾了一个晚上,终于静了下来,天色浓黑无光,已是凌晨了。本已一起离开宿舍的朗濯阳和林影影,从后面水管处爬进了宿舍。

“你确定那人会来?”林影影不无紧张。

“会的,我找来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在宿舍里折腾老半天,还把浴室灯开得通亮,一定会引起那人注意的。”

静,无比的静,朗濯阳本来接到了一个心理学国际讨论会,为了就美国那边的时间,校方安排视像会议在凌晨两点开。他已经安排了另一个人替他开,所以此刻他能从会议室逃出来。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林影影紧了紧攥住衣衫的手,看向一旁的朗濯阳,他紧抿着唇,轮廓坚毅,眼神冷静自信,于是她也放下心来。

门被推开了,来者摸黑一路奔至浴室。浴室里传来了不大的响声。“你在找这个吧?”灯亮起,朗濯阳把手上去了铁丝的弹弓工具举高。“也只有身为物理教授的你,才能布下那个杀人装置。”

林影影看清了,正是毛心安。

“你也并非真要我命,所以才会在犹豫间扭断了铁丝,上面留有你的血,尽管戴了手套,但仍使你受伤了。你还是自首吧。”他连考虑的机会也不给她了。

毛心安眼睛通红,泪流了出来:“没错,是我想警告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你为什么要杀死老许?”林影影对着自己的校长,不敢相信。从朗濯阳在毛心安手上悄悄地印下金粉,她便知道,毛心安和老许有过多次接触。

“因为他知道柏桥和那贱女人有过一个孽种的事,所以我拿钱给他,让他走。谁料他却自杀了,所以他不是我杀的。”

“贱女人不是成了你儿媳吗?”林影影的话满是嘲讽。毛心安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住林影影。

朗濯阳把一叠打印出来的信递给她:“怕是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吧。尽管你答应给钱,也知道老许有晚期癌症,迟早都是死,所以你怂恿他自杀,那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钱,也为此,你和他有过多次见面,所以才会粘上了难抹去的金粉。”

顿了顿,他继续说:“只是老许不甘心,他知道自己会死,但多活一秒便能见家人更久些。他舍不得,但你逼他,所以他选择了在小鹿宿舍自杀,还留下了线索,把矛头引向你。而你怕我查到什么,所以要杀了我灭口。”

“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护住儿子的名声。”

“妈妈,你错了。”柏桥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如果不是濯阳让我亲眼看到,我真不相信是真的。”

柏桥踏前了一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好的标准是什么?好的生活、物质的东西?做人应该有责任,小鹿怀孕,我有责任,我并非没有能力,我能照顾起一个家庭。小鹿并非什么名媛,但她是个好女孩。你使计骗我出国,我连有个孩子都不知道,你还去羞辱她、她的爸爸,使她在六个月时大血崩,连命都差点没了。当时血流了一床一地,她的腰下腿部全是血,所以她总是不断地拿乳液涂抹腿部,就是要涂去那腥臭无比的血气。你做的一切,没有责任感、失了人伦,只想着控制我。你真的只是为我好吗?你不过是想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小鹿换了一个身份,你连她的样貌都没有看清,你就喜上眉梢,你要的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分,上流社会的名分而已。作为一校之长,你就是教你的儿子、你的学生做个没有良心、不负责任、只懂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吗?”

毛心安跌坐在地,多虚伪的一个女人啊,林影影对她嗤之以鼻。

“小鹿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但她也时刻想着我,她后来发现老许知道了她的秘密,于是让老许不要说出去。她怕宿舍的人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所以才会装鬼吓她们,好搬离这个宿舍。只要在花洒处放进一种药,出来的热水就会变红了。”柏桥转身向林影影道歉,林影影笑一笑,原谅了他。“老许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才会用委婉的方式让小鹿放下一切,那个跟着的所谓鬼影其实就是小鹿的心魔,她觉得对不住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所以老许让她放下。真是个睿智的老人啊!也是他找了许多人才联系到我,把小鹿的事全告诉了我。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对我们所造的孽做出补偿。妈妈,去自首吧。”

朗濯阳踏前一步,道:“估计没错,毛校长就是听到了林影影的宿舍出现了鬼影的事,用了同样的手法利用化学方法在我浴室制造了同样的鬼影来迷惑大家吧。”

“是!”毛心安昂起头,无丝毫歉意。

“她犯了教唆他人自杀罪,应该得到惩罚。”林影影冷静地说出。朗濯阳接了个电话,道:“警方在物理试验室废墟里找到了用以反复演练铁丝杀人的材料。”

而朗濯阳早安排了的一干警员从外面进来,柏桥激动地握住了警员的手:“她不是有意的,可不可以缓刑?”转而拉着朗求情,“我有什么可以做的?我可以请律师,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向着众人百般求情,毛心安心里一震,对着儿子一笑:“妈妈错了。”

说完,她向警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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