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获得自由。出了电梯,他们急匆匆来到六楼。丹尼尔发现家里一片狼藉,雪莉直奔洗手间,出来时如释重负,面露同情之色。

警察在做笔录,他们建议丹尼尔星期一通知保险公司。星期天凌晨,除了收拾残局还能干什么?窗帘惨遭蹂躏,破成碎片;墙纸被小刀割成一条一条;枕头被开膛剖腹,遍地羽毛。神甫在厨房里找到两瓶上好的葡萄酒,它们有幸逃脱了强盗的魔爪。

他拿了三只干净杯子,斟上酒,邀请丹尼尔和雪莉为两千年的头一个星期天干杯。他为雪莉念了一段祷文,保证她很快就会康复。

“真惨!”他说,眼睛湿润了,“要是你被关在电梯里,几天都没人来。”

丹尼尔盯着雪莉,心里发毛。勾搭上这个漂亮女人之后他厄运不断。神甫结结巴巴地用一口澳大利亚英语讲述自己在“schtrait”的经历。

“schtrait是什么?”丹尼尔问雪莉。

“大街。”她耐心地解释。

雪莉等着跟大航空公司的订票处联系上,以确认飞往洛杉矶的航班。目前,她接听到的只有电话录音,多种语言列举出航空班次。一张飞机时刻表。

几杯酒下肚后,丹尼尔和神甫瘫坐在起居室中央遍体鳞伤的扶手椅里,开始称兄道弟。科雷尔想教法国人唱《我的宝贝漂洋过海》,丹尼尔不买账,闹着和他来个二重唱《在阿维尼翁的桥上》。

雪莉躲进浴室,拨通了艾里亚娜的号码。一个熟悉的女声回答她,声音很近,仿佛就来自隔壁房间。

“您最好今天过来。考虑到时差因素,您中午离开巴黎,到这儿正好是白天。”

艾里亚娜把星旅馆的地址报给她:西好莱坞,日落大道。

雪莉挂上电话,听见两个男人在胡闹。

“醉死也不关我的事。”她决定泡个澡放松一下。栓在浴缸塞子上的链条被割断了。她把塞子放回原处。药橱门上挂着一面三角镜,她从中隐约瞧见了自己。

“不太妙!”她自言自语。

脱套头衫时最费劲,终于,她一丝不挂,坐进了浴缸,被热水包围起来。她找到一块香皂,开始往身上抹,指尖滑过富有弹性的肌肤,她陶醉了。背部肌肉在热水的按摩下渐渐放松,她觉得好受一些。她离开浴缸,擦干身子,回到客厅。两个男人靠在快要散架的椅子上昏昏欲睡。穿衣服时颇费了一番劲儿: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衬衫,前扣式的,容易穿;套上内裤、牛仔裤,蹬上平底便鞋,穿上双面滑雪衫。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匆匆理了一下,确认护照和飞机票都在,接着来到丹尼尔跟前,推推他:“借我点钱,会还你的,我保证。”

丹尼尔的眼皮往上翻了一下,又重重地合上。

他嘟囔了一句,雪莉理解为:“拿了钱赶快滚!”她掏光了他的口袋,一共有二千法郎。快要出门时,她看见丹尼尔的旅行袋。她原想借用这只袋子,现在不可能了,袋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她毫不遗憾,另找一只罢!星期天一大早出门找机场,脖子上还戴着颈托,当然得轻装上阵。她看见角落里有一只盛冷冻食品的袋子。那是只银白色的大编织袋,塞在壁橱和冰箱之间。就用它来做旅行袋了!她从缺了把手的箱子里掏出换洗内衣、牙刷、口红、皱成一团的睡衣——从睡衣里掉出一把发刷,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大袋子。准备好了,她从躺在地上酣声大作的神甫身上跨了过去,绕过倒在沙发上的丹尼尔,来到电话跟前。她拨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就在话机边上。

“您去哪哈儿啦?”

“我想问一下,”她说,“去拉斯韦加斯的客机一般从哪个机场起飞?鲁瓦西还是奥尔利?”

她讲法语时小心翼翼,生怕犯错。接电话的被逗笑了,那是个兼职的大学生。她没犯语法错误,但语音生硬,缺乏魅力。

“想搭便车吗?您是美国人?”

“不是,”她回答,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算是英国人吧,住在澳大利亚。我今天得去拉斯韦加斯。”

“可以稍等一会儿吗?我跟您一道儿走。”

“您在开玩笑?”

她有个模糊的感觉:跟她通话的人带口音,于是问了一句:“您是南方人吧?”

她对法国南部有个大概的了解,这都亏了亚当。

“不。我是意大利人。”

“那更好了,”她说,“意大利男人比法国男人更受欢迎!”

“谢谢,”职员说,“今年开了个好头。您的头发是金色的还是褐色的?”

“红色!”

“我就来了,”职员说。他补充道:“新年快乐,祝您好运!”

欧洲男人总是四处放电,兜售自己的魅力。

一阵巨痛贯穿她的身体,跌倒的后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但是,拉斯韦加斯一定得去,即便是躺在担架上。

“我需要一辆出租车,”她说,“我不知道该去哪个机场。很可笑,是吗?我全身都痛,不知道该怎么办。帮帮我!”

“我帮您问问,别挂断。”小伙子说。

雪莉听见他跟人用意大利语交谈。小伙子拿起听筒,她问:“法国人也说意大利语?”

“我叫醒了我的女友,她是个空姐,也是意大利人。我从她那儿弄到些情报……您去鲁瓦西机场,坐法航的飞机,可能还得在纽约转机。”他重复一遍:“鲁瓦西!”他搁下话筒,再拿起听筒时说:“您的车五分钟后就到。再见!”

直到上午,神甫才睁开眼。疲劳和酒精一度让他昏睡不醒。他在厨房餐桌上找到一个金属盒子,里头还有浅浅一层速溶咖啡。他烧了一壶开水,给丹尼尔冲了杯咖啡。酒喝得太多了,丹尼尔的嘴巴又干又苦,他咂巴着嘴,看见客厅面目全非,惊呆了。

“拿着,”神甫对他说,“喝了它您就清醒了。我从地上捡了些糖块。”

丹尼尔接过杯子,把糖扔进咖啡,慢慢地搅动。“谢谢,”他说,“幸亏您在这儿!”

“我很乐意帮您打扫,但是,您最好叫清洁公司……咱们俩……”他摆出个无能为力的姿势,“咱们俩,没法对付……”

“她去哪儿了?”丹尼尔问,“她再多呆上一分钟,楼就塌了。这女人是个扫帚星!您认识她很久了?”

“有几年了。她结婚以前是个可爱的女人。这都怪她丈夫。”

“她躲起来了?”丹尼尔问。

“走了,我也该走了。”神甫说,“我要办事,得回悉尼。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您呢?”他问,“您准备于什么?”

丹尼尔已经清醒了,回答:“我去乡下朋友家。我根本不该回来……这女人太可怕了。您也是她的情人?”

“我是她的精神导师!”科雷尔纠正他。

“我们的关系很纯洁,仅限于精神交流。她曾想勾引我,我说‘不’,拒绝了她。”

“您知道她胡扯些什么?她老公替代了同机上的一个男人!她是个撒谎精,编出这样的谎话。”

“那是真的。”

“反正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丹尼尔说,“警察要问起来,我就说我下楼帮助一个呼救的女人,忘了关公寓房门,接着我们被困在电梯里。您呢?您对警察说什么?”

“我在街上走着,听见有人尖叫。进了大楼,我知道有人被关在电梯里。”

丹尼尔接着说下去:“于是我请您给消防队打电话。您愿意帮我们。我们获救了。”他加上一句:“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神甫说,“我不能再陪您了。我得向澳大利亚大使馆求助。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会还的……”

“我的一条裤子口袋里还有几百法郎。去找裤子,他们总不会掏空所有的口袋。”

“这里没有一条完整的裤子!”

丹尼尔走路摇摇晃晃,他很累,还泛恶心。

“我的汽油还够开到朗布伊埃街。把钱拿上吧。”

“愿上帝保佑您。”神甫告辞。

分别时两人都很高兴,并祈祷今生今世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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