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触门,门开了。

虞守水盘腿坐在沙发上不看来人,烟已经把屋子弄得不像屋子了。虞守水盘腿坐在烟雾当中,恍若半仙。他披着件军黄色的绒衣,臭袜子无法形容的臭。

章晗没有关门,过去开窗放烟。很快,虞守水打了个大喷嚏。章晗赶紧把门窗都关上了。

“大哥,是你让我来的?”

虞守水玩弄着章晗上次给他那个高级的打火机,声音有些嗡:“我没让你来,是你自己来的。”

章晗想着那两个并排而立的烟头,当然还有粉墙上那个圆圈:“你让我来……干吗?”

虞守水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缸里,招手让章晗坐过来。章晗刚刚在他身边坐下,他就把她弄进了怀里:“小晗,我实在想你!”

那对被欲火烧灼的眼睛召示着一切,但章晗还是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她认为虞守水“引”自己来的目的,是要谈点儿什么呢。

一阵喘不过气来的亲吻,章晗呸呸地挣脱出来让虞守水去刷牙漱口,她去给他烧洗脚水。烧水时她说:“大哥,你没说实话,你并不是为想我才那么做的。”

“废话,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你有。”

“你说有就有吧,反正我就是想你。”

“那我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你敢么?”

虞守水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女孩子的头发里,抓了一把:“看我敢不敢,等着!”

两个人倒了一大盆热水,四只脚伸进去烫得很激动。那一刻,纯纯的欲望在他们的肌体里奔流着、呼啸着,他们真的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很美。他们的大脚趾找着对方的大脚趾,接下来就不是脚趾了……

章晗脱到只剩下内衣的时候,高叫着钻进了男人味儿十足的被窝。而当虞守水也钻进去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很“彻底”了。她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迷离无限的看着他,召唤着他……虞守水突然间像脱水般焦渴起来,鼻翼快速地阖动着。他想退出来。腕子被女孩子抓住了。

就那么抓着,什么也不说。

“小晗,我去喝口水。”

“不会去你的车队喝水吧。”女孩子在头发上怎么一弄,一头黑发便散开在枕头上。

“我不会,我肯定不会!”

虞守水退进厨房真的灌了一肚子凉水。欲火还在炽热地烧着。他想用冷水冲头,却突然被窗外的冬夜感动了——多好,多难得的夜晚呀,你他妈的……他不再多想,哆哆嗦嗦地奔回了卧室。

章晗笑了,真正相信他是在想她。

他们很笨拙地拥在一起,体验着那令人迷醉的肌肤之亲,缓缓地调整着姿势。温馨而且彻头彻尾的浪漫在不大的空间中弥漫着。他吻她,她咬他。然后又突然紧紧地贴住他的胸口,恨不得嵌入他的体内。虞守水终于仰起了脖子,喃喃地喘息着:“小晗,我恐怕真要作孽了!”

“来来,快来……我要你。”女孩子实在不行了。

“可……可你应该算算日子,我怕你……”

章晗急促的喘息声好像噎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正处于排卵期。她的眼睛睁开了,声音很痛苦:“大哥,我……”

她凑近他的耳朵嘀咕了一句,然后问:“会不会把肚子搞大?”

虞守水闭上了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有安全工具么?”

“没。”虞守水咬咬嘴唇,迅速钻出被窝。他浑身都是汗,慌乱地拉过另一条被子披在身上。他在颤抖着,盘腿而坐,四目相对,女孩子的眼泪无法自控地溢出了眼眶。

“大哥,你是个真男人!”

虞守水摸烟摸火又开始抽,然后开始空空地咳嗽。他让章晗把被角掖好,然后伸手将床头灯捻暗。声音依然有些嗡:“什么真男人假男人。我只能说我还不是畜生那一类东西。就算你说对了,我把你引来确实为了别的目的。”

女孩子注视着他,毫不怀疑地摇头道:“你以为我能信你的话么?大哥。”

“信不信随你的便,我今天晚上必须和你谈谈那案子!必须谈谈!”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就案子问题进入实质性交谈,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谈话环境里。

尽管在这之前双方都很有谈的渴望,但碍于各自不言自明的原因,交谈受到了内心的阻碍。

尤其是虞守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允许更多过问案子之事,就算人们不把他往歪处想,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本来就是歪的。也许就眼下来说,章晗,以及刑警队的兄弟们仍然会更多的认为自己是在帮他们。可内心深处虞守水深知,实际想探究线索的是自己。

他不为古良最终可能给他的钱,也不为所谓的减轻良心上的重压。钱与良心已经在炼狱般的岁月里变成了化石,感觉钝化了。他现在唯一的内心渴望,就是破掉这个毁了他人也毁了自己的连环案。

别无他求。对于一个刑警来说,这心态毫不骄饰。

古良告知他贷款已经入账,虞守水的心便处在了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状态。无论如何,这现实本身就证明“那张纸”并没回到潘一黎手里!

这就好!

这就决定了案子没有“死定”,这就决定了他虞守水的内心渴望还有望实现,这就决定了接下来他所作的那件事。

正如章晗所认为的,他虞守水已经抢先一步将那个凶杀过程“尝试”了一遍。墙上那个圆圈就是他画的,为了留给章晗。

因为没有参与现场勘察,他不可能得知更多的线索,但铁制的防盗门和窗外跺碎的地砖都是他关注的对象。甚至凶手逃走的路线也被他算定了,所以才放了两个烟蒂在那里。

他不加思索地相信章晗会使用这一手,并能最终发现他留下的所有记号。

果然。

凶手非常聪明,案子也实在设计的很完美!这一点他和章晗的感觉基本一致。

现在,章晗就那样静静地听他讲,听他叙述着对案子的全部感觉。脸上的潮红已经消褪了,但娇态毕竟遗留了一些在嘴角上。

“小晗,除了没进门而说不出什么,我们两个的发现基本一致。那墙上的圆圈的确是我故意留给你的。”虞守水说得口又干了。他必须强化章晗的感觉,认为自己在帮她。

章晗还是静静的样子,他觉得虞守水有点假,至少是不自然。假如联系自己思索了无数遍的那个的那个“感觉”,她进一步认定,虞守水在两案当中是有位置的。

“小晗,你知道那墙上的痕迹是什么东西导致的么?”

“刀子,刀子掉在地上弹在墙上。”

虞守水心头一震,顿时虚了。面对如此聪慧的女警察,他不敢过多地发问了。

而章晗正相反,她断然决定试一试他,看看他究竟对此案的侦查有多大热情,从而确认他在案子中的位置有多重。

“大哥,你没从东七楼背后走过去对不对。我没看见你的痕迹。”

“我没必要蹭一身土。”

“哦,你难道走了?”

“我还看见了墙上留下了凶手的痕迹。但是说老实话,那些东西线索价值不大。”

“那是因为你没有条件进入凶杀现场。”

虞守水心里渴望,脸上却丝毫不露:“你知道我没资格,就不要拿话刺激我了。”

章晗真看不出他是不是渴望知道,于是进一步逼近:“我想说,那灰土确有线索价值。它留在了现场房间里的卫生间墙壁上。”

虞守水送到嘴边的烟停住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必须表示关注,漫不经心反倒不像:“哦,真的!”

“我是用杜伯海作的试验,他整体上接近我的那些嫌疑人。”章晗很随意地看着他,“但是问题不在这里,大哥。你觉得那土印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卫生间墙壁上?我想问的是这个。”

“我的思维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活跃了。”虞守水仍在追求最真实的表情效果,“让我想想……最直接的解释,应该是躲避。你觉得呢?”

章晗闻到了表演痕迹,但装得还自然:“为什么躲避,是什么使凶手躲避?”

虞守水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想应该是一种声音。对——声音!”

“为什么不能是躲避鲁小北本人呢?”

“绝对不会!如果是鲁小北惊动了凶手,他是绝不会躲进卫生间的!至于为什么,小晗你别考我了。你要知道,鲁小北那个时候有动静,十有八九是解手,凶手不会和鲁小北打照面的。”

章晗必须承认,这个分析虞守水是高明的。

“大哥,那你认为可能是什么声音惊动了凶手。”

虞守水道:“我不知道那房间里有些什么发声物。比如电话,闹表,再比如手机什么的。”

章晗心里一咯噔,手机——虞守水说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手机!

电话(没有),闹表(大致等同于壁钟),自己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手机!

经验再次表现得淋漓尽致。

章晗的表情这一次被虞守水捕捉到了,他相信她方才那一怔很有深意,这等于告诉了些东西给他。看来自己说到了一个关键。他盯着她,看她是否会告诉自己这个。

“大哥,电话那套房子里没有安装,闹表没有壁钟倒是有一个,而且是上了弦的。”

“上弦的钥匙上肯定有指纹。”虞守水极为敏感。

“是的,已经采了。但时间长了效果不一定能搞出来。”章晗此刻真的在探讨问题了,“大哥,估计那指纹不是鲁小北的就是李薇的。你觉得可能是钟点声把凶手吓进卫生间的么?”

虞守水点头:“我以为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不排除譬如手机响一类情况。再说了,钟点响你完全可以不理睬,手机响就不同了。”

章晗点点头,认为虞守水思考得非常完整,但她没有接这句话。她记得在调查开始时没有特别问及这一点,理由是打手机与杀人缺少因果关系。如今回忆起来,只有古良说过他在晚上9点半至10点之间给鲁小北打过电话。

其他人必须查一查!

说到凶杀本身,两个人都进入了茫然之境。跳窗逃走自然更无异议了。章晗迅速地把话题疾转,咬住了虞守水:“大哥,我问你——你骗我我能看出来,你觉得鲁小北他妈临死前说的话,她连说了三声‘那张纸’,大哥,你真的认为这句话没有意义?”

跟谁像谁,虞守水果然被这东一枪西一枪的问法弄得心都紧了,体验到自己当初问别人时的感觉。他迟疑了好一会儿,心想:臭丫头真厉害!

“我从来没有把话说得很绝对,这一点你回忆一下看。我只是强调当时老太太的状态,那张纸,这没头没尾的话最难以确认。”

章晗动了动身子:“是呀,要是能确认,我还请教你干吗?可是你必需承认,这三个字非常有意味,非常容易调动人的联想——我甚至可以假设,鲁小北的死很可能和那张纸有关!”

虞守水心里感叹:是呀,我的小女孩!

“你想什么呢?”

“噢,没想什么!”虞守水发现自己最后一刹那走神了。

章晗正眯缝着那对美目凝视着他。

“太晚了,睡吧。”

虞守水裹着被子下床,去外屋沙发了。章晗也进入了很累的状态。

再睁开眼时已是翌日黎明,虞守水已经不辞而别了。

所谓车座靠背上的灰土,说说可以,真查无疑是荒唐的。章晗派人出动自然不抱什么指望,结果不出所料,一点儿结果也没有。

潘一黎的车是公车,落实凶杀那天的时间记录,候勤车辆无一出动。

郭长平的车不好检查,因为郭长平越发的蛮横,认为鲁小北一死自己的账也“死”了。设法看了一下,车座靠背却是新洗后套上那种——你只能认为可疑,却抓不到证据。

古良的车章晗亲自看的,也是套上那种。没有洗并且靠得有些脏痕,这反倒使她更吃不准。

其余如何斌者,无车。

再一条线索比较重要,那就是这些人是否在凶案发生的那个时间段给鲁小北打过电话。事情比较好查,只要与电信部门要出嫌疑人的通话记录就可以了,上边有时间记载。章晗让小顺子去办这件事,小顺子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恐怕是西天取经的结果吧。”

算“西天取经”么,章晗想。事实上虞守水并没有点播她任何东西,仅随口道出了“手机”二字。想起虞守水使她脸热了一阵子,心里的疑点却也同时冒出。

这家伙?!

小顺子走后,章晗开始给名单上那些人打电话,她要听听这些人怎么说,是否老实——

“噢,潘处长。我是公安局小章呀,

你好。我现在需要落实一件事情,请您如实回答。在鲁小北被杀的那个晚上9点至零点之间,您是否给他打过电话?对,请您想一想。”

潘一黎没有立刻否认,的确想了一会儿。后来声音阴阴地说:“没有,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前前后后我没有打电话给他。”

“谢谢,再见。”

下一个是李薇。

“喂,李薇么?你是李薇么?我是公安局章晗,你的嗓子有点哑。李薇我这是依惯例办事,请你想一想那个晚上,对,鲁小北被杀的那个晚上。我想知道你走后是否给他打过电话?对,请你想一想。”

李薇很干脆地说:“绝对没有。”

“真没有?好,再见。”

再下一个是郭长平:

“郭老板,我是公安局刑警队。对,我是章警察。喂喂,我这是公务,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当然有事情。我想知道,在鲁小北被杀那天晚上9点至零点之间,你有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我再说一遍,请你把嗓门儿放低点儿好不好!”

郭长平似乎也回忆了一下,继而道:“没打过。白天打没打过我不敢肯定,晚上确实没打过。”

“你的话我可要记录在案的。”

“你随便。”

“谢谢,再见!”

章晗的手指移到古良名字上:“喂,我找古先生。你是值班小姐么,我是公安局……好的。”

古良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喂,你好章警官,我是古良。”

“古先生,我有个事情请你回忆一下。在鲁小北被杀那天,你说你9点半至10之间给他打过电话。我现在想问的是,有人给他办公室去电话么?请想一想。”

古良没有想:“外边给他办公室打电话我是听不见的,因为我们的办公室不在一起。至于打他的手机,我就更无从知道了。我估计没有人打过,因为但凡有人找不到他,会马上找我的。”

“是这样,好的,谢谢。”

章晗跳过了鲁小西的名字,点了点“江小露”。

“喂,江小露么,我是公安局刑警队。不不,请别紧张,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是想落实一个小事,对不起,请你想一想,你丈夫鲁小北出事的那个晚上,你给他打过电话么?9点至零点这个时间段。请想一想,别急着说。真的没有,喂喂……”

江小露不客气地把电话挂了。

于是,章晗给何斌打电话的时候,口气已经不那么可人了。何斌的口气倒是挺好,说他连鲁小北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简单明了。

完事不久小顺子就回来了,拿回了一份非常有意味的结果——

除了何斌,其他所有人都打过电话,统统打过。都他妈在撒谎——

潘一黎手机,打给鲁小北的手机,晚9点16分。

李薇有绳电话,打给鲁小北手机,晚10点10分。

郭长平手机,打给鲁小北办公室,晚8点33分。

手机,打给鲁小北手机,晚10点46分。

古良手机,打给鲁小北手机,晚9点28分。

江小露有绳电话,打给鲁小北办公室,晚9点4分。

有绳电话,打给鲁小北手机,晚9点6分。

一清二楚。

首先,这些人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打了电话却不承认。为什么?答案几乎不用思考——下意识地回避那一天的所有接触。

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要不要顺这个名单找他们面谈。”小顺子问。

章晗想了想,道:“面谈并非不可以,但要选好时间。我估计他们肯定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准备着呢,先不面谈。来,咱们先把重点划出来。你们看,江小露是不是可以拿掉?她这两个电话都是用家里的有绳电话打的,分明是在找他丈夫。”

“嗯,找她丈夫。”杜伯海撇撇嘴,“我看更像使用嗅觉在闻他丈夫在哪偷情呢。”

“但是可以排除杀人之嫌。”小邵道,接着他指指另一个用有绳电话的,“李薇可不可以拿掉?”

小顺子道:“杀人之嫌对李薇来说,更趋于否定。但其它目的是否会有呢。比如那个‘同谋说’?”

李薇是否同谋,的确是个焦点问题,但是在缺少实证的情况下也只能算作假设。现在议论的是电话问题,李薇为什么不肯承认她打过电话?

“同谋嘛,当然了!”归亚军说。

等于没说一样,但你无法反驳。

杜伯海指着那个时间道:“你们看,10点10分。照理凶杀已经该完成了。她假如是同谋,打电话去的目的只能是落实一下。”

“假如她不是同谋呢?”章晗出其不意地问。

杜伯海被问住了。小顺子很快有了反应:“假如她不是同谋,这个电话恐怕更有意思了。比如说,会不会反应出她内心的某种不安?”

“难道她有某种预感?”章晗心头一跳。

“可以这么理解。”小顺子看出了章晗的表情,“说不定她知道很多事情呢!你信不信。”

章晗认为小顺子的分析较有深度,思索少顷,他点点两个女人的名字,道:“姑且把两个女的暂时拿掉,现在来看看这三个男的。”

“何斌不算了么?”小邵问。

“噢,当然算。不过现在分析的是这三个男的,他们在电话问题上撒了谎。”

“古良没撒谎。”杜伯海纠正道。

章晗点头:“好,着重分析一下潘一黎和郭长平。你认为呢,顺子?”

小顺子把叼在嘴上的烟拿下来,摸一摸嘴角上的一个火泡,道:“这两个家伙要分析起来内容就多了。至少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拿不出凶案那天所在何处的证据和证人。当然了,何斌也拿不出。”

“包括古良也很不清晰,你接着说。”

“就潘一黎而言,他事实上一直是我们最重点的调查对象。在七贤山庄那个案子发生后,若排除掉杀手何斌,这个姓潘的最不容忽略。他对鲁家的恨、他们在白浪滩事件上不明不白的关系——可以说疑点重重。”

章晗抬抬手:“说到这里停一下。就目前的情况看,那份揭老底的材料,在老太太朱可心死后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而近日北方集团又得到了潘一黎帮助搞的一笔贷款,情况似乎有所变化。”

“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个变化。”小顺子道,“利害!队长一向挂在嘴上这两个字确实挺深奥。”

“别提他。”章晗不高兴了,“现在回到与鲁小北之死有关的这个电话上。杜伯海你想说什么?”

杜伯海道:“我想说潘一黎为什么用手机。他不是说那天晚上他在赶一份材料么,他的手边没有一部电话也应该有两三部电话呀——他为什么偏偏用手机!”

“聪明!”小顺子夸杜伯海,“小杜提出这个问题极为重要!简言之,潘一黎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无疑在一个不能打电话或者不便打电话的地方,于是用了手机。这个地方我不说你们恐怕也想得出来……当然,前提是把他作为犯罪嫌疑人——他很可能就在罗峰小区!”

众愕然,哗声一片。

“请你们注意这个时间,9点16分——假如把李薇看作他的同谋的话,这个时间正是他最急迫想知道室内情况的时候。”

“这之前,9点零6分江小露有一个电话。”小邵提醒。

小顺子说:“那个电话不很重要,可能李薇已出门走了。鲁小北接或者没接都意义不大。我现在关注的是潘一黎这个电话,他恐怕有些急了。”

章晗能接受这个分析,但刚才还有另一种假设:“顺子,刚才咱们说过,李薇若不是同谋呢?”

“李薇若不是同谋——必须明确这里指的是‘李薇若不是谋杀行为本身的同谋’,你不能排除她作了间接的工作。比如李薇约见鲁小北,难保不是潘一黎的授意。李薇把鲁小北约到那里,偷情——李薇可以不是同谋,但只要鲁小北去了那里,潘一黎就可以进入实质性谋杀了。这么分析,李薇倒更象潘一黎的工具。”

“这比较有说服力!”章晗道,“李薇事实上一直给人以被利用者的印象。你接着说。”

小顺子继续道:“李约见鲁小北,偷情,然后走了。潘就此开始行动。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潘一黎当时正呆在一个只能用手机打电话的地方,这就是罗峰小区的某个角落。他急于知道楼上的情况,甚至不排除他仅仅想听一听谁接电话而不吭声。就在这个时候,李薇出来了……接下来谋杀开始——怎么样,这个分析应该说丝丝入扣吧。对了,我们方才提到李薇可能知道某些事情,内心不安。好极了弟兄们!你们想一想,李薇10点10分打那个电话给鲁小北,恰恰可以反应她内心的不安呀!”

“OK,顺子,OK!”章晗非常欣赏小顺子的全套分析,不管怎么样,这个分析挑不出什么毛病,“你再说说郭长平,他打了两个电话。”

小顺子很尽兴,声音提高了不少:“要说郭长平,我不认为他有多大的凶杀企图。这个意思过去我也表达过。道理再明确不过了,是鲁小北欠他的钱而不是他欠鲁小北的钱。一般来说都是欠债者起杀心。这分析没错吧。说到那两个电话,你们看,一个打给办公室,一个打鲁小北的手机。最大的可能是催债。我是这么认为的。”

章晗摇头:“道理是合理的,但是说服力不强。如果仅仅是催债,他没必要撒谎说没打电话,他恰恰打了两个!”

一句话小顺子就哑了。

是,的确如此。郭长平那种混帐加阴损的家伙,细琢磨起来相当看不透,用一般因果关系分析不透。

“除非他不是催债。”小邵说。

“还可能是什么?”杜伯海问。

“假若他雇佣杀手弄死鲁小北,打电话会不会是一种试探呢?”

小顺子道:“依然回答不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债权债务关系问题。就如你所说,除非他不是催债。”

看来此人水深。

“最后一个,古良。”章晗有些累了,见窗外阴了,不知道要下雨还是要下雪。

“古良没撒谎。”说这句话的又是杜伯海,“他一开始就说过,他打电话给鲁小北,核实一个项目的标底。误差在时间的准确性上,差几分钟。”

大致分析就是这些。章晗哈欠连天地吩咐不许透露查询电话记录的事情,什么时候和各嫌疑人“见面”,再说。

她现在比较重视的人有两个,一个“可能知道不少事情”的李薇。另一个便是神秘莫测的“大哥”虞守水。

女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应该设法接近其中一个,这是必须的,李薇像包在谜团外边的一层壳,而虞守水更像罩着整个案子的一团雾。从谁下手呢?虞守水好办,那就是李薇了。

飘的不是雨,是雪。

少有的寒冷中,那雪粉无精打采地飞扬着,感觉上很难受。值班小姐明显感到古良今天的情绪很反常,他好象跟鲁总的妹妹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分歧,中午饭都没吃。鲁总的妹妹给他叫来外卖他依然不吃。那女孩子气走了。天阴的时候他望着窗外出神,后来急急地打电话找人。

再后来那个脸色晦暗的男人便在雪雾中出现了。

“你没有必要把我叫到这儿来,你这里人多眼杂。”虞守水带着冷气进到室内,让古良把们关上,开始抽烟。

“那打火机是纯银的,我知道。”古良关好了门,“虞队长,我当然想出去找你啦。可你不知道,鲁小西这两天总在我前后转,我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的东西。”

虞守水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脑子里晃动的是章晗。他当然没想到这打火机是纯银的,上边的紫红色如今看来是非常棒的珐琅质而不是漆。臭丫头呀,唉!

“你把我叫来是想谈鲁小西么?”

“这倒不是。”古良把身子埋进对面的沙发里,“她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我是着急那东西。虞队长,你认为那张纸还有希望找到么?”

虞守水望望天花板:“那个电话里我不就说过了么,既然潘一黎把贷款给你们弄出来了,足以证明东西没回到他手里。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

“不错,虞队长。您的的确确说得很清楚。而且我当时像您一样高兴。可是……”古良趋身凑近一些,“可是虞队长,我后来发现事情不一定那么简单。”

他的表情使虞守水不得不警觉起来:“你……想告诉我什么?”

古良习惯性地看看关着的门,又凑上来一些:“我是说,从一般逻辑上讲,咱们最初的分析是合理的。但是,眼前毕竟摆着一条人命!虞队长,这明显属于非常时期。他们有没有可能也以非常手段处理呢?”

虞守水感到心尖子一抖。

很大胆,

甚至非常大胆!这属于一种反常规思维,层次很深。虞守水死死地盯着古良的脸,良久不语。他当然明白古良的意思,那就是说:“东西”已经被潘某取回了,但为了把杀死鲁小北的“印象”降到最低点,他们以一种恰恰姿态出现,比如贷款。于是,包括自己这个“老猫”(某些刑警的自谑)都迷在里边而不自知。

会是这样么?

“古良,”他凝视着他,“这是你琢磨出来的,还是受到了某种提示,或者……启发?”

古良倒回沙发里,喘了口气,道:“说不清楚,有些念头完全是自己跳出来的。当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噢,您的烟灭了。”

虞守水觉得有一股很复杂的感觉在胸中弥漫着,像雾,像外边的雪粉,像什么实在说不清楚——古良说不清楚,自己好象也说不清楚。

……把杀死鲁小北的印象降到最低点……

“照你这说法,我再继续干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点上烟,依然望着古良,“那张纸若真落到他们手里,是绝对不会保留的。”

古良的情绪显出些冲动,看上去想站起来:“可是……可是,莫非就这样让他们逍遥法外,莫非真的要出现这个结果吗!”

“别喊,冷静一下。这仅仅是你的一种感觉,尚未有证据出现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嗯?真到了那一步,鬼都没有办法!”

古良到底还是跳了起来:“那不行,岂能让恶人逍遥法外。您是老警察了,我知道您的厉害!你不会没办法的!”

“我警告你,你再以警察相称,我马上就走。什么老警察新警察,破案必须要拿出证据,你有本事拿出来么?你请我插手此案分明也是寻找犯罪证据,但照你刚才的说法,证据显然已经不在了,我有什么办法!”

“能不能把他们逼进绝境,”古良不知如何表达,两只手比划着,“让他们进入生死绝境,不说实话就可能死掉那种绝境!迫使他们招供……他们不是还长着嘴吗!”

“你他妈疯了!”虞守水站起身要走。

“虞队长……”

“少废话,我要走了,躲开!”虞守水撞开古良,开了门,又回身问,“还有什么其它情况?”

“虞队长,咱们能不能商量个可行的办法。”古良依然想挽留他。很显然,那个逼入绝境的想法不是心血来潮。

虞守水眯着眼凝视着他:“我再问一遍,还有什么其它情况?”

古良蔫了,然后发现了走廊尽头出现的鲁小西。他扬扬手,低声道:“章警官调查那天晚上打电话的事情,其它事情没什么。”

虞守水点点头,走了。没搭理朝他微笑的鲁小西,隐约听见鲁小西撒娇的声音:

“……好了古良,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外边,雪大了。

章晗远远看见那个男的拦住了那个女的,女的愣了一下,绕开男的快步往前走。雪不紧不慢地下着,街面清冷,黄昏正在降临。

章晗怕被发现,闪进了街边的一个自选商场。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那男的追上了女的。拦她又不敢拦,倒退着走。他在恳求她什么,而那女的差不多快被恳求哭了。终于,他们停在了自选商场外边的廊檐下。

章晗真不想偷听,这是实话。但她不可能不偷听,这也是实话。不仅仅因为她是警察,更因为她是个人。

那男的是她“大哥”,而那女的正是她也在找的李薇。

她向自选商场的另一个门溜过去,那里有一层类似于帘子似的的塑料东西与外边那二人隔着。

“你怀疑我?一样的,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呢?”

这是李薇的声音。

虞守水觉得李薇那句话像一柄无形的刀子,狠狠地捅破了他心上那块伤口。

好狠……尤其是,好突然!

她说得毫不犹豫,这无疑是积郁已久、思索已久的一句话了。恐怕从暮秋的那个难忘的晚夜,一直熬到了眼前的这个落雪的冬天。

了不起的女人呀!

作为老警察,虞守水不可能听不出这句话的潜台词。他蓦然间觉得极其冷,完全是无法克制的。

“我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么?”他说。

他觉得自己底气从来没有这么虚过,整个设想和计划完全被这一句话打懵了。李薇过去在他印象里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聪明”已经很算不得什么了,这个女人的韧性更令他震惊!能在两起命案面前处乱不惊,同时把一个老辣的警察(如果自己还能算警察的话)指认作嫌疑对象,何其了得!

看来自己找她算找对了。

虞守水是几经权衡才决定见一见李薇的。离开古良后他去了趟车队,问了问近日的生意是否有。答曰生意难作,原有一批木材要从乌牛山运出来,但一入冬就不太好进山了。特别是这场该死的雪更是要命,找不到搬木材的劳力。

在车队沙发上他迷糊了一觉,半睡半醒。那时候他的心情十分的焦虑,是古良的那个新想法弄的——杀了人,弄走了那张纸条,同时又给你搞贷款……他妈的,这可能么!

他心里即排斥这个说法,同时又接受这说法,矛盾透了。说到底,排斥来源于这个案子对自己的意义。真的,两起命案,两条人命(巫林伟之死不属于谋杀),前一起事实上已经破了,是自己很辉煌很耀眼的一笔。但是在不可思议的最后一刹那,“虞队长”从天堂失足跌进了地狱。之所以要拼命破掉第二起命案,正是一种欲逃离地狱的心理使然。

所以,他内心排斥古良的说法,不希望它是真的。但同时他又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这个猜想。

当然了,尤其重要的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寻找并缉拿凶手,几乎是渗透在血液中的生命要求,是天职!

越来越感到,这是个很厉害很老辣的对手!

古良那冲动得不行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拂之不去,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令他焦躁不安。在以往的经历中,这种感觉的出现时常意味着一个案子来戏了,或成功,或失败。

他离开车队的时候已经认定了李薇。

必须和她谈谈,有些话甚至可以深入些。回忆鲁小北被杀后的情景,自己第一个注意到的不就是这个李薇么!她几乎像八足之蟹,可以够得着案子中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潘一黎:贴得最紧的一个,你可以说他们不是一伙的。但贴得最紧。

鲁小北:不必说了。

江小露:情敌。

鲁小西:?。

郭长平:相互提防,这仅仅是外表。

古良:她对他的了解,或他对她的了解,都不会如表现得那么浅吧。

何斌、老麦暂可除外。

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在充满利害关系的一群男人和女人当中,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几乎就是撒谎的代名词。可是就案子而言,自己除了在七贤山庄的那个“动人”一夜与她谈过,此后再无正面接触。

如今再不接触,显然无路可走了。

然而万万想不到,尚未开谈她先给了自己一刀,准准地捅在心中那块伤上。

“李小姐,我们到对面那个咖啡屋慢慢谈如何?”虞守水指指对面。

李薇望着他,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虞守水的目光刚刚和她触了一下就赶忙转开了。

“虞队长,咱们相互什么都不问,好不好?让一切都成为过去。”李薇的声音轻轻的,十分动听。

虞守水却一点也不觉得动听,他觉得自己很像所说的一只被别人攥在手里的小鸟,死活都在他人。

“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李小姐。就算咱们暂时觉得过去了,今后的日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真的,这一点我比你有经验。我是警察……出身。”

“你好象在暗示我什么,能不能明说。”李薇显然很懂对面的这个人,口气略有收敛。

虞守水摸出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他望着街上驶过的车辆道:“我只想听你解释开始的那句话——你怀疑我什么呢?嗯?”

“我不想说。”

“假如我一定要你说呢?”

“你认为你能成功么?”

“所以我希望咱们敞开了谈谈。”

沉默。

“好吧,我知道谁杀了老太太。”李薇盯住他。

“谁?”

“鲁小北。”

“还有呢?”

“我知道谁放了鲁小北。”

“你恐怕不会认为是我吧?”

李薇死盯着他:“我希望不是你。”

虞守水动了动嘴角,声音谙哑:“不……是我。”

这句话出口,虞守水突然心口豁亮了。他凝视着李薇的脸,不再畏怯:“现在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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