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要告诉我侦探故事?”汤影璇右手握住胸前的左拳,欣喜地说。

“嗯,而且是刚落幕的真实事件。很高兴你还记得要来这里。”

异国夜晚十一点,一男一女坐在拓荒者号空无一人的顶层甲板,俯瞰着低语的尼罗河。

“你说一个半小时后,那正好是十一点,还算准时。”她摸摸小熊的头,然后抬眼说,“赶快说吧,我可是很好奇呢!”

“当然,我就直接切入正题吧!”哲学家清清嗓子,暑假可没有这种机会大开讲座呢,“你准备好了吗?”

“嗯。”坐在对面的女孩专心地凝视着他,两手各握着坐在膝上皮包的小熊左右手。她那天真的表情就像无瑕的小学生等待着老师传授知识;俏丽的短发,清丽的面容……他数度抑制住内心狂野的冲动,一阵想起身拥吻她的冲动。

“我之前也提过,对阅读老手来说,在推理小说中,当‘看似不可能’的凶手的身份没有意外性时,读者所期待的就是巧妙的犯罪手法,在这个案子里,也勉强合用——我说‘勉强’,是因为巧不巧妙要由读者来评判。现在来仔细分析整个案情,我们所得到的表面状况是如何?首先,有东西失窃了,凌霞枫小姐的斯芬克斯失窃,明显是一件窃案。最基本地,我们先来定出可能的犯罪时间,依据证词,凌小姐九点五十分离开房间时确定斯芬克斯仍在房内,接着她离开房间参加晚会,一直到十点十四分钥匙都未曾离身,接着她上台,皮包被挂在柱子上,至此也没有人接近皮包;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十点三十分发现皮包失窃;十点四十分在二楼厕所找到皮包,发现钥匙失窃;十点四十五分凌小姐回房发现斯芬克斯失窃。照这些事实来判断,基本推理是:房间内的斯芬克斯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的某个时段遭窃,这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必定是犯人。至此同意吗?”

“嗯,基本上同意,但是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可以推翻你说犯罪时间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的说法。”

“看来你的推理真是进步神速……请说,我洗耳恭听。”

“犯人的计划在于误导我们认为行窃时间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也就是说,只要在这段时间他能取得不在场证明,就不可能会被怀疑;若是如此,他就必须在这段时间以外用其他手法窃取斯芬克斯;依事实看来,他必定是在十点二十一分前行窃。”女孩认真地说道。

“哦?什么手法?十点二十一分前房间钥匙都在凌小姐皮包内,难不成她眼花了?”

“噢,当然不是。”她懊恼地瞪了若平一眼,“有个很简单的解答……当我想起昨晚船长是怎么打开凌小姐房间时我就明白了。钥匙为什么只能有一把?还有备用钥匙啊!既然原本的钥匙不可能被窃,那还有备用钥匙可用啊!犯人就是利用备用钥匙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

“相当好,”若平微笑,“继续,把它说完。”

女孩失望地望着他,“从你的反应看来,你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了。算了……我的意思是,犯人打的如意算盘是这样:为了误导我们所认定的行窃时间,他先在交谊厅布好自动起火装置,接着确定凌小姐离开房间后,拿着先前从船员办公室偷到的备用钥匙进入她房内偷走斯芬克斯,然后再悄悄归还备用钥匙,接着赶到交谊厅参加舞会,准备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火灾骚动引起、水晶灯熄灭后他偷了凌小姐的皮包,溜到厕所,弃置皮包、拿走钥匙,再打开她的房门将钥匙丢在门后……”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吧?”若平提醒,“照你这么说的话犯人还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呀!因为他后半段的行动还是得离开交谊厅,而那段时间正是我们的基本推论所设定的可能行窃时间……如此先前用备用钥匙开门的举动不是多此一举?”

“等等……我还没认输呢!”女孩舔了舔嘴唇,整理一下思绪,再度开口,“依照我的假设,犯人的主要计划是在于不在场证明,那嫌犯人选必定是之前你剔除掉的三人——谢领队、导游阿卜杜拉与雷毅;雷毅可以完全排除,因为他与凌小姐一同赴晚会,之后就一直待在交谊厅,没有离开过半步;犯人必定是剩下的两人。”

“但你还是没有解释……”

“我正要解释……犯人在偷了凌小姐的皮包后,并没有把它带离交谊厅,而是将它藏起来!”

“藏起来?”若平脸上并无讶异神色。

“没错,因为不在场证明的缘故,他不能从众人视线前消失,但又要造成‘皮包被带离交谊厅的假象’,因此他只能将它藏起来。”

“藏在哪里?”

“随身的背包!你们导游并没有背东西吧!但领队有,一个随身行李箱!只要事先将里头的东西清空,塞进一个不算太大的女用皮包应该不是问题;之后凌小姐发现皮包不见,谢领队与导游不是有下楼去找船长协助吗?就是在那时候领队把皮包弃置厕所,并取出钥匙带在身上。接着,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房门后,他再趁大家不注意时把钥匙扔进去……如此一来障眼法就完成了。”

“推理女神探,你做得相当不错……不过你还记得吗?船长打开房门时,钥匙就已经卡在门后了,谢领队根本没有机会把钥匙扔进去。”

“可是……”女孩扬起手想争辩,但又静默下来,“老实说,关于那段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我记得相当清楚,照昨晚情况看来,谢领队完全不可能有机会把钥匙扔进去……那太明显了,一定会马上被发现。不过其实你的推理对了一半。”

“咦?哪一半?”女孩一脸惊愕。

“犯人的身份、不在场证明的误导、皮包被窃的方法。”

“犯人真的被我蒙对了?那我要听听你的版本,”她又恢复到原本的期待神情,“抱歉让我的烂推理占了你太多时间。”

“不,怎么会呢?我不是说你说对了吗?我只是稍微修正补充……你所说的不在场证明误导的确没错,犯人就是想用各种表面事实让我们认定斯芬克斯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被窃,而实际上,他在十点二十一分之前就已经完成偷窃。”

“还是利用备用钥匙吗?”

“不,是另一种方法。关于备用钥匙的可能性我考虑过,所以有确认备用钥匙的不在场证明;钥匙整晚都待在办公室里,要取得不是那么容易;况且若是使用备用钥匙,那整个案子中便有许多疑点无法得到解释。我一步一步说明,今天我从凌小姐口中得到了一条相当有用的线索,借着这条线索,我才了解犯人是如何在十点二十一分前进入房间行窃。”

“什么线索?”

“凌小姐告诉我她昨天打翻了一瓶香水在皮包中,因此不论什么东西放入皮包后再拿出来,都会沾染上那股香味。”

“这有什么发人深省之处吗?”

“有!而且相当重要。昨晚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的房门、在门后发现房间钥匙后,我曾借了那把钥匙来检查,你还记得吧?”

“嗯,我印象很深,那时才发现你的‘嗜好’。”

若平没对女孩的用词响应,继续解释:“那时我下意识地将钥匙凑近鼻头,所闻到的是木棒上固有的‘原木味’,钥匙上则是‘铜臭味’!但这怎么可能?钥匙从昨天中午起就待在凌小姐的皮包内,一直到晚上,照理说整把钥匙应该都散发着特有的香水味才对!尤其她那香水的气味是那般浓重!”

“我不知道你还有随便闻东西的习惯。”她揶揄道。

“那可以待会儿再谈……理应沾有香水味的钥匙却没有香水味,那么能做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那把钥匙从头到尾都没有进驻过凌小姐的皮包。”

女孩皱起眉头,重复若平的话,“但这怎么可能……”

“我本来也无法置信,因为如果是这样,那凌小姐用来进出房间的钥匙到底是哪一把呢?

“这点先不谈,我来告诉你凌小姐昨天上船后的行程。首先是中午一上船便用中餐,用完中餐后进房梳洗,然后下楼集合,下午参观神殿,回船后与谢领队上甲板聊天,聊到晚餐时间,下楼吃晚饭,接着回房休息,快十点时离房参加晚会……这就是她昨天的行程,你会发现,需要用到钥匙开门的时段只有两个:午餐后和晚餐后。

“依照先前推论,凌小姐手中的钥匙并不是她房间的钥匙,因此不可能用来开启房门,但她明明进了房间两次,仔细回想,在这两次的场合,她是怎么进房间的?”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床单!”

“没错!床单!多么高明的障眼法,完全误导了我们的思考方向……犯人要侍者去换床单的目的并不在于床单本身,而是在于进行换床单这件事必定会导出的动作,也就是替凌小姐开门!”

“亏他想得出这种方法……那么凌小姐手上的钥匙是……”

“是谢领队的,能做到这个诡计的人,只有发钥匙的谢领队一人。他在昨天中午分钥匙时,将自己的房间钥匙分给凌小姐,自己则拿了凌小姐的房间钥匙,为的是能够在自己刻意设计的假犯罪时间之前潜入房内偷窃,完成后再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女孩深深皱眉,“两人交换了钥匙……还是不合理吧!钥匙上有号码呀!若谢领队给了凌小姐自己房间的钥匙,那她应该会照上头的号码进到谢领队房间啊!”

“的确,这个问题一开始也困扰我,但当我想到两人的房间号码时,一切疑问就豁然开朗。”

“怎么说?”

“谢领队的房间号码是401,凌小姐是407。你看出什么了吗?”

“两个房间距离很近……”

“再给你一个提示,房间号码是刻在系着钥匙的木棒上……”

“……”

“你不觉得数字1和7很像吗?只要在1的上方刻上一条短横线,1就变成7了!”

汤影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惊叹道:“你是说谢领队在401的钥匙上动手脚,让凌小姐进入407的房间?”

“没错,凌小姐虽然拿到错误的钥匙,但还是进入对的房间,她完全中了谢领队的圈套。房间与钥匙的分配都是谢领队在主导,因此他才能随心所欲地完成这个数字上的骗局……其实这个数字上改装的方法在奎因的某部小说中也用过,我怀疑他是不是有读过。”

“不过……换钥匙的方法风险也太大了吧,万一凌小姐出门后临时又想进房间,发现钥匙不合,那一切计划不就毁了?”

“不会……”若平摇摇头,整理一下思绪,“这样一项一项讲太凌乱了,我想我从头仔细把谢领队的计划分析整理一遍吧!顺便解开各项疑问,这样会比较清楚。”

“嗯。”

“从前晚开始,谢领队在工艺品店见到凌小姐买了斯芬克斯后,萌生偷窃之意,于是开始计划他的行动。关于动机,我等一会儿会说明,先谈谈他的犯罪计划。

“谢领队头脑非常冷静,他知道以他与凌小姐的亲密关系而言,若凌小姐有东西失窃了,嫌疑不免会落到他身上,于是他决定设计一场不单纯的偷窃,重点在于让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他所设计的方法的要旨是,先潜入目标房间行窃,接下来制造假犯罪时间,同时取得不在场证明。

“以这个想法为基础,他构思出了利用钥匙的犯罪计划。他的做法是,在发游轮的房间钥匙时,交换自己与凌小姐的钥匙,目的是能在假犯罪时刻前进入上锁的目标房间。必须提醒的是,谢领队是有最大机会知道凌小姐会把钥匙放在皮包内的人,因为他与她接触机会最多;如果不能确定这点,那不在场证明诡计就无法实行了。比如说,如果凌小姐外出时是把钥匙放在口袋里,那这整个把戏就不用玩了。这样能了解吗?

“听好了,要玩弄这个诡计所要克服的困难有三个:一、钥匙上的房间号码问题,也就是说,如何让凌小姐进入‘错’的房间;二、必须消除一切凌小姐使用钥匙的机会;三、谢领队进入自己房间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已经解释过。不管领队是不是事先知道我们会被分配到的房间号码群——旅客的房间分配名单——其实只要有足够的数字,就很好动手脚。十七个人分配房间,总不可能数字1与7都不会出现吧?就算没有1、7,其他的6、8或7、9或5、6等,也都很好互相变换。因此只要有足够的数字范围,其中的分配工作就可由他任意执行,他自己私下调换房间也没人会发现,反正团员领钥匙都是领队在处理,住宿分配表也在领队手中,即使原本住X号房的旅客,领队发Y号的钥匙给你,你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的房间是Y号。恰巧游轮的房间号码都是刻在木棒上,他只要找来适

当的工具技巧性地修饰一下,就可以把凌小姐瞒骗过去。再者,系着钥匙的木棒都已十分老旧,上面有不少剥落痕迹,更是有利于号码的刻蚀变换。

“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非常细心,做得相当彻底。一般领队照住宿名单发钥匙时,都是只叫团员名字,然后就将钥匙交给该名团员,不会再顺便把房间号码给念出来。但昨天中午他发钥匙时是如何呢?他是先叫名字,然后把钥匙交给团员,同时再念出房间号码!而且每个人都不漏掉……这么做的用意在哪里?其实就是要给凌小姐一个心理印象:她的房间是‘407’号房!”

“原来是这样……”汤影璇豁然开朗地点头。

“纵使在钥匙上动了手脚,谢领队还是不放心,因此在心理层面他又刻意多了这层设计;但若发钥匙时只念出凌小姐的房间号码,会显得相当奇怪,因此他干脆每一个人都念;这么做不但没什么奇怪,还会让人觉得他是相当尽职的领队,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

女孩专注的神情掠过一丝凝重,好像在感叹人类心机的深沉。“真是工于心计……”她叹道。

“这是聪明犯罪者的共同点,其实也是侦探的特质……这先不管,继续我的分析。

“关于钥匙号码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来探讨第二点:消除凌小姐使用钥匙的一切机会。这点就比较困难,要怎么让凌小姐能进入房间却不用到钥匙?不能完全不让她进入房间,如此钥匙的存在感就消失了;而事实上也不可能做到,总要让她回房间休息吧!如果能让她进入房间几次,还能制造出‘钥匙有用’的错觉,这是最好的。因此必须要做到的是尽量减少凌小姐进入房间的次数;至于不利用钥匙就进房间的方法,则利用侍者的备用钥匙来完成。这是整个计划的梗概。”

“了解。”女孩颔首。

“接下来是实际的行动。陷阱从昨天早上就已经布下,你也许听我提过,昨天早上我们驱车前往游轮途中曾经过两个下午会去参观的神殿,谢领队告诉我们行程更改,原本两个神殿都是排在下午参观,但改成其中一个早上参观,然后再上游轮;结果才参观了一会儿他就宣布午餐时间已到,剩下的部分下午再来参观。”

“原来你们昨天中午前先去参观神殿……难怪午餐迟到了。”

“没错,午餐迟到,这就是整个计划的第一个陷阱。”

“这里头有什么陷阱?”女孩不解地问。

“想想看,午餐迟到与不迟到有什么区别?如果我们在午餐前就到达,那一般领队会做什么事?当然是发钥匙给团员让他们回去休息,等午餐时间一到再下来用餐!”

女孩拍了一下大腿,“啊!也就是说,迟到的话可以减少凌小姐进入房间的一次机会!”

“没错,这就是昨天谢领队更改行程的真正用意,他故意延迟用餐时刻,如此可以名正言顺,一到游轮就立刻让大家用餐,减少团员一次进房的机会。

“我还注意到,昨天中午用餐时谢领队最先离席,他应该是算准了时间,在那时吩咐侍者去换床单,接着再分发钥匙让大家回房休息。钥匙号码的把戏也可能是在那时处理的,我知道他的随身背包里有一把瑞士军刀,里头一定有工具可供他变更钥匙棒上的房间号码。”

“接下来呢?”

“再来就是下午的行程,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能耗愈多时间在外头愈好,因为回船后旅客进出房间的几率非常大,而计划的目的是要减少凌小姐进房次数。因此昨天下午的行程拖得挺晚的,结束参观回船后已经是六点多。一回船谢领队马上邀凌小姐到顶层甲板聊天,为的是不让她进入房间。”

“可是真的能那么顺利吗?他那么有把握掌控一个人的行动?”

“他当然得确定会成功才去实行。其实会选择调换钥匙这个计划,是因为实行起来对谢领队有利;以他的立场而言,要操控凌小姐的行动不是难事,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让凌小姐想要回房,他也有信心利用这项优势来扭转;这项优势在邀约这点便起了效用。谢领队巧妙掌控话题,一直聊到晚餐前,如此便可以顺势下楼吃晚餐!也许谢领队很自然地就说晚餐时间已到,顺便告诉凌小姐一起到一楼大厅集合等团员,如此一来就让凌小姐没有回房的时间;整体的时间掌控上,都经过精密的盘算。事实也证明他的运气相当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

“最后,就是晚餐的时刻了。同样,他也是算计好时间提早离席,吩咐侍者去407号房换床单,实际上是让侍者替凌小姐开门。”

女孩开口了,问道:“可是,就算时间上计算得准确,但还是难保意外发生啊!他应该有考虑到万一凌小姐吃完饭没有马上离席,待在餐桌聊天,等回到房间时侍者已经换完床单关上门,那该怎么办?”

“这就得考虑到心理层面的问题,我想谢领队也知道凌小姐的个性,她不是那种会在餐桌上高谈阔论的人,就算有谈话,也不会拖得太长……说白一点,其实在还没和她熟识以前,她是不太好亲近、不太好交谈的。到昨天为止短短的几天旅程,她除了和谢领队有话聊外,其他并没特别要好的朋友;而且昨天午餐与晚餐谢领队都故意与她坐同一桌,领队一离席,她也就没话聊了,吃完饭立刻离开餐桌的可能性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因此只要时间上计算得好,算准侍者进房与凌小姐回房的时机不是没有可能。甚至为了更精确一点,我猜想谢领队可能还吩咐侍者要在‘几点几分’去换床单。当然,优渥的小费是少不了的。”

“嗯,至此都可以了解。我还是觉得那床单的误导手法真是高明啊!”

“也许他原本就没有误导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注意到这个怪异现象才会被误导。”

“嗯……仔细想想应该是这样。”

“对了,我还要补充说明一点,谢领队的房间就在凌小姐附近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方便监视凌小姐的行动,万一发生凌小姐一出门又想回房的场合,他得立刻随机应变阻止对方使用钥匙……不过说实在的,这种可能性相当小。”

他让嗓子休息一下后,又继续:“关于消除凌小姐使用钥匙机会的问题已经讨论完了,接着来探讨第三点:谢领队进入自己房间的问题。”

女孩急切地开口,“我也觉得相当疑惑,如果他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凌小姐,那他不就不必回房了?”

“的确,他无法回房,不过这不打紧,反正只要熬过半天就行了……上厕所也可以到公共厕所去上,不一定要使用房间里的浴室。不过比较麻烦的是,旅客上船前行李都已分配到各旅客房门口,如果他没有钥匙,那行李就没有办法搬进房里放置;一直堆放在门口也会显得相当奇怪,毕竟那条走廊也住了好几个团员,如果注意到领队的行李老是放在门口,那就不好了。”

“那他怎么处理行李?”

“他把它搬到逃生门后的空间,放在角落;不过运气不好的是,放在那里的行李箱被林宇翔给发现了,因此给了我一条线索。”

“那小男孩怎么说?”

“他说昨天下午回船后,他在船上闲逛,逛到三楼逃生门后发现那里弃置着一个红色行李箱;晚上十一点半他又到那里看,行李箱不见了。谢领队的行李箱正是红色。吻合。”

“嗯嗯,原来如此,又释明一个疑点……不过还没完吧!晚餐后的戏码呢?”

“昨晚的晚会谢领队并没宣布给大家知道,这也是诡计的一部分,因为如果大家都出席晚会,那就等于是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了,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嫌犯人选……当然也可以怀疑偷窃的人是旅行团以外的人,不过为了增多嫌犯人数,让团内人员落入嫌疑也没有坏处,而且可以说是必要,因为只有旅行团的人知道凌小姐拥有人面狮身像的事实。”

汤影璇开口:“其实我觉得只偷斯芬克斯是他的败笔,因为只有你们团员知道凌小姐拥有斯芬克斯,如果他能再偷个其他东西做障眼法,那么嫌犯人选也就不会局限在团内的人,斯芬克斯可以被解释成是‘看到顺便偷’;如此一来,让全体团员出席晚会也就没什么关系。”

“当然,其实两种做法都可行,我想站在谢领队的角度,他大概也不忍心再偷凌小姐其他东西吧,因此万不得已只能让嫌疑落在团员身上,这样的话就不能让全数团员参加晚会了。不过为了要有人替他做不在场证明,因此还是得有名团员出席,结果他选上了雷毅与导游;雷毅又找我去参加晚会,我们几个便成了犯人不在场证明的见证者。”

“了解……那点火的香烟是何时布置的?”

“晚上九点五十分之前都有可能,不过我猜应该挺早的,因为愈接近十点,交谊厅人会愈多……说到香烟,我就想起确定谢领队是犯人的另一项证据。”

“怎么说?”

“第一天参观吉萨金字塔时,雷毅曾和两个金字塔外的卫兵称兄道弟,请他们抽烟,还问我与谢领队要不要抽,谢领队回答他不抽烟。

“但今天下午我与谢领队进入陈国茂先生的房间探望他,谢领队坚持要拿药给他吃,便打开随身行李箱拿药,结果里头因为东西堆得太满而掉了出来,我帮他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箱内……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一包烟!一个不抽烟的人竟然随身带着烟!而交谊厅的起火装置就是利用香烟来布置,你说能不让人起疑吗?”

“嗯……既然他不抽烟,那烟是偷来的吧?”

“没错,受害者正是陈先生。陈太太说昨天探望过陈先生的人是六点进入房内的三名女学生,但她其实漏掉了一个人;昨天下午我们出发参观神殿前,谢领队告诉团员说陈先生上吐下泻不参加行程,而且‘刚刚去探望过他’!陈太太说陈先生床头柜的烟是中午放的,也就是说,谢领队也有窃烟的机会……一个不抽烟的人身上却又带着烟,那么他的嫌疑就更重了。我想他应该是想出了定时点火装置的方法,但却没有烟;探望陈先生时便顺手牵羊,偷了烟和打火机来利用。”

“他运气真不好,被你逮着这一点漏失,不该把烟带在身上的。”

“这是他的失误……还有,我不止在箱里看见一包烟,还看见一把瑞士军刀……我先前有提过我知道他背包里有瑞士刀,就是在这时发现的。”

“人算不如天算。”

“我也是运气好才会发现……接下来就是要利用晚会制造出假犯罪时间的假象,这也得花费不少心思。首先他和凌小姐约好十点在交谊厅碰面,而且特别吩咐她要找‘舞台边’的位置坐。”

“咦?为什么?”

“领队很清楚这晚会的规矩,台上船员会找人上去跳舞,那谁最容易被找上去?当然是坐在舞台边的人。在此我有两种想法,我没有百分之百的确证支持任何一种。第一,邀凌小姐的船员已事先被谢领队买通,他要船员在晚会一开始就找舞台边的凌小姐上台,然后以跳舞不便为由,说服凌小姐拿下皮包,让她放到一旁的圆柱上,以利谢领队之后的偷窃。至于船员如何认出凌小姐,有可能是依据面容描述或是谢领队事先有指认给船员看。背着皮包又坐在舞台边的东方女子其实不多,应该不难找。第二,船员没被买通,有两种情况:一、叫凌小姐到舞台边坐没有特殊意义,他打算用另外的方法在灯光熄灭后盗走凌小姐的皮包……但巧合发生,船员要凌小姐拿下皮包,帮了他一个大忙;二、要凌小姐到舞台边坐是赌运气,让凌小姐被请上台跳舞,因为人在台上,灯光熄灭后他比较容易锁定她的位置,进行盗窃。我想上述情况都有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无伤整体的推论。”

“只能找那名船员来对质了吧……不过如果真的被买通,他大概也不会承认;况且,他的长相我也记不得了,他们长得都好像。”

“的确,”若平点头,“我想也没这个必要了,虽然说这点我忘了和谢领队确认……不过因为他已经承认设下犯罪计划,我也就没再追问。我只向他确认过推论的整个梗概,但不包括细节。”

“你已经去找过他了?”女孩问。

“是……不过这可以等会儿再说,我们继续把他的计划解析完吧。根据我查证的结果,交谊厅窗帘从点火燃烧至昨晚的火团状态大约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钟的时间,而从现场所遗留的烟草种类来判断,那种牌子的香烟一根燃烧时间是十分钟左右。从发现火团时间倒算回去,谢领队是在九点五十分到交谊厅点火,然后迅速溜掉;确定凌小姐离开房间后,他立刻用凌小姐的房间钥匙进入房内,拿走斯芬克斯,然后把钥匙扔在门后,关上门;接着我猜他把斯芬克斯暂时收进藏在逃生门后面的行李箱内,完成后再赶到交谊厅,这时导游刚好也到,两个人就一起进入。值得注意的是,他必须赶在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之前到交谊厅,整

个不在场证明才有效果。而依据我的记忆,他在十点十五分就到了。”

“等等……”女孩突然说,“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谢领队在十点十五分才到达交谊厅,不是太晚了点?万一火团在早于十点十五分时被发现,那他的把戏就不用玩了。而且他只用一支烟来延迟窗帘燃烧的时间,就算他不抽烟,也应该不至于会认为一支烟的燃烧时间会超过二十分钟以上吧!他也不可能知道窗帘的延烧速度,进而取得确切的时间控制。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预定在十点十五分到达,那他应该至少布置两支烟来延迟燃烧窗帘的时间,如此才能确保他的不在场证明……不知道我这样讲你是否能了解?”

若平笑道:“当然,我听得懂。人的计划没有十全十美,算计也不可能达到完全精准……我的想法是谢领队既然偷了一包烟,他应该有试过一支烟的燃烧时间大概是多久,窗帘的延烧时间与被发现着火时间无法控制;既然他只布置一支烟,那可以想见他预期他的偷窃可以在十分钟内完成,但他竟然迟到了十分钟以上。我想很大的可能性是,他一定是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了。”

“会是什么事?”

“这就要问他了,”若平神秘地说,“让我们继续解析犯人的行动。到达交谊厅后,就等待窗帘着火。窗帘一着火,在场的人马上注意力全转移到着火的窗帘,因为他接近舞台——我认为他要凌小姐坐在舞台边的原因之一是‘方便他关掉水晶灯’——方便快速扭灭水晶灯,拿下挂在圆柱上的皮包,塞进事先掏空的随身行李箱。完成后再扭亮水晶灯,因为如果放任它一片漆黑的话,那自己也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女孩再度点头,“原来如此啊,这就是为什么水晶灯熄灭后,不到两分钟又立刻亮起;原来是犯人为了不在场证明的缘故。”

“没错,灯亮才能让别人确认自己的存在,否则游戏就不用玩了……接下来,就算我没有提议要请船长协助,他应该也会自己提议吧!谢领队与阿卜杜拉下楼请求船长协助时,大概是以上厕所为由,叫导游先下楼,自己到厕所内取出皮包内的钥匙……”至此若平突然停顿了下来,露出兴奋的神色,“你注意到这其中的奥妙之处吗?在被误导的旁观者看来,窃贼是偷走了‘凌小姐的房间钥匙’,但实际上窃贼偷的是‘自己的房间钥匙’!仔细想起来,也实在诡异,同样都是偷钥匙,两者的实质意义却是天差地远!

“整个交谊厅偷窃行动是带有双向目的,不只可以制造假犯罪时间,同时更可取回自己的钥匙……等于是一举两得。能够将两种目的结合在一次行动中,真是符合犯罪经济学。”

“有趣。”女孩兴味盎然地说道。

“刚刚说到哪里?对了,他让导游到楼下请船长来帮忙,不久皮包就被发现,凌小姐也马上发现皮包内钥匙失窃,于是船长拿备用钥匙去开门,接着在门后发现407号房钥匙……事后凌小姐发现斯芬克斯被窃,回想起来就很自然地把因果关联借助表象串联起来,推断出犯罪时间是在谢领队所制造的假犯罪时段内。

“要补充的是,我们那群人在凌小姐门口散掉后,谢领队大概就找个走廊上没人的时候,从逃生门后拖出自己的行李到401号房门口,然后用他好不容易到手的钥匙打开房门,开始第一次享受游轮上房间的温暖。”

林若平像完成一场大演说似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对于这项犯罪,谢领队所留下无法辩驳的证据就是他钥匙上的木棒,明明是401却被刻成407,这永远都无法复原吧!他应该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来避免这个致命漏洞的!”

“到这里我都能明白,不过好像还有一些疑问……”女孩用拳头抵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很可爱。

“啊!我还没说明动机。”

“不,那可以先等一下,我想知道的是,那个被重新放置的浴巾娃娃有什么意义?”

“哦,那个啊,”若平莞尔一笑,“那其实没什么,大概是谢领队在进入凌小姐房间时于一片漆黑中撞掉了无辜的浴巾娃娃,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开灯,明白是浴巾娃娃后匆匆忙忙将它挂好,却没注意到身体弄错了方向;接下来拿到斯芬克斯后,娃娃的头自己掉了下来,因为赶时间,他便将娃娃的头随手往桌上一放,便出了房间。”

“是这样啊……好吧,那动机呢?”

“我说过我已经去找过谢领队,他也坦承自己的确设下那些犯罪诡计,至于偷窃斯芬克斯的动机,纯属巧合。”

“哦?”

“凌小姐说过在虎加达购买斯芬克斯那晚,她曾与谢领队出去散步,并在那时拿斯芬克斯给谢领队看,就在那时,凌小姐曾离开了一会儿,谢领队在等待时把玩斯芬克斯,却意外发现其底座可以拆卸,而拆开底座后一颗宝石掉了出来。”

“里头有一颗宝石?可是有宝石在里头的话,拿着斯芬克斯移动时会发出声音吧?凌小姐没有察觉吗?”

“斯芬克斯是实心的,里头空心部分只有那颗宝石大小,因此即使大力晃动斯芬克斯也不会发出声音。”

“可是里头怎么会有宝石?”

“可能是市场的某种走私方法吧!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谢领队在里头发现了这颗宝石,顿时脑中也一片空白,犹豫着该不该拿;他自己那时也不确定凌小姐知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不敢贸然下手,最后还是把它给塞了回去,凌小姐回来后他就开始后悔了。你也知道,其实旅游业的领队不好赚……”

“原来如此……不过我猜凌小姐不知道宝石这件事吧?”

“从她的言行判断应该是不知道……”

“那你从谢领队那里取回斯芬克斯了吗?”

“嗯,我会找时间归还给凌小姐。”若平含糊地答复。他静静看着女孩,似乎掉入一阵沉思。静默良久后他才开口:“说起来感情这码子事也相当复杂,看似相爱的两人,却又做出背叛彼此信任的事……”

汤影璇双手一摊,状似无奈,“其实我觉得男女感情间多少存在着一种自私性,异性相吸的本能下,不一定担保着任何道德意义。”

嗯,他在心里想着。不过,异性相吸的本能终究还是存在,就纯粹是本能,不担保任何东西。你能苛责本能吗?

“当然,在谢领队的立场看来,他也许觉得斯芬克斯只是小东西,失窃小东西并不会对凌小姐产生多大的影响……他当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若平回答。

女孩不以为然地答复:“可是你相不相信,承诺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激情下的产物罢了。”

“但能去苛责激情吗?你能苛责人性吗?”

女孩若有所指地看着他,“怎么会讲到这里来?我们不是在谈案子吗?”

“案子告一段落了……”若平看看手表,十二点二十了,“很抱歉,我必须先失陪一下。”他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汤影璇抬起头,讶异地问。

“处理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她瞪大双眼。

“不知你有没有玩过RPG游戏,在这种游戏中有所谓的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支线任务的完成与否不影响主线剧情,但完成支线任务却可获得更多经验值或宝物,因此不做白不做……在这个案子中有遗留下一些支线任务未处理,我现在就是要去完成它。”

女孩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有一些疑点未解明。”

“答应我,一个小时后,在这里等我。”他很认真地凝望着她。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等了你一次!”

“拜托……我想给你一个……Surprise!一个惊喜。”

“Surprise?”她的英文很标准。有英文老师的架势。

“嗯……一个我准备很久的惊喜,希望让你终生难忘。”说这些话时,他的心脏急速跳动,脑中闪过今早夹番茄时,曾出现过的虚幻场景。一种迷离的渴望与他的理性逻辑打成一片,难分难解。他被发烧般的热度淹没了,他被她湿润柔嫩的双唇包容着。

女孩没有答话。两个人静静地对望。她的表情模糊未知,透露着不可解的讯息。

尼罗河上的凝望。极度晕眩下竟然升起一股平静。

“我等你。”她说。

他压抑住莫名的感动,点点头,转身,快速离开了甲板。

若平站在交谊厅的入口,里面一片黑暗。突然一道影子从门口漾出。

“你迟到了。”女人的声音。

“抱歉,本来十二点就要到了……我们进去吧!”

女人跟着他走到舞台中央。若平扭亮水晶灯。

严雅晴站在他身旁。

“坐下来吧!”

女孩乖乖地坐下,带着一丝不安,“你放纸条找我,是为了什么?”

若平也坐了下来,脸上显露出疲惫的神色。

“我觉得我不适合担任辅导老师,不过看到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我只能就我自己的看法给你一些建议,供你参考。”

女孩没答话,看着地板。

他并没有说出他插手这件事的真正原因,是来自一个人的挑战。

“你从旅程的开端给我的印象是一名相当活泼大方而且阳光的女孩子,对旅程抱持着兴奋,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到达埃及的第一天晚上,你初次显露出明显的低落。

“再回想一遍当时的情景:你兴高采烈地坐到我身旁,原本要大谈案件,这时有人在同一桌落座,你便静默了下来,最后连主菜都没吃就跑了出去。

“你在意某个人,有他在场,你便自然不起来。你会刻意回避他。

“到底是谁?可以从吃饭时坐同桌的人来判断。从到埃及一直到第一次上游轮吃午餐,我们总共吃了七餐;第一天的午餐与晚餐;第二天三餐;第三天的早餐与午餐。其中早餐是自助式色拉吧,座位都是小桌式,大家分散坐,大多是熟识的跟熟识的坐,因此看不出来;第二天的午餐与晚餐所在的旅馆也是小桌式,分散坐;因此剩下来的就是第一天的午餐与晚餐,还有第三天的午餐。

“第一天午餐与你坐同一桌的有我、雷毅、凌霞枫小姐、陈国茂先生、陈太太、张乔音、韩琇琪。第一天晚餐与你坐同一桌的则是我、张乔音、韩琇琪、程杰晋、江筱妮、邱宪铭。第三天中午:我、雷毅、林政达先生一家人、邱宪铭先生。这三次你的情绪反应依序是正常、反常、正常。

“检核三次的名单,出现反常是在第一天晚餐。其中可以去除掉我、张乔音、韩琇琪;至于邱宪铭,在第三天中午的名单出现过,但那天你的反应是正常。因此只剩下两个人了。在这十五名团员中,只有当某两个人在场时,你的反应是反常。那两个人就是程杰晋与他太太江筱妮。”

女孩还是没有答话,不过当她听到程杰晋、江筱妮两个名字时神色似乎震了一下。

“昨天中午——不,前天中午用餐时你问了我的‘艳遇’,你还立刻猜出我中意的女孩已经‘结婚’了,我后来才明白,你能猜中是因为你的情况与我相同。我还知道,前天晚上接近十点半时,你从405号房门底下塞了封信进去,没错吧。”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许久没有答话的严雅晴惊讶地抬起头来,用细碎的声音开口:“你怎么知道?”

“人性,”若平答道,“告诉了我答案。我猜你的信是给程杰晋先生的。”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又低下头,“不过,我把信塞进去后又将它抽了出来。那还是一封无法投递的信。我没有勇气。”

他点点头,“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

体会与了解不一样。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了解,但不能体会;能体会的话,通常可以了解。他不敢断言自己是否真能体会严雅晴的心情。此刻他的心头,掠过了张乔音的影像。不过那只是种不完整也不正确的比喻联想。

“你是来旅游的,这种经验非常珍贵,如果因此错过了好心情,那是非常可惜的……虽然这的确很难。”

说完后,他很讶异地发现,严雅晴的眼眶闪着亮光。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姿态像个小孩子,“我喜欢的人总是不理我,不然就是……”声音消逝了。

“那是因为,你有某种使命在。”他很快地接腔,发现自

己的声音非常地冷静。

“使命?”女孩又抬起头来看他。

“是的,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女孩舔舔嘴唇,有点迟疑地回答,“我希望成为一名钢琴家。我有在练钢琴……”

“那你应该投注不少心力在练琴上了?”

“当然,请了钢琴老师特别来教我,每天一有空就往琴房跑,我的心思都放在那上面。期待有一天能……有我自己的音乐会。”

“这就对了。你有你的使命在,这就是你必须去完成的;人的心力必须完全集中在一件事上,才能有耀眼的成果出现。上帝替你开启了音乐之路,虽然这一路上会相当辛苦,但当你某一天到达了终点,再回过头来看,将会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路上,不知何时已开满了绚丽的花朵。”他微笑地又加了一句,“有使命的人是很伟大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话中的意义,然后问:“但是,我是不是必须因为使命而牺牲其他东西?”

“当然是,不过,是不是称做‘牺牲’,有时得看你自己的定义。相信我,每个人都一样,你自己认为的失败之处常常是成功的契机,或必经的过程。我可以用侦探的名誉跟你打包票,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认为我的侦探名誉够格的话。”

女孩报以虚弱的微笑,没有马上回答。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你说得好像有道理。我会好好想想。谢谢。”

“你可以自己再好好反刍,希望明日能见到你的笑容。早点睡吧!”他站起身,对女孩点点头。

她也点头,做出再见的手势;她在沙发中的身姿在若平眼中并没有那么绝望与灰暗。

小挫折而已,只要不钻牛角尖,她撑得过去的。

有些文学家会将这种挫折情感发展成常人无法了解的“扭曲”,以近乎病态的文字描述极端情绪。但还是让她成为平凡人吧!她应该没有痛苦灵魂的资质,也不需要培养。

他离开交谊厅,朝下一个目标前去。

若平敲敲406号房的门。

门开了,邱宪铭先生探出头。

“抱歉,你睡了吧……”

“不,还没,请问有什么事吗?”低沉的声音响应他。

“我可以进去谈吗?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邱宪铭迟疑了一会儿,才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点头,“请进。”

房间里头有种阴冷的气氛;床头柜上摆着一本大部头的书,《存在与虚无》,萨特著。

行李等物品摆置得井然有序,有一种死寂般的规律感。窗外黑压压的景色仿佛沉入房内,融入空气中。若平一度怀疑里头是否有放干冰。

“随便坐吧。”邱宪铭说。表情像没生命的人偶。

若平拣了张沙发坐了下来,两手交握,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他在若平斜对面的沙发坐下,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关于照片的事。”

“照片……怎么了?”他的脸上又泛起那种谜样的微笑,一种掺杂忧郁与悲伤的微笑。

若平没被那微笑所困扰,继续说:“照片里的女子并不是凌霞枫小姐。”

邱宪铭的表情没变,只是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我从没说过她是凌小姐。”

“没错,我回想起来,是我自己太笨,被你的话所误导;下午在交谊厅时你完全没承认那名女子是凌小姐,是我自己妄下结论。”

“虽然我没承认,但也没刻意解释,才会造成你的误解。”语调有点道歉的意味。

“那倒没关系,是我自己反应不够。”

“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她?”邱宪铭倾身向前,用疲倦的眼睛问。

“照片上的拍照日期是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地点是在德国的新天鹅堡;但昨天晚上我从凌小姐口中得知她已经三年没出国了。”

“嗯。”邱宪铭带着一种缓慢的速度点点头。

“要不是凌小姐说谎,就是照片里的人不是她;我找不出凌小姐说谎的理由,她是在很自然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你是对的。”

“当我一眼看见凌小姐时,我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并不是面对面见过……”若平说到此处时邱宪铭抬起头,眼睛睁大。

“我努力回想在哪里见过她,后来我想起来了,是在电视上。”

对方没有接腔。

侦探露出哀悼的神情,“看了照片上的日期与地点,我终于记起来与那名女子相关的新闻,女人名叫彭伶芬,两年前的七月与男朋友到德国旅游,在慕尼黑夜宿的那一晚,凌晨时分在旅馆公共厕所被杀害,至今凶手还未找到。”

“是的,”他沉重地点头,“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她从小便对德国有好感,也顺利进入德文系就读;我们有朋友住在德国,由他们指引旅游路线让我们俩去自助旅行,玩得十分愉快……没想到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这次换若平没接腔。

“照片里的她,是那么美丽,眼里充满向往……我和她交往了四年,即将论及婚嫁,突然遇到这种锥心之痛,当时真的反应不过来……两年来每日形容枯槁,食而无味,今年为了排遣心情便一个人来埃及,没想到一看到团里竟有一个人长得那么像我死去的恋人,就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他低着头,好似一字一句的吐出都需要相当大的气力。

“的确很不可思议,要找到这么相像的人不容易……所以,你才会一直拿着照片看着凌小姐,这是一种回忆,是吗?”

“虽然气质不同,但我仿佛看见伶芬又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上。”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沉默了一分钟。最后若平以叹气开场,他知道这种场面很难处理,有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不过他还是说了。

“‘过去’必须适度地被遗忘,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药。这些道理你一定都明白,”他挪动僵硬的屁股,“我也解开心中的一个结了。我想今晚就这样了。晚安。”

邱宪铭默默地点头,两手覆盖住脸部。

若平往房门口走去,没有回头。然后轻轻带上门。

对于自己所无法体会的痛苦,他觉得没有资格再多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无尽的夜。

凌晨一点二十分。他踏出406号房,一颗澎湃的心晃荡不已。夜晚的静谧袭过心坎,流淌在他温热的血液里。

此刻他的步伐竟然异常地缓慢,也许是结局的到来,使他不由自主地却步了。

他希望能有美丽的收尾,深深冀望;异国的浓夜,理应为这桩游轮上的神秘事件,画下浪漫的句点。

人能不能捉住流星?

当许多绚烂的流星从他眼前划过时,他多么想攫住那一闪即逝的尾巴,想深深留住那一瞬间的美丽。留住过吗?他邂逅过不少,逝去的背影。

好浓的夜啊。

他踏上阶梯,拾级而上,夜空尽收眼底。

上头空无一人,除了……

她坐在角落的桌旁,双手把玩着小熊。

意识到他的到来,女孩抬起头,露出微笑:“你好像有点迟到哦!”

“对不起……我们到栏杆旁聊好吗?看看尼罗河。”

女孩点点头,与若平一同步向栏杆,凭靠着。

他转头看着她的侧面,与夜色同等级的美丽。不,或许超越。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呀?”女孩没转头,看着底下的河水问道。

“我只是想送你……一样特别的礼物。”

“礼物?”女孩略带惊讶,转过头来看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

“纪念我们能在这船上一起度过三天,好难得,不是吗?”

“嗯,不过这样就要送我礼物,其中是不是有诈?”她咧嘴而笑。

“我可是很认真的哦,不要笑我。”他故作严肃。

“对不起,我怀着感激的心态接受你的礼物。”她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答应我,什么礼物你都要收下。”

“这会不会太……好吧,我答应。”

“那么,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变魔术吗?”女孩睁着大眼,望着他。

名侦探的心狂乱地在胸腔中乱舞,每一次震荡都令他晕眩;眼前那张脸孔,那对眼眸,那股香气……耳朵、眉毛、鼻子、嘴唇、指甲……混融在一起,全都是摄人心神、浪漫、美丽与掳惑的化身;他想让自己成为征服者,却在那之前被征服;一切的一切升华为空白的美感,唯美的烂漫。

他轻轻低下头,靠近那散发热气的生命体;他似乎能够听见她猛烈又带羞涩的心跳;在那短暂的瞬间,他甚至期望在下一刻,两人的心跳能因紧贴而连结在一起。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殷红的双唇微微颤抖。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要被突破了。

就在那一毫米的刹那,双唇相搭的前一秒,他突然握住女孩白皙的手腕。停住了。

那柔嫩的触感几乎要溶掉他的轻握,让他整个人化入夜中。

她睁开双眼,没有挣扎。

“我……”若平开口,声音低沉,低沉到自己都不敢相信,“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娇喘着,红晕泛上脸颊,双眼写满问号。

“我好想知道……”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语调异常冷静,“是不是每个案件的凶手都像你一样美丽?”

“你,你在说什么?”她抬眼,脸色骤变。

“我的意思是,”侦探面无表情地说,“在这艘游轮上,以斯芬克斯之名犯下窃案的人不是谢领队,而是——”

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握住女孩的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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