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我看了一下客厅的时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打开厨房的柜子,拉出装在塑料袋里的芋头干。我将适量的装进别的袋子里,放进包内又走出房间。我发现运动鞋的鞋底已经变得很薄,开始担心它还能够支撑多久。附近虽然有几家店已经开始重新营业,但我记得其中并没有鞋店。

我走了五分钟左右,在超市附近右转,抵达一座小小的平房。那里并排建着十几栋相似的铁皮屋。这些房子虽然都有小小的庭院,但看起来很破旧,许多房子的窗户被打破,栅栏也坏了。

我走到一栋挂着门牌的屋子前面,按下门铃。“请进。”我听到屋内传来小孩子模仿大人的声音。我打开大门,进入屋子里。“我不是跟你们说过要锁门吗?”我生气地打开纸门。

地上躺着两个小孩子,其中的男孩子高声说:“反正就算锁了门,外面的人只要想进来就能把锁打开啦。”这两个小孩子分别是十一岁的男孩和九岁的女孩。他们是一对兄妹,哥哥叫勇也,妹妹叫优希。两人长得很像,咋看之下会以为是双胞胎。他们正躺在十五平米大的和室里看漫画。

我是在一个礼拜前才认识他们的。有一天傍晚,当我走在这附近时,看到他们两人在路上闲晃,便上前对他们说:“只有小孩子在外面走很危险的。”勇也闻言,挥舞着大概是刚从草丛拔来的狗尾草,有些恼火地说:“我们只有两个人,当然只能跟小孩子出来啦。”这时,在他身旁的优希也跟着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我们只有两个人,当然只能跟小孩子出来呀。”我告诉他们:“你们知道吗?狗尾草其实不会在这种时期长出来,这是受到异常气象的影响。”他们显得很有兴趣地问:“真的吗?”

“你们的妈妈呢?”

“她一直不回来。”

我有些强硬地拜访了他们家。说得好听一点,是因为担心他们只有两个小孩子住在一起,但事实上,也许我只是想要扮演他们所缺少的母亲角色。

屋子里的装潢虽然煞风景,但整理得很干净。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顶多只有电视机和录影机。他们家在六年前原本准备搬家,刚好在清理不需要的家具时,碰上了小行星的骚动。

“妈妈吓了一大跳,那时候也不可能搬家了,她好像完全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动力。”“我们好不容易买了公寓的楼房。”“虽然只是二手房。”“有三十五年的贷款。”“隔间也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决定的。”“连房间的颜色都决定好了。”

这六年来,我看过太多毫无理由的悲剧或让我束手无策的事情,不知该说是已经习惯,还是已经接近饱和状态,或者该说是麻痹了——但是看到这两个小孩子淡淡地提起原本期待搬进公寓的计划被迫中断,母亲也离开了,我难得地又掉下了眼泪。

“你干嘛哭啊?”勇也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我。“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优希也噘着嘴说。

“我知道。”我这样回答,勇也便说:“阿姨,你也会死。”他这句话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还是依照惯例,假装生气地说:“怎么可以叫我阿姨?拜托!”并指示他们叫我妈妈。

“假妈妈。”两兄妹这样称呼我。最近我几乎每天都会造访这栋屋子。我曾经告诉他们,只有小孩子住在这里很危险,并提议要他们搬到公寓跟我一起住,但他们拒绝了。理由有两点:

“妈妈有可能会回来。”

“小玉也可能会回来。”

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的母亲是在一年前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失踪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于小玉,从这个名字推想应该是他们养的猫吧。这只小玉也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

电视上摆着他们母亲的照片。她站在勇也和优希的中间,穿着黑色洋装,围着粉红色的围巾,看起来相当年轻。

她会不会是被卷入了暴力案件?小玉会不会是被人吃掉了?我虽然这样想,却没有傲慢到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我心里的想法。“你们可以留纸条啊。这样一来,即使离开家,妈妈回来了也会知道你们在哪里。”我这样提议,但却被他们否决:“小玉又不会认字。笨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不需要为食物烦恼,因为他们的母亲囤积了大量的罐头和蔬果汁。

“妈妈是被人骗了。”勇也这样告诉我。

他们的母亲误信“工作轻松、高收入”的广告词,接下贩售罐头的工作。“公寓的贷款没有偿清,妈妈又被炒鱿鱼了,所以她很心急。”

他们的母亲成为贩卖员之后,公司这样指示她:首先,必须大量购买自己要贩卖的商品。不用管太多,尽量买,当做是被骗也没关系。于是不久之后,就有大量装了罐头的纸箱邮寄到他们家,多到家中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容纳。只要以高价卖出商品,差额就会成为你的收入,没有其他工作会比这个更好赚,真是恭喜你了——他们的母亲打电话到公司询问时,得到这样的回答。

罐头当然卖不出去,两人的母亲哀叹“被骗了”,并为了偿清罐头费的问题而一筹莫展。然而就在这时候,小行星冲撞地球的消息公布了。

“所以,也不用付罐头钱了。”勇也说。“妈妈说,干脆赖账就好。”优希也得意地说。

“结果房屋贷款也不知道怎么样,就只剩下罐头。”勇也接着说。当时的他们不太可能了解得这么详细,其中有一大半应该是他们后来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总之照他们所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他们母亲明智的一点是预先将罐头都藏到了地板底下,她大概是预期到会有争夺食物的混乱发生吧。勇也他们之所以到现在都安然无恙,是因为这栋屋子里空荡荡的,看似没有值得抢夺的东西。如果这房间里堆满罐头,早就遭到强盗侵入了。

“你们的妈妈真聪明。”我说。

“假妈妈也很聪明啊。”勇也这句话应该不是在拍马屁。“玩‘吹牛’很强。”

“因为我很会骗人。”

遇到这两个孩子之后,我们常常一起玩扑克牌,特别是吹牛游戏,似乎是这个家庭中最受欢迎的项目。当我问他们“要玩什么”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回答:“吹牛!”

我已经很久没有玩扑克牌了,尤其“吹牛”又是很久没有玩的游戏,因此和他们玩牌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听到故乡的小杂货店还在营业一样,既怀念又新鲜。更稀奇的是,游戏内容竟然完全没有改变。将扑克牌发给三个人之后,第一个人喊“1”,并将自己的牌面朝下放在面前。其他人不知道那张牌是不是真的“1”,如果觉得是骗人的就喊“吹牛”。若那张牌的确是假的,出牌的人就得把目前已出的所有牌都收走,而最先把自己手中的牌出尽的人就赢了。虽然是很单纯的游戏,但是认真玩起来却很有趣。要教人学会怀疑,这是最恰当的游戏。

玩了两个小时左右的吹牛之后,我走进厨房——虽然那里比较像走廊兼厨房——把罐头加热后开始准备晚餐,另外也拿出我带去的芋头干。晚餐称不上丰盛,一下子就吃完了,不过勇也和优希的脸上都露出满足的表情,让我也感到同样的满足。

接着我在浴缸里放热水。不久前瓦斯开始恢复供应,多亏如此,才能在家里做些简单的料理,也可以洗热水澡。我不知道瓦斯恢复供应的理由,也许是因为治安逐渐好转吧。但即使如此,我仍无法想象是谁具有这么大的使命感,将瓦斯送到每户人家。所以最近我会开始怀疑,也许小行星要掉下来的事根本是骗人的,或者这个瓦斯其实不是真正的瓦斯。我甚至想象在这个城市外部,正有人一边进行瓦斯和电力的供给,一边观察着这里的动静,还笑着说:“那些家伙好像真的相信就要到世界末日了啊。”。我边试探浴缸里的水温,边指着水面说了一声:“吹牛。”

两兄妹洗完澡出来,边用毛巾擦拭头发边坐在电视机前面,打开录像机。那是从电视上录下来的超人连续剧儿童节目,他们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在母亲离开之后,他们只要一有空就会拿出这卷录像带来看。“不过只有最后一集没有看到。”“妈妈录像失败了。”“最后结局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我听了他们的话,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在附近的录像带店找到这卷带子,回去时便顺道走进店里。这家店很小,是和我住在同一栋公寓的一位男性——应该是叫作渡部先生——工作的地方,即使在这样的时局下仍旧继续在营业。

对方似乎也见过我,当我走进店里就笑着打招呼:“你好。”我问他关于录像带的事,他便带我到儿童类影片陈列的架子前。

我在众多录像带当中找到勇也他们在收看的系列,高兴地大喊:“找到了!”想到孩子们高兴的表情,自己也会觉得幸福。做母亲的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最后一集是这卷吗?”我抽出最右边的盒子。“啊!”渡部先生发出惨叫,“那卷刚好借出去了。”他愁眉苦脸地说。

“怎么会?”我请他帮我调查,发现那卷带子是在好几年前借出去的。“逾期罚金应该会很可观吧?”

对于这类罚金的规定,有些店家不论顾客逾期多久,都不会索取比录像带本身更高的价钱,但渡部先生的店则是单纯以日数来累计计算。如果照规矩算起来,会累积成相当可观的数字。“真令人期待。”他笑着说。

“明天可以到妈妈住的地方吗?”勇也看着电视画面,缓缓地说。“我是指假妈妈的家。”

“嗯?好啊。”我采取慎重的态度,担心如果显得太积极反而会给他们压力、把他们吓跑,因此故意以自然地口吻回答。

我拿出厨房抽屉里的旧杂志,剪下接近白纸的页面,再简单地画出从这里到公寓的路途。我们第一次相逢的时候,我应该也告诉过他们,但是他们应该不记得了吧。

我在门口告诉他们,明天下午三点见。接着,我想到一件事:“干脆我搬到这里来住,不就没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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