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血红一片。

或许,在不知名的远方,正有烈火熊熊燃烧。只有天空的边缘还存有些许白色的纹路,但渐渐它也随着燎原的天火烧成一片绯红。如果伸手触摸这片燃烧的天空,一定会被滚烫的烈焰灼烧吧。

本以为整个世界都将被燃烧殆尽,但刮过天地的微风却越发凉爽。火舌似乎并未袭近,否则连风也会带上炽烈的温度。

那么,天空为何会红如血、赤若焰,难道这不是烈火燎原的颜色吗?

“巧克力……巧克力!”

雪糕的呼唤远远传来,那声音似乎带了怒意,吓得巧克力脊背一颤。

“你是怎么了,巧克力,什么时候变得喜欢胡思乱想了?不是跟你说了赶快回家吗,我快困死了。”

雪糕果然生气了。

它们在国王陛下的森林里逗留得太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睡觉时间,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快些赶回家去,躺在柜子顶上好好睡上一觉。加上今天温度偏高,对猫来说更容易晕晕欲睡。

“你……你看着这种红彤彤的天空,会觉得高兴吗?”

听到巧克力吞吞吐吐的提问,跑在前头的雪糕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好高兴,不过有时也会有安心的感觉。”

毕竟是相伴生活良久的对象,巧克力忍不住向雪糕说出了心中感受。

“真是不可思议,被子屋里如果变红的话,就会非常暖和,但天空变红之后反倒凉快起来。明明都是一样的红色,为什么会不一样?”

“那不叫被子屋,叫被炉。”

不知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还是太想赶回家睡觉,雪糕并不打算和它继续讨论下去。兄长的声音在耳中形成小小的震动,巧克力有些失望,这明明是很有意思的话题啊……

国王陛下给予了它们诸多恩赐。

其中最了不起的一项,是让它们能看到更远更远之外的景物,不仅如此,它们还能辨识出鲜明的色彩。多亏这样的恩赐,巧克力才能和雪糕或者其他新种猫谈论各种之前无法想象的话题。

人类绝对无法知道身边的猫咪都在谈论什么,对他们来说,猫的交流无非是单调的噪音而已。

就像愉快时会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声一样,猫能够通过改变喉咙深处的震颤发出不同的音调,只要将声音的频率调节到足够高的波段,就能形成猫类专用的频道。

人耳并不擅长对声音的处理,既无法分辨猫叫声中细微的变化,也无法捕捉更高频率的声音,正因如此,就算猫咪站在人类身边高谈阔论,他们也毫无知觉。而新种猫则拥有更加敏锐的听觉,即使隔开很远也能毫无障碍地交流。

“抱歉,雪糕,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外头转转。”

其实巧克力并不抱希望对方能够同意,只是带着试一试的心态随口问问。天空继续晕染着绯红,舒爽的凉风阵阵吹拂,就这么回家似乎有些可惜了。

可是雪糕就喜欢穷操心,它总不放心让巧克力单独在外面晃荡,就算巧克力只是出门散个步也能让雪糕担心半天。真是的,明明它俩都是同样岁数,不知雪糕为何就不放心自己。

“那,你别玩儿得太晚……”

出乎意料,雪糕竟然同意了巧克力的请求,也不知是它困得脑子迷糊了,还是已经放心让巧克力独自行动。

“就我自己在外面,真的可以吗?”

巧克力战战兢兢地确认,雪糕的声音再次远远传来。

“让你这个冒失鬼单独行动我当然会担心,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总得学着长大才行……今天是特例!”

意外的喜讯让巧克力满心欢喜,它兴高采烈地跳上附近的信箱,落脚后才发现经过整日暴晒的铁质信箱还热得烫脚。

“那,我就稍稍逛逛。”

趁雪糕还没临时变卦,巧克力急匆匆地跑远了。

“对了,巧克力——”雪糕突然叫住正要离去的兄弟,“刚才听路易说……”

“路易?我可讨厌那家伙了,成天黏着国王陛下,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巧克力极不待见那只带着红色项圈的同类。那家伙仗着自己成为新种猫的资历,总爱蹬鼻子上脸,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它又不是国王陛下。

“路易说什么?”

“它说在这镇子上有个可怕的敌人,听说是个雄性人类。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他会把猫抓起来杀掉。这人的长相——对了,他脸上架了个东西,就是老婆婆看书时戴的那种东西。”

“眼镜?”

“对,眼镜,那人就戴着这东西。你要是遇到戴眼镜的人类,千万当心。”

“别担心,雪糕,戴眼镜的都是老人家,肯定是人类里头的旧种,咱们是新种猫,不用怕他。”

巧克力站在邮箱上高高地直起身子,抬头眺望头顶的绯色。和归途相反的方向,天空也逐渐被火焰吞噬。它想试着去寻找,寻找把天空烧为血色的火源。

它们就在这里分别,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然而,只跑出五六步之远,雪糕突然停下脚步。

“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巧克力,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吧。”

雪糕转过身来,却没等到任何回音。

“巧克力!巧克力!”

看来,巧克力已经跑至声音无法传达的远方。

事到如今,雪糕深深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让那小子单独行动。现在只能祈祷它平平安安地回家了……雪糕抬起头,望向似在滴血的天空。

不知何时,天空竟然破了一个小洞,隐隐露出小小的白光。

“星星……”雪糕独自呢喃。

汹涌的人潮从小小的建筑物里不停涌出。

通过窄小的通道后,人潮迅速分散开去。巧克力灵活地穿梭在步履匆匆的人群脚下,一面思考着这栋建筑里到底装了多少人类。

同雪糕道别后,它埋头一路猛冲,生怕对方突然变卦,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埋进了人堆里。当它忙着打量眼前的奇怪建筑时,脚下的地面突然摇晃起来,同时还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它听雪糕说过,那种机器由很多个连在一起的大箱子组成,叫作“电车”,眼前的建筑似乎叫作“车站”,可是“车站”和“电车”又有什么关系?

“看,有猫咪,真可爱!”

穿过窄小通道的人群中,几名人类女孩发现了巧克力,正大呼小叫地朝它拥来。巧克力压下心头不快,任由她们逗弄着。

“车站检票口竟然有猫咪,真稀奇。”

“难不成这孩子是来接主人回家的?”

“才怪,它又不是忠犬八公。”

“可是你看,它带着项圈呢。”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一面抚摸着巧克力的头和脖颈,说实话,它只感到阵阵闷热。

“吃不吃这个?”

其中一个女孩从包里取出一只小袋子,倒出一块扁扁的东西递到巧克力面前。

那东西的气味进入鼻腔的瞬间,巧克力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麻痹了。

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曾像现在这样被某个女孩子喂食过。舌尖轻轻一舔,鼻尖就满是浓郁的香味,那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可惜它至今还没能重温当时的美味。现在,既然有人类专门拿出美食款待,自己就配合地享用吧。

巧克力伸出舌头,细细地舔着女孩递到嘴边的食物。香甜的粉末黏在舌上卷入口中。

“这孩子喜欢吃饼干。”

女孩们相视而笑。

饼干……这种东西叫饼干?

巧克力本想好好品尝眼前的美味,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让它无法安下心来。对猫来说,找到好吃的东西就该躲藏起来单独品尝,决不让人打扰享用美食的过程,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巧克力从女孩手中咬下硬饼干,机灵地跳向一旁。它叼着饼干,摇了摇尾巴,向身后的女孩们道谢,然后穿过人潮间的缝隙离开了。

巧克力叼着饼干,四处物色着用餐地点。

然而不管走到哪里,周围都是来往的人群,根本找不到能够安心用餐的场所,好不容易看上的地方又有旧种猫坚守着地盘。

巧克力最终选择了一座沿河而建的小公园,这里茂密的草丛能让它安心进食。

怎么会变成这样……

巧克力放下一直叼在嘴里的饼干,这才发现宝贝的食物只剩下一半大小,不禁悲痛万分。看来自己四处寻找落脚点时,饼干在无意间被碰碎了。可是现在难过也于事无补,还是好好享用剩下的部分吧。

巧克力重新舔上饼干表面,香甜的饼干渣沾满舌头,美味得无法言喻。

可是,吃独食会不会不太好……

它小小的脑袋里浮现出雪糕的身影。在外游玩时,无论看到什么好吃的,雪糕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无论雪糕得到什么食物,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一定会和自己分享。

该怎么办啊……巧克力为难地看着只剩下一小块的饼干,认真思考着。

就算现在带回家,说不准半路上又会被碰坏,再变小了可没脸送出手……

对不起,雪糕……下次一定分你一半!

反正对方也听不到,巧克力嘟囔着道了歉,再次埋头舔食起来。它用前爪压着饼干固定住,细细享用着。

饼干终于只剩下丁点儿小的一块,巧克力正打算把它咬进嘴里嚼碎吞下,突然听到了迫近的猫叫。

怎么了?

这叫声绝不寻常,这是决心和对方决一死战的凄烈嘶叫。巧克力起初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打架斗殴,但它并未听到其他猫类的回应,甚至也没有狗或其他动物发出的声响。

这是什么情况?巧克力低伏在茂密的草丛中,竖起自傲的耳朵仔细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是人,巧克力依稀辨认出人类的呼吸声。那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能被发狂的野猫抓伤了。

听那猫嘶叫的方式,应该是只未能拜见过国王陛下的旧种,它似乎正被巨大的力量按压在地,完全不能动弹。

“别乱动,乖乖听话。”

人类轻声低语,被制住的旧种猫已经放弃抵抗,开始发出幼仔一般可怜兮兮的呜咽。

巧克力从藏身的草丛中探出头,往一人一猫所在的方向看去。

在紧挨河川的栅栏边上,有一条消瘦的人影,在那人影的鼻梁上,眼镜的轮廓朦胧可辨。他用单手抓住野猫的后腿提了起来,就像拎着一袋没有生命的物品。

头朝下被倒提起来的野猫是一只即将成年的母猫,它微弱地扭动身子,但已没有丝毫逃脱的希望。

那家伙,就是“敌人”吗?

巧克力立刻想到雪糕临别时的忠告,如果眼前的人类真是雪糕所说的敌人,那么毫无疑问,他手里的那只旧种只有死路一条。

成为新种猫后,巧克力已经无所畏惧。

虽然没有生命最初的记忆,但这并无大碍,它已经不是平凡无为的旧种。它能分辨天空中变幻的色彩,能和同伴们自由交谈,能看清遥远距离之外的事物,除此之外,它还获得了非凡的智慧。

所以,自己能救出那只被困的旧种。虽说对手是比自己庞大太多的人类,但没关系,它有利爪和獠牙,还有人类无法比拟的敏捷身手。

没问题,看我的!

巧克力瞄准机会从草丛里猛然跃出,然而它的身体却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被弹返回来。它就地一滚,迅速稳住身形。

悄无声息阻拦在巧克力面前的,是一座茶色的肉山。

搞什么,这家伙?

巧克力瞪着突然出现的“屏障”,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红虎斑猫,几乎有巧克力的两倍大。过度肥胖的大脸已经不是猫类特有的锥形,而是浑圆的球状,看上去就和老婆婆的毛线团一样。

“干吗挡路?”

巧克力刻意使用了新种猫特有的说话方式,如果对方是同类就一定能听懂。

巨大的肥猫一脸呆样,它吃力地将粗短的后腿抬到咽喉下方,奋力挠起痒来,满身赘肉如惊涛骇浪般猛烈抖动,尘埃和杂毛漫天飞舞。

没救了,这家伙……是个旧种。

意识到对方并非能好好沟通的对象,巧克力的态度强硬起来。

“快闪开,笨猫!看你块头这么大,结果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巧克力绕开肥猫再次往外跳去,哪知又被一身肥肉弹回原地。难不成这只大肥猫以为自己在和它玩游戏?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旧种……听好了笨猫,你的同类有危险,我得去救它,你别挡道!”

巧克力好说歹说,肥猫仍然不屈不挠地阻挠着它

的救援行动。火气上头的巧克力决定改变战略,它打算从栅栏的缝隙间硬挤过去,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这时,戴眼镜的男人已经走上一座小桥。这座桥很短,人类不消十步就能走完,但桥下的河水深不见底,肮脏不堪,与其说是河,倒不如把它看作一条污水沟。不巧,今天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桥下的水流比平常还要湍急。

桥上的男子抬手划出一个弧线,就像往远处投石子一样把拎在手里的小猫往外一扔。小猫在半空中拼命挥舞四肢,徒劳地挣扎着,这一切都被巧克力看在眼里。

几秒钟后,河面传来扑通的落水声,以及凄厉的悲鸣。对猫来说,弄湿身子是世界上头等讨厌的事情,巧克力光是看着眼前的流水就一阵恶心。

男子俯视着身下的水流,但周围实在太暗,以人类那种不中用的眼睛根本无法看清河里的动静。

落水小猫的惨叫并没能持续很长时间,在水里拼命挣扎的扑腾声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河水呛进咽喉的痛苦窒息声,这些微小的响动如数传进巧克力敏锐的双耳。毫无疑问,小猫正随着水流沉沉浮浮,以河水现在的流速,它根本无法游上岸去。

“不行,这样不行……”

仍旧俯视着河面的男人重复着同一句话,似乎正懊恼不已。

无法抑制的暴怒充满了巧克力小小的身体。

那是一只旧种猫,它根本不曾意识到延绵于头顶的青天,更加不会知道天空中变幻的色彩,它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存在。但如果能见到国王陛下,能像自己一样聆听那首美妙的歌谣,明明连它也能成为同伴……

不能再让“敌人”这么放肆下去了!巧克力暗暗下定决心。

自己或许无法杀了他,但至少要用利爪划破他的面孔,亲手撕破他的皮肤,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的怒火。旧种猫或许无法体会这样彻骨的仇恨,但自己和它们不同,自己是全新的一族。

巧克力压低身子,准备一口气向桥上的“敌人”冲去。就在这时,刚才那只红虎斑肥猫悠闲地向它走来,再次挡在巧克力面前。

老天,这家伙完全搞不清状况!巧克力抬起前爪想一把推开挡路的肥猫,但对方的身子竟像枕头一样柔软,它根本使不上力。

当巧克力再次望向小桥时,“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它急忙冲上桥去向下俯视漆黑的河面,然而已经再也找不到落水小猫的身影。

混蛋!只知道吃喝睡的肥猫!

巧克力恼怒地咒骂着碍事的红虎斑,却忘了不久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模样。肥猫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它抖了抖浑身的肥肉,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

对了,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这胖家伙就爱在国王陛下的森林旁边转悠,还向住在附近的人类讨饭吃!

没错,就是它,这种体型的肥猫再没第二只了,巧克力自信不会弄错。

但它质问的对象依然不为所动,红虎斑事不关己地遛来遛去,嗅着周围的气味,最后终于钻进树丛消失了。

巧克力看着肥猫渐渐离去的背影,不免腹诽起来。这家伙明明就住在国王陛下的森林旁边,却不知道好好把握机会,居然到现在还是旧种,真是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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