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屋子后面,墙上有个大金属盒子,盒子门此刻被我打开来了,我抓着主电流断电器的把手,身子尽可能的往左倾,以便看到米克所站的屋子一角。他已穿上他父亲的围裙,我努力想说服他别这样,这让他成为一个醒目的枪靶子,但他不听。这时,他做了个手势,我一用力拉下把手,切断了整座农庄的电源。

屋子瞬间黑了下来,当然,也安静了下来。安静只持续了一两秒,但米克已开始行动了,他点燃了汽油弹酒瓶上的碎布芯子,投掷过去,又冲到右手边十码处,点燃另一瓶,同样扔了出去。

屋子里,声音瞬间爆裂开来。人们叫喊着,互相叫着,黑暗中尽是桌椅翻倒以及碰撞到墙壁的混杂声音,我回头跑了几码,到我放置汽油弹酒瓶之处,划亮火柴,点燃了瓶上的破布芯子,对着一楼窗子扔进去,在玻璃匡啷的粉碎声中,酒瓶钻了进去,接着是一声爆炸,我看见窗内的火蔓延开来。

屋子正面也传来同样的爆炸声,里面的呼叫声更高更急切。我把我手边还剩的两瓶都点着了,一个送进二楼的一扇窗子,另一个在我对准后门时,正好有人拼了命想把门打开,于是,它便在门口走道上爆了开来,烈焰如花盛放。

我再次抽身回头,听到屋子正面响起了枪声,同时,后头一扇窗子出现了一个人影,我立刻开火射击。对方在朝着我这方向随意开了两枪之后,从窗口退了回去。

我立刻起身,跑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守着。从这里我既可看到屋子正面的情况,又可以完全控制住后门。一颗子弹从我头顶上呼啸而过,我赶忙朝地上一趴,顺势一个翻滚,反击回去。我没打中什么,除非你认为打中屋子也算。

现在,火势已经不可收拾了,楼上楼下每个可见的角落都是噬人的火焰。忽然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或应该说是破裂之声,二楼侧边的一扇窗子应声碎裂。有人冲出到阳台上,我快步绕过屋角,并一边开枪射击;对方一边还击,一边攀过阳台栏杆往楼底跳下来,他跛了一只脚,我心想,那晚拦我路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名死掉的哨兵吗?还是说他跛脚是因为从阳台跳下来刚摔伤的?

我双手握枪,一扣扳机,但击锤咔嗒一声只击在空弹筒上。我把左轮扔了,从背后拔出安迪的九〇自动,这一瞬间他看到我了,立刻打了两枪过来,其中一发击中我右侧锁骨下方,背心挡住了子弹,但强大的冲击力打得我失去平衡,我稳住自己,瞄准,扣扳机,又什么也没发生,我的拇指摸到了保险,打开来,再次瞄准,开火,这回他用力抓着胸膛,晃了一下,终于跌倒在地上。我等了一下,发现他不动了,这才跑上前去,在他脑袋上补了一枪。

左轮刚刚被我扔了,我回头找到它,甩开弹筒,从外套口袋摸出新子弹重新填装,就在我刚装好子弹并把弹筒甩回原位时,后门终于被成功冲开,一个人影穿过火焰冲了出来。

是唐尼·斯卡佐,他手上拿着某种自动武器,一阵盲目扫射,但他没看见我,子弹更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我瞄准他,开火,但没打中,他大叫一声,枪口调过来对着我,但匆忙之下射高了,我稳住枪,射中他的肩膀,他鬼哭狼嚎般地叫了起来,一转身,好像想朝屋里躲,但门廊已是一片火海了,他只好再调头回来,一只手臂垂着,枪支极别扭地换到了左手。我开枪没中,再开枪,这回子弹进了他肚子里,在肚脐和鼠蹊之间,他又大叫一声,抓着自己倒了下来。我想起上次让他逃走的情景,跑到他跟前,他瞪着我,我这回多送了他两枪,他完蛋了。

现在没必要再守着后门了,因为再没有人能穿过后门的火海出来,我从屋子右侧绕过去,找寻米克,白花花的屠夫围裙让我一眼便看到了他,如今我们两人都把火力集中于这幢烈火农庄的正面,但我们各据一头,成犄角之势。

对方从窗子射击,米克对着子弹出处还击,里面又一声巨响,似乎是从二楼传来的,一根屋梁垮了下来,屋顶也塌了一大片,大概是这样。然后,声音停了一下,马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一楼阳台,其中一个撞破前门,紧接着另一个击碎残破的窗子,从窗台跨了出来。

其中一个我没见过,他留着马尾辫,像过去的乡村歌手,还蓄了游艇上赌徒才有的胡髭,双手各持一把手枪,轮流开火。我不知道他射向哪里,甚至我不认为他眼睛是睁着的。他就这样傻站在那里,胡乱开枪,我给了他一枪,没中,米克开了两枪,中了,这家伙翻身向后,又穿过窗子摔回窗子后的火焰里去了。

另一个是月亮加夫特。

我之前没见过他,但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这家伙个子很高,至少有六英尺五英寸,大骨头架子,还有一张苍白如月的大圆脸。古怪的长臂加上硕大的脑袋,让他看来像某个外星球来的怪物,也像一只超大的螳螂。

他眼睛朝着我这边,但我不认为他看到了我,他很快发现了米克,枪口一转指向米克血迹斑斑的白围裙,我开枪给了他一弹,子弹击中他左肋骨,但他似乎毫无感觉,我想到他一定也穿了件防弹背心。与此同时,我却看到血流出来,流过腰带,顺着裤管而下,但他仍挺着,完全没理会自己的枪伤,只专注地对着米克开火。

我双手握枪,这次我瞄他的心脏,但子弹射出,却偏高了,打中肩膀。伤口同样流出血来,但就算这次他有感觉也完全看不出来。他仍对着米克开枪,还一路从阳台的台阶冲下来,朝米克方向追去,边跑边开枪。

米克还击,又一颗子弹进了他胸膛。这次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但他仍持续往前逼,我快步冲了过去,同时大型九〇自动手枪连着三发子弹打过去,有一枪歪了,但另两枪准确命中,一枪在皮带那儿,一枪在背部下方,但还是一样好像对他完全没有作用。

最后,米克一步向前,又打中了一枪,加夫特这才停了脚步,枪从他手指间无力地掉了下来,米克继续上前,把枪管伸进他敞着的大嘴里,把他整个后脑给打飞了。

“老天,”他说,“这家伙可真他妈的耐打。”

我站着,正想喘口气,又一排子弹从后头飞来,我只好朝地上一扑。顺势翻滚过来时,我终于看到了道林了,帕迪·法雷利的杂种儿子。他站在那儿,衬着背后着火的房子,如剪影一般。他手持一挺自动步枪,和越南佬用来扫射葛洛根的差不多,他看向我,我们两个人眼神瞬间交会,正如初次在酒店见到彼此那样。接着,我先动手,没打中,他扫射时我正好扑倒在地,子弹于是射高了,他接下来一排子弹又太低了,在我面前草地上射起一片尘土。

我抬眼一看,米克起身正对着道林,一扣扳机,他连着两枪都没击中,道林则想来个扫射,但只有一声空响,因为子弹被他扫光了,他花了太多子弹在那些无辜的猪和鸡身上。

我开枪,打偏了,米克再次开枪,又一样没中,道林丢掉手上步枪,跃过阳台栏杆,打算逃跑,他跑的方向是朝着屋后的猪舍、鸡场和果园那里。

米克追着他不断地开枪,一枪也没中,最后咔嗒一响。他扔掉手中的空枪,然后用尽全力,跟着道林追过去。我的左轮这会儿也打光了了弹,我猜自动手枪里应该还有一两颗留着,但我不相信我能打得中如此快速移动的目标,更何况还有米克挡在我和道林之间,我根本试也不敢试。

我猜道林可以从米克手中逃掉,他年轻二十五岁,而且看起来轻了十五磅,但米克居然追上了他,而且飞起来扑向这个年轻的敌人。接着两人在地上一阵翻滚扭打,我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看到了米克的手臂举了起来,高举过头,月光在他手中某物上泛出冷光,这只手臂狠狠下去,响起了一声惨叫,在夜空中尖锐而凄厉。米克的手臂再次举起,下去,叫声戛然而止,然而手臂依然举起,下去,举起,下去……

我站起身来,喘着气,两手各握着一支派不上用场的枪。很长一段时间,周遭的一切像凝固了一般,只有身后的大火兀自噼啪作响。终于,米克也站起身来了,他踢一下什么东西,向我走过来,停了半天,又重重地踢了那个东西一下,他踢第三次时,当然我知道了那是什么。

滚在他脚前的东西像个不成形的足球,但这回他弯身下去,用双手捧了起来,然后他就这样伸直一只手臂拎着走向我这边,他抓的是道林已经和身子分家的脑袋上的头发,脑袋上的眼睛仍怒睁着。

“看看这他妈的杂种!”他叫着,“现在是不是跟他那老爸完全一个样了,嗯?要不要也找个皮袋子装起来?我们是不是也该带小帕迪到每个酒吧坐坐,让所有人也能瞻仰他,为他干一杯?”

我什么话也没说。唯一的回答来自农庄那头,巨大的断裂声中又一根大梁垮了,我应声转过身去,看到整个屋顶塌陷下去,火花四溅地沉入火海之中。

“哦,天哪!”米克大吼着,手臂往后拉,像银笛长鸣时篮球员在中场想甩球入篮筐那样,他把那个脑袋抛起,划出一道极高的弧线,穿过一个毫无阻拦的敞开的窗洞,消失在大火之中。

他盯着看了半天,反手从后口袋摸出他的银质小扁瓶,旋开盖子,脑袋往后一仰,直喝到一滴不剩为止。这是从我们在汤姆·希尼家发现尸体到现在,他第一次喝酒。

他把盖子旋回空的小扁瓶上,有那一刹那,我以为他会像丢掷道林的脑袋一般,也把这小扁瓶扔出去,但没有,他只好好地收回到后面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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