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几小时。不过睡得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梦,一睁开眼睛便全像一阵烟般消散了。TJ一个人躺在卧室里,神情已放松下来,睡得很沉。有那么一会儿,他看起来好像才十二岁。

埃莱娜在厨房里看电视新闻,“没有布朗斯维尔死了人的消息。”她说。

“不会有的,一个黑人持枪死在一幢荒废的建筑里?这种题材那些跑电视新闻的不会有兴趣去拍的。”

“但他们还是会调查的。”

“警方吗?当然会,任何谋杀案他们都想查个清楚。这个很容易看明白,地上躺了个死人,被点三八射中胸口两枪,旁边弃了另一把枪,点二二的,刚刚开过,此外房间里还有几个弹头。”

“哦?”

“卡维拉背心挡住的那两颗,另外,没击中我的那两颗其中之一,如果他们不怕麻烦的话可从墙上挖下来。至于血——死者的,还有另外一人的,推断应该就是开枪杀人的人。”

“但我们知道得很清楚。”

“还有血迹问题,让我们做个假设,血迹朝门外去,下楼。合理的推测是,有两个人起了争执,可能是因为毒品,或者为了女人——”

“因为能让男人起争执的只有这两样。”

“两个人相互开枪,没死的那个跑了。这案子你当然会想弄清楚,但你也不会想因此给自己带来麻烦。你会等,等到有个人跑来说:‘你想不想知道在塔普斯科特街枪杀开曼群岛家伙的凶手是谁?’于是做个交易,你便换到个大案子破。”

“开曼群岛?那个珀维斯是开曼群岛人?”

“只是随便一说,他穿了件乔治城大学的运动衣。”

“所以呢?那是在华盛顿特区啊。”

“说下去。”

“开曼群岛的首府也叫乔治城,”她认真想了会儿,说,“如果说这就是你灵感的来源,那乔治城大学的运动衣可就成了没人要穿的破烂了。”

“有道理。”

“当然,圭亚那的首都也叫乔治城。”

“是吗?”

“嗯,所以说他也可能是圭亚那人。”

“很可能,”我说,“还有,也可能衣服是偷来的。”

“我以前一直很喜欢开曼群岛,”她说,“当时皮肤晒成棕色被认为是性感,而不是皮肤癌的先兆。TJ睡得非常沉,他醒来过一次,我帮他量了体温,又给他喝了点水,他马上又昏睡回去了,有一点点发烧,比正常体温高一度多。”

“我想这没关系。”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们俩得有一个出去买甜菜和胡萝卜。”

我说我去。她要我去的地点在第九大道上,靠四十四街那里。那是一家极大的健康食品店,什么都有,还包括所有你听过和没听过的药草及维生素。此外,他们的货架上很可能还有某种东西,可以让TJ一夜痊愈并且不留任何疤痕,只是我完全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或在哪里可以找到,我买了满满两大袋的甜菜和胡萝卜,叫了出租车回家。

我回到家时她已准备好全套的榨果汁机器等着,我看着她把甜菜和胡萝卜洗干净,切好,再用机器打成汁。出来的果汁可能有一半是胡萝卜,但你能看到的却完全是甜菜的颜色,深黑色,有点紫,像静脉流出来的血。

她倒了一个大玻璃杯端进卧房里,我跟进去看TJ怎么和这玩意儿搏斗一番。“这是甜菜汁,”她说,“加了胡萝卜,医生说你得喝这个,好补充流失的血。”

他看着她,“像输血那样?”

“只差针头和管子。”

“医生说的吗?先前在这里那一个吗?”埃莱娜说是。于是TJ接过来两口就一饮而尽。“还不难喝,”他说,听起来颇为惊讶的样子,“有一种甜味,你刚才说里面有什么?甜菜和胡萝卜是吗?”

“是啊,你还能再喝一点吗?”

“我想没问题。”他说,“我渴得不行了。”

埃莱娜去倒甜菜汁的时候,我扶TJ上了趟厕所,再回来重新躺好。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虚弱,就连来回厕所这几步路也会让他精疲力竭。“那只是皮肉伤而已,”他说,“他们不是都这样说吗?然后他们就起来又跑又跳,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那是电影。”

“不管怎么样,”他说,“反正都一样是皮肉伤,也都是同一种玩意儿造成的。你知道医生给了我什么东西吗?有人说这东西可以到街上卖钱的。”

“千万别跟医生说,”我说,“他可能会自己拿出去卖。”

我们一整天都在家里看护他。埃莱娜抽空上床打了个盹儿。我便看着他睡觉,醒来就陪他聊天。下午他热度又升了起来,到一〇二度时埃莱娜打了电话给弗勒里希医生。医生说两个小时内自然会降下去,但万一在这期间高到一〇四度时一定要立刻通知他。果然TJ的体温冲过了一〇四度,偏偏医生赶来为他再次量体温时,又回复了正常。

弗勒里希医生替他换了绷带,说伤口愈合得非常好,还跟TJ说他应该觉得自己命大才是。“如果子弹击中了大血管,”他说,“你可能因失血过多而死。如果击中了骨头,你少说也要躺上一个月。”

“如果子弹完全没打着我,”TJ说,“我现在就可以出去打棒球了。”

“打棒球你太矮了,”弗勒里希说,“现在打球的都像巨人一样。这几天就按你现在这样保持下去,继续喝甜菜汁,顺便说一下,喝这个会让你的尿液变色。”

“是啊,呃,我已经发现了,开始我还以为我要尿血送命了,但我马上想起来我好像看过这颜色,我刚刚才喝了一整夸脱。”

医生走后他又睡了,我坐到电视机前,居然睡着了一会儿。我醒来时埃莱娜告诉我,TJ开始不耐烦地低声抱怨起来,但她认为这正是痊愈的前兆。“他说如果他待在他自己房里,意思是对街那边,他就可以检查他的什么电子信箱,看看留言板有什么新信息,等等。”

“他说的是电脑上的玩意儿,”我说,“你不会懂的。”

我们在家里度过了一个平静的晚上。TJ的胃口来了,扫光足够两个人吃的宽面条,还想要试试看自己去厕所。他问埃莱娜春天她扭伤脚踝时用的拐杖还在不在,埃莱娜找了出来,TJ试着蹒跚走了两步,发现根本不行,他的伤刚刚愈合,脚还撑不住任何重量。

电话有时会响,我们让应答机去接,其中有一半没留话就直接挂了,可能有的是推销东西,也可能某人不想把他的死亡威胁对着机器说,我不愿花脑筋去担忧这种事。

接着,半夜十二点左右电话又响了,在应答机讲完话之后,对方既不挂机也不说话,感觉好像要一直持续下去,但其实只是个五六秒而已,最终,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响起,“喂,是我,你在家吗?”

我立刻接了电话,和他谈了一会儿,放下话筒后我找到埃莱娜,“是米克打来的,”我说,“他开着车,就在我们附近,他过来接我出去一下。”

“你答应了吗?”

“我还没回答他。”

“TJ好多了,”她说,“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事情还没完,对不对?TJ挨了枪,杀吉姆的人也已经死了,但这一切一定要有个清楚的结果,他们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是这么说的。是的,事情还没完。”

“那你最好还是去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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