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突然苏醒,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惊慌了起来。她环顾自己的卧室,眼睛一直盯着周遭的实体,凝视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老旧的五斗柜原属于她阿嬷的家具;镜子是她从跳蚤市场找来的;那座大型衣柜宽到她父亲必须卸下卧室门的合叶才得以将它塞进门框里去。

她坐在床上,视线穿透那一排窗子望着外面的湖泊。湖水因昨晚的暴风雨而汹涌起伏着,一波波的浪潮掠过水面席卷而来。户外一片暖灰色的天空辽蔽了太阳,地面笼罩在雾气之中。屋子里头很冷,但是莎拉可以想象屋外一定更冷。她从床上披起羽绒被走向浴室,脚底板走过冰冷的地板时不禁皱起了鼻子。

进了厨房,她启动煮咖啡机,然后站在机器前面等它煮好一杯的量。她走回卧室,迅速穿上一件弹性人造纤维质料的运动短裤,然后再套上一件破旧的宽松运动长裤。自从昨晚挂了杰佛瑞的电话之后,话筒仍未放回主机上,于是莎拉把话筒挂好。结果电话铃声几乎是马上响了起来。

莎拉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接起电话。“喂?”

“哈啰,乖女儿,”艾迪,林顿说,“你跑哪儿去了?”

“电话正巧不小心没挂好。”莎拉撤了个谎。

她父亲若非不疑有他,要不然就是故意不拆穿。他说:“我们煮了一些早餐哦,要不要过来吃啊?”

“不用了,谢啦,”莎拉答道,尽管她的胃在发出抗议声,“我正要出去跑步。”

“也许可以晚点过来呀?”

“再说吧。”莎拉一边回答,一边走向门厅的桌子。她打开最上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十二张明信片。强暴事件过后的十二年间,每一年都会收到一张明信片。卡片的背面总是会打上一段圣经的句子和她的地址。

“亲爱的?”艾迪问道。

“好吧,老爸。”莎拉回应她父亲刚讲的话。她把明信片丢回去,再用臀部关上抽屉。

他们聊了一下暴风雨的状况,艾迪告诉她家里有棵树的大树枝被吹落到两、三码之外,莎拉也表示稍后会过去帮忙清理。他说话的时候,莎拉突然回想起她刚被强暴之后的情形。当时她躺在医院床上,通风机不断地发出嘶嘶声,心脏监测器让她确信自己还没死,尽管莎拉记得在那小小的慰藉中,她并没有发现可供自己回忆的线索。

她先前一直在睡觉,如今醒过来的时候,察觉到艾迪也在房间里,双手握住她的手。她以前没看过她父亲哭泣的样子,但是当时他嘴里正发出细微而怜惜的呜咽声。凯西从他身后环抱他的腰,俯身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莎拉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那当下,她不懂他们为何如此伤心难过,后来才想到自己过上了什么事情。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艾迪开车送她回格兰特,一路上莎拉都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坐在他的旧卡车前座上,各坐一旁的爸妈把她夹在中央。泰莎还没出生以前,她很常这样和父母一起搭车出游。她母亲唱着一首走音的圣歌,而这首歌曲莎拉从未听过。歌词的主旨和拯救有关,和救赎有关,也和爱有关。

“乖女儿?”

“好啦,老爸。”莎拉一边回答,一边拭去从眼里流下的一颗泪珠。“我等一下会过去,好吗?”她对着话筒发出一记吻声。“我爱你。”

他礼貌性地回应,但是莎拉听得出对方口气中的关切之情。她一直握着话筒,想叫他别再难过了。在杰克·亚伦·莱特糟蹋她之后的复原过程中,最难受的部分就是得知她父亲清楚整件强暴案的每个细节。她觉得自己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曝露在他面前似的,以致于他们的关系起了本质上的变化。莎拉不再跟他玩“搭讪把妹”游戏,而艾迪至少也不会再说某些笑话,例如希望她当个妇科医生,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宣称自己两个女儿都是水电工。在他眼中,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莎拉,反而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凡人。其实他看待她的方式,和现在的杰佛瑞如出一辙。

莎拉扯直网球鞋的带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鞋带绑得非常紧。她昨晚有听出杰佛瑞话中的同情意味。在那当下,她马上就明白情况的改变是无可挽回的了。从现在开始,他只会把她当成受害人看待。莎拉对这种态度的反弹很大,结果反而无法摆脱那种情绪,如今也只好随它去了。

莎拉套上一件薄外套,随即走出家门。她沿着车道慢跑到街上,然后左转往她爸妈家的反方向而去。莎拉并不喜欢在街上慢跑;她看过太多膝盖受伤的例子是和长期慢跑有关。所以她想运动的时候,都是去格兰特青年活动中心踩脚踏车或游泳。夏日她会跳下湖水晨泳,一方面是让头脑清醒,另一方面则是把心思集中在即将展开的一天。今天她却想试试看自己能跑多快,至于她的关节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去他妈的不管了。莎拉这个人一向崇尚自然,她喜欢汗水从后背中央淌下来的感觉。

跑了约莫两哩之后,她取道路边的小径,这样一来她才能够沿着湖边跑步。这一带的地势崎岖难行,但是景色非常壮观。太阳终于打了胜仗从乌云边冒出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站在贾布·马奎尔的房子附近。原本她还没想到这是什么地方,但是脚步却已停下,目光注视着那艘停在船坞且造型优美的黑色汽艇。莎拉伸出手掌紧贴在眼睛上方,定眼凝视着贾布的房子背面。

他住的是老泰纳的房子,而这块地是最近才脱手卖掉的。湖边居民对于卖地一事都很犹豫,不过当老泰纳终于因肺气肿撒手归去时,他的儿女——他们早在几年前就搬离格兰特了——却很乐意拿钱了事走人。罗素·泰纳是个好人,不过他和大部分的老人家一样有怪癖。贾布曾亲自把罗素的药送到他府上,或许就是基于这份心意,贾布得以在老人家死后用便宜的价钱买下这房子。

跨上陡峭的草地,莎拉往那房子前进。贾布搬进去才一个星期的时候,就把内部装潢全部捣毁,改换上有装旧式曲柄窗摇的双面窗,再从屋顶和侧档板取下石绵瓦。在莎拉的印象中,这房子一直是深灰色的外观,不过如今却被贾布涂上亮黄色的油漆。这款颜色对莎拉而言太过鲜明,对贾布来说却很合适。

“莎拉?”贾布走出屋外问道。他佩戴了一条工具腰间带,而侧边的吊带上悬挂了一支盖屋顶用的短柄小斧头。

“嗨。”莎拉边打招呼边走向他。她离房子越近,滴水声就听得越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贾布指着屋顶上面松脱的檐槽。“我刚好要爬上去。”他边解释边迎向她。他的一只手正放在小斧头上。“我忙着干活,连喘口气的空档也没有。”

莎拉点点头,她对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很能体会。“我可以帮你忙吗?”

“可以啊。”贾布扛起一排六尺长的梯子答道。他边说边把梯子搬到松脱的檐槽那里。“有没有听到砰的重击声?可恶的东西流得这么慢,就像手提钻敲到水落管的底部一样。”

她跟着他走近房子时,噪音听得更清楚了。那砰然声持续而扰人,就像水龙头流出的水滴落在生铁制的水槽上。她问:“怎么会这样呢?”

“我猜,是木头老旧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把梯子扶正放好。“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房子是个钱坑。屋顶要修,檐槽也松脱了。我把底板封起来,结果基脚却开始往下沉。”

莎拉往底板下方张望,发现那里有慢慢在流动的积水。“会不会是你的地下室被水淹没了?”

“谢天谢地,幸好我这里没地下室,不然这下面的水就会满出来了。”贾布一边说,一边伸手探入腰带上的某个小皮囊。他一手掏出一根檐槽钉,另一手摸索着找小斧头。

莎拉盯着那根钉子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你手上那个东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回答:“当然可以啊。”

她接过钉子,放在手上秤了秤重量。十二吋长的钉子,用来钉住檐槽显然是太长了,不过,会不会有人也用这种钉子把茱莉亚·马修斯钉牢在地上呢?

“莎拉?”贾布问道。他伸手要取回钉子。“我的贮藏库里头还有一些这种钉子,”他指着铁棚说,“你要的话就留着吧。”

“不用了。”莎拉边回答边递出钉子还他。她得回家打电话跟法兰克·华勒斯提这件事。杰佛瑞八成仍在亚特兰大,不过还是得找个人来追查最近有谁买过这种钉子。这条线索应该有用。

她问:“你是在五金行买到这种钉子的吗?”

“是啊,”他以好奇的眼神看着她答道,“问这干嘛?”

莎拉试着安抚他而露出微笑。他八成在想:怪了,她对檐槽钉为何这么感兴趣?看来她大概不会告诉他原因吧。莎拉对“把妹技巧”所知太少,不懂得转移贾布·马奎尔的注意力,不让他去联想他的檐槽钉可能是把女孩钉在地上并施暴的利器。

莎拉看着他把低垂的檐槽钉回到房子上。她发现自己的脑子在想杰佛瑞和杰克·莱特正同处一个屋檐下。穆恩之前说过莱特在牢里曾经自杀,并表示他原本几乎皮包骨的身材已被油脂肥肉给取代,但是莎拉印象中的他,仍是十二年前那一天她所见到的那个人。他的皮肤紧贴着骨头,静脉浮突于手臂上。他憎恶的表情堪称一幅雕刻习作,强暴她的当下是咬牙切齿、面露狰狞微笑。

莎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花了过去十二年的时光,把莱特这个人锁在她的记忆里,如今他重上心头——不论是透过任何形式,比方说杰佛瑞或一张讨厌的明信片——使得她再度有被人侵犯的感受。莎拉为此而怨恨杰佛瑞,主要理由是因为她的憎恨情绪只有他能包容承受。

“抓好哦。”贾布说道,他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之中拉回来。贾布圈着手放在耳边聆听。当水滴入水落管的时候,砰然响的噪音依然存在。

“我被弄得快抓狂了。”他指的是砰砰砰的水声。

“我可以理解。”莎拉说道。她心里暗忖,听了五分钟的滴水声,就已经要让她头痛欲裂了。

贾布走下梯子,并将小斧头插回腰带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事,”她答道。“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在想我们那个因故而延后的约会。”她抬头望着天空。“两点钟的时候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个迟来的午餐?我可以跟麦迪逊的熟食店订一些外卖餐点。”

他笑了起来,尖锐的语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感。“好啊,”他答道,“这个提议听起来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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