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校长的“MM”威胁似乎奏效了,仅仅一周便解除停学。

然而无人因此开怀,因为相马的死重重击垮了他们三人。龙见不断自责为何在最后一次对话时,未能察觉相马的心情。喜多也十分内疚,因为为了相马的妹妹吵架之后未能握手言和,相马就这样往生了。橘的失落病没发作却经常发呆,偶有一次开口便说:“就算美国死了上百个人,只要死法好笑,就可以当笑话一笑置之呢……”

橘的感叹更加刺伤喜多的心。只要身旁的人选择自杀,不论交情深浅,这一个行为导致的罪恶感就将平均加诸在周遭的每一个人心里。

然而,阴霾笼罩三人内心其实另有原因。

——是不是相马杀了丰满?

这虽然是毫无根据的疑惑,却始终挥之不去。

相马在自杀前和龙见见过面。他针对三人发现尸体那一晚的行踪留下这么一句话:“我在晚上十一点就离开学校了。”但在喜多的脑海里,不由得将从英文准备室窗户逃出的黑影和相马联想在一起。如果黑影不是相马,那会是谁呢?深夜的老师办公室会是让人聚集的地方吗?龙见和橘似乎或多或少怀有相同的疑念,这天三人难得相隔一周后聚集在亚森·罗苹咖啡店,只要一谈及那件命案,三人之间总是出现尴尬的气氛。

“事到如今,我想我们不得不揪出杀害丰满的凶手吧。”

龙见受不了尴尬气氛终于开口了。他一心想洗刷相马的嫌疑。

“我相信相马。从窗户逃走的一定另有其人。他也亲口跟我说他不知道丰满被杀的事。人家在临死前说的话,总不会骗人吧?对吧?对吧?你们说是不是嘛!”

龙见这么说,喜多和橘也只能默默点头。然而,压抑内心疑惑的时间越久,对相马的怀疑也就越加深。

喜多终于开口了。

“不过,相马干嘛自杀呢?”

“因为被退学吧。”

“乔治啊,一个人怎么可能被学校扫地出门就真的去死啊?”

“如果换作是我,我是不会死啦。不过,相马他已经找到工作,还得扶养妹妹,原本打算戒掉麻将重新做人呢。结果却被退学,工作也没了……他一定是一时想不开吧。”

“可是,你说他并没有特别在意退学的事啊。”

“所以说,”龙见靠在沙发上,撇过头说,“都怪我没能体会相马的心情……都是我不对。”

“乔治,别这样,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说,丰满命案会不会有可能影响了相马。例如:相马在窜改出席簿的时候,不巧被丰满看到之类的……这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喜多总算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仿佛有一种毒素跑遍全身。

为了不让喜多一人扮黑脸,橘也加入讨论。

“乔治啊……喜多郎和我和你的心情都一样。我们都希望能够相信相马最后的遗书。但就因为没有证据,才让人苦恼呀。”

“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龙见猛然坐起身子,“我们就来玩真的,揪出凶手吧。只要揪出凶手,就能证明相马无罪啊。”

“搞不好我们会发现凶手就是相马呢。”喜多说。

“绝对不是!”

“别闹了。”橘跳出来说:“我们就听乔治的话,找出凶手吧,尽管不晓得是祸是福。对吧,喜多郎?”

“是啊。”

过去也曾立志揪出凶手,但这次不是说着玩的,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决心,而决心背后的动力正是对相马的亏欠。

“首先该怎么办?”喜多问。

“先从丰满着手吧。”橘说,“我们对丰满的认识太少了。”

喜多和龙见深深点头。

三人对舞子的私生活确实是一无所知。学校外的舞子到底跟什么样的人交往、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体育老师坂东认定她心有所属,这对象到底是谁?首先必须从这一点开始寻找蛛丝马迹。再说,为何舞子的尸体旁会遗留考试答案?果真是校长交给她的吗?若能追查到这点,就能大致看出事件的轮廓了。

橘清洁工的打工时间快到了,因此先由喜多和龙见两人前往舞子的公寓探勘。

三人的讨论告一个段落,正要起身时,听见“哐啷”的声音,音乐老师鲇美走进店里。

“又来了!”龙见无力地抱怨。

喜多准备将香烟塞进口袋里,却又突然停住了,因为鲇美的状况不太寻常。她脚步蹒跚,容貌十分憔悴。

“果然你们都在这里。”

三人不发一语注视着鲇美。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平时的攻击性,眼神更是恍惚空洞。

“相马同学,真是太可怜了……”

“有什么事吗?”喜多警戒的问道。

“老师一定要有什么事才能到咖啡店吗?”

这不像是鲇美会说的话。

龙见戳了戳喜多的腰。他想说:这不是问出丰满底细的好机会吗?喜多脑海里也浮出那天在舞厅的景象。鲇美应该很清楚舞子私生活的各种细节吧。

“老师,要不要坐下来?”喜多挪了位置给她。

另外,那双白鞋也令喜多疑惑。当晚,和舞子逗留在办公室的白鞋或许就是鲇美。案发之后,喜多注意女老师们的鞋子,鲇美从此再也没穿过白鞋,这反倒令人起疑。先不论鲇美是案发当天穿白鞋,在喜多印象中,她似乎曾穿着白鞋走进教室。

鲇美就在催坐在沙发角落。喜多自然就当起侦讯官的角色。

“老师,我好多事情弄不懂呢。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呢?”

鲇美既没有也没有摇头,只是模棱两可地游移视线。

龙见又轻轻喜多,要他切入正题。

“想问你有子老师命案的事情……”喜多露出试探性的眼神,“她有交往的对象吗?”

“我、我不……”

鲇美表情僵稍稍半开的嘴唇微微颤抖。重新端详她的脸,发现她的肌肤粗糙,眼皮红肿,仿佛一整夜。

“考试前一晚上,舞子老师是不是在学校留到很晚?”

“……好像…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是在离开学校呢?”

“我吗?…记得了。应该很早就走了吧。”

“老师——”喜多倾身问道,“那天,你是不是穿了双白色的鞋子?”

出现一小段。

“白色……?”

鲇美的视线自己的鞋子上。今天是咖啡色。

“是啊,是鞋。低跟的鞋子。”

鲇美对喜多恐惧的神情。

“为什么要个?”

“那我走啰。”

橘起身打断的话。打工地点在内幸町,从这里搭地铁需要二十分钟。

“你要去哪?”

鲇美以哀求眼神问道。

“打工啊。”

“是喔。”

校规禁止学平常天打工。往常的鲇美会发出尖锐的声音大骂学生,但今天却没有半点动怒的迹只说:“橘,你不上下一堂课啊?”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学校早就放学了。其今天鲇美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不甚寻常。

鲇美就此不了,喜多和龙见只好留下她离开亚森·罗苹。

“歇斯底里伙到底怎么啦?”

龙见边回头头。

“因为丰满的关系吧。”

“你是说她打击吗?”

“应该是吧。”

“有必要变么凄惨吗?”

“谁知道。”喜多吐了一口痰,“她说的话全都含糊不清,鞋子的事也敷衍过去了,或许她跟命案关系喔。”

“或许喔。”

两人边聊天向亚森·罗苹的后巷。音速五〇〇和RD三五〇乖乖并排在一起。

“要搭我的?”龙见问。

“。”答话后,指指路口的电话亭,表示要先去一个地方。

“先用簿查她家地址吧。”

“郎!是冰雪聪明!”

喜龙见挤进去,电话亭内已经让人动弹不得。

“记是住在池袋吧?”喜多翻起厚重的电话簿。“岭、岭……好多喔……咦,没有名字啊。”

“登记名字,会容易接到骚扰电话吧。”

龙了有见解。

“……记名字也就无从找起了啊。”

“不过我听我表姊说她是用爸爸的名字申请电话唷。”

“怎样?”

“名啊司和舞树!”

“啊?”

“家人字啦!父亲叫舞司,哥哥叫舞们在英文课听过啊,她说myfather的name么……”

喜总算来了。虽然不记得这堂课,不一年级的时候,龙见和橘兴高采烈地讨论题。

喜视线到电话簿。

“和舞吧。嗯……舞……舞……啊!吗?有个岭舞司耶!”

“他、他!虽然不知到汉字怎么写,定是他!”

“是这码?”

“啊?”

“你不是在罗苹半夜打电话给丰满?是这个号码没错吗?”

龙见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我只打过两次啊,早就忘记啦,好像不太像这个号码……啊!早知道就先问橘才对。”

两人还是抄了电话簿上的地址,骑上音速五〇〇前往池袋。他们猜想应该是车站西口,于是到派出所问了地址,果然岭舞子的住所确实就是电话簿上“岭舞司”的地址。

“猜中啰!”

喜多模仿龙见的语气。

“好兆头,好兆头!”龙见欢欣鼓舞,轻轻松松挪动沉重的音速五〇〇,等喜多一坐上车,就立即发动驶往后巷。

舞子给人的印象喜爱奢华,因此两人想像她也住在高级公寓,然而公寓外观却相当老旧,前几天拜访的相马家都比这栋公寓好太多了。

爬上露在外头的阶梯,第一个住家上就出现手写的“岭”的门牌,龙见转动门把,嘟起嘴说:“果然上了锁。”

“要不要去拜托管理员?”

“一定不会帮我们开门啦。”

那扇门简陋得令人联想起海边的淋浴间。如果是橘就可以拿起厚纸板,当场打开这扇门,但他们两人却没有这项招数。

“去问隔壁邻居好了。”

喜多很客气地敲了隔壁家的门。过了一会,门猛力向外开启,一名女子的头从门边探出到走道旁的栏杆。

“嘘!我儿子明年考中学呢。”

“啊?”喜多问。

“考私立呢。”

“什么?”

“考、私、立。”

年纪大约刚过三十吧,女子轻声细语,仿佛把这档事当成世界大事一般。

“太大声会吵到他呀。”

“啊……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喜多也不由得跟着小声,鞠躬道歉。虽然不认为自己特别大声,但女子的气势压过了他。

“有什么事吗?”

女子在背后轻轻关上门,端详眼前的两名年轻人。

“啊,想请问有关于隔壁的岭老师的事情……她是我们学校的英文老师。”

“你们是她的学生啰?”

“是的。不过她自杀了……”

“对啊,我们这边也来了好多人呢。”

“在我们学校也吵得沸沸扬扬。所以,嗯……我们想了解她自杀的理由。”

这段对话都是由喜多负责,龙见则不知为何突然羞怯起来,不肯开口。

“理由是吧……不过,你们干嘛问这些事啊?”

“她是一位十分开朗的老师。所以我们不敢相信她竟然自杀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其实不是自杀啊?”

女子的眼神露出好奇的颜色。

“这点我们不清楚,不过如果真的是自杀,应该有些原因吧。”

“哇,真好心呢。你们在追查老师的死亡之谜呀。”

女子露出淘气的微笑,再次仔细端详两人。喜多心想,她或许还不到三十岁。虽然脂粉末施,但五官绝不难看。

“然后呢?你们想问些什么?”

“有没有男人经常出入她家呢?”

“哎唷!怎么问这么成熟的问题呀!”

女子大声狂笑。里头不是有个正在用功的儿子吗?

“因为我们尊敬的体育老师被她甩了。”

喜多表情严肃,女子也跟着严肃起来。

“嗯,男人是吧……我一次也没看过啊。”

“一次都没有?”

“是啊,一次都没有。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呢,她那么年轻貌美。不过,怎么好意思带男人到这么破旧的公寓嘛。应该都是在外面约会吧。”

喜多点头,换个题目问。

“老师通常都什么时候回家呢?”

“你说时间吗?我想想看,大概多是八点吧。我也在上班,大概都是七点左右回家,她每次都是我回来后没多久回来吧。”

“那天晚上——老师过世的那一晚,她大概几点回家呢?”

“啊啊,你说她消失前的那一晚呀。这我记得很清楚,大约是九点半左右。”

“九点半……确定吗?”

“你看我们房子这么破,墙壁又薄,什么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呢。那晚老师回来后,好像翻倒什么东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所以我从窗户对她说: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我们家儿子在考试嘛,考私立唷。已经到了最后冲刺的时候了,我脾气也变得不好呢。”

喜多急着将话题拉回。

“九点半左右,哐啷哐啷是吗?”

“她呀,常会打翻东西。不过通常会说声抱歉,但那一晚却没有应答。”

说着,女子忽然皱起眉头。

“当晚后来老师又外出了吧?大约是几点左右呢?”

“对了对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几点。警察也问过我呢。我也没开电视,因为啊我儿子在考试嘛,考私立唷——然后我一直在织毛衣,可是没发现她什么时候出门。”

“完全没发现?”

“对啊。不过过了十一点,我就开始打瞌睡了。”

女子露出深感遗憾的表情。

两人慎重道谢后离开了公寓。

“没有男人。”

沉默已久的龙见,忽然开口,轻浮的语气打消了先前沉重的气氛。

“还不能证实啊。”

喜多靠在音速五〇〇反驳他。

“话又说回来,刚才说她九点半回来,发出很大的声响却没道歉,这点很可疑耶。”

“啊啊,该不会是——”喜多望着半空中说道,“回家的或许不是丰满喔。或许另有其人……”

“另、另有其人是谁啊?”

龙见的表情仿佛在听一则鬼故事。

“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啊,应该还是丰满吧。因为你看,我和橘在凌晨一点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丰满还在家啊。所以说,丰满在九点半回到家,应该是说得过去的。”

“是这样没错啦。”

“不过之后的过程就让人摸不着头绪了。譬如说丰满到底什么时候出门……”

“没办法,那个大婶说她在打瞌睡呢。”

“大婶?”

龙见突然发出莫名其妙的尖叫声。

“就是隔壁的大婶啊。刚才那个——”

“说人家大婶太过分了!人家很年轻、很正啊!”

喜多听了目瞪口呆。“很正”应该是形容女孩子很可爱或是大美女,大概是龙见第一次把它用在年过三十的女人身上吧。龙见向来喜欢女大学生或是上班族,近来这个口味似乎越来越重了。

“一个女人家扶养考生儿子呢,真辛苦呀。”

龙见在自己的幻想中,擅自杀了人家的老公。他还说要把摩托车牵到大马路,因为怕吵到考生。

喜多已经不想理会龙见,在前往霓虹街的窄小后街上,陷入自己的推理思绪当中。

——丰满那时候到底在做些什么?

在下午八点四十分之前,丰满确实在办公室。喜多亲眼看到的。那个下半身绝对是舞子错不了。约一小时后的九点半,舞子回到公寓。就时间上是可行的。学校到舞子家要搭上地铁和山手线,加上等车时间和走路时间也花不到半小时。然后在凌晨一点,在家里接到龙见的电话。问题就在那之后。舞子又到了学校——这行径让人难以理解。

喜多想起白鞋。舞子和白鞋女子在一起,回家后又再度返回学校,然后被杀害,被装进保险箱里。这一切就发生在喜多待在学校的时间内。而且,凶手又在清晨将尸体搬运到花丛里,还准备假遗书,企图混淆警方办案。

这种神乎其技的犯案手法,可能吗?

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闪光闪过混沌不明的脑海。

啊!喜多不由得发出小小的惊讶声。

闪光瞬间消失,但喜多仿佛看清了一切。

那是解开命案谜团的关键。又像是解开所有谜团的方程式。他确实看见了,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啊……”

喜多再度僵硬了身子。

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以前也曾经看过类似的闪光——

他双腿打颤。

——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看到的?

答案立刻出现了。

就是那一晚。在校长室发现舞子尸体的那时候看到的。

那时同样的闪光。那时候,就连看见闪光的自觉都消失了。然而确实看见了。看见跟刚才相同的闪光——

“喜多郎?怎么啦?”

龙见的声音让喜多回过神来。

他全身僵硬,胸口闷痛,还有轻微的呕吐感。

“没什么事。”

喜多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留在心中的是一股罪恶感,好比听见了恶魔的私语,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闪光解答了所有的谜团。

如果现在有谁稍稍刺激闪光的来源,喜多就仿佛能够打败自己的罪恶感,流畅道出事件全貌。

然而,在迷上三十岁老女人的龙见话中,无从找寻任何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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