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莎在莎拉对面的餐椅上扑通坐下。

“我这辈子都得像这样吐个没完吗?”

“希望不会。”莎拉含糊应了声。她正在看一张图表,努力想辨识她自己潦草的笔迹。

“这是什么字?”她把图表推向黛莎。

黛莎研究着那涂鸦。

“干燥苹果?”她猜测着说。

“我看也是。”莎拉喃喃说着拿回图表。她盯着那几个字,试图理出头绪来。

黛莎伸手从莎拉的公事包里抽出一本杂志。

“那是医学期刊。”莎拉对她说。

“也许我不是医生,但我还算识字。”黛莎嘲讽的说,翻看着杂志。不一会儿,她把杂志阖上。

“连张照片都没有。”

“后面有几张。”莎拉说着,伸手到餐桌对面,把一张鲜红、放大的阑尾特写照片拿给妹妹看。然后她翻到杂志的某页,照片中是切除后的血淋淋阑尾。

“老天。”黛莎惊呼,捂着嘴巴离开餐桌。她冲出餐厅,差点撞上凯西。

凯西说,“她怎么了?”边将一盘芥末蛋放在餐桌上。

“不晓得。”莎拉盯着图表说。

“啊。”她终于看懂。

“经触诊之阑尾。”凯西皱眉。

“你非得在餐桌上看那种东西不可吗?”

莎拉把图表叠好。

“不看了。”她说,“最后一张。”

凯西在餐桌对面坐下,啜一口莎拉的冰茶。

“进行得如何了?”她指着那些图表说。

“很缓慢。”莎拉回答。

“不过比我预期的要好,我是说,对格兰特郡来说比较好。她在这里行事相当低调。”

“就像你父亲说的,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正是。”莎拉说,笑得有些僵硬。

“说到这里。”凯西说,“听说大卫·范恩要上法庭了。”

莎拉点头。

“他觉得他可以不必坐牢。”

“我觉得对他来说,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凯西说着又啜了口茶。

“关于莱希放学后到医院帮忙的事,你和她父亲谈过了没?”

莎拉点头,把图表塞回公事包。

“他会好好考虑。”

“我想他在镇上也待不久了。”凯西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

“无论他怎么说,大家都会认为其实他知情。”

莎拉耸耸肩。和母亲谈论这事让她有些不自在。

凯西说,“听说几天前,他把车停在PigglyWiggly超市外面,结果被人刺破轮胎。”

莎拉打量着母亲,不懂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凯西终于说,“我不想看到你接近那女孩,然后又让她父亲把她带走。”

莎拉装作忙着收拾公事包。前几天晚上杰佛瑞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要知道,”凯西又说,“你可以领养小孩的。”

莎拉硬挤出微笑。她拿下眼镜,放在桌上。

“我……”她苦笑起来。要是事情这么单纯就好了。

凯西等着莎拉开口。

“我现在真的不想谈这些,妈。”

凯西牵起莎拉的双手握在掌心。

“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知道。”

黛莎回到餐厅,拍了下莎拉的后脑勺,小声说,“骚货。”

莎拉大笑,黛莎吐了下舌头。

凯西站在桌边,眉毛一耸,但什么都没说。她问黛莎,“你感觉还好吗,女儿?”

“很好,妈。”黛莎回答,尽管看样子并不好。莎拉有点后悔把照片拿给她看。

“确定?”莎拉问。

“我好极了。”黛莎顶撞。

“我头发油腻,皮肤粗糙,裤子紧得要命。”她停下来,扯着短裤的裤管。

“一直往我的裤裆济上来。”

“自然界讨厌真空状态。”莎拉说着,狂笑起来。

“莎拉。”凯西警告她,但走回厨房时也忍不住大笑。

黛莎坐回餐桌前,拿起一盘芥末蛋。

“杰佛瑞呢?他迟到半小时了。”

“我也不知道。”莎拉看着妹妹猛呑鸡蛋。

“你不是说肚子不舒服?”

“对啊。”黛莎说着,又拿起半盘蛋。

“可是已经……好多了。”

莎拉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一辆车子驶进车道。

“杰佛瑞来了。”她匆忙站起,连带把餐椅给撞倒。她及时在椅子着地前扶住它,然后冲着黛莎狡绘的一笑,示意她把到舌尖的评语呑回去。

莎拉从容走到门口。杰佛瑞正要敲门,她替他开了门。她想上前吻他,却发现他的表情不对劲。

“怎么了?”

他拿出一卷录影带当作回答。她摇头。

“什么?”

“咱们到地下室去谈。”他说着带头下了楼梯。她从杰佛瑞走路时肩膀紧绷的样子看出他非常气愤。他的姿态僵硬,下巴紧缩着。

莎拉坐在沙发上,看着杰佛瑞将带子放进录放影机里。他在她身边坐下,按着遥控器直到影像出现。莎拉从它的黑白格式看出这是监视录影带。

“亚特兰大的邮局。”她说。

杰佛瑞靠着沙发,莎拉紧挨着他,两人开始观看那卷带子。场景相当平常,一个房间里陈列着许多邮局信箱,中央摆着张桌子。杰佛瑞让带子快转,从画面中出现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的地方开始播放。

“很像马克·派特森。”莎拉看着那孩子走向房间内部,轻声说。当他走近摄影机,他和马克之间的酷似更是明显。同样纤细的体格、轻挑傲慢的态度。衣服松垮的挂在身上的模样散发着相同的中性味道的性感。

杰佛瑞说,“他的样子好像马克。”

荧幕上,男孩走过房间的步伐相当可疑。他停下来,鬼祟望着四周,然后才打开信箱。他背对着摄影机,挡住了镜头,他拿出信箱里的东西,再度环顾了一圏,把那些信件塞进裤腰。然后他经过镜头前面朝邮局出口走过去,边整理着衬衫下摆。

杰佛瑞让带子暂停,男孩的身影冻结在镜头上。

“她派了别人去拿信。”莎拉猜测着。

“他走到停车场,进了一辆黑色雷鸟,然后把车开到当地一家购物中心。”杰佛瑞说,“他没有和任何人会面。他等了几个钟头,然后打了公用电话。”

“打给谁?”

“尼克从那号码追踪到一支行动电话。没人接听。”

“这孩子呢?”

“大卫·罗斯,又叫罗斯·戴维斯。”他说,“尼克比对了他的指纹,发现他在十年前的某个大白天从家里被诱拐,报了失踪,推测已死亡。”

莎拉的心一沉。

“十年前?”

“是啊。”杰佛瑞气愤的说。

“他和哥哥在屋外玩耍。朵蒂开着车出现。他们认为是朵蒂。汪妲。不管她叫什么。反正是个女人。罗斯·戴维斯跟着她走了,从此没了踪影。”

莎拉手抚着胸口。

“可怜的父母。”

“他已经不是他们的孩子了,莎拉。他和马克一样。他不肯说话。尼克讯问了他六小时,这孩子什么都不说。甚至不肯承认他认识朵蒂。只说他是到邮局拿他的信件。”

“他身上也有和马克一样的刺青吗?”

杰佛瑞摇头。

“他几岁?”

“十七。”

“他遭到诱拐那年是七岁?”莎拉说。

“在法律上他已经成年了。”杰佛瑞一脸挫败,莎拉疼惜的握着他的手。

她问,“你通知他的父母了吗?”

“尼克通知他们了。”杰佛瑞说,“但是他无法拘留这孩子。查看邮局信箱并不犯法,那辆车也是合法登记在他名下。”

“尼克派人盯梢了吧?”莎拉问,“至少可以让他的父母知道他的去向。”

杰佛瑞点点头,注视着荧幕上的男孩身影。

“你看。”他用遥控器对着录影机。他按下播放键,男孩已经离开。

空荡房间的画面持续了几秒钟。莎拉正想问这有什么好看的,突然看见另一个身影出现。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女人,神情笃定的走进镜头范围。她直接走到房间内部,打开几分钟前男孩查看过的同一个信箱。她拿出几封邮件,放进手提包。当她转身,尽管已是意料中事,莎拉还是猛抽了口气。

“是朵蒂·威佛?”莎拉问,其实她毫不怀疑。荧幕上的这个女人不可能是别人。接着,像是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看这卷带子似的,朵蒂拉高眼镜,笔直注视着镜头,朝他们举起中指。

杰佛瑞让画面暂停。

“他们人呢?”莎拉就快从沙发边缘溜下去。

“盯梢的人呢?”

“都去跟踪那男孩去了。”杰佛瑞说,“尼克在他身上找到一堆垃圾邮件。几张信用卡都还留在信箱里。”

“她不可能使用的。”莎拉难以置信的说,“等号码出现在电脑里,他们就能找到她了。”

“她清楚得很。”杰佛瑞告诉她。

“你讯问她的时候,她给了你和丽娜一大堆线索。只是游戏一场。她只是在唬弄我们。”

“为什么?”

“因为她有能耐。”他酸涩的说。

“可恶的女人。”莎拉拍拍他的肩膀。

“杰佛瑞,”她试着抚慰他,“大卫·范恩这辈子别想走出牢房。莱希已经回家了。葛蕾丝也死了。”

“拜托,莎拉。”他哽咽着“别安慰我。”

她把手缩回。他倾身向前,手肘支着膝盖,两手抱着头。

杰佛瑞说,“她还在到处流窜,莎拉,还在继续干这勾当。”

“会逮到她的。”莎拉说,可是她也不敢确定。杰佛瑞或许察觉到了她的踌躇,转头看着她。他眼里深沉的痛楚让莎拉不忍。

莎拉回头看着荧幕,看着朵蒂·威佛用毫不含糊的方式告诉他们,她不单逃脱了法网,还能继续对那些和马克、莱希一样的孩子为所欲为。或许此刻就正在进行。

“怎么会有这种事?”莎拉问。然而没人能回答她。她想起莱希和这孩子所经历的,还有她经历过但至今仍无法说出口的种种。这个十三岁女孩经历了任何人都不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可是她依然每天起床上学,在每个周末和父亲一起上教堂,仿佛只是个被呵护着的纯真孩子。

杰佛瑞靠在沙发上,将莎拉的手握在掌心,握得紧紧的。两人就这么坐着,没人开口说话,也都无法描述内心的感受,直到凯西出现在楼梯顶端,呼唤他们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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