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工作到很晚。他伏在写字台上,用手掠了一下头发,接着细读一大堆文件。他的眼睛因为疲劳而模糊了,颈部肌肉疼痛,腰背像是被锁住了一样难以挪动。他鞭策自己加把劲,满脑子都想着时间剩得不多了。

那天下午的早些时候,切尼检查了威廉·谢菲尔德扔掉的垃圾。他发现整个袋子装满了猪内脏,满是污痕的垫草,还有一只光亮的苹果。除非谢菲尔德突然有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不然大卫宁愿相信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留在他家的,作为一种震慑他的手段。

二十五年之后,其中的一个同谋终于受够了?还是说另外有人与这件事有关,但是大卫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接到了类似的字条,但局里目前还没有接到消息?

大卫最讨厌自己问自己这种问题。他被一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包围,那个匿名举报者不仅让事情发展得很快,而且本领很强。他按下每个人的按钮开始前进。在一种高度复杂的游戏里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这场游戏,他早已预见结局。

那种结局令大卫非常焦虑。

“忙什么呢?发现什么线索没?”他在下午四点的时候问贾克斯侦探。

“我这儿有四十二个案子和两具没鉴定的死尸。你过得怎么样?”

“劳累过度但坠入爱河了。你查过枪击者的身份了吗?”

“呃,试了试塔罗牌,但结果是无法确定。现在我正想着联系一个灵媒——可能能够得知那家伙的名字和一首艾维斯·普里格斯利的歌曲。你懂的,因为我们本地人没有更好的事情去打发时间。”

“公用电话记录呢?查到迪戈和谁通过话了吗?”

“喂,探员,别着急。传唤证人出庭做记录,还有费力地阅读,都需要花点时间,除非,当然了,你想替我做文书工作。”

“这是你的事情。”大卫生硬地说。

“事实上它确实是我的工作。那我为什么在和你说话?”贾克斯侦探挂了电话。很明显四十二个案子会让一个男人喘不过气来。

大卫承受着折磨人的沮丧,心情坏到了极点。传唤出庭记录确实需要时间。翻查一个波士顿市中心公用电话的通话记录,那么厚一本的号码,甚至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知道结果。

到晚上七点了。

赖默尔出门的时候顺路来访。“进度怎么样了?”

“和早晨一样,只是多出来一具死尸。”

赖默尔眼中燃起了怒火。大卫挑起眉毛问:“糟糕的一天,赖默尔?”

“糟糕的一周。”督导特工说。大卫没继续说话。赖默尔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大卫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留言提示的红光正在闪烁,这已经是他父亲的第三次留言了。

过了一会儿赖默尔离开了。

大卫回到桌旁,继续查看打开的文件。他被一大堆材料包围着,好像它们是一片片混乱的拼图正等着被拼起来。他有一份关于斯托克斯家财务的文件,这是他为了明早七点会见赖默尔而尽职罗列的。不过这方面没什么突破性进展。钱进钱出。最好有人告诉哈勃,生活远不止买阿玛尼西装那么简单。

大卫叹了口气。他已经给布莱恩·斯托克斯留了两次言,但没有一条回复。晚上八点,他拜访了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的暂居地。没有灯亮着,没有人在家。接下来大卫试图在布莱恩工作的地方找到他,结果只是出乎意料地被告知,他告病回家了。

四十八小时,一次也没见到布莱恩·斯托克斯。大卫还不确定那意味着什么。

晚上九点。他去跟进了一下实验室那边的情况。他们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新的结论。没有留下指纹。蜡烛贴着一家本地制造的商标,缅因州的一家工厂生产的,在本州好几百家商店都有出售。那个玩具确实看起来很旧。最有趣的是那件连衣裙的碎布片上面确实有两种血型。他们希望在周末得到DNA检测的结果,这是一项急需解决的工作。当然了,得有人和这个血型匹配,DNA检验结果才有用。

再次回到了只能等待的侦查生活。

再没有什么是你可以做的了,大卫。你在尽力帮助她,确实是。

但我对她撒谎了,他坦白地想,被愧疚感包围。我从没告诉她我正在调查她的父亲,也没告诉她我们局里很可能有一宗关于哈勃医疗欺诈的案件。

那是你的工作。你不得不为了工作而撒谎。那是你能够帮助她的途径。

如果告诉她事实会怎么样?如果让她对父亲有充分的了解,她就会变得更加客观,这样就能帮她保障安全。

你不知道,大卫。正如切尼所说,对人的生命无所顾忌和雇一个职业杀手杀掉你的养女是两码事。

他最终回到他家。

他换上平角裤头,爬上了床。

他睡着了,传呼机放在脸跟前,他梦到他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和梅勒妮而不是米根在一起。他正在疯狂地擦地板,好像这么做能够使他们两人得救。

但他看到,梅勒妮躺在地板中央,不论他多么用力地擦洗地板,她依旧一动不动。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站在门口,大笑着。

切尼累了。很累很累。他已经设法在下午打了个盹,但是在尽力翻查了威廉·谢菲尔德的垃圾之后,还要查看谢菲尔德在得州收容所时的资料,这一天还长着呢。不过,至少他已经掌握了有趣的信息。据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谢菲尔德曾经在那些男孩子眼里是个怪物。

她甚至觉得威廉当时可能对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投过毒,不至于毒死,但足以威胁那个孩子服从他,而且从那以后,那个孩子见到谢菲尔德时就会躲得远远的。很明显,瘦削的、受过高等教育的麻醉师的人格比料想的更为复杂。

现在切尼正在市立综合医院昏暗的走廊里穿行,他推着一辆手推车,装满了清洁用品,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和很多卷卫生纸。走廊空空的,灯光很暗。他的手推车走在油地毡上发出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使他心里发毛。他不喜欢巨大的机构或场所。

当重症监护室的那个护士去照看病房里其他病人的时候,他设法偷瞄了一眼图表。他不理解任何一行屁话——那是大卫·里格斯的知识范围。

他最终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个年长些的病人身上,他们连着心脏监测器,正在输液。一个看起来很不舒服。没牙的嘴巴在氧气面罩下面张开着。颈部的皮肤都是褶皱。皮肉的颜色几乎是灰的。切尼明白,不管她得的什么病,那都是真的。

另一个男人稍年轻点,可能五十多岁,看上去相当健康。漂亮的发型。好看的棕黄色皮肤,充满弹性,在胳膊的中部和上部有一点脂肪堆积。下次遇到那个护士的时候,他会礼貌地询问这个男人的病情。

切尼拐了个弯,低着头继续前行,想着他确实得着手加快医疗欺诈案的进度了。

“噢,对不起。”切尼太过投入,结果撞上了一名医生。

那个男人抬起头,切尼十分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和威廉·谢菲尔德碰了个正着。

切尼紧紧抓着手推车,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只是一个护理人员,他迟钝地提醒自己。“你打算继续往前走吗?”谢菲尔德简短生硬地问。切尼闻到一股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对不起。”切尼小心翼翼地向后拉了一下他的手推车。他这回必须得盯着路了,否则他很确定他的表情会暴露他的身份。幸好谢菲尔德没心情聊天。麻醉师气恼地擦肩而过,继续在走廊里前进。

好了。现在该干什么?

切尼应该突然转身回到重症监护室看一下吗?谢菲尔德真的会接连两晚下手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切尼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路,绝没料到谢菲尔德转身生气地看了最后一眼,目光集中在这名护理人员的鞋子上。威廉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棕色山羊皮休闲鞋,他的胃一阵翻滚,口也突然间变得很干。

他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卫生间,闩上门,在洗脸盆里吐了。他赶紧从口袋掏出两瓶心得安,把标签什么的撕干净,然后把它们猛地扔到了垃圾桶的底部。

哈勃正在栽赃他。那个王八蛋!找一只替罪羊,以便他能又一次逍遥法外。

嗯,哈勃·斯托克斯又要耍心眼了。威廉不会束手就擒。当他知道了一两件事情之后,就更不会了。

“我们有麻烦了。”哈勃对着电话机的另一端说。

“让我多睡会儿你能死啊?”杰米·奥唐纳打了个哈欠,接连两个晚上被哈勃吵醒,真恼火。杰米瞄了一眼床边微微发光的钟。凌晨两点。

“等等再说。”杰米推开被子爬下床,意识到安妮还睡在他旁边。

他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拿起电话走到了隔壁,为了不把她吵醒,随手关上了门。

“怎么了,老兄?你是刚刚拿到去欧洲的票了吗?”杰米又打了个哈欠。欧洲度假计划仍使他耿耿于怀。他想象着哈勃戴着白高帽像牛仔一样骑马。

“去他的欧洲,”哈勃说,“是关于威廉的。他暴露了。他非常惊慌地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正在被一个穿一双棕色山羊皮休闲鞋的人跟踪。他说他不会让我逃过惩罚的。然后他啪的一声挂上电话。我打回去两次,没人接。我登门去他家。看起来好像龙卷风刮过一样,威廉和他的车都消失了。”

“你是对的。那孩子已经变得脆弱易碎了。”

“天哪,”哈勃大发雷霆道,“他在嚷嚷着是我栽赃他。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会把它搞明白的。”

“我在尽力。事实上,我曾经考虑去找拉里·迪戈商量这件事,但现在不可能了。好像拉里·迪戈那家伙现在已经死了。”

“什么!”

“噢,别跟我装傻,哈勃。我知道是你干的。”

“不是我!”哈勃声音尖厉,“见鬼,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在诬陷我,杰米。你必须得相信我。有人只想搞砸一切。天哪,现在甚至连梅勒妮都在指控我对米根做了手脚。”

有一阵儿,杰米没作声。他之前从没见过他的老朋友如此失控,如此名副其实地恐惧。他一直等待某种满足感出现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他仍然怀疑这也是假戏一场。想要看清哈勃总是那么难。

“你真的没有安排杀害拉里·迪戈?”

“绝对没有!”

“好吧,我也没有。”

“但,但……”哈勃现在绝对六神无主了,“那是谁?”

“我不知道。”

“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杰米。一切都快崩溃了。它不能就这样发生。不……不能在过了这么久之后。这说不通。这件事结束了,也干完了,已经是故事的终结。”

“你又开始对那些外科手术做手脚了,哈勃。我警告你要金盆洗手——”

“好的,好的,我正在停止。你只管替我找到谢菲尔德。在这件事情上和他和解。”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听我的?他讨厌我的程度不亚于讨厌别人。”

“因为,杰米,他是你的菜。你还记得吗?”

杰米沉默了。接着他不得不摇摇头。尽管现在心情很低落,他还是没有阻止哈勃这种抨击。这件事并不像街边斗殴那么简单,正派的哈勃啊。

“好吧,”杰米最后勉强地说,“最后一次,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只是要给我一两天时间。”他几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补充道,“噢,哈勃。”

“怎么了?”

“最近你和你儿子说过话吗?”

“没有。我本来打算给他打电话的。明天我会打的。”

“好吧,那么,我祝你好运依旧,因为我一直试图联系他,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但是布莱恩似乎也失踪了,我好奇这意味着什么,哈勃。我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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