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令人很不舒服的。”大卫警告。

梅勒妮点点头,仍然凝视着人行横道那边的窗户,他们开上了93号公路,远方的工厂冒着羽毛状的烟,这些工厂接近波士顿的海港区。她感觉闻到了一股盐味儿。

“贾克斯说是在水里发现的他,这会让他看起来更糟糕,真的,梅勒妮,你应该等到尸体经过一些处理之后再去看,你可以通过停尸房的录像辨认他的身份。”

“但是在明天早上之前,这一切都不会准备好的,对吗?”

“是的,最近死的人很多,波士顿的杀人犯们可能有一点超时工作了。”

“那么我现在就要去,”她坚定地又说了一遍,就像是他们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说的那样,“如果是他,而且他死了,那我就可以回家了,不必再做无意义的推迟。”

“为什么我们不能慢慢商量着做决定呢?”大卫含糊地说。她知道,大卫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觉得对于她回不回家这事儿还需要讨论一下。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但是他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很明显,他不想现在参与讨论。好吧,可以等到她看过尸体再说,这不会改变她的想法的。从昨天晚上开始,她想了很久,已经拿定了自己的主意。

她的目光回到车窗上,右边出现了一个门口,大卫横冲直撞地穿过了马路,只有一个游客按了喇叭,好像没有任何其他人注意到这个事情。码头出现在视野里。由于这里有命案发生,所以现在显得很显眼。

黑色和白色的警察巡航船混杂着。黄色的警戒线横过马路。一名警员以一种具有攻击性的姿态站在外围,挥舞着手臂让他们离开,直到大卫亮出了他的卡片。FBI探员之间就像是一个俱乐部的亲密战友,一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保护着他们来到了最能清楚看清死者的地方。

他们把车停在两辆黑色轿车和一部废弃的机器中间。大卫为她打开了门,她发现他常常这样做,甚至会为她拉椅子。好有母爱的动作,她想,接受了他伸过来的手,让他扶着她下车。当他伸出他的手示意拉着她走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她宁愿独走这条路。

他们穿过一堆便衣警察和一个法医。空气中有着浓烈的盐味,夹杂着腐烂的味道。波士顿海湾的这个区域离景区很远,梅勒妮之前很少来这边。有一条死鱼被包裹着放在那儿,看起来已经很多天了。这黑黑的,油油的水和死去多日的鱼,还有那些腐烂的海鸥一起散发着臭味。而今天,一起散发臭味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尸体。尽管大卫事先一再警告她,梅勒妮还是被这种气味熏得仿佛弹了回来。

贾克斯侦探转过来和他们打招呼,他又用牙签剔着牙,与大卫有力地握了握手,给了梅勒妮一个同情的微笑。

“斯托克斯小姐您还好吗?”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枪杀我,我想我肯定比周一的时候过得好。”

贾克斯很快地露齿笑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严肃。“会这样是因为你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不是情况变好了。”

“大卫警告过我了。”

“你肯定是不想等停尸房的录像,所以直接过来了吧?”

“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是厌倦了联邦条子俱乐部,想回家,好吧,这是一个程序,你不需要回忆他或是做任何事情,只是看一眼告诉我们你认为是不是他,一眼就行,你可以的。”

“回家然后忘掉这一切?”她喃喃,跟着贾克斯侦探走到尸体旁边,大卫的手扶着她窄窄的后背。

毫无疑问是这个男人,他脸上有破碎的沥青。膨胀的脸发白,像橡胶一样,肿胀的手遮着他的头,被鱼啄得像破布一样。黑色的衣服浸透了水,海藻还覆盖在外面。他白色的衣服上有两个黑色的子弹打穿的洞。

已经没有血了,被水冲走了。

“你怎么想的?”贾克斯侦探问。

“这是他。”她仍然盯着尸体,她不能控制自己。死者总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迪戈死得血淋淋的,这个男人死后非常像外星人。水让他变得很像一个大型的玩偶。

“看起来他在近距离内被射击了两次。”贾克斯侦探说,“时间大约是前天,也许要花一些时间辨认他的身份,因为他已经没有指纹了。这些鱼大概真的享受过一顿盛宴,我们会把他送到州里的犯罪实验室进行分析。这个水会让尸体变得更硬,但是我会要求杰夫·艾米斯完成这个工作,杰夫是这个行业里最棒的。”

“我认识杰夫,他非常棒。”大卫说。

“你认识杰夫?”贾克斯侦探把牙签挑到左边的牙齿,打量着大卫。

“我是手枪俱乐部的成员,”大卫解释道,“杰夫也在那个俱乐部。”

“你是手枪俱乐部的?等等,大卫·里格斯,你是不是大卫·里格斯?”

大卫点头,贾克斯一喜。

“哦,天哪。太高兴见到你了,我喜欢波比,手艺十分精湛!请向你爸爸表达我的敬意,行不?哦,告诉他我想拿着我的枪去找他,该死的,这情景让我发疯。”

“我会告诉他的。你觉得第一份报告什么时候会出来?”

“也许八小时?我会催催的,但是这些天我们的进度有些慢,春季的烦躁萦绕在这里。”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梅勒妮小声地问,她的胃开始抽搐了。

“没有任何的目击者,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们仍然把守着那个区域,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黄铜制品和血迹,所以他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枪击的。实验室的那些家伙也许能在他的鞋子或者是衣服里发现一些能够帮我们确定谋杀地点的东西。几天之内两个化学家就能完成这些,真是令人惊奇。”

“那他拿走的那本笔记本呢?那些从拉里·迪戈的房间里拿走的纸。”

贾克斯侦探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我猜想是他为了接头把笔记本拿了出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但也许是他的雇主并不喜欢他做事惹下的这个烂摊子,又或许这个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所以他抹去了这笔交易,作为交换给了他几枪,在窃贼中是没有名誉这个东西可言的。”

“所以他不会真的知道什么。”梅勒妮嘀咕,“当然这个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雇主可以雇另外一个人。再一个,再……”她的声音提高了,失声了。

大卫和贾克斯侦探近距离地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专注于感受大卫放在她背后的手带来的这种陌生而温暖的感觉。她点了点头,然后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家伙介意解释一下这些事情吗?”贾克斯侦探问,“或者我该等到下一个人死的时候再问?”

“我不知道,”大卫回答,“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下一个死者?”

“哦,老天,和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人一起工作。”贾克斯吐出了他嘴里的牙签,“看,我会尽全力,里格斯探员,我没有联邦调查局的资源或联邦调查局的专家。但是,我喜欢认为我们当地的这些虾兵蟹将能够打场漂亮仗,现在,你能给我一些暗示吗?还是我应该像吉娃娃犬一样继续啃这块硬骨头呢?”

“拉里·迪戈说他有关于我父母是谁的证据,”梅勒妮说,“看起来像是有谁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每个人这些天都在找他们的亲生父母?这就像是搅拌过后的没有脂肪的双份拿铁咖啡一样流行。”

“也许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连环杀手,对于我的家人来说,被别人知道他们收养了一个这样男人的女儿,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

现在她获得贾克斯侦探所有的注意力了,“好吧,给我一枪,这样的话我可能还会稍微相信这话,所以这个拉里·迪戈声称他有你来自哪里的证据?”

“这是他说的,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但是我们听说过一些他的故事。”

“他说你的父母收养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这样的故事了吗?这只能证明他们有宽广的胸怀,还能证明什么?我不认为贝肯大街上住着的人会以出身评论人。”贾克斯看了她一眼,“斯托克斯小姐,我跳舞可以像任何一个男孩那样好,但是这个探戈太可笑了,如果你需要我跟你一起完成这支舞的话,就要向我伸出手邀请我,我会尽我所能,欢迎来到贾克斯公平大学。好不?”

“没有必要再说了,”大卫缓缓地说,“这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调查,听着侦探长,如果你想要帮助,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了:射杀我们的枪手死了,但是我们仍然不知道谁雇用了他,而且这第一次案件没能结案,所以梅勒妮的生命很有可能再次受到威胁,如果你听到了任何……”

“我想我会让你知道的。”贾克斯转身走到梅勒妮这里,握了握手,“我会尽我所能,我用人格保证,但是这需要时间,我还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拿到实验室的报告。而且还是在尸体正常放置的情况下,但是这具尸体在水中已经泡了很久了。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子弹是软铅做的,所以我们不会有任何的弹痕,这也就意味着实验室将不得不通过种类而不是特点来确定枪支的类型。这也会花更长的时间。女士,我们还有数周的时间才能获得第一份线索,考虑到您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他是对的,”大卫说,他找到了他任务中的同盟军,“梅勒妮,我会送你回宾馆,去买你的衣服,找一个好的借口向你父母交代,对了,你可以告诉他们你要闭门寻找真实的自己,这没有撒谎,这就当然会更安全一点。”

“不!”

“是的……”

“不!我知道我是谁,大卫,我二十九岁了,我在斯托克斯家生活了二十年,那是我的家。”

“那像地狱一样,他们想让你死……”

“你不了解!你没有一点证据,只是一些很牵强的理论串起来。我不想因为这个就离开我家。不得不说,如果我们一直待在封闭的酒店房间里,却从来不去尝试除了理论推理以外的其他方式,我们很难有什么进展。至少,你可以把让我回家看成是一种最有效率地改变我们调查方向的方式。”

“我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愚蠢的案子让你冒险。”

“大卫这不是你能选择的,这是我的自由,我要回家。”

她转过身向车子走过去,但是大卫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能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她顽固地坚持着,“他们不会的。”

“你现在既盲目又顽固,无知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你沉浸在自己对那个家庭罗曼蒂克的幻想中,这会让你被杀掉的!”

“好吧,谢谢你,大卫,我很相信你的判断和聪明。”

她抽出她的手,直接回到了车里。

贾克斯侦探吹着小口哨说:“我猜我们把她惹恼了。”

“她不理解。”

“这个女人刚才站在一具尸体面前,我想她理解得很透彻。”

“不,她没有。”大卫转向贾克斯。“你不了解她,探长,她放弃了,这歪曲了她的判断。她的家人是完美的,她的家人一定需要她,这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可以理解的梦,这个梦会杀了她。”

贾克斯侦探耸耸肩,“如果这是你的家庭呢,里格斯?如果我们谈论的是你的爸爸,这个单纯的爱幻想的人会是谁?”

“哦,闭嘴。”大卫生气地说,大步跟着梅勒妮向车子走去。

整个行驶过程中都很安静,大卫轻转着方向盘,梅勒妮直直地看着窗外。

“你是一个固执的笨蛋。”他最后说。

她笑了:“我相信就是这种品格维持着一个家庭。”

又开了半英里之后,他又打破了安静:“该死的,你不能忽视有人想要你死的事实。”

“我没有忽视它。”

“你这是羊入虎口。”

“不,我不是!我是回家,这是我的权利,我会亲吻我母亲的脸颊,拥抱我的爸爸,我会找到我的哥哥敞开心扉地聊一聊,再和我的教父谈谈心。”

“因为你相信他们会神奇地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吗?”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屑。

“不管米根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把这个秘密保守了二十五年,现在有人甚至已经雇了一个职业杀手,说真的,我想,他们不会简简单单地承认,更别说对他们最爱的女儿。”

梅勒妮控制着情绪,发出咝咝的呼吸声,“他们并不邪恶。”

“够了,该死的,梅勒妮,”大卫突然踩了急刹车,“你真的要让我说吗?”

“也许。”

“我是一个探员,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违规。”

“然后我会把它从记录中删除的,里格斯先生。”

他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但是她并没有让步。直到刚刚那一秒她

才认识到这有多重要。她朝他探身,她专注地盯着他,她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他。同样,她十分想确切地知道他关心她。她想确定过去的这几天不是幻觉。

他语速很快地说:“我担心你,该死的!你对我很重要,梅勒妮!比你想的更重要!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知道。”

“我理解你,好吧?他们是你的家人,短短几天内我当然说服不了你,对我来说家人也很重要。如果是我的爸爸或者弟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才最好。”

“我只能相信他们,大卫,他们那么爱我。”

“他们当然爱你,梅勒妮,你和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米根是那么相像。”

梅勒妮退缩了,她知道他想吓住她,他成功了。她的眼睛开始刺痛,眼泪快要掉下来。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愿意被别人当成另一个人爱着。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永远都只会是替代的女儿,让他陈述这点是很不公平的。

她转身看着窗外。

大卫开车下了93号公路,拐入了金融区,走到了贝肯街。在离她家三个街区的地方,他放慢车子的速度,她保持着她的平静。当他最终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仍然觉得没有准备好。“小心点。”他轻轻地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了。他看起来真诚地担心着她。

她拉着他的手,“谢谢你。”

他把手拉了回来,摇着头,“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我已经越权太多了,就算告诉自己这是假装礼貌我都心虚。”

“是啊,这也是你魅力的一部分。”

“我没什么魅力。我很老,又有关节炎,脾气还古怪。大半时间里我的性格和豪猪似的,别跟我说我有魅力。”

“你确实有。因为在这外表下跳动着一颗善良的心。”

“女性第六感。”他嘟囔道。

他看上去想再争辩两句,但是之后,他叹了口气,现在,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你,梅勒妮,我想你知道的,出于很多原因,我只能在你家房子附近停车。”

“我正是这么希望的。”

“你真的要独自一人去面对了。”

“我理解的。”

“如果你离开我后感到害怕……”

“给我吧。”

“好的。这是我的寻呼机号码。”他把号码写在一张纸上,“如果你陷入麻烦了,我会马上出现;如果你做噩梦了,我会马上出现;如果你又开始回忆了,我会马上出现。你只要拨这个号就行了,好吧?我会到你身边来的,梅勒妮,我会的。”

梅勒妮拿起字条。“谢谢,”她说,然后看到大卫再一次因为她的感谢而退缩了,“我得走了。”

“梅,等下!”

但是梅勒妮没有停下,她下了车,往前走,没有回头,甚至在车子发动开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然后她变成了一个人。

樱花在盛放,空气中有风信子的芬芳,多美好的一天,多美好的城市。

梅勒妮看着这栋三层的砖砌小楼,这是她的家。她看到了那扇实心胡桃木门,那沉重的铁门。看到了自己房间枣红色的窗户。

只害怕了一会儿,她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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