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大卫走进卧室,甩上了卧室门。梅勒妮在客厅里徘徊着,用手在手臂上来回地摩擦。自从拉里·迪戈枪击事件后,她好像总是感觉不到温暖。

现在她的头脑中充满了冲突的画面。她结实的大块头教父,那个她敬佩的人;她强壮又安静的父亲,那个总会在那里等她的人;她脆弱胆小的母亲,那个她无条件深爱的人;布莱恩,她的英雄;安·玛格丽特,她的朋友;一个伤害了米根·斯托克斯的人;一个隐藏了二十五年的秘密。

她试着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疯狂的错误。分析全无逻辑,而阴谋论却肆意横行。但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的头脑还是很理智的。她不能不去想在她房间里的那个祭坛和证据;她不能不去想拉里·迪戈和已经拿枪对准她的杀手;她不能不去想大卫的意思,即警方从未找到任何物证来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联系到米根·斯托克斯案上。

梅勒妮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累,也很沮丧,感到自己不知所措。她绝望地渴求家里的温馨,同时,第一次,如此恐惧它。她想听见母亲那令人安心的声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渴望自己的家庭。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家人都像是陌生人。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

周一晚上的九点钟,梅勒妮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她采取不理睬的态度并寻求分散注意力。大卫的公寓里有一个塞满廉价金属奖杯的书架。书架顶部有一个塑料玩偶,好像在指着一把枪。被尘土覆盖的黄铜盘子在宣告它的主人曾是点二二口径打靶手枪青年赛冠军。

在这个盘子和另外六个之间,叠放着一些常被翻阅的手枪杂志和还没有开封的眼罩和木条。神枪手,杰出的专家,一个封皮上写着。所以大卫·里格斯不仅是一个孤独的人,还是一个手枪迷。这并不使梅勒妮意外。

但是最大的那个奖品却是和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它被推到了后面,好像大卫并不清楚自己要不要以这个奖励为骄傲。一个棒球运动员怡然地站在上面,球棒搭在他沾满泥污的肩膀上。底部的黄铜盘子布满沧桑,好像被人抚摸过一遍又一遍。上面用模糊的字迹写着:大众全明星冠军。

梅勒妮走到墙上那幅棒球运动员的画前。赤脚的乔·约翰逊的签名潦草地签在右下角。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看“芬威公园”的画,然后回到书架前,发现了一个相册。

第一张照片很旧,边角也卷曲起来了。里面的女人很年轻,黑色的头发在肩膀下整齐地卷曲着,温暖智慧的目光射向相机。这是大卫的妈妈,梅勒妮意识到,她把她的淡褐色眼睛遗传给了她的儿子。她看起来是一个强大又智慧的女人。那种严厉又善于管理的女人。

刚翻了几页,她的照片就没有后续了,有点太快了。分层式的低矮平房和房子里的橄榄色地毯以及棕色的油毯也一同消失了,家庭肖像成了过去的事情。

大卫的母亲去世了,而他的相册开始关注棒球。

这是大卫·里格斯,八岁,穿着少年棒球联合会的制服。然后是十岁的大卫和他的整个球队。接下来是大卫和史蒂芬以及波比·里格斯在棒球内场的照片。还有波比·里格斯正在给他的儿子投球的照片,这个儿子现在变得高了也瘦了。

荣誉证书出现在相册中,宣示着大卫的投球成就,第一个无安打。一个赛季里最低数量的安打数。最好的棒球统计数据。然后是一些报纸标题:“沃本市充满前途的年轻投手”、“沃本市最好的培养对象”、“职业联盟招聘者到达镇子——大家都知道他们盯上了里格斯男孩”。

这些照片是……梅勒妮觉得这不可能是探员大卫·里格斯。没有冷酷的表情和爬满皱纹的面孔。他在彩色照片中灿烂地笑着,戴着手套,充满激情地摆着姿势。然后是在中间投球位,他玩着照相机。他在人群中挤眉弄眼。他是家乡的英雄而照片勤奋地记录下了这些。年轻的大卫·里格斯,那个将要获得支持,让家乡骄傲的人;年轻的大卫·里格斯,那个在投手位置拱起身体准备投出一个球的人,如此诚挚,如此专注。

下一击,球在他的手套里,他的身体从空中下落,他的脸上写满了快乐。

下一击,大卫举起球,展示给他的父亲,而他父亲正在场外叫喊着。献给你,爸爸,他的表情在宣告着。梅勒妮能在波比·里格斯狂喜的脸上和张开的嘴唇上看到他的回复。这是我的儿子,父亲在喊叫着,这是我的儿子!

梅勒妮犹豫着合上相册。她已经介入得太深了。这是记录私人时光的私人相册,而这些时光已经来而又去了。这是大卫和他的家庭,大卫和他的棒球的故事,一段看起来更加隐私的故事。她应该让它就这样放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墙。

当然,她打开相册又看了一遍。

天哪,大卫在他开心的时候看起来很棒。那种激情,那种火热。她看到那种热情能够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联邦探员,但是作为一个棒球运动员……哇哦。

然后梅勒妮进入了所有女性幻想中最坏的一个——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让大卫像照片中那样笑,是否能让他的眼中充满那种原始的快乐,是否能治愈一个男人并让他感觉充实。

这次她坚定地合上了相册,然后将它放回了书架上它原来的位置。这些图片已经在她的头脑中进行了润色。她也尽最大的努力将它们隐藏起来。

卧室的门依然紧闭。她走到离门足够近的位置,然后发现大卫在里面谈话。他在打电话。给谁打的呢?然后她有了另一个想法。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那肯定和她有关。那是她的生活,那是她的事情,真该死。

梅勒妮把耳朵贴到木质墙壁上,这样她能听到大卫的每一句话。

大卫正在严厉地训斥某人:“谢菲尔德并没有在家里待上整夜,该死。他告诉梅勒妮的父亲他昨晚赢了,也就是说他出去赌博了。然后很明显,当他出去赌博的时候,有人进了他的家里。我们还不确定是否有东西被拿走,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字条。现在,我想知道这个字条上写了什么!”

“是的,切尼。你现在明白为什么盯紧你的目标是如此重要了吧?这点你现在明白了没有?他得病回家并不意味着他一定会待在家里养病。”

“看,我一开始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也不坚定。这个案子看起来扯得有点远。但是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告诉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巧合。我们知道哈勃·斯托克斯得到了一个字条。梅勒妮相信她妈妈也得到了这样一个字条。现在,我并不确定,但是我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谢菲尔德家里也玩了这样一个把戏。我们需要准确地知道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别冲到他家里。去查找他的垃圾。这样更简单一点。”

“是,这样有点不卫生,但这就是我们的迷人生活。谢菲尔德今晚在工作,对吧?”

“对,我想让你今晚跟踪他。这次要盯紧了,哪怕他在工作的时候。我现在对这个医院天使很感兴趣。从目前看来,匿名打电话的人似乎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我们认为的普通诈骗案。”

“对,对,对,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天哪,他们真应该让你们这些小子多受点训练。好了,你有笔和纸吗?我要给你上一课。”

“好,假设一个场景,我们的线人是正确的。他们正在给健康的病人安装起搏器。现在,不可能有哪个医生或者健康护理专家可以立刻为病人推荐起搏器,不管他有多杰出。一个心脏病专家可能会提出—个意见,心脏外科医生也是。然后是负责这个病人的急诊医师,负责照顾这个病人的护士,然后是负责监视病人脉搏和管理手术过程中用药的麻醉师。所有的这些人都在检查病人,更新表格,然后了解到最新的情况。而且这还是假设病人不再寻求补充性意见。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这也就意味着有一大串的医护人员看表格然后提意见。

“所以首先,这不可能是简单的伪造表格或者误诊。医院的各种规定是精心设立的,以防这样的情况发生。假定,我们的嫌疑人最起码要找一些有相关症状的病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来到急诊室的病人,‘胸痛而心肌梗死排除’,也就是说一个胸痛的人,他想确认这并不是心肌梗死。心脏病发作,切尼,心肌梗死等于心脏病发作。

“现在,跟随假设,大部分的急诊医师会给病人拍一个心电图,再拍个X光片,还要抽六到七小瓶血来检测心肌酶。但是其中有些酶需要十二到三十六小时才能展现。所以即使胸部X光片很清楚,心电图很好,医院一般来说也会让病人再待一天左右来进行观察。尤其是如果病人有心脏病的家族病史或者病人显得有危险——比如体重超标、高血压等。现在,市立综合医院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激进的疏导实验室,所以他们的急诊医师也会把病人送到疏导实验室来做一个冠状血管检查来看是否有动脉堵塞。

“在疏导实验室,他们必须在股动脉上架设导管来为病人注入染色物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为病人注入大剂量的镇静剂,然后把病人送到重症监测室等待恢复和监测。他们会继续让病人处于镇静状态,因为他们并不希望他或她在半夜醒来然后拔掉那些管子。所以这就提供了第一个‘机会’来做那些邪恶的行为。

“晚上,在重症监测病房里,护理人员一般比较少,而且一般都关注更重要的事情。你有一个复原病人,他已经服了药,并且基本不会注意到什么东西,那么有的人就能很容易地溜进这个房间,给病人注射药物或者篡改心电图,然后很可能在无人注意时溜走。

“你可以四处打听一下,切尼,有没有人见到谢菲尔德先生在重症监测病房附近常常溜达。这也许能告诉我们些事情。”

“不,我并不是完全理解健康护理欺诈与米根·斯托克斯有什么关系,只是我们的线人好像知道得比我们多。有什么从实验室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吗?”

“两种类型的血液?真的?天哪。”大卫叹息道,“这个案子变得越来越怪了。其他的发现呢?”

“嗯,我知道这太快了,我正成为一个乐观主义者。好吧,给他们做一个DNA测试。我觉得其中的一个血液很可能就是米根·斯托克斯的。至于另一个,我还没有什么思路。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文件从休斯敦办事处送过来了没?”

“你什么意思,他们说案件文件不能给我们?那是个二十五年前的封存文件,案子已经结了。它应该就在文件库里躺着啊。”

“一个案件文件不可能被随意‘拿出’,管理局不是图书馆!天哪。”

“狗屎,有人想要扯断我们的线索。好吧。那休斯敦警察局呢?他们有没有传真过来他们的案件文档?哼,给我一个纲要。”

“生命险。给两个孩子的。每人一百万。见鬼。什么样的父母会给他们的孩子上一百万的保险?还有,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买得起市区贝肯大街上的房子。”

“米根案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嗯,和我的想法一致。好,今天晚上到达旅馆的时候,我再给你打个电话,然后让你把文件传真过来。不用担心赖默尔。我是探员头,所以我会承担责任的。很有可能明天早晨我要被他修理。然后我们就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你今晚会一直在重症监测室附近跟着谢菲尔德吗?”

“我知道你累了,切尼。我也是。但不幸的是,做这件事的人好像在赶时间。周四拉里·迪戈出现,祭坛在周日就装配好了,然后一个付了款的暗杀者在周一就出现了。天知道在我们说话时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发生什么我们就得处理什么。”

“我今晚要看着梅勒妮·斯托克斯。”

“我知道,所有的好工作都让我做了。好好享受你对谢菲尔德的跟踪吧。拜拜。”

梅勒妮急忙跑回沙发上。卧室的门很快摇晃着打开了,大卫大步走出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实验室没有时间做深度分析,”没有序言,大卫开始说,“但是我们知道……在你房间的碎布片中有两种血液。它们将会接受一样的测试。”

梅勒妮点点头。大卫没有再说什么。

他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放到了屁股上,思绪飞向万里之外。他也很疲惫了,梅勒妮意识到。在他嘴的周围和眼睛周围都出现了新的皱纹。他的皮肤绷得太紧了,使他看起来特别严厉和冷酷。他穿过房间走到他的答录机那里。留言灯在闪烁着,他用力地按了下去。然后,他大步走回房间去拿行李包,磁带开始倒带。他刚返回客厅,第一条留言开始播放。

“你好,大卫,我是你爸爸。还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猜局里的工作让你很忙?我现在在读一些书,讲的是校准的新方法。想带上你的贝瑞塔试试吗?我有些我想试试的东西。”波比·里格斯的声音嘈杂地

逐渐低了下去。梅勒妮能听见这个男人吞咽唾沫的声音。“呃,那个,其实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没什么事要是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我有票,红袜队的或者……啊,唉,已经有一阵子了,大卫,有时间就回个电话吧。”

梅勒妮看着大卫,他的脸依然像戴着面具。下一个声音开始响起。

“里格斯,检查一下你那该死的语音邮箱。我有一个信息,里面说你牵涉进了一个枪击案。一个波士顿的警察局长和我谈话,说关于杀人犯的事。你的眼睛和耳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里格斯?流程上又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说我手下的哪个探员开枪射击了,我也不希望从波士顿警察局那里听说这种事。除非你仍然忽视这个语音邮件,要不你就得明天到我的办公室!还要带上一份该死的报告!”

留言生硬地结束了。大卫只是在微笑。

“那是我的老板。”他轻松地说,“估计我怎么也不会到那个拐角处的办公室。”

一个发音清楚很专业的声音从磁带里发出:“我是来自匡提科的督导特工皮尔斯·昆西。很抱歉电话打到你家了,里格斯探员,但是我今天接到休斯敦办事处的电话说你在申请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文档。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申请这个特殊案子的文档。你可以联系我……”

那人很快地报出了电话号码。梅勒妮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大卫,后者一直完美地保持一动不动。

“狗屎。”过了一会儿大卫说,胡乱写下那个号码,“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他说你申请了文档。”

“嗯,没开玩笑。但是先是波士顿告诉我说文件不可用,现在匡提科那边又在二十四小时内打电话到我家来追踪我的申请。为什么每个人突然都对一个封存的文档关心起来了呢?而且,尤其是,为什么是昆西?”

梅勒妮茫然地看着他:“你愿意为我们这些身处险境并且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解释一下吗?”

大卫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依旧困惑。准确地说,他显得紧张。他最后走进厨房,抓起一袋冰冻的胡萝卜,把它们往自己的下腰上敲:“你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吗?他去年秋天卷入了吉姆·贝克特案。”

“从沃波尔逃走的连环杀手吗?”梅勒妮听过那个案子。当这个前警察,同时也是杀了十个妇女的杀人犯,从沃波尔逃走时,新英格兰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房门和窗户锁紧。在获得自由的短暂时间里,贝克特成功地制造出广泛的暴力气氛。梅勒妮甚至不记得他最后到底杀了多少人,总之就是很多。

“原始档案是昆西做的。”大卫嘟囔着,“那时候,案件调查组重组了,正在制定调查策略,他是FBI顾问。贝克特谋杀了一个FBI特工,你也知道。那时,关于她的角色,是有些争议的,但是昆西宣布她是因公殉职的,一旦昆西说她是因公殉职,那么我敢说,所有的官方记录都会显示她因公殉职。在协助逮捕贝克特之后,他立刻成了暴力犯罪的官方专家,行政地位不可触动,简直像进了调查局总局一样。基本上,刚刚打电话来的人可以算得上是上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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