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大卫·里格斯终于结束了他作为招待会侍者的工作,重新回到波士顿的街道上。他步履蹒跚,后背的感觉比平时糟糕得多。扮演侍者真是个辛苦活!那意味着他要端茶倒水,不断地往托盘里端菜,并且还要收拾狼藉的餐桌。那同样意味着他必须来回穿梭于后厨和前厅,尽力去扮演体面的侍者的同时还不能忘了探员的本职工作。下一次赖默尔再让他去做卧底工作的话,他一定会力荐切尼去,让这个新人感受这“丰富多彩”的生活。

贝肯街上已经人影稀疏,富有的居民们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熟睡。但在不远处,他听到一辆杂货店的购物车在人行道上前进,发出嘈杂的声音。不是所有的波士顿居民都很富有。大卫继续走着,横穿过人民公园,也就是几小时前他窃听拉里·迪戈和梅勒妮·斯托克斯的地方。他也许应该给切尼打个电话,看看他这个新人有什么主意。波士顿医疗保健诈骗案团队里的这个新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健身爱好者,看起来像一堵巨大的肌肉墙。方形的大脑袋架在方形的脖子上,下面连接着巨大的方形身躯。走路的时候,他粗壮的手臂总是向外弯成弧形,活像只猩猩。在局里,他很难受到重视,尤其是当他告诉别人他以前是一名注册会计师的时候。

大卫始终不确定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孩子的。并不是因为切尼没受过训练。探员学校只给想成为探员的人做一个为期十六周的关于白领犯罪的基本介绍。新探员自身对那些办案技巧以及方法的兴趣,保证了他是否能够继续接受国家医疗保健反欺诈协会的专业训练。直到这时,才能看出他是否适合这项工作,而这正是局里测试新人有多大能耐时最喜欢用的方法。

今晚切尼本应该去跟踪医生威廉·谢菲尔德,但大卫看见那个麻醉师凌晨两点左右从派对上离开时,切尼却不在他周围。

他要么是非常非常有技巧,要么是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大卫很清楚自己应该把票投在哪一边。

背上的疼痛使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恰好瞥见一个正在值班的警察,就在这时大卫做出了决定——调查到了这个阶段,没什么事是特别要紧的,他和切尼可以明早再碰头。

回家的路途遥远,以至于最后大卫躺在了后座上,无助地翻滚着,鼻孔里满是汗水和烟草的臭气,后腰上的肌肉不停地痉挛。的士一到沃尔瑟姆公寓大楼,他就把钱塞到的士司机手里,迈着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出租车。他绕着停车场走了一会儿,既是为了活动一下肌肉,也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运动是很重要的,这是他唯一能让自己保持灵活性的方法。

“里格斯先生,你的骶髂关节已经发炎了,那是连接脊椎和骨盆的关节,炎症会沿着脊椎往上发展,给你带来更多的痛苦。只有锻炼、冰块和非甾体消炎药是解药。”

“我是个运动员,我本该在顶级联赛担任投手!我知道怎么冰敷,我也了解伤痛。”

“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可以帮你了,里格斯先生,强直性脊柱炎的症状不可避免并且因人而异。你可能会发烧、乏力或者有消化问题。有的时候,这种病也会攻击你的器官比如眼睛、心脏和肺。我们不能得知它在你身上的症状是什么,但我能告诉你关节炎是慢性病,那些告诉你有偏方可以把你治好的人只是想从你身上赚点钱。即使没有治愈,你也可以过丰富多彩令人满意的生活,里格斯先生,外面有很多机构能给你帮助。但是你要活得更有创意点,找一个最适合你的生活方式。”

我没有生活,更谈不上生活方式。我实在是太累了。

最严重的一轮痉挛终于过去了。他又继续走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走。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觉了,以至于忘记了如何去睡。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恐惧自己的床了,在那里他安然入睡却掐着自己的喉咙醒来,差点把自己掐死。两周前他开始这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特殊时期或者是自己的关节炎恶化的表现。

他从来不问别人,因为他自己从未想明白是否想知道答案。

他想起了棒球,想起了自己风华正茂的十六岁。

周六下午,他总是跟弟弟史蒂芬和父亲打棒球,一起聊电视节目,且不说这一点——波比·里格斯过去是个非常好的投手,现在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儿子们打棒球。不久,噩耗传来,孩子们的母亲海瑟·里格斯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癌。他和弟弟、父亲来到棒球场上,只为了逃离悲伤。过了些日子。年轻漂亮的海瑟·里格斯还是死于了乳腺癌,他们又来到了球场上,因为这是他们仅存的寄托了。

一个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击球,一起跑垒,一起学着通过每一次投球、击球和接球互相交流。癌症可以带走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漂亮的妻子,也可以拆散一个家。但是棒球却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棒球就如同黄金。

大卫的手臂也是如此。

他的手臂是极品中的极品。甚至可以为一些商家做有关手臂的广告。

仅仅十七岁,他就成了队里的明星投手,预备队球探已经找上门来。他和父亲常常在深夜讨论哪个球队会有最好的投手训练项目,讨论他到底应该去哪儿。

但不久之后,那后腰上没完没了的疼痛就再也没消失过。他已经不能正常跑步了。肌腱创伤,他们以为这是他的病根,也许大卫只是过于劳累了,需要让他的手臂休息一下。于是他只好妥协了,让弟弟接手了一段时间。

然而他的背伤越来越严重,肩膀也逐渐出了问题。有一天,他去医院就诊,医生告诉他,他的关节炎已经严重得无法继续打棒球了,而此时弟弟史蒂芬刚刚完成自己的第一次“三振”投掷。自此之后,两个里格斯家的男人再也没有走上过同一条道路。大卫放弃了精选的棒球预备队而去了大学,因为球队不可能招募有健康问题的学生。他再也没打过棒球。他把棒球留给了弟弟。弟弟的确拿到了大学的奖学金,但始终没有被球探发掘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弟弟当然也有一只好手臂,但毕竟没有哥哥的手臂那么顶级,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史蒂芬现在是一支球队的助理教练,有幸福的婚姻和两个很棒的孩子,他们也许才是下一个球场巨星。大卫自己已经不可能替父亲成为一名全明星投手了,他毕业后选择了当一名联邦探员。他想象的生活是追捕杀人犯,缉拿连环杀手。当他被派到波士顿工作的时候,他正在幻想剿灭波士顿的黑手党。或者幻想他正秘密地潜伏在一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里,正在找机会跟头目摊牌。

在探员学校的第一年,有一名按摩师断言他的关节炎、他的后背,永远都不会好转了。

警局派他去白领犯罪科,那儿最大的危险就是给几百箱文件排序的时候被纸片划伤。大卫的这些“分析”工作每年都获得好评,局里婉言说他很擅长高速阅读大量的“废话”同时吃完中餐外卖。他在探员学校的同学们有的捣毁了贩毒链条,有的挫败了恐怖袭击并得到了晋升。而他正在局里过着悠闲的生活。

他的后背现在感觉好多了,都快凌晨五点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睡个好觉了?史蒂芬也许今天有比赛,他本该开车去看,父亲也会在那儿。

也许应该直接去工作。斯托克斯家房子的清洁工作还没完成,他需要这个借口来待在那儿。这会给他一个了解更多信息的机会,关于哈勃·斯托克斯医生的信息,关于迪戈对哈勃养女奇怪断言的信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夜幕的时候。大卫走进了自己的家门。只有两幅画装饰着墙壁,《芬威公园夜晚的灯光》和《赤脚的乔·杰克逊》。并不是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大卫没开灯便脱掉了衣服,顺势滑进被窝里。离闹钟响起还有两小时,他需要小睡一下。

他盯着“赤脚的乔”的画像。“提醒我人生并不公平,”他对着自己的精神偶像自语道,“但告诉我那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好的。”赤脚的乔并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大卫翻过身去,假装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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