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玛俱乐部的门卫萨姆斜倚在俱乐部入口处被磨光的石头上,看着夕阳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车头灯照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现在他已经很累了,只想回家。他多想抽支烟,喝上一大口杜松子酒啊。他希望雨停一停,因为下雨的时候俱乐部里一片死寂。

他站直身子,在遮篷旁的人行道来回走动,还一边拍打着他那双戴着白色手套的黑色大手。他本来想吹口哨,吹一首叫作“滑轮华尔兹”的歌,但是总找不到调子,于是他便换了一首叫作“轻松女士”的歌,这首歌不需要调子。德鲁斯从哈德逊街头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雨果·甘勒斯在里面吗?”他问道,没有看萨姆。

萨姆咂动着牙齿,不以为意地答道:“他不在。”

“那之前来过这里吗?”

“您可以去柜台去问一下,先生。”

德鲁斯从口袋里抽出戴手套的左手,用食指数了5美元钞票。

“你一定比他们知道得多多了!”

萨姆咧开嘴巴慢慢地笑了,盯着德鲁斯手中攥着的那些钞票。

“这倒没错,老板。他之前确实来过这里。他几乎每天都会到这里来。”

“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是6点30分吧。”

“开着他那辆蓝色的林肯牌豪华轿车?”

“是,不过是他的司机开,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时候正在下雨,”德鲁斯冷静地想,“一定是下得很大,也许你看错了,并不是林肯牌轿车。”

“就是那辆林肯牌轿车!”萨姆坚持说,“是我送他上的车,除了这辆车,他从不坐其他车。”

“车牌号是5A6?”德鲁斯继续问。

“没错。”萨姆咯咯地笑了,“那是市议员们的车牌号。”

“知道他的司机是谁吗?”

“当然,”萨姆开口说,又突然顿住。他用香蕉般大的手指挠了挠黑色下巴,“我确定那天他换新司机了,否则我就是庞然大物的傻瓜。我不认识那新司机,真的。”

德鲁斯把钱放到了萨姆白色的大手掌里,萨姆立马拿住那些钱,但是那双大眼睛里却突然露出怀疑的神色。

“先生,你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

德鲁斯说:“我付了钱,不是么?”

他又回到哈德逊街角,上了自己的黑色帕卡德牌轿车,发动车,驶上落日大道,他一路向西行驶,几乎到了比弗利山脉,然后又转向山脚,开始留意街角的路标。清水街一侧倚着山,可以把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卡萨德欧罗公寓位于帕金森一隅,是一座高级别墅,周围用围墙围住,顶端铺了红色的瓦片。接待大厅在另一个单独的建筑里。墙的另一边,是一个大型私人车库。

德鲁斯把车停在车库对面,他坐在车里,透过宽敞的车窗可以看到一间玻璃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穿着整洁的白色工作服的服务生,他双腿搭在桌子上,正在看杂志,然后转过头往背后看不见的痰盂里吐痰。

德鲁斯从车里出来,走过街道,溜进了车库,服务生没注意到他。

车子排成了四排,其中两排靠着白色的墙,中间两排相对,在停车场的中间。场内还有许多空着的车位,但是还是有许多车停在这里。它们大多是昂贵的加顶大车,其中也有两三辆敞篷车。

只有一辆豪华轿车,车牌号正是5A6。

这辆车保养得很好,颜色还很亮,车身是皇家蓝,带浅黄色装饰。德鲁斯脱下手套,用手摸了摸汽车的散热器外壳,没有一点儿热度。他又摸了摸轮胎,然后看着刚刚摸过轮胎的手指,上面留下了一点儿干燥的尘土。没有泥土,只有一些极其干燥的尘土。

他沿着一排黑色的车往回走,走到那个小办公室的门边,门开着,德鲁斯倚在门边。过了一会儿,那个服务员抬起头,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看到甘勒斯的司机吗?”德鲁斯问道。

那个服务员摇摇头,往那个铜质的痰盂里又吐了口痰。

“从我3点钟来上班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

“他不是要去俱乐部接那老头儿吗?”

“没有,我猜没有。车没出去,他向来都开那辆车。”

“那他住哪儿?”

“谁?你是说玛提克?树林后面的他们住的佣人房。但是我听说他住在某个旅馆里,让我想想……”他皱了皱眉。

“是都会旅馆吗?”德鲁斯问。

德鲁斯望着他的下巴尖儿,这管车库的家伙还在想着。

“对,我想他说的就是这个旅馆。但是我也不那么确定,玛提克不怎么开口说话。”

德鲁斯谢过他,然后过了马路,上了自己的车,往市中心开去。他到达第七泉水街角的时候,已经是9点25分了,这里就是都会旅馆了。

这是一家旧旅馆,曾经生意兴隆,如今却生意惨淡,濒临破产,声名狼藉,总是招来警察。暗色木质护墙板上油渍斑斑,镀金镜子上有很多缺口,低矮的大厅天花板下烟雾缭绕,许多混混儿终日穿着破破烂烂的皮质衣服在这里游手好闲。

大马蹄形柜台里放着雪茄,柜台后卖雪茄的的金发女郎已不年轻,领着寒碜的薪水,满眼的愤世嫉俗。德鲁斯靠在玻璃柜台上,推了推鬈发上的帽子。

“一盒骆驼牌香烟,宝贝儿。”他用赌徒式的语调低沉地说道。那个女人把一盒烟丢到他面前,收了15美分,然后找了一枚一角硬币丢到了他的手肘下,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在说她对他有意思。她弯过身来,凑到他对面,好让他闻到她发间的香水味。

“问你点事。”德鲁斯说。

“你想问什么啊?”她温柔地说。

“我想知道,住在809号房的人是谁?别告诉旅馆的其他职员。”那金发女郎有点失望:“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先生?”

“我比较害羞嘛。”德鲁斯说。

“好吧,我帮你去问。”

她打了个电话,声音透着慵懒的温柔,然后又走回到德鲁斯的身边。

“是一个叫玛提克的人,有什么事吗?”

“没有,”德鲁斯说,“多谢了,在这样一间不错的旅馆里工作感觉怎么样?”

“谁说这间旅馆不错了?”

德鲁斯笑了笑,摸了摸帽子以致意,然后大步走开了。那个女人伤心地看着他的背影。手肘靠着柜台,托腮凝望他走远。

德鲁斯穿过大厅,上了三个台阶,走进电梯,电梯摇晃了一下才上升。

“八楼。”他说,然后靠着电梯,手插在口袋里。

八楼是都会旅馆的顶楼,德鲁斯沿着长廊走,闻到了一股油漆的气味。在走廊尽头转完过后就到了809号房的门前。他敲了敲黑色的木质门板,没有人应答。于是他又弯下腰,往空钥匙孔看了看,又敲了敲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钥匙环,用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

两面墙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的气味,天花板上的灯还是开着的。房间里还摆着一张宽大的铜床,一个深色柜子,几把棕色皮革摇椅,桌子很朴素,上面平放着四玫瑰牌的威士忌酒瓶,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酒,也没有瓶盖。德鲁斯闻了闻,屁股靠着书桌边缘,扫视着整个房间。

他的目光扫过深色柜子,移到床上,再移到那面有门的墙,最后落到房间里的另一扇门上。他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一个人趴在浴室的褐色地板上,地板上的血已经变黑,黏黏稠稠的。男人的后脑勺儿有两个伤口,暗红色的血从伤口流出来,流过脖子,最后流到地板上。看得出来,血已经干了很久了。

德鲁斯脱下一只手套,弯下身,用两只手指摸了摸那人的动脉,然后摇摇头,戴上了手套。

他走出浴室,关上门,又打开了一扇窗户。他把头往外凑了凑,呼吸着雨水润湿的新鲜空气,看着细雨滑过屋瓦,落在漆黑的小巷里。

过了一小会儿,他关上窗户,又关了浴室的灯,在柜子抽屉里拿了个“严禁打扰”的标志牌,便关掉天花板上的灯,出去了。

他把那个“严禁打扰”的标志牌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又沿着电梯口的长廊原路返回,离开了都会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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