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衣服,袖口、领口和衣服下摆都缀着白色的皮毛。她的椅子旁边放在一辆活动早餐车,她正朝银色烟灰缸里弹着烟灰。

那位双腿漂亮模样腼腆的女仆进来把餐车推走了,并合上了那扇高大的白色的门。我坐了下来。

奥马拉夫人仰头靠着垫子,神情疲惫。喉咙上的曲线显得缥缈而又冷漠。她用冷若冰霜的双眼凝视着我,眼神里满是憎恶。

“你比昨天看起来更有人情味了,但是在我眼中,你还是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残酷无情的人,你只是一个残忍粗鲁的警察。”她说。

“我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拉希·耶格尔的事。”我说。

她甚至都不愿强颜欢笑。“那你为什么会想到来问我?”“嗯——如果你在达达尼尔俱乐部待过一周的话——”我挥了挥手中皱成一团的帽子。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烟,说:“嗯,我想我确实遇到过他,我记得那个非常特别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都那样,那些畜生。好像拉里·巴泽尔——我想你在报纸上也看到过这个名字——他也曾是达德·奥马拉的朋友。我昨天没有告诉你,也许那是个错误。”

她喉咙上的脉搏开始跳动,她轻声说:“你变得非常傲慢无礼了,我怀疑我不得不把你扔出去。”

“让我先把我要说的说完。好像耶格尔先生的司机——他们的司机名字都很奇特,那些禽兽——他的司机告诉拉里·巴泽尔,说就在奥马拉消失那一晚,耶格尔先生正好出门了。”

她血液里流淌着她父亲那军人的坚强,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一动不动,像冻僵了一般。

我站起来,从她僵硬的手指间抽出烟,在白色玉质烟灰缸里掐灭了。我把我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洁白光滑的膝盖上,随即又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双眼。目光向下移,看着膝盖上的帽子。随即她的脸上慢慢红润起来,两片绯红爬上了颧骨。她的舌头在唇齿之间打转。

“我知道,这帽子不怎么样。我不是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而是想让你看看帽子上的子弹孔。”

她的手似乎也活过来了,一把抓起帽子,满眼怒火。

她把帽顶摊开,看着子弹孔,身体开始发抖。

“耶格尔干的?”她问道,声音微弱,细若游丝,略带苍老。我非常缓慢地说:“奥马拉夫人,耶格尔可不会用一把22连发步枪。”

此时她的眼里褪去了怒火,只剩下一弯黑暗的湖水,比黑暗空洞得多。

“你是他的母亲,对此你想怎么处理?”我说。

“仁慈的上帝啊!戴德!他朝你开枪了!”

“开了两枪。”我说。

“但是为什么呢?啊?为什么?”

“奥马拉夫人,你觉得我是个聪明的家伙。另一个跟你有着不同生活轨迹的冷眼旁观者。如果我很聪明的话,在这个地方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但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聪明。非得让我告诉你他为什么开枪打我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迟疑地点点头。脸变得和面具一般僵硬。

“我得说,他恐怕于事无补,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找到他的继父,再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爱钱的小朋友。这似乎是一件小事,但是这是促成事态发展的一部分原因。因为他打靶这事,他差点儿输给我一美元。这似乎是件芝麻粒儿大的事,但他生活在一个小的天地里。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那根想扣动扳机的手指根本停不下来,他对此已经着迷到近乎丧心病狂的地步。”

“你好大的胆子啊!”她突然暴怒地说。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她自己瞬间又恢复正常。

“我怎么敢这样说?我当然敢。我们别再猜测他为什么朝我开枪。我又不是第一个,不是吗?你本来不清楚我在说什么,也不会推测他故意这样做,但是你都做了。”

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我们来说说他为什么杀了达德·奥马拉吧。”我说。如果我以为她这次也会对我大发雷霆,那我真的太蠢了。她从那位坐在兰花屋里的老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不只是她的高大身材,乌黑的头发和冷酷的双眼,还有更多的东西。

她抿着嘴,想舔舔双唇,一时间这举动让她看起来像个吓坏了的小女孩儿。她脸颊的曲线变得尖利突兀,双手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她一把抓住脖子边的白毛领,死死揪住,直到指节泛白。然后就这样凝视着我。

尽管她纹丝不动,我的帽子却从她的膝盖上滑到了地上,帽子落地的声音似乎是我曾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

“钱,当然,你想要钱。”她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想要多少钱?”

“一万五千美元。”

我点点头,脖子僵直得就像是一个商场巡视员,努力用后背去看东西。

“八九不离十了,那钱应该是成交的聘金,也是他装在兜里的钱,而且还是耶格尔除掉他能得到的数目。”

“你真是太他妈聪明了,我真想亲手杀了你,而且还会无比享受这个过程。”她狰狞地说。

我张开嘴,想笑:“那就对了。对这世界上聪明而又冷酷无情的人来说,这种事时有发生。那孩子用同一支枪,在杀我的地方把奥马拉杀了。我觉得这不是早有预谋的。他虽恨他的继父,但他不会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恨他。”她说。

“所以事情就是他们在那间狭小的射击场,奥马拉就死在地上,就是没人看见的隔墙后面。当然这些枪声在那儿不意味着什么。现场流血很少,一枪爆头,伤口也小。所以那孩子就锁上门走了,藏起来了。之后他必须得告诉某个人,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告诉了你。你是他母亲,你是唯一的倾诉对象。”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她吸了吸气,眼神里已经对我少了厌恶。

“你思忖着把这事称为一次事故,那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有一点顾虑,你很清楚这个孩子不同于常人。将军也知道,仆人们也深谙这一点,而且肯定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点。还有那些执法人员,尽管你觉得他们很蠢,但是他们对这一类不寻常的案子又非常精明。他们会把这些人都搞定,而且我想,那些警察可能和他们聊过,甚至过一阵子,可能还会对此吹嘘炫耀。”

“继续。”她说。

“你可不能冒那个险,为了你的儿子和你那坐在兰花屋里的羸弱老父亲,你宁愿触犯法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的确这么干了,你认识耶格尔,所以你雇他帮你处理掉尸体。整件事就是这样——除了没有把莫娜·梅沙维藏起来,可就是那女孩儿让整个蓄意消失事件看起来更真实可信。”

“天黑之后,他开着达德的车,把达德的尸体运走了。”她眼神空洞地说。

我伸手把地上的帽子捡起来,说:“仆人们知道吗?”

“诺里斯知道,就是管家。要是他说出来的话也会不得好死。”“是啊,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拉里·巴泽尔被杀,为什么我又会被叫上贼车了,是吗?”

“勒索,事情还没发生到我头上,但是我正等着呢。我会倾尽所有,这点他早就算准了。”

“一点一点地,年复一年,25万横财轻松到手。我觉得乔·梅沙维完全没有牵涉其中,我知道那女孩儿与此事无关。”

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盯着我看。

“你究竟为什么不把枪从他那儿拿走?”我失望地抱怨道。

“他比你想象的更糟糕,那样做的话,我怕他会干出更坏的事儿。我——我连我自己都怕他。”

“把他带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你家老头子。他还很年轻,只要正确引导,应该能够治好的。带他去欧洲吧,走得远远的。现在就带他走。如果让将军知道他孙子的所作所为,他会立马给气死。”她颤颤巍巍地立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窗前。她静静地立在窗前,几乎跟白色窗帘融为一体。她双手向下耷拉着,也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走过我身旁,一直走到我身后,极力克制住呼吸,但还是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这太丢脸了,这是我听过最无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会这样做的。我的父亲不会这样做,他会直接说出真相。而正如你所说,真相,会要了他的命。”

“带他走吧!”我重重地说,“他现在藏起来了。他以为他杀了我。他像动物一样躲在某个角落里,你去找他吧。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说要给你钱,我太龌龊了。我不爱达德·奥马拉,这也同样无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依然站在我身后说着。

“我这个老家伙没什么好谢的,把你的心思都放到那孩子身上吧。”

“我保证我会的。再见,卡尔马迪先生。”

我们没有握手,我往回走下楼梯,管家仍同往常一样在前门候着。他的脸上除了礼貌读不出其他神情。

“先生,您今天不想见见将军吗?”

“今天不了,诺里斯。”

我在屋外没有看见那孩子。我走出小门,上了一辆我租的福特车向山下驶去,途中经过了那些废弃的油井。

有一些油井周围仍散布着装满废水的油坑,废水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浮渣。这些废水坑应该有10英尺或12英尺深,也可能更深,下面可能潜伏着某些黑暗神秘的东西,也许就在其中一个坑里——我很高兴我杀了耶格尔。

回市区的路上,我在一家酒吧喝了几杯,酒精并没有让我好受一些。

它们只是让我想起了银色发套,而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本文译者李爽、程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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