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下午3点,我正站在温斯洛将军家的主门厅里,等待男管家的回复。我今天的大部分时间既没有走进我的办公室或是公寓,也没有遇到任何杀人犯。这些事我迟早会做的,但我想先见见戴德·温斯洛将军。他不轻易露面。

我环顾四周,墙上挂满了油画,大多是肖像画。黑木制的垫座上摆了几套盔甲,年头儿久了,泛着黑光。大理石砌的大壁炉上方,两面既像被子弹打穿又像被蛾子啃噬过的骑兵三角旗交叉立在玻璃柜子里。旗帜下面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男子纤瘦但精神焕发,长着一脸黑色大胡子,身上穿的军装大约是墨西哥战争时期的样式。他可能是戴德·温斯洛将军的父亲,尽管将军现已十分年迈,但是也没有画中人年代久远。

那位男管家回来了,他告诉我温斯洛将军现在兰花屋里,请我跟随他前去。

我们出了后面的法式落地窗,穿过草坪,一栋外形很大的玻璃房子映入眼帘,正好位于车库的不远处。管家打开门,走进一个类似门厅的地方,待我进来后就关上了门,里面热气环绕;接着他又开了里面的一道门,里面真的很热。温室内水气氤氲,墙上和天花板上滴着水。一株株丰硕的热带植物上花朵儿肆意怒放着,枝繁叶茂地向四处伸展。满溢的花香一时间盖过了沸腾的酒精味。

那位男管家年老体瘦,身板儿挺直,满头银发,他帮我压着那些植物的枝叶以便我通行。我们来到了房间中间的开阔地带。六边形地板上铺着一大张红色的土耳其地毯,地毯中间放着一把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位非常年迈的老人,身上盖着旅行用的厚毯子,他看着我们朝他走去。

他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鲜活——黑色的双眸深邃闪亮不可捉摸。脸上的其他部分好似一副死灰色的面具,他太阳穴深陷,鼻梁挺拔,耳垂朝外耷拉着,嘴唇就像一道白色的细口子。身体一部分裹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淡红色浴袍,一部分盖着毯子。他的手指甲呈紫色,两手轻握,一动不动地搭在毯子上,头上有零星的几缕白发。

管家通报道:“将军,这位就是卡尔马迪先生。”

那位老人凝视着我,之后尖声厉气地说:“给卡尔马迪先生搬张椅子。”

管家拖了一把细藤椅出来,我坐了下来,把我的帽子放在地上,管家随即捡了起来。

“白兰地,”将军说道,“先生,你喜欢喝什么样的白兰地?”“我都可以。”我回答。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管家随即走开了。他一眼不眨地望着我,鼻子里又发出了哼哼声。

“我喜欢配着香槟喝,杯中三分之一的白兰地,再倒进香槟,而香槟要像福吉谷一样冰凉。或者更冰冷,如果可以的话。”他说。

他发出了一种如同咯咯的笑声一样的声响。

“并不是说我去过福吉谷,没有那么糟糕。先生你可以吸烟。”他说。

我向他道谢又解释说我这阵子不想抽烟,随即拿出了手帕,擦了擦脸。

“先生,把外套脱了吧。达德总是把外套脱掉。卡尔马迪先生,兰花需要温暖,就像生病的老人一样。”

我脱下了外套,是带过来的一件雨衣。天似乎要下雨。拉里·巴泽尔说过天快要下雨了。

“达德是我的女婿——达德利·奥马拉。我想你有一些关于他的事要告诉我。”

“只是些传闻,”我说,“温斯洛将军,除非得到您的允许,不然我也不愿插手这事。”

那双凶悍的眼睛盯着我:“你是一个私家侦探,我猜,你是想要报酬。”

“虽说我是做那一行的,但并不意味着我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报酬。我要跟您说的只是一些我听说的事,您也许想听听,然后转告给失踪人员办事处。”我说。

“我明白了,”他安静地说,“是丑闻之类吧。”

我正要回答,管家回来了,推着送茶水的手推车,穿过密林,在我手肘处停了下来,为我调了一杯苏打白兰地,随即走开了。我抿了一口,说,“好像有个女孩儿,他在认识您女儿之前已经认识她了,那女孩儿现在嫁给了一个敲诈犯。好像——”

“我都听说了。我才不管呢。我只想知道的是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他说。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我有气无力地说:“也许我可以找到那个女孩儿,如果我告诉市区里的那群人,他们也能找到她。”

他拽了拽毯子的边缘,微微移动了一下头,可能就一英寸那么点儿。我想他是在点头。接着他缓缓地说:“也许就我现在的健康状况来说,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但是我想把有些事说清楚。我是个残废,我只剩两条废了的腿和半个腹部。我吃得少,睡得也不多。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对别人来说更是一个累赘。这让我想念达德,他过去常常花很多时间陪我。为什么呢?只有上帝知道。”“好吧——”我开始搭话。

“住嘴!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年轻人,所以我有理由对你粗鲁一点儿。达德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跟我说就走了,那不是他的作风。一天夜里他开车走了,从此音讯全无。如果他是厌烦了我那笨女儿和她的小鬼头,想找其他女人,那也没关系。他当时头脑一热,不跟我道别就走了,现在他后悔了,所以我才没有他的消息。找到他,告诉他我理解他。就这些,除非他需要钱;如果他真的需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他。”

他灰白的脸上现在似乎泛着一丝红润。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那黑色的眼睛显得更明亮了。他缓缓地向后靠着椅背,闭上了双眼。我喝了一大口酒,慢慢吞下去。我说:“假设他现在陷入了困境。比如,因为那女孩儿的丈夫——那个乔·梅沙维。”

他睁开双眼,又眨了一下。“那不是奥马拉,身陷泥潭的另有其人。”

“好吧。那么我可以直接告诉办事处,说我在哪儿听说了那个女孩儿吗?”

“当然不行。他们什么都干不成,就让他们这样吧。你去找达德。即便你只需要走过这条街,我也会付你一千美元,告诉他我一切安好,我这老头儿过得挺好的,替我问候他,就这些。”

我不能告诉他,忽然间我意识到拉里·巴泽尔给我讲的所有事我都不能告诉他,就连拉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说,一切都得只字不提。我喝完我的饮料,站起来,穿上外套,说:“这钱对干这件差事来说绰绰有余了,温斯洛将军。我们以后再谈吧。我是否可以有权代表您以我自己的方式行事呢?”

他按下轮椅上的铃,对我说:“告诉他这些就行了,就是我想知道他现在一切都好,我也想让他知道我一切安好,就这些。除非他需要钱。现在请原谅,我累了。”

他合上了双眼。我穿过密林往回走,管家拿着我的帽子在门口等我。

我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说道:“将军想让我去见见奥马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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