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坡顶前的两扇铁门前等着,门后是一栋木屋。木屋的前门开着,里面昏黄的灯光照出了一个穿着雨衣、帽子拉得低低的高大男人的身影,他从雨中慢慢地向前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

雨水从他的脚下缓缓流过,白化病人贴着铁门,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高大的男人说道:“你要干吗?我能看见你。”“赶紧的,乡巴佬,柯南特先生要见你的老板。”

门内的人朝黑暗处啐了一口:“那又怎么样?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柯南特突然打开车门,走到铁门前,雨声中夹杂着车子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

卡马迪慢慢地转过头来,拍拍珍·阿德里安的手,她迅速地推开他的手。

她压着声音说:“你这个傻瓜——噢,你这个傻瓜!”

卡马迪叹口气:“我在享受美好的时光,天使,这是美好的。”

铁门内的男人拿出挂在长链子上的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锁。柯南特和白化病人朝车子走了过来。

柯南特将一只脚踩在车子的踏板上,站在雨中。卡马迪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大酒瓶,摸到瓶口,打开了瓶盖,他把酒瓶递给女孩,说:“给自己壮壮胆吧!”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他对着酒瓶喝了一开口,收起酒瓶,目光越过柯南特宽阔的后背,看向一大片雨中的树林,还有那一扇扇仿佛挂在空中的亮着灯的窗户。

一辆车开上山丘,用车灯划破了湿冷的黑夜,它在轿车后面停了下来。柯南特走过去,把头探进去说了几句话,车子往后退,转入车道,车灯打在挡土墙上,消失了,然后又在车道顶端出现,就像车道上的白色鹅卵石。

柯南特回到轿车里,白化病人随后也把车转向车道,开到坡顶之后,大家在环绕着柏树的水泥停车场上下了车。

在一段台阶的顶端,一扇大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一个穿着浴袍的男人。塔戈在上楼梯的半路上,紧紧地被夹在两个男人中间,他没戴帽子,也没穿雨衣,穿着白色外套的身躯在两个枪手中间显得巨大无比。

其他人也爬上楼梯,走进屋里,跟着穿着浴袍的管家走过一个过道,过道的墙上挂满了某个人祖先的肖像,穿过一个安静的椭圆形门厅来到另一条过道,最后走进一间书房,里面灯光柔和,挂着厚厚的帘子,摆着深色的皮椅。

一个由矮矮的凸出的书架围成的凹处里,一个男人正站在一张深色的大桌子后面,他极其高瘦,白色的头发浓密而富有光泽,他的嘴小而倔强,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黑眼睛深不见底,他屈了屈身子,镶着丝绸的蓝色灯芯绒浴袍包着他瘦得惊人的身躯。管家关上门,柯南特又打开了它,用下巴朝带着塔戈进来的男人示意他们离开书房。白化病人走到塔戈身后,把他推进一把椅子里。塔戈看起来有点傻,有点晕,他脸颊的一边有块污渍,眼神迷蒙。

女孩跑到他身边,说:“噢,杜克——你还好吗?杜克?”

杜克眨眨眼睛朝她挤出一个笑,“你也倒霉了,嗯?没事,我很好。”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珍·阿德里安离开他身边,坐下来,双手抱着身子,好像很冷似的。

高个子男人冷冷地扫视了一遍房间里的每个人,然后冷漠地说:“这些都是勒索我的人吗——有必要大半夜的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吗?”

柯南特脱下雨衣,扔到台灯旁边的地上。他点起一支烟,双腿叉开站在屋子中央——这是一个十足高大野蛮,专横自信的人。他说:“这个女孩想见你,她想跟你道歉,想按规矩办事;那个穿着冰淇淋色外套的人是塔戈,是个拳击手,他卷入了夜总会枪击案里,在城里大打出手,他们给他吃了安眠药才让他安静下来;另外一个是卡马迪,老马库斯·卡马迪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是来干吗的。”

卡马迪干巴巴地说:“我是一名私家侦探,议员,我在这里是因为这跟我的客户——阿德里安小姐的利益相关。”他笑了笑。女孩突然看向他,然后又看向了地板。

柯南特粗声说:“什瓦尔,你知道是哪个人吧,他被谋杀了——不是我们干的,这事还有待调查。”

高个男人冷冷地点点头,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根白色羽毛笔挠着自己的耳朵。

“柯南特,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他尖刻地问。

柯南特耸耸肩:“我是个粗人,不过我会依法处理这件事情的,先让检察官用勒索罪的嫌疑把他们关起来,编个故事给媒体,让时间慢慢来冷却一切。再把这些家伙赶出州外,永远都不让他们回来,否则……”

科特威议员用羽毛笔绕着另一只耳朵打着圈,“即使到了别的地方,他们还是可以攻击我,”他冷酷地说,“我更中意摊牌,让他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里去。”

“科特威,你不能这样冒险。这会毁了你的政治生涯的。”

“我早就已经厌倦了政治生活了,柯南特,所以退休也没什么不好。”高大的男人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去你妈的,”柯南特怒吼道。他用力转过头,厉声地说:“过来,小姐。”

珍·阿德里安站起来,拖着步子穿过房间,来到了桌子前。

“她是你的孩子?”柯南特厉声说。

科特威盯着女孩僵硬的脸看了很久,脸上表情莫测,他把羽毛笔放到桌上,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他看看照片,又看看女孩,又看向照片,平静地说:“这张照片已经有些年头儿了,但很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是同一张脸。”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又不疾不徐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自动手枪,把它放在照片旁边。

科特威看着枪,嘴动了一下,低沉地说:“议员,你不需要那样做,听着,你摊牌的想法根本就不需要。我会让这些人全都招了,这样我们就有把柄了,如果他们再闹事,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收拾他们。”

卡马迪微微笑了笑,穿过地毯一直走到桌子边,他说:“我想看看那张照片。”他突然弯腰拿起照片。

科特威细瘦的手伸向了手枪,然后又放松了,他往后靠到椅子上,看着卡马迪。

卡马迪盯着照片,然后放下照片,轻轻地对珍·阿德里安说:“回去坐下。”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疲惫地坐下。

卡马迪说:“我喜欢你摊牌的想法,议员,那样的话事情就干净利落,跟柯南特先生的策略截然不同,但那起不了作用。”他弹了一下照片,“这只是一张神似的照片,仅此而已。我就不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她的耳朵形状不同,长得也低一些,她的眼间距比阿德里安小姐的小一些,下巴更长一些,这些特征都是不会变的。所以你有什么呢?一封勒索信而已,但你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责怪哪个人,女孩的名字相同只是巧合而已,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柯南特的脸变得岩石一样僵硬,面露怒色,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那你要怎么解释这个女孩从包里拿出来的出生证明呢,聪明的家伙?”

卡马迪微微一笑,用指尖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想那是你从什瓦尔那拿来的吧?”他狡猾地说道,“而什瓦尔已经死了。”

柯南特的脸变得狂怒,他握起拳头,猛地向前走了一步,“你为什么要——该死的浑蛋——”

珍·阿德里安向前倾身,瞪圆了眼睛看着卡马迪;塔戈也看着他,慵懒地笑着,眼神冷漠;科特威也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的表情深奥,轻松地坐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柯南特突然大笑起来,打了个响指:“好啊,有话就说吧。”他咕哝道。

卡马迪慢条斯理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不能摊牌的原因——其拉诺的枪杀案。他们威胁塔戈输掉一场不重要的比赛,那个浑蛋跑到阿德里安小姐的旅馆里打晕了她,就让她躺在了门口。柯南特,你能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吗?我能。”

科特威突然上前把手放在枪上,抓住枪柄,他冰冷苍白的脸上的两只黑眼睛宛如两个黑洞。

柯南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卡马迪继续说:“为什么塔戈会受到威胁呢?在他赢得了比赛之后,为什么会有一个杀手到其拉诺——一个夜总会,一个根本就不适合下手的地方去找他呢?因为当时他跟那个女孩在一起,而其拉诺是他的后台,一旦其拉诺发生了任何事,警察首先就会想到威胁的故事。这就是原因,之所以有威胁,就是因为要掩盖谋杀,这样这个浑蛋就可以干掉这个女孩儿,但是表面上看起来,他要杀的人是塔戈。

“当然,他也会试着杀掉塔戈,但是他的首要目标还是这个女孩。因为她是这件勒索事件背后的炸药,如果没有了她,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她活着,这件事情永远都有可能是一件血缘关系的诉讼案。结果事情没有成功。你知道她和塔戈,是因为什瓦尔胆子小,出卖了他们。什瓦尔也知道那个杀手——因为当那个杀手出现时,我看见了他——什瓦尔知道我认识他,因为他听到我向塔戈提过这个人——然后什瓦尔就装醉来跟我打架,想要阻止我插手。”

卡马迪停下来,非常缓慢,轻柔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仰头审视着柯南特。

柯南特慢慢地,尖刻地说:“我从不玩这些把戏,老兄,信不信由你——我是不玩的。”

卡马迪说:“听着,在旅馆里时,那个杀手就可以杀掉这个女孩了,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塔戈不在场,拳击赛也还没开始,所有的布局可能都会毁于一旦。他去那儿只是要近距离看看她没有化妆的样子,而她当时在害怕一些事情,身上带了枪,所以他打晕了她,逃跑了,这个拜访只是探路而已。”

柯南特又说:“我说了,我不玩这些把戏的,老兄。”然后他掏出口袋里的鲁格尔枪,枪口朝下握在身边。

卡马迪耸耸肩,转过头盯着科特威议员。

“是啊,但是他会玩。”他轻轻地说:“他有动机,而这又能让他洗脱嫌疑。如果事情出了错(果然出错了),他就把一切都赖到什瓦尔身上。如果警察放聪明些,什瓦尔就能洗刷冤屈,而大人物多尔·柯南特可就得惹得一身腥了。”

科特威笑笑,用极其冷酷的声音说:“这位年轻人很聪明,但是很明显的——”

塔戈站起来,表情僵硬。他缓缓地嚅动嘴唇,说:“真是很动听,我想我得扭断你的脖子,科特威先生。”

白化病人喊道:“坐下,浑球儿。”然后举起了他的枪,塔戈轻轻地转过身,在他的下巴上打了一拳,白化病人向后倒下去,头撞到了墙上,手枪从他软绵绵的手里掉到了地上。

塔戈穿过房间。

柯南特斜眼看着他,没有动,塔戈走过他,差点儿就要碰到他,柯南特一动不动,他的大脸很茫然,眯着的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除了塔戈以外,大家都没有动,接着科特威抬起了他的枪,手指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

卡马迪迅速越到珍·阿德里安面前,挡在她和整个房间之前。塔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脸上扭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压在胸前。

科特威再次举起了枪,然后柯南特动了动,鲁格尔枪被抽出来,连发了两枪。鲜血从科特威的手里涌出来,他的枪掉到了他身后的桌子上,长长的身体好像要扑上去捡枪,一直在向下弯曲,直到从桌子上只能看见他弯曲的背。

柯南特说:“站起来,把枪给我捡起来,你这个该死的两面三刀的小人!”

桌子后面响起了一声枪声,科特威的肩膀不见了。

一会儿之后柯南特走到桌子后面,停下来,浑身僵住了。

“他中了一枪,”他十分冷静地说,“从嘴里。我就这样损失了一名清白的好议员。”

塔戈把手从胸前松开,往一旁跌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房间的门猛地被推开,管家站了进来,头发蓬乱,他的嘴巴张开,想要说些什么,看见了柯南特手里的枪和瘫到在地上的塔戈之后,就什么也没说。

白化病人站了起来,揉揉下巴,摸摸牙齿,晃了晃脑袋,他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捡起了枪。

科特威吼道:“这时候还他妈的管什么枪,快去打电话,打给夜班组长马洛伊——快去!”

卡马迪转过身,抬起珍·阿德里安冰冷的下巴。

“外面有光了,天使。我想雨已经停了。”他慢慢地说着,拿出从不离身的酒瓶,“我们喝一点儿吧——敬塔戈。”

女孩摇摇头,用手捂住了脸。

过了很久,警笛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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