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其拉诺整个人的形状就像两个鸡蛋,小个的是他的头,大个儿的是他的整个身体。他短小灵活的腿和穿着名牌皮鞋的脚放在黑漆漆的书桌下面,嘴紧紧地咬住手帕的一角,左手却在拼命往外扯,他将短短粗粗的右手伸向空中。他的声音被手帕盖住了:“等一下,各位,请等一下。”在办公室的一角,有一张内嵌的条纹沙发,杜克·塔戈就坐在沙发那儿,被两个警署总部派来的警察夹在中间。他的一边脸颊青了一块,浓密的金发乱糟糟的,黑色缎面衬衫看起来好像有人在上面扭了几圈。

两个警察中灰头发的那位,嘴唇裂了。另外一个头发的颜色跟塔戈一样是金色的年轻警察则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他们看起来都很愤怒,尤其是金发的那位。

卡马迪靠着墙跨坐在一张椅子上,懒懒地看着坐在他身旁一张皮制摇椅上的珍·阿德里安。她手里拧着一条手帕,用手帕揉搓着掌心。她已经这样很久了,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干吗,她倔强的小嘴看起来很愤怒。

格斯·内沙尔克靠在门上抽着烟。“请等一等,各位,”其拉诺说,“如果不是你们先动手的话,他是不会还手的,他是个好孩子——是我碰过的当中最好的。放过他吧。”鲜血从塔戈嘴角的一边流下来,在突出的下巴上形成一条细细的线,它汇集在下巴上,闪着光,他的脸空洞得毫无表情。

卡马迪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还想让这些警察动粗啊,本尼?”金发警察厉声地问道:“你还有私家侦探的执照吗,卡马迪?”“可能还放在某个地方吧,我想。”卡马迪说。

“也许我们可以吊销它。”金发的警察怒斥道。

“也许你还可以跳扇子舞呢,先生,你也属于我认识的那些所谓的聪明人之一。”

金发警察作势要起身,年长的那个说道:“不要理他,给他些自由。如果他越界了的话,我们再来好好整治他。”

卡马迪和格斯·内沙克尔相视咧嘴一笑,其拉诺往空中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女孩垂下眼睛瞥了一眼卡马迪,塔戈张开嘴,往他面前的蓝色地毯吐了一口血。

外面有人推门,于是内沙克尔往旁边挪了一步,打开一条门缝,然后再彻底打开。麦金尼走了进来。

麦金尼是刑事侦查组的组长,他是一个40多岁的高个儿男人,淡棕色的头发,眼神淡漠,一张狭长的脸上总是充满疑虑。他关上门,转动门锁里的钥匙,慢慢走到塔戈面前。

“确定死了,”他说,“一颗子弹在心脏下面,一颗正中心脏,不论怎么说,枪法倒是很准。”

“该出手时就出手。”塔戈木然地说。

“查出是谁了吗?”灰色头发的警察问他的同伴,然后沿着沙发走开了。

麦克金点点头:“托奇·普兰特,一名职业杀手。我差不多有两年没见到他了。这个家伙右手的枪法快准狠,是一个流浪的恶棍。”

“他当然得有本事,才能吃得起这碗饭。”灰发警察说。

麦克金长长的脸很严肃,但并不冷酷:“你有持枪执照吗,塔戈?”

塔戈说:“是的,两个星期前本尼给我弄了一本,因为我经常受到威胁。”

“听着,警官,”其拉诺尖声说道:“一些赌棍恐吓他,要他输掉比赛,知道吗?他连着九场比赛都直接把对手打倒出局,现在赔率已经很高了。我告诉他,他应该考虑接受他们的条件。”

“我差点就那么干了。”塔戈阴沉地说。

“所以他们就派人来干掉他。”其拉诺说。

麦金尼说:“这无可厚非。你是怎么打败他的,塔戈?你的枪放在哪里?”

“在我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给我看看。”

塔戈把手伸到右边臀部的口袋里,迅速地拉出一条手帕,他的手指在手帕里伸直,就像枪管一样。

“手帕也放在口袋里吗?”麦金尼问道,“和枪一起?”

塔戈宽大红润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乌云。他点点头,麦金尼随意地倾身向前,把手帕从他手里拿走,闻了闻,打开之后又闻了闻,然后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的脸上高深莫测。

“他说了什么,塔戈?”

“他说:‘有人叫我给你带话,浑蛋,就是这个。’然后他拿出了枪,扳机有点儿卡,于是我就先出手了。”

麦金尼淡淡地一笑,撑着脚跟,身体往后仰。他淡淡的笑容好像滑到了他长长的鼻子下面。

他上下打量着塔戈。

“是啊,”他轻轻地说,“我不得不说,以0.22的口径来说,你的枪法真是太他妈的准了,就大个子而言,你的动作也够快的……是谁收到的这些威胁的消息呢?”

“是我,”塔戈说,“通过电话。”

“能听出声音来吗?”

“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我不能确定。”

麦金尼僵着腿走到办公室的另一端,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手绘运动海报。他慢慢地走回来,踱到门边。

“这样的家伙死不足惜,”他轻声地说,“但我们还是得履行我们的职责,你们两个必须跟我们进城录口供,走吧。”

他走了出去,两个警察夹着杜克·塔戈站起来。灰色头发的那位厉声地说道:“你最好老实点儿!伙计。”

塔戈嘲讽道:“那得等我洗心革面了之后再说。”

他们一起出去了,金发警察等着珍·阿德里安走在他前面,他打开门,回头对卡马迪吼道:“至于你——真是个疯子!”

卡马迪轻轻地说:“我喜欢他们,他们就像我的宠物小松鼠,先生。”

格斯·内沙克尔笑出了声,然后关上门走到书桌前。

“我抖得就像本尼的第三层下巴。”他说,“我们都喝一杯白兰地吧。”

他倒了三杯三分满的酒,拿了一杯走到条纹沙发上,长腿一伸,头靠在沙发上啜着白兰地。

卡马迪站起来,一饮而尽,他拿出一支烟来,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仰起头来盯着其拉诺光滑、白皙的脸。

“关于今晚的拳击赛,你觉得易手的钱有多少?”他轻轻地问,“我指的是赌资。”

其拉诺眨眨眼,一只胖乎乎的手揉着自己的嘴唇:“几千块吧,这只是每个星期的常规赛,无足轻重,不是吗?”

卡马迪把香烟放进嘴里,靠近桌子去擦火柴,他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这个城市里杀人未必也太廉价了。”

其拉诺没有答话。格斯·内沙克尔喝掉了他最后一口白兰地,小心地把空玻璃杯放回沙发边上的软木圆桌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卡马迪向另外两人点点头,穿过房间走出去,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沿着走廊往外走,两边更衣室的门都是打开的,现在里面黑漆漆的,他穿过一个拉着帘子的拱门,走到舞台后面。

领班侍者站在前厅的玻璃门前,看着外面的雨和穿着制服的警察的背影。卡马迪进到空荡荡的衣帽间,找到他的帽子和雨衣,穿戴完毕后走出来,站在领班侍者的身边。

他说:“我猜你应该没有注意到跟我一起来的男孩怎么样了吧?”领班侍者摇摇头,伸出手来帮他开门。

“当时这里有四百个人——有三百个人在警察来之前就走了。很抱歉。”

卡马迪点点头,走进了雨幕中。穿着制服的警察随意地扫了他一眼。他沿着街道走到停车的地方,车已经不在了,他前后看看街道,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朝梅洛斯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打到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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