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阿科斯塔,旅馆的服务员领班,皮肤黝黑,瘦得像个女孩儿,他的双手小而灵巧,眼睛柔和,小嘴倔强。他站在门口说道:“我买到了第七排的票,这是我能买到的最好的了,卡马迪先生。这个迪肯·维拉打得不错,而杜克·塔戈会成为下一个轻重量级的冠军。”

卡马迪说:“进来喝杯酒吧,托尼。”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如果他们能买给他的话。”他头也没回地补上一句。

“好吧——只喝一小杯,卡马迪先生。”

皮肤黝黑的男孩在喜来登式的桌子上的一个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调了杯酒。他把酒瓶拿到灯光下,仔细地估量着自己酒杯里的分量,用一根长勺轻轻地搅动酒里的冰块,小口地啜着酒,然后笑起来,露出又小又白的牙齿。

“塔戈很厉害的,卡马迪先生。他身手矫健,头脑清晰,双手都能出重拳,又有胆量,从不畏缩。”

“他必须得让那些给他吃饭的人赚到钱。”卡马迪慢吞吞地说。

“是啊,他们还没喂他吃狮子肉呢。”托尼说。

雨点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密密的水珠飞出去,雨水顺着窗户弯弯曲曲地流下来。

卡马迪说:“他是个混混儿,即使这个混混儿有了点名气,他也还是个混混儿。”

托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多希望我也能去啊,今天晚上我休息。”

卡马迪慢慢转过身来,走到书桌前,调了杯酒。脸颊上出现了两道阴影,他的声音疲倦,慵懒。

“又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能去?”

“我头疼。”

“你又没钱了!”卡马迪几乎是生气地说。

黑皮肤的男孩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斜看向一边,没有答话。

卡马迪左手攥起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他的眼里出现了愠怒的神色。

“只管找卡马迪,”他叹了口气,“老好人卡马迪,他到处撒钱,他最心软,只管找卡马迪要吧。好吧,托尼,把钱拿去,买两张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黑皮肤的男孩看起来很受伤。

“天哪,卡马迪先生,我不想让你认为——”

“行了!朋友之间两张拳击票算什么?去买两张票,带你的女朋友去吧。去他的塔戈!”

托尼·阿科斯塔接过了钞票。他仔细地瞧了这个老朋友一会儿。然后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他说:“我宁愿跟你去,卡马迪先生。塔戈完全赢他们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不仅仅是在赛场上,他还有个漂亮的金发女朋友,他的女朋友也住在这里,就是914房的阿德里安小姐。”

卡马迪的身体僵住了,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把它在桌子上转来转去。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那他也就是个混混儿而已,托尼,好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7点,旅馆门前见。”

“噢,那太好了,卡马迪先生。”

托尼·阿科斯塔轻轻地走出了门,关门的时候没发出任何声响。卡马迪站在桌边,他的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看着地板。他独自一人在那儿站了许久。

“卡马迪,整个美国最傻的傻瓜,”他生气地大喊道,“英雄救美?单相思?傻瓜!”

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看着手上的腕表,戴上帽子,穿上羊皮雨衣,走了出去。当他沿着走廊走到914的时候停了下来,抬起手要敲门,却又颓然地放下了手。

他缓缓走进了电梯,来到街边,上了车。

特里比恩大楼位于第四街区和水泉街的交叉口处。卡马迪在拐角处停好车,走进员工入口,乘坐摇摇晃晃的电梯到了四楼。里面的电梯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灭了的雪茄,将一本卷起来的杂志放在他鼻子下六英寸的地方。

四楼宽大的双开门上写着“市政新闻组”的字样。一张摆了电话机的小桌子后面坐着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卡马迪敲了敲桌子,说:“告诉亚当斯,卡马迪来找。”

老人对着电话里说了几句,放了根钥匙在桌上,抬起下巴示意他进去。

卡马迪穿过双开门,经过一张编辑部的U形桌,又经过一排小桌子,桌子上的打字机都在噼啪作响。远处,有一个瘦长的红发男人无所事事地把双脚架在拉开的桌子抽屉上,他的脖子危险地向后靠在倾斜的旋转椅上,嘴里的大烟斗直指向天花板。

当卡马迪走到他身边时,他只是转过眼睛看看他,嘴里叼着烟斗说话:“你好,卡马迪,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大富翁?”

卡马迪说:“能不能在你的剪报里看看一个叫科特威的家伙的资料?确切地说,是州议员约翰·麦尔森·科特威。”

亚当斯把脚放到了地上,撑着椅边坐直了身体,拿出嘴里的烟斗,往垃圾篓里啐了一口,他说:“那个冷血的老家伙?他什么时候有过什么新闻了?好吧。”他疲倦地站起来,补上一句:“跟我来吧,大款。”然后向房间尽头走去。

他们又走过了另一排桌子,有个胖乎乎的女孩正对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哈哈大笑,笑得妆都花了。

他们穿过门,走进了一个立着许多六层文件柜的大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凳子的凹室。

亚当斯在文件柜里一顿好找之后,才拉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坐吧,有什么丑闻吗?”

卡马迪用手肘撑着着急,靠在桌上,翻着一沓厚厚的剪报。都是些枯燥乏味的政治新闻,也不是头条——议员科特威对这个那个的公共事件发表了意见,出席了这个或者那个会议,在会议上发表了演说,去了这些或那些地方——都无趣得很。

他看着几张经过处理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瘦削,满头白发,眼神淡定沉着,深陷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有没有好一点儿的照片啊?我的意思是说,真实一点儿的。”

亚当斯叹了口气,伸伸懒腰,钻进了一排档案柜间。他回来时手里拿了张光亮的黑白照片,把它扔到桌上。

“你可以拿走,”他说,“我们有一大堆呢,这个老家伙好像长生不老似的。要我替你向他要签名吗?”

卡马迪眯起眼睛来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好,”他慢吞吞地说,“科特威结过婚吗?”

“从我出生起就没结过,”亚当斯没好气地说,“也许永远都不会结了吧,说吧,到底是什么秘密?”

卡马迪慢慢对他笑了笑。他拿出了酒瓶,把它放在文件夹边上。亚当斯的脸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他伸出了长长的手臂。

“所以他也不会有孩子咯。”卡马迪说。

亚当斯眼馋地盯着酒瓶,“是的——反正台面上是没有的,我想。就我所知,也是没有的。”他深深地喝了口酒,擦擦嘴巴,又来了一口。

“那么,”卡马迪说,“这可就太有意思了,再喝三口——然后把你见过我这回事给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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