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俱乐部拥有过愉快的时光,相应的,它的寿命也很短。它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引起了人们对解散原因的大范围猜测。但从前的会员们都起了可怕的誓,比血誓还重,所以根本找不到打破沉默的背叛者。由于会员都是商人——大多数是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最近才退下来——所以没有人愿意承认,到了紧急关头,花名册中的这些成员连简单的算术都不会了。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埃勒里接手调查赌徒俱乐部神圣的秘密。一辆连八十七街的泥浆都无法玷污的豪华汽车将三个男人送到他门前。

那天早晨,奎因探长正好在家研究一份送给局长的保密文件。看到车子的尺寸他扬了扬眉毛,便回到书房去继续面对文件了——不过他至少还是将门半开着,好适当地偷听谈话内容。

三个男人进行了自我介绍,他们分别是查尔斯·凡·怀恩,科尼利厄斯·刘易斯与戈尔曼·菲奇。凡·怀恩是个脸色发青的瘦高男人,刘易斯是棕色皮肤的大个子,菲奇又矮又胖,浑身泛着粉红。看上去,凡·怀恩就像公园大道美食店里展示的奶酪一样脆弱,刘易斯如同华尔街的餐桌上会出现的大块烤肉,至于菲奇,他那胀鼓鼓的粉红色身体跟埃勒里儿时回忆中的一种叫做狐狸爷爷的点心一个样。菲奇宣布自己赚钱的途径是靠贩卖女性胸衣。

他们向埃勒里解释道,赌徒俱乐部是由十七名热爱赌博又有条件放纵自己的退休男人组成的团体。除了平时在俱乐部聚会室玩的普通赔率游戏以外,成员们还能够向其他成员发起不寻常的赌局。展示想象力与保持诚信均属于成员的义务。赌局的提议通过匿名信件送达,须以带有赌徒俱乐部抬头的信笺写成,这种信笺只有成员能获得。

“为什么要匿名?”埃勒里听入迷了。

“是这样的,如果有人受到了伤害,”粉红色的小菲奇先生说,“我们不希望他对提起赌局的成员产生成见。”

“当然,我们的人格都值得信赖。”凡·怀恩嘟囔道,咬着手杖的顶端,“否则这就不可能成立了,你知道。这是俱乐部的立足点。”

“显然有人显示出了不可靠的迹象。”埃勒里观察着他们,“否则你们这几位先生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

“你说吧,凡·怀恩。”大个子刘易斯先生低声道。

“刘易斯今天早上来找我,”凡·怀恩突然说,“问我是否参加了俱乐部中某个他玩得正欢的个人赌局。我们比对了一下才知道,都是同一回事。于是我们俩就想会不会还有别人,由于菲奇先生住在我家附近,我们去拜访了他。当然,他也参与了。

“整整三个星期之前,我们在早晨收邮件时收到了一个长信封,是用打字机打在俱乐部信纸上的,看起来相当工整。信中给了我们一个关于市场上某支股票的提示。那支股票很不稳定,一天拼命往上涨,第二天又拼命往下跌。这确实是一场赌博,所以我们都买入了。它突然往上涨了很多,于是我们就抛了。

“两个星期前的今天,早上我们又收到第二封邮件,建议我们买另外一支股票,它的表现同样不稳定。两天之后股票升了,我们又赚了一笔。

“然后正好一个星期前——”

“发生了同样的事。”科尼利厄斯·刘易斯不耐烦地说。

“你们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埃勒里问。

“噢,我们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胖胖的菲奇先生暴躁地说,“他显然有内部消息。又不是——”

“那么,你们今天早上又收到了一封信。”

大个子的前银行家怒吼道:“见鬼,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也收到了信?”

“让我们称他为X先生。”埃勒里说着,渐渐进入了状况,“X先生的第一封信在三个星期前的今天抵达,第二封是两个星期前,第三封一个星期前——刘易斯先生,要下注去赌第四封在今天到也是很自然的事。先生们,是什么让你们困扰?”

查尔斯·凡·怀恩取出了一个长信封。

“读读看吧,奎因先生,替我们下个结论。”

信封的质量很好,没有印章也没有回邮地址。凡·怀恩的姓名和地址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从邮戳判断,寄出的时间是前一天夜里。

埃勒里从中取出了一张沉甸甸的信纸,抬头是烫金的“赌徒俱乐部”。

亲爱的成员:

您是否还喜欢我的三个针对股票市场的提议呢?如今又有新事物出现了,看起来似乎是目前最好的一次机会。不过,保密是很重要的,我必须以私人身份处理,否则一切都将结束。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下注两万五千元,它有很大概率在七天之内翻一番。

不可提出疑问。将现金包在防水的包裹内,明天凌晨三点三十分,将包裹放到圣三一墓地多米尼克斯·派克墓下。不可窥探,否则交易不成立。

没有签名。

凡·怀恩说:“我刚刚才对刘易斯说,这是赌博的体育精神。这个男人已经证明了自己。我会跟的。”

“我没有说不跟。”科尼利厄斯·刘易斯低吼,“可是——”

“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戈尔曼·菲奇说着吸了吸鼻子,“奎因,你怎么想?在你看来这事情能信吗?”

“菲奇,你这是怀疑俱乐部成员的诚实。”凡·怀恩冷冷地说。

“我只是问个问题!”

“这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凡·怀恩?”刘易斯嘀咕道,“如果有人做了坏事,你知道,俱乐部也会就此终结了。奎因,你怎么看?”

“我听着倒像一件大好事。”埃勒里嘟哝道,“但是将自己交出去之前我还想深究一下。你们两位也把自己的信件带来了吗?”

“我的留在家里了。”刘易斯说。

“它们和凡·怀恩的一模一样呀。”菲奇抗议。

“可我还是想看看,包括信封在内的所有东西。不如你们派个信使将它们送过来吧。我在中午之前会给你们三个打电话的。”

前门一关上,书房的门就开了;奎因探长站在那儿,一脸怀疑的神情。

“我没听错吧?”埃勒里的父亲厉声道,“你说这事儿像一件‘大好事’?有什么好的,好笑吗?”

“你的问题,”埃勒里苦恼地说,“就在于毫无赌徒的血液。何不等着看看发展?”

快到中午时,奎因探长又从书房出来了。他看到他颇负盛名的儿子正在检查两个信封及其内容物。科尼利厄斯·刘易斯的信封上是前一晚的邮戳,和查尔斯·凡·怀恩收到的一样,而且俱乐部抬头的信纸上措辞也是一样的。只是信上通知凡·怀恩在圣三一墓地留下钱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分,而刘易斯则是三点四十五分。戈尔曼·菲奇收到的是一个小信封,同样有前一晚的邮戳,在俱乐部信纸上也是一样的信息,不过要求菲奇搁下钱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我想,”探长说,“你正打算推荐这三位把此事当成儿戏的客户遵从这信里的绝妙提议吧?”

“当然。”埃勒里愉快地说。他依次打电话通知凡·怀恩、刘易斯和菲奇,在他的专业眼光看来,这场赌博如同政府金库一般安全;他只恨自己既没有参加资格,也没有两万五千块钱可以赌上一把。探长惊呆了。

“你疯了吗,埃勒里?”埃勒里第三次挂上电话时,奎因探长吼道,“这场骗局中唯一肯定的事情是这三个傻瓜都被卖了!”

“骗局?”他的儿子啷哝。

老先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你瞧。这口蜜腹剑的家伙一次骗了一群——”

“你是说X先生?‘一群’又是什么意思?请说具体些。”

“十七人!十七人俱乐部当中,有一个人起了歹心。也许他破产了。他想出了一个骗局,其基础就是向其余十六人提供股票市场的消息。他挑选了一支表现像踩高跷一样起伏不定的股票,对一半的成员说它会升,对另外一半说它会跌。无论股票走哪个方向,其中一半都会输,但另一半会赢。对于赢家来说,他就是个天才。

“第二步:他不管那些在第一步操作中输了的,找到另一支极其不稳定的股票,把消息只送给那些赢家—一”

“具体数字。”埃勒里请求道,“有多少人收到了第二条消息?”

“原始的十六人当中的一半!八人,八个在第一轮当中赢了的人。现在他向这八人给出消息,一半说股票会升,另外一半说会跌。又一次,必定有一半的人赢——”

“请给出数字。”埃勒里说。

“你连幼儿园的算术都不会吗?八的一半,也就是四!现在他有四个赢了两次的人了。他又选择了一支大起大落的股票,将第三封信送出去,这一次对四个人中的一半说股票会涨,另外一半说会跌。

“于是他就这么得到了连赢三次的赢家,他们都对他的市场触觉十分信赖。他已经准备好大捞一笔,于是他将第四封信送给那两个傻瓜——”

“几个傻瓜?”埃勒里问道。

“剩下的那两个赢家!”

“如果从十六个人开始算,当然这就是答案。”埃勒里遗憾地说,“问题是,这不是答案。我们有三个赢家。”

探长慢慢地坐下来。

“多了一个人。”埃勒里说,“问题是:他是谁?他为什么能够挑战数学定律?答案是:他不能,所以他就是那个策划骗局的人。我们的朋友X先生,并不是上钩的人中的一员。”

“凡·怀恩、刘易斯或者菲奇。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骗子……”

“恐怕如此。无论是哪一个,今天早上他厌烦地发觉,两个受害者跑来找他商讨了。定下在墓地付款的信,前一天晚上已经寄了出去,无法撤回。于是他只好假装自己也是赢了三次的人!如果他们来找我咨询时,我把这个手法认了出来,又或者我对他的安全造成了威胁,x先生今晚就不会在圣三一墓地出现。但如果我看起来毫无疑心,也没有威胁,他就会依计划行事。还算有道理吗?”

“比爱因斯坦还有道理。”探长笑了,他立刻到警察总局去,安排人手在墓地和某个名为多米尼克斯·派克的人的墓碑附近进行监视。

那一夜,鬼魂在百老汇和华尔街附近游走着。但到了凌晨一点,他们都纷纷撤到墓园里不同的名人墓碑后头去了。一片寂静笼罩了这个地区。埃勒里坚持要父亲和他一起坐在小礼拜堂里乔治·华盛顿坐过的椅子上,嘴里还嘀咕着要在这样的冬夜等这么久、时间是真理之父云云。

但到了三点十五分,奎因父子已经藏在圣三一墓园的某块墓碑后面,和其他僵尸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凌晨三点三十分,查尔斯·凡·怀恩瘦长急切的身影投在多米尼克斯·派克的墓碑上。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搁了些什么,就没了踪影。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科尼利厄斯·刘易斯巨大的黑影出现了,扔了点东西,也不见了。

最后,凌晨四点整,戈尔曼·菲奇臃肿模糊的影子重复了这一过程,同样消失不见。

“无论是哪一个人,他都不会冒险。”奎因探长牙关一边发抖一边说,“如果出了问题,他肯定会像其他傻瓜一样放下两万五千块钱就跑。现在他会先等一会儿,然后溜回来把三包钱都带走。我很好奇会是他们中的哪个人。”

“爸爸,”埃勒里惊奇地小声说,“难道你是想说你还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探长恶狠狠地说,“别告诉我你知道!”

埃勒里叹了口气。“X当然没有给自己写信——他没有想到自己也要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昨天早上,意外变故使得他必须这么做,结果他陷入了困境。是的,他可以向其余两个人撒谎,说他也收到了第四封信,但我请他交出来——和信封一起。要使它看起来像是真的,他给我的信封就一定要有和其他两个人同样的邮戳——昨夜的邮戳!

但这是不可能的——当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于是X尽了自己的能力。他翻找了自己今天早上收到的邮件,找到了一个没有回邮地址的信封,收信人名字是他,并且有昨晚的正确邮戳。他将这个信封和他临时打出来的信件送给我充数。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信封和他寄给受害者的信封大小不一样。我想他也许希望我注意不到差异。”

“凡·怀恩的信封是长的……”

“刘易斯的信封和凡·怀恩一样。但第三个信封,”埃勒里说,“是个小信封,而将那个信封送给我的是……”

一声号叫亵渎了墓园的清静。灯光大亮,在光束中有一个人影蹲在墓地上的三包钱旁边,像个西瓜地里的小男孩一样被逮个正着——正是戈尔曼·菲奇那圆滚滚的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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