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之友总能想起老安德勒斯太太的案子,她为三十八只八哥留下了百万美元遗产。不过连爱鸟人士都无从知晓埃勒里与此案的密切关系,他的案件记录证明他展开推理的翅膀,作了一次优美的飞行。

请允许我指出,他接受了有史以来唯一一只鸟侦探的协助。

安德勒斯太太是一个比所有亲朋好友活得都长的孤独老太太,日益衰老的躯体使她不得不依赖轮椅度日。与她有关联的人只剩下她的医生、她的律师以及她的陪护。库克医生是一个臃肿的男人,但像根过熟的香蕉一般有种腐朽的魅力。因为安德勒斯太太日渐衰弱无法亲力亲为,医生推荐了德·罗斯律师来处理安德勒斯太太的事务。律师是个运动健将,皮肤永远晒成褐色,声音在老太太听来十分刺耳。陪护同样经库克医生介绍,是不苟言笑的巴戈特小姐,她细心体贴到了可疑的地步。安德勒斯太太能够忍受她,仅仅是因为她对鸟儿们的细致照顾。就这样,那些八哥一开始只是兴趣,后来却渐渐成了老太太的人生意义。

这些八哥从南印度来,确实会讲人话。它们是一群活泼好动的小东西,有着趣致的黄色垂肉和能够反射出不同色彩的光亮黑翅膀,嗓音低沉。其中有一些的词汇量差不多能达到一百个。安德勒斯认为它们是极大的安慰,认为它们是比巴戈特小姐更让人满足得多的伙伴。

她管它们叫她的家;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她担忧着自己死后它们的命运。

自此,符合逻辑的下一步便是巩固它们的未来了。安德勒斯太太指示德·罗斯律师立刻将她庞大的财产全数移入以喂养、照顾以及关怀爱护她的鸟儿为目的的基金当中。德·罗斯先生及库克医生同意管理这笔基金,而巴戈特小姐被指定为终身馆长。到最后一只八哥死去之后,基金将捐给指定的慈善机构。

在这期间,安德勒斯太太所求甚少。账单由律师来付,她与八哥们相依为命,便已经心满意足。

安德勒斯太太有时候觉得,她的宠物们有个缺点,即不会打桥牌。

这是她在老年除养鸟外的唯一乐趣。为了这一消遣,她得依赖库克医生和德·罗斯先生,再加上巴戈特小姐就刚好凑足一桌。在这些先生女士们抽空来娱乐她的夜晚,老太太窝在桥牌桌旁的轮椅中,牌风甚是稳健,十点算一分钱。这些桥牌之夜使她过得更加快乐了。

但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夜,安德勒斯太太并不快乐。她坐在轮椅上进入自家客厅时,往常那愉悦的脸上却带着凶险的表情。巴戈特小姐已摆好了桥牌桌和椅子,见此情况,迅速瞥了一眼医生和律师。

“没什么问题吧,安德勒斯太太?”库克医生挥着手中的雪茄和蔼地说,“今晚不会感到痛吧?”

“来个大满贯就什么病都好啦,不是吗,安德勒斯太太?”德·罗斯吼道,“好了好了,还是这些老朋友们。”

“游戏,”安德勒斯太太在门口一动不动,“结束了。”在她身旁的卧室里,三十八双眼一眨也不眨,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一切。

“结束了?”巴戈特小姐半站起身来。

“你好,鬼脸儿!”安德勒斯太太背后的某处,一个低沉的嗓音忽然说。

“安静,明妮,”老太太说着,并没有转过身去,“你以为我今天午休时睡着了,巴戈特小姐,你错了。我听见你在电话上对德·罗斯先生和库克医生说的话了。你真信得过你的帮凶?他们倒还忙着狗咬狗呢!”

“帮凶?狗咬狗?”德·罗斯律师满心疑惑地问。

“我的确不明白您认为自己听见了什么,安德勒斯太太——”库克医生微笑着开口道。

“医生,我听见的足够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德·罗斯先生和巴戈特小姐带入我的人生。你们三人是在有计划地抢我的钱。从前我是个老傻瓜,可现在不同了!首先,”老太太用尖刻的声音说,“你们得把你们拿走的还回来。你们有十分钟来准备向我报告你们窃取的基金数目。”

“十分钟?”医生难以置信地说。

“十分钟,库克医生。然后我们再算账。”

“说啊!”另一个低沉的嗓音道。

安德勒斯太太的轮椅快速退入卧室,摔上了门。

桥牌桌旁的三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库克医生愉悦地说:“好吧,贝琪,是你搞砸的,还是该你弥补嘛。”

“是啊,都怪我。”巴戈特小姐嗓音尖锐,“我警告过你们俩别这么贪——好歹等到她一命呜呼!把钱还回去吧,她也许不会起诉我们——”

“就你聪明,”医生嘟哝道,“我那一份都赌马去了。德·罗斯,我看你天天花天酒地,结果也一样。你对我们的法律状况有何建议?”

律师粗鲁地用大拇指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熄。要不是晒得黑,他的脸早成了铁青色。“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这金矿我们还能继续采上许多年呢。谁能说出去——那些鸟吗?”

“那里头倒有只老鸟要说出去。她要把我们交给区检察长!”巴戈特小姐恶狠狠地说。

“要是她说不出去呢?”

“什么?”

“要是她说不出去,”律师捏着手中那副桥牌,“要是今晚,比如说因为巴戈特小姐身体不舒服,提前结束了桥牌游戏;要是库克医生给了她一些安眠药,于是巴戈特小姐回到房间,睡得死死的,医生和德·罗斯先生离开了;要是他们一走,最近在西海岸肆虐的狡猾窃贼闯了进来;要是,”律师看着他们说,“要是老太太吓了他一跳,把他吓慌了。众所周知,他带着刀——”

“不,”巴戈特小姐低声说,“不。”

“只能这样。”律师嘲讽地说,“除非你想蹲十年大牢。我不想。你呢,医生?”

“你的诊断,”库克医生缓缓说道,“说服了我。”然后他立刻说,“让我们在她回来之前赶快商量商量作案手法吧……”

埃勒里和奎因探长冲进安德勒斯宅邸时,已经晚了三十五秒。埃勒里在客厅里停下来,弯腰去看轮椅中仍在流血的尸体。他的父亲则拿着手枪踢开了卧室的门,迎接他的是一阵黑色翅膀的旋风和低沉的鸟叫声。但探长及时越过混乱,抓住了库克医生、德·罗斯律师和巴戈特小姐,他们都企图爬过同一个窗子去紧急出口。

对这次谋杀的打断来得如此突然,以致凶手无暇将擦干净的刀从厨房抽屉里换走。

后来,法医助手将脆弱的尸体推到房间内检查时,八哥们围着关上的门群起飞舞,活蹦乱跳,七嘴八舌,仿佛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般。

“快切!”一只特别大的鸟儿低吼道,“切!切!”

“是啊,小黑鸟,没错。”埃勒里抓住那只鸟,抚摸着它喉咙处的羽毛,带着冷酷的愤怒对着那三个被铐起来的人说,“不管你们三个禽兽打了什么鬼主意,注定会失败的。安德勒斯夫人今天晚上早些时候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她发现你们三个做了什么,还说她今晚要把你们三个都叫到一起,揭穿这一切。我警告她,在我们抵达之前不要把牌都亮出来,但显然她太愤怒了,等不及我们到来。而你们就这样杀了她。”

“切!”那只八哥又叫道。

“学得不错,小鸟。”奎因探长哑声说,“那么是你们中的哪一个下手切了她?”

“你误会我们了,先生,”德·罗斯的嘴唇僵硬,“医生和我来晚了,巴戈特小姐只是刚散步回来。我们都看见一个蒙面男人从窗口爬出去。然后你来拍门,我们吓坏了——”

“别说了,律师!”

“一定有方法辨别。”埃勒里咕哝道,走向桥牌桌边,“他们今晚的来访表面上是为了打桥牌——”

“慢着,儿子。”奎因探长说。法医助手从卧室出来了。“怎么样,普劳蒂?”

“左胸有四处刀伤,”普劳蒂医生如葬礼主持一般,兴味盎然地行着沉默的三人,“没有一处能够即刻致死,但以她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来说,累积起来就足以致命了……它说什么?”

“切,切,切!”大八哥叫道。它挣扎着,于是埃勒里将它放开。

鸟儿跳到桥牌桌上,开始恶狠狠地啄一张牌。过了一会儿,它失去了兴趣,飞走了。

“它说‘切’。”普劳蒂医生若有所思,“怎么说呢,它一定是谋杀的目击证人!”他摇着头走出去了。

“三十八个目击证人。”埃勒里咬着指甲说,“爸爸,也许我们应该审问它们。”

“我差点就那么干了。”探长说道,“不过事实似乎是,连它们都不在。”

“它们不在?”埃勒里皱起眉。

“不在她被杀的客厅里。我想你没注意到,它们是从卧室飞进来的,在我踢开门抓住这帮疯子之后……你又怎么了?”

“但要是这大黑鸟不在犯罪现场,它为什么要一直说‘切’?”

“我怎么知道?”探长被激怒了,“只是它学会的一个词罢了。听着,儿子——”

“不,爸爸,等一下。”然后埃勒里轻声说,“你说对了。这是它学会的一个词,因为安德勒斯太太如此喜爱桥牌——她本人告诉过我她经常和这些人打牌——是牌!”

几分钟后,埃勒里从牌桌边一张椅子上站起来,他的声音让库克医生、德·罗斯律师和巴戈特女士更苍白了。“今晚某一时刻,你们坐在这三把椅子上,因为如果是安德勒斯太太的话,她必须使用轮椅。你们在做什么?这些牌揭露了整个故事。桌子中央背面朝上的牌堆有四十九张牌。三张其他的牌被分到你们三人的座位,正面朝上。红心3、黑桃K、红心9。”

“他们切的是牌!”探长说,“见鬼,切牌看谁把老太太干掉!”

“这些牌你们还没来得及撤掉,”埃勒里低吼,“它们的摆法甚至说明了谁抽到了哪张牌。从你胸前口袋里的香烟和黑桃K旁的烟灰缸里冷却的烟头判断,库克医生,抽到黑桃K的是你。红心9旁的烟灰缸里的烟头指示了你的座位,德·罗斯,因为它要是女人抽的会沾上口红。所以你,巴戈特小姐,你抽到的是红心3。”

“3,9,K,”探长哑声说,“这就对了!”

埃勒里点头。“正是如此。”

“抽到黑桃K的自然是凶手,”探长说,“是你,库克。”

“不是我!”医生急忙说。

“不是你。”埃勒里表示同意。他的父亲转向他。“爸爸,受过医学训练的人不可能四刀都捅不到致命部位的。库克医生能够将她一击毙命。”

“但库克抽到了最大的牌。”探长抗议道。

“所以他们定的是输家而非赢家。”埃勒里说,“不是抽到最大牌的下手杀人,而是抽到最小牌的人。我们都知道德·罗斯抽了红心9,而你是红心3。”他对那名僵硬的女性说道,“这残杀正是你犯下的,巴戈特小姐。”

大八哥鸟突然落到巴戈特小姐头上,她吓得尖叫起来。

“扣一张!”鸟儿叫道。

“我说小鸟,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呢,”埃勒里说,“根据本州法律,应当是……扣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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