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索“技术元素”起源问题的第三层,也是最抽象的一层时,凯文·凯利谈到了“熵”,以及他偏爱的术语“外熵”。

理解这个重要的概念,需要有三个方面的想象力——

其一是,想象一下我们身上的“原子”(其实,“原子”这一词汇已经是较为落伍的词汇了,不过并不影响理解“熵”这个问题本身)。我们身上的原子在一刻不停地运动,并可能飞离这个躯体,进入浩渺的外部空间。再想象一下古老宇宙中无数微粒以及构成万物的原子,其实不停地在星球、动物、植物、大气,以及雪佛兰轿车、电脑芯片间交换、穿行,当然这种交换、穿行也包括你的躯体——你会有何种感觉?

其二是,想象一下决定这些“原子”貌似四处乱撞的冥冥之力,以及这些原子所携带的“味道”、“色泽”、“能量”。这些原子彼此撞击着、缠绕着,一会儿聚拢在一起,一会儿又飞离而去——你会有何种感觉?

其三是,想象一下这些“原子”的“死亡”与“重生”,离别与永恒。落入泥中的花瓣,飘入空中的气息,腐败的动物躯干,新生的婴儿毛发,机器齿轮边缘的一粒微尘,静卧海底万年之久的海星——你会有何种感觉?

在经典热力学的文本里,这个世界是单向的,一切物质都不可避免地在“原子”的穿行、交换、缠绕中走向均质化,走向“热寂”。这是“熵”的力量。

然而,“保持差异的努力与熵的拉力之间的斗争,创造了自然界的奇观”,这种抵抗熵增加的力量,即是所谓“外熵”,并且被作者定位于“与信息极其相似”的自组织的过程。

这种“超越大脑母体”的“技术元素”,就是伴随生命出现的“外熵”力量,它“正在重新征服地球”,凯文·凯利如是说。

我们可以把技术元素的起源重新描述为若干关于发明创造的故事,这些故事构成一组同心圆。每次重述都阐明了更深刻的影响。第一次讲述中(见第二章),科技起始于现代智人的思维,但很快就超越了思维。第二次讲述(见第三章)揭示了人脑思维之外作用于技术元素的力量:作为整体的有机生命表现出来的延伸适应和扩展。在第三个版本中,圆圈将超越思维和生命,进一步扩大,涵盖宇宙。

技术元素的本源可以追溯到原子的生命历程。原子在手电筒电池这样的日常生活用品中的短暂旅程,是其漫长生涯中有别于其他任何事物的一刹那。

大多数氢原子在时间的起点就诞生了,它们本身和时间一样古老。大爆炸的高温创造出氢原子,并使它们以均匀的热雾形式扩散至整个宇宙。从那时起,每个原子就踏上了孤独之旅。当一个氢原子无知无觉地漂浮在广袤宇宙、距离同伴成百上千公里时,它比四周的真空活跃不了多少。没有变化,时间是无意义的,99.99%的宇宙空间只有极小的变化。

10亿年后,某个氢原子也许被吸入某个凝固星系的重力场。伴随着最模糊的时间和变化的迹象,这个氢原子朝稳定的方向飘动,靠近其他物质。下一个10亿年,它突然撞入遇到的第一块小物体。数百万年后,又遇到第二块。一段时间后,它遇到自己的同类,另一个氢原子。它们在微弱的引力作用下一起漂浮,经过漫长的岁月,遇见了一个氧原子。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瞬间高温让它们聚成一个水分子,接着也许被吸入某个星球的大气环流。在融合状态下,它们被卷入宇宙变化的大循环中。很快这个水分子被裹挟到雨团中,落至地面的水池里,与其他相互冲撞的原子汇聚在一起。它与不计其数的同伴一起,在数百万年的时光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这个循环——从拥挤的水池到大片的云朵,然后又回到池中。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水分子被某个水池里异常活跃的碳链捕获,生命历程又一次得以加速。它在一个简单的循环中转圈,帮助碳链传播。疾速运动以及经历在死气沉沉的宇宙空间不可能出现的变化让它感到欢乐。碳链中的水分子被其他碳链偷走,经过多次重新装配,最后氢原子发现自己处于细胞中,不断改变与其他分子的关系和结合力。现在它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变化着,不停地与外界互动。

人体内的氢原子每7年完全更新一次。等到上了年纪,我们就是一条由大批老原子汇成的河流。我们体内的碳元素来自星尘。手掌、皮肤、眼睛和心脏的主要物质都形成于时间的起点,也就是数十亿年前。我们的真实年龄要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

对于我们体内的普通氢原子而言,花费几年时间从一个细胞驻地飞奔至下一个,这将是我们能想象到它们所实现的最短暂的壮举。140亿年保持安静,然后来一次狂野的短暂旅行,穿越生命之水,接着,当所在的星球毁灭后,又回归宇宙的隔绝状态。用转瞬即逝来形容这次旅程都会显得太长。从原子的视角看,任何活着的有机体都是旋风,会将它卷入疯狂的混乱和有序中,让它享受140亿年一次的狂欢。

虽然细胞的速度快得有些疯狂,但能量流过科技的速度甚至更快。事实上,在这方面科技比目前已知的其他任何可持续系统更为活跃——它可以让原子旅行到更远的地方。今天,就最远的旅程而言,宇宙中持久性最强的活跃事物是计算机芯片。

更确切的说法是:宇宙间所有持久事物中,从行星到恒星,从雏菊到汽车,从大脑到眼睛,可以传导最密集能量——每秒钟通过1克物质的最大能量——的物品就在笔记本电脑的核心。这有可能吗?与流过太空星云的微小能量相比,恒星的能量密度是巨大的。但引人注目的是,比起草本植物内部的密集能量流和活跃度,太阳的能量密度相形见绌。尽管太阳表面能量超强,但它的质量极大,寿命达100亿年,因此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太阳每秒每克的能量流小于吸收阳光能量的向日葵。

一颗爆炸的核弹拥有的能量密度远高于太阳,因为前者是不可持续的失控的能量流。百万吨级核弹会释放10尔格能量,这个数字是巨大的。可是这种爆炸的全部时间只有10秒的超瞬间。因此,如果“分摊”一次核爆炸,使其能量释放时间为整整1秒,而不是微秒,那么它的能量密度会下降到只有每秒每克10尔格,这大约是笔记本电脑芯片的能量密度。就能量而论,奔腾芯片也许更适合被视为爆炸速度非常缓慢的核弹。

核爆炸中见到的飞速熄火现象同样发生在射击、化学炸弹、超新星和其他类型的爆炸物上。它们消耗自身物质,释放出难以置信的高密度但又不可持续的能量。与太阳相似的恒星可以数十亿年保持耀眼的核裂变,这是它们的不凡之处。不过,尽管做到这一点,但它们的能量流通速度比绿色植物产生的可持续能量流还要慢!与射击的爆炸过程不同,草本植物内部的能量交换会产生由绿叶、黄褐色主茎和肥厚种子构成的美妙结构,这是一种成熟结构,包含的信息可用于设计完美的克隆。更强大的是动物体内的稳定能量流,它让我们真正感受到能量波的威力。它们上下起伏、发射脉冲、移动,某些情况下向外辐射热量。

穿过科技的能量流比动物的还要强大。用每克每秒的焦耳(或者尔格)数来度量的话,高科技设备长时间积聚的能量是最多的。图4-1所示的能量密度图——由物理学家埃里克·蔡森编辑——最右端显示的是计算机芯片。它通过细微电路传导的能量流密度高于动物、火山或太阳。这种微型高科技产品是已知宇宙中最具活力的事物。

现在我们可以认为技术元素的故事就是扩展宇宙活力的故事。在万物萌生的绝对起点,宇宙——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聚集成非常非常小的空间。整个宇宙始于一道闪光,比最小原子中最小粒子的最小部分还要小。这个极小点内部热量、明亮度和密度均匀分布,所有部分温度统一。事实上,没有空间可以容纳任何差异。这是彻底的死寂。

但是,从万物的绝对起点开始,这个极小点以我们尚未理解的方式膨胀。所有的新生点都在各自飞离。当宇宙膨胀到大约人头大小时,有可能开始冷却。在膨胀到这么大之前,第一个3秒内宇宙质地极为紧密,没有任何空隙;极其饱满,甚至连光也不能运动。实际上,它是如此统一,以至于今天我们在现实中看到发挥作用的4种基本力——引力、电磁力、强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被压缩成单一合力。在这个起始阶段,只有一种总能量,它随着宇宙的扩张分化为4种不同的力。

宇宙伸展过程中不产生任何物质。虚无空间膨胀的同时,也在持续冷却。宇宙使能量冷却为物质,接着减慢物质的运动速度,放射出光线,释放引力和其余3种力。

简单地说,能量是将要冷却的潜势,但需要势差才能实现。能量的流动只会从高到低,所以没有势差,就不可能有能量流动。奇怪的是,宇宙的膨胀速度比其中物质冷却凝固的速度快,这意味着冷却的潜势在增加。宇宙膨胀越快,冷却潜势越大,在其范围内势差就越高。在宇宙的漫长岁月里,这种不断扩大的势差(位于持续扩张的空间和大爆炸的残余高热之间)孕育了进化、生命和智慧,并最终导致科技的加速发展。

能量如同受到重力作用的水,流向最低和最冷的层,直到所有势差消失才会停止。大爆炸后的第一个千年里,宇宙内部温差非常小,很快就达到均衡。如果宇宙不再扩张,基本上不会有趣事发生。可是宇宙膨胀给了万物一次诞生的机会。通过向四面八方膨胀——所有点各自远离,宇宙产生了空旷的底部,等级体系的底层,能量可以向下运动至此。宇宙扩张越快,底层的空间越大。

底层的绝对底部是所谓的终极状态——热寂。那里绝对安静,没有运动,因为没有势差,没有潜势。可以把它想象成无光、寂静,任意方向完全相同。所有差异——包括“这”和“那”的基本差异——完全失效。这个同一性地狱被称为最大熵。熵是描述废物、紊乱和无序的科学名词。就目前所知,宇宙中唯一没有已知例外的物理法则是:天地万物,皆归本原。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在沿着一条下降通道稳步滑向由大爆炸余热和最大熵导致的终极均衡状态。

我们可以在很多方面观察到这条无处不在的下降通道。因为熵,快速移动的物体会减速,有序的事物会崩溃,进入无序状态。而对于任何差异或个性而言,要保持独特性,就会付出代价。每一种差异,无论是速度、结构,还是行为,都会迅速减退,因为每一次运动都会释放能量,宇宙中的差异是受到约束的,要想保持差异,必须违反常规。

保持差异的努力与熵的拉动力之间的斗争创造了自然界的奇观。老鹰这样的食肉动物位于耗熵金字塔顶端:1年中1只鹰吃掉100条鳟鱼,100条鳟鱼吃掉10000只食草昆虫,这10000只昆虫又吃掉100万片草叶。这样,100万片草叶间接供养了1只鹰。可是,这一堆草叶的重量远远大于1只鹰。这种十足的低效要归因于熵。动物生命中每次运动都要耗费少量的热量(熵),这意味着所有食肉动物捕获的能量要小于捕猎过程中消耗的全部能量,一生中一次次的运动使这个差额不断增加。生命循环要想永不停息,唯有通过阳光照射小草,持续产生新能量作为补给。

这种必然的浪费如此触目惊心、不可避免,可令人吃惊的是,任何系统都能够长时间存在,不会快速解体至冰冷的均衡状态。我们在世间看到的一切有趣并且健康的事物——活着的有机组织、文明、社会、智慧和进化本身——在面对熵的虚无的同一性时,都以某种方式保留持久的差异。扁形虫、星系和数码相机都有这个相同的特性,它们保持了很大程度上被高温无分化环境消除的差异状态,那种普遍的死气沉沉和静止状态是宇宙中大多数原子的常态。当物质世界的其余部分滑向凝固的底层时,只有少数不寻常的事物捕捉到能量波,借此成长壮大,生机勃勃。

持久差异的广泛传播是熵的反向运动。这一现象被称为外熵(exotropy)——向外逆转。外熵是科技术语负熵(ropy)——即熵的负值——的另一种说法。该词汇最早由哲学家马克斯·莫尔提出,不过他的拼写是extropy。我借用他的词汇,改动拼写以强调与反义词熵的区别。我对外熵一词的偏爱超过负熵,因为它是一个正面词汇,表现性质不同的双重否定的措辞,含义是“无序不存在”。通过这样的描述,外熵远比简单的“减少紊乱”更令人振奋。可以认为外熵是一种来自自身的力量,会突然连续引发一系列不大可能存在的过程。

外熵不是波,也不是粒子、纯能量或者超自然奇迹。它是非物质流,与信息极为相似。既然外熵被定义为负熵——无序状态的反面,那么根据定义,它是有序状态的扩大。可是,什么是有序?对于简单的物理系统,热力学概念足以解释;而对于包括黄瓜、大脑、书本和自驱动卡车的现实世界,我们尚未找到度量外熵的有

效工具。我们最多可以这么说,外熵类似于但不等同于信息,它需要自组织过程。

我们无法给外熵下一个与信息相似的精确定义,因为我们并没有真正理解信息。事实上,信息这个词汇包含了若干相互矛盾的概念,这些概念本应有自己的专用术语。我们用信息指代:(1)一组二进制位元;(2)含有意义的信号。令人困惑的是,当熵增加时,位元增加,而信号减少,于是一类信息增加,而另一类减少。直到我们说明自己的确切含义,信息这个术语才能最好地发挥比喻作用。这里我试图使用它的第二层意思(不一定总是一致):信息是一组产生差异的信号。

作为此处的最佳比喻,信息使外熵的意义更加模糊。我们解释生活中的神秘事物,往往使用已知的最复杂系统所启发的意象。自然世界曾经被描述为身体,在时钟出现的年代被描述为时钟,到了工业时代则是机器。现在,“数字时代”来临,我们用计算机来比喻自然。对于思维如何工作,或者进化如何发生,我们用大型软件程序处理信息流的模式来解释。这些历史上的比喻都没有错,只是不完整而已。最近,人们用信息和计算来比喻,情况仍是如此。

然而,外熵与增强的有序性一样,需要的不只是信息。在我们之前,科学已经历了数千年的发展,同样也被数千次比作他物。信息和计算可能并非目前存在的最复杂的非物质实体,但迄今还没有发现更复杂的非物质实体。我们最终也许会发现外熵包括量子力、引力,甚至量子引力。可是现在,信息(从条理性意义上说)是我们已知的理解外熵特性的最佳类比。

从宇宙视角看,信息是世界的主导力量。在宇宙的初始阶段,即紧接着大爆炸之后的时期,能量支配存在。当时辐射是唯一的存在,宇宙就是一团光。渐渐地,宇宙膨胀并冷却,物质成为主导者。物质成块状,分布不均匀,但它的结晶性质产生引力,开始塑造宇宙。随着生命的出现(就在人类的周边区域),信息的影响增大。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信息过程数十亿年前控制了地球的大气层。现在,另一个信息过程——技术元素,正在重新征服地球。外熵在宇宙的扩大(从地球的视角看)也许就像图4-2显示的那样,图中E=能量,M=质量,I=信息。

外熵几十亿年持续扩大,产生稳定的分子、太阳系、恒星大气层、生命、思维和技术元素,可以被重述为有序信息的缓慢积累。更确切的说法是,累积信息的缓慢有序化。

通过极端例子可以更加清楚地认识这个问题。4瓶摆放在实验室物品架上的核苷酸与染色体上的4条核苷酸链之间的区别在于后者的原子作为可复制DNA双螺旋结构的组成部分而获得的附加结构,或者说有序化。同样的原子,但后者更加有序。当核苷酸原子的细胞载体发生进化时,它们又会添加新一层组织和条理性。在有机组织进化过程中,这些原子携带的信息代码经过控制和处理,得到重新排序。在基因信息之外,原子现在还传递自适应信息。它们从保留下来的创新中获得条理性。随着时间流逝,同样的原子可以提升到新的有序层次。也许它们的单细胞居所与另一个细胞融合,组成多细胞,这需要更大的有机组织——和细胞一样——的信息结构。更加深入的进化——细胞群转变成组织和器官、性的产生、群居生物的出现——继续提高有序性,使流过同一批原子的信息结构得以扩展。

40亿年来,进化一直在积累基因库知识。40亿年能学到很多东西。今天地球上的约3000万物种中的每一种都是不曾间断的信息链,其源头可以追溯至第一个真正的细胞。这条DNA链的每一节都会学到新知识,并将这些来之不易的知识添加至它的内部代码。基因学家木村资生估计,自大约5亿年前寒武纪生物大爆发以来,每个遗传谱系(例如鹦鹉或袋鼠)的总基因信息量累计达到10兆字节。现在,用单个有机体的特有信息乘以今天世界上存活的有机体总数,将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宝藏。想象一下,装载地球上所有有机体(种子、卵子、孢子、精子)的基因,也许需要一艘具备数字化存储能力的诺亚方舟。有人估计,地球是10个单细胞微生物的庇护港湾。典型的微生物,例如酵母菌,每一代发生一次1比特(位元)变异,这意味着所有活着的有机体将获得1比特的特有信息。单独计算微生物(约占生物总数的50%),今天的生物圈包含基因信息量为10比特,也就是10个字节,或者说10万尧字节。这的确是个大数字。

这还只是生物信息。技术元素自己的信息海洋也是深不可测。它反映了人类8000年保存下来的信息。按照数字存储量计算,当今技术元素包含487艾字节信息,数量级比自然界总数小很多,但成指数级增长。每年由科技产生的计算机数据增长66%,增长率压倒性地超过任何自然来源。与邻近的其他行星或者太空深处漂浮的一般物质不同,知识和自组织信息的厚地毯包裹着这个星球。

技术元素的宇宙发展史还有其他版本。我们可以认为外熵的长期运行趋势是脱离物质,升华为非物质。在早期宇宙,物理法则占主导地位。发生作用的只有化学法则、动量、扭矩、静电以及其他不可逆物理力,没有其他任何游戏规则。物质世界的强大约束产生的只是极其简单机械的物质形态——岩石、冰和气体云。但是太空的扩展以及潜在能量的相应增加,给世界引入新的非物质动力:信息,外熵和自组织。这些可能产生组织的新机会(例如存活的细胞)不违背物理化学规则,但又保持距离。并不是说,生命和意识仿佛被直接装入物质和能量的世界,确切地说,是生命和意识摆脱了束缚并且超越了它们。物理学家保罗·戴维斯作过精彩的总结:“生命的秘密不在于它的化学根基……生命的成功,恰恰是因为它避开了化学规则。”

当前从资源密集型产业向以无形资产(例如软件、设计和视听产品)为主的知识经济的转型,正是向非物质稳步迈进过程中的最新动态。(并不是说物质生产减少,而是非物质制造业现在产生更多的经济价值。)达拉斯联邦储备银行主席理查德·费希尔(RichardFisher)说:“几乎全世界的数据都表明,当消费者收入增长时,他们倾向于较少的实物开支,把更多的钱用于服务消费。一旦人们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往往希望获得医疗服务、交通和通信、信息、休闲生活、影视娱乐、金融和法律指导,诸如此类。”价值的分离(更多价值,更少物质)是技术元素发展历程中的稳定趋势。6年间美国出口(美国制造的最有价值的物品)1美元货物的平均重量下降了50%。今天,美国出口有40%是服务(无形的),而不是制造品(原子)。我们正逐渐用无形的设计、灵活性、创新和智能化取代刚性的沉重的原子。从非常现实的意义上说,我们向以服务和理念为基础的经济迈进,是延续某种从宇宙大爆炸就开始的趋势。

非物质化不是外熵扩张的唯一途径。技术元素将信息压缩为高度精简结构体的能力也是非物质的成功之处。举例来说,科学(从牛顿开始)一直能够将任何类型物体运动的大量现象抽象为十分简单的规则,例如F=ma。同样,爱因斯坦将海量的经验观察结果简化为非常浓缩的公式E=mc。每个科学理论和公式,不论是关于气候、空气动力学、行为、细胞分裂、造山运动还是数学,都是信息压缩的结果。因此,我们的图书馆——塞满同行评议、交叉索引、注解文章及同行筛选的杂志文章——是一座非物质密集的巨大矿山。但是,正如关于碳纤维技术的学术著作是无形资源的浓缩物一样,碳纤维本身也是。它们所包含的远远不只是碳。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认为,科技是内部现实的“现身”,是它的表现形式。这种内部现实是任何制造品的非物质本性。

尽管我们认为技术元素的作用就是将器具和发明倾倒在人类的生活轨道上,但它也是宇宙释放出来的最不可测、非物质性最强的过程。事实上,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尽管我们一般认为人类大脑才是(其实我们应该回想是什么在向我们灌输这种观念)。技术元素已超越大脑母体。借助有意识的反省,人类思维的威力只是略微增强,对思想的思考只会让我们的智能稍加提高。然而,技术元素可以通过使其持续变动的特性反复叠加于自身,无限增强自己的威力。新技术不断降低发明新技术的难度,而人脑则没有这种功能。借助无止境的科技膨胀过程,技术元素的非物质组织现在成为我们所处的宇宙区域中最具优势的力量。

从根本上说,科技的主导地位并非因为它诞生于人类意识,给予它这种地位的是一个同样可作为其本源的自组织,并且这个自组织还孕育出星系、行星、生命和思维。它是始于大爆炸的巨大非对称轨迹的一部分,随时间的推移而扩展为最抽象的非物质形态。这条轨迹摆脱了古老的物质和能量规则的束缚,过程缓慢但不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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