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内忠信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突然完全失去了颜色:“看错人了?老爷子是这样说的吗?”

下班的时间到了,仓内忠信准时离开了县政府大楼。

仓内没有往家走,而是奔向车站上了电车。正赶上下班坐车的高峰时间,电车上挤得要命,但由于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仓内并没有在意车上有多挤。

下车以后步行五分钟左右,就是牛久保家所在的住宅小区。来到牛久保家门口的时候,仓内忠信也没有想好,自己来找牛久保的理由。

“管他呢,见了面再说吧……”仓内忠信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按下了司机牛久保家的门铃。

牛久保着实吓了一跳。仓内忠信本打算在牛久保吃晚饭之前赶到的,没有想到牛久保已经喝上了酒,眼睛和鼻子都泛着红晕。

来到客厅,牛久保的老婆和母亲,热情招待着仓内忠信,还一个劲地劝仓内喝酒,不过仓内忠信谢绝了。

“牛久保,别管我,你喝你的。”

“不喝了,巳经喝了不少了,再喝的话,娘子军该生气了。”

牛久保看着冷冷地打了个招呼,站起来就往外走的、穿着校服的女儿的背影,大声地笑了起来。

牛久保比仓内忠信小三岁,是老爷子四方田春夫最为信任的司机。仓内忠信正在琢磨着,怎样切人正题的时候,牛久保已经说起秘书课里可笑的话题来了。

“咱们那位佐和子女士,可是显老多了,一朵鲜花要谢喽!……”牛久保颇为感慨地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跟我同岁。”

“跟佐和子女士比起来,桂木敏一郎可是显得水灵多了。”

“那当然啦!……”仓内忠信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也很喜欢桂木先生,在车上还经常提到桂木敏一郎呢。”

突然接近了问题的核心。仓内忠信甚至觉得,牛久保是故意这样说的。

仓内忠信非常勉强地笑了笑:“是啊,天真,纯洁,清新,谁都会喜欢桂木先生的。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早就被老爷子讨厌了。”

仓内忠信说的话,一半是试探,一半是真心。

“看您说的……”牛久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真的,前天,老爷子说我不好来着吧?”仓内忠信开始用话套牛久保。

牛久保的反应超出了仓内的预料。他沉默了,看来他已经悟到了,仓内忠信突然造访自己的理由。

“喂!牛久保,你怎么了?怎么没情绪了?这可不像牛久保啊。”

“……”牛久保不说话。

“老爷子说我什么了?”

“这个……”牛久保还是不说话。

“老爷子说没有说,仓内那小子薄情寡义,冷漠无情?”仓内忠信竟直接挑起敏感点来。

这句话好像说到点子上了。牛久保的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两倍,正好酒劲儿也上来了,脸上露出控制不住了的表情。

仓内忠信靠近了牛久保:“告诉咯咯好吗?老先生是不是那样说的?”他哀求似地说。

“啊……唉……确实说过类似的话。”牛久保低着头,看着榻榻米说道。

“他说为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说为什么。”

“那么,具体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自言自语,说什么看错人了……”

仓内忠信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突然完全失去了颜色。

“什么……看错人了?老爷子是这样说的吗?”

“啊……不……我也记不清楚了,其实,是不是在说课长,我也不敢肯定……”牛久保想回避了。

屋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仓内忠信待不下去了,匆匆告辞。通向车站的路黑糊糊的。仓内的心变得冰凉。

看错人了……

如此说来,老爷子已经知道,向井嘉文自杀的原委了?肯定是知道了才对。

但是……仓内忠信突然放慢了脚步。

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呢?向井嘉文的老婆或者亲戚,给老爷子打电话了?

不对呀,知事办公室的电话,并不向社会公开,就算拨打县政府总机,要求转接知事办公室,也得先转到秘书课来。在秘书课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肯定要阻止的。一个普通市民的电话,是不会直接转到知事办公室去的。

至于县知事家的电话号码,属于头等机密,向井嘉文的家人和亲戚,在县政府里没有熟人,所以,打听不到老爷子家的电话号码。另外,寄到县知事公邸的信件,都要过滤好几次,才能够让县知事过目,一般市民是不能直接跟县知事取得联系的。

仓内忠信突然明白了。民众来信!

仓内忠信想起四年前,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时候仓内任秘书课课长刚一个月,一封批评仓内的民众来信,被老爷子看到了。

当时,参加了县政府赞助的、全县保龄球大赛的一位民众,寄来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代表县知事,前来观看保龄球大赛的秘书课课长,傲气十足,摆臭架子,招人讨厌!”

其实,那是因为,他第一次代表县知事,在正式场合露面,紧张得表情僵硬。即便如此,老爷子还是大发雷霆:“畜生!……你给我记住了,代表我出席,你就是我!……”

那天早晨,仓内忠信不记得,自己见过那样一张明信片,大概是因为刚刚当上课长不久,对工作还不熟悉,看漏了。前一天负责检查信件的信访办公室也有责任,但是,仓内没有批评部下。

那张明信片埋在一大堆赞扬老爷子,积极推动疗养设施建设的信件里,谁都没有发现。这回是怎么回事呢?

仓内忠信走在车站里,思考着自己被卷入的负面感情,越积越多,发生了雪崩。

前天上午,仓内忠信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拔牙,没有待在秘书课里。仓内不在的时候,信访办公室负责最后一次检查,检査完以后送交县知事办公室。桂木敏夫就在信访办公室里兼职,是不是他故意把向井嘉文的老婆,或亲戚写给老爷子的信漏过去了?

仓内忠信坐上了电车回家。车窗外的路灯,似乎照见了深深地隐藏在桂木敏一郎胸中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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