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排版部,就得想着往上爬;而外勤记者就不想这些,当一辈子记者都不党得丢人,自豪感存在于心灵深处。

到家以后,高梨透二先喝了两杯,吃过晚饭,看完最后一次电视新闻,就快半夜一点了。

老婆咲子已经睡着了。自从高梨调到排版部以后,咲子特别高兴。咲子对他说,你当外勤记者,可把我折腾得够俄,外勤记者的生活太没有规律了。排版部的工作时间是固定的,月初就可以知道,这一个月哪一天去上班,哪一天在家休息,工作计划也是当天制订。因此,高梨能经常陪咲子逛商店看电影了。

喝得迷迷糊糊的髙梨透二,开始展望自己的将来。在排版部干上两、三年,怎么也能混上个地域版的负责人吧。

高梨透二作为一名外勤记者,在报社里不比任何人逊色。刚刚当上记者的时候,跑了两年警察署,接着当了三年体育记者,在分社干过两家。调到总社以后,他当过市政记者,也当过县政记者。不敢说干得特别出色,也敢说干得不错。

让其他报社吃惊的“独家新闻”,高梨透二自然也写过,关于道路行政、教育问题的宣传活动,他也策划过,人脉关系网也织好了,陪人喝酒、打高尔夫球,从来没有偷过懒……

作为一名记者,谁也挑不出高梨透二的毛病来。

但是,调到排版部三个月以来,自己的新生活又如何呢?过了中午才满不在乎地穿着一件T恤衫去上班,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观察着上司的脸色,坐在办公桌前面工作,工作时间连烟都不能抽,下班以后,在吸烟角抽支烟,都是一件幸福的事。这样的日子叫人厌烦。

当然,不当记者以后,确实是轻松多了,有时候也觉得这样挺好的。然而,手持一张记者名片,昂首阔步十六年,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自己已经对排版部的工作失去了自信。外勤记者需要的是敏锐的直觉、充满自信、有韧性,只要比别人有一技之长,就能混下去。可是在排版部,每天都在考验一个人的基本能力。感觉要灵敏,自己的工作过程,要在上司和制作部门面前暴露无遗,这叫人压力很大。

外勤记者呢,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到最后能把稿子写出来就是英雄。

看来自己并没有干排版工作的能力。每当想到这里,髙梨透二都想回去当外勤记者。在排版部,就得想着往上爬;而外勤记者就不想这些,当一辈子记者都不觉得丢人,自豪感存在于心灵深处。

跟高梨透二岁数相仿的、几个有才干的记者,宣称:自己一辈子都不搞内勤,要当一辈子平头记者。高梨有些嫉妒他们,作为一种对抗,他这才同意调到排版部的。在这里有机会往上爬,也就有资本跟他们竞争。

髙梨又点燃一支烟。烟灰缸已经满了,他抽烟抽得比当外勤记者的时候还要多。算了,睡觉吧。电视画面上喧闹的半裸女人们叫人无聊。

高梨透二关掉了电视机,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电话铃就响了。高梨吓了一跳。看了看座钟,凌晨一点多了,报社印刷厂的轮转印刷机已经开转,这么晚谁还会来电话呢?

高梨透二一把拿起电话。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打搅您。我是手塚理绘。”

手塚理绘的电话?这可是第一次。高梨透二的大脑空转起来。

“出什么事了?”

“地域版有个地方出错了。”

出错了?高梨傍傍地看着半空:“出……出什么错了?”

“有一篇须贝摄影展的稿子吧?那个摄影展巳经结束了。”

高梨透二没有能够马上理解手塚理绘的话。他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喂!喂!……”

“听着呢。”

“文中写的是,须贝摄影展二十五日结束,可是过了半夜十二点,现在就是二十六日了,也就是说,摄影展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已经没有了。”

手塚理绘详细解释道。髙梨透二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

“你等一等!……”高梨透二说完,把自己的皮包拽过来,从里边拿出叠成小块的地域版的清样,用头和肩膀夹住电话,翻开清样。找到《须贝摄影展今日结束》的标题,再看具体内容,果然是“须贝摄影展二十五日结束”。那几个字扎得高梨透二眼睛生疼。

是自己弄错了。排版部的老记者们,肯定要骂自己被恶魔缠身了。

高梨透二无力地垂下了头,他想起了在排版部时候的情景。

对了,当年他校对的时候,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了,可就在那个时候,地域版的负责人荒川找到他,让他把那篇“芭蕾”的稿件加上去。荒川这一捣乱,他发现的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就再也没有想起来。

都怪荒川!不对,最坏的是Y市分社的汤泽,要不是他那么晚,才把稿子送过来,高梨透二也不会那么慌张。结果自己和排版部主任蒲地,都没有看出毛病来。

高梨透二把电话换到左手问:“报纸呢?”

“已经开印了。”

高梨透二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手塚理绘给打碎了。只要轮转印刷机一开转,就不可能停下来。

“我也是回家以后才发现的。不过,我跟谁都没说。”这时候:高梨透二才注意到,手塚理绘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盛气凌人。

“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又是地域版,又是很小的一篇……”

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天使发出来的,又像是恶魔发出来的。高梨透二挂断电话,呆坐在榻榻米上。

妻子咲子拉开推拉门,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睡你的吧。”

推拉门被关上以后,高梨透二把清样放在矮桌上,想再看一遍,结果没看几行字,自己就看不下去了。

混蛋,那个小娘们!就总是会说好听的。

昨天就结束了的摄影展,报纸上说今天结束。今天早晨看了报纸的人,说不定还真有人去看,看到就会给报社打电话、提意见,怎么能说没有人会注意到呢?高梨透二越是想相信理绘的话,就越觉得生气。

髙梨透二呈大字形,躺在榻榻米上,开始思考对策。给排版部主任蒲地打电话?

凌晨一点半,已经不在报社了吧?蒲地家离报社不远,开车用不了十分钟,现在恐怕巳经到家了。马上给他打个电话,承认错误,就可以睡个好觉了。总比一夜睡不好,明天早晨起来,迷迷糊糊地打电话好。

看错了日期,自己的责任当然很大,但蒲地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清样他也看过了,也没有看出毛病来,付印的命令是他下的。

不对……

如果说蒲地也有责任的话,现在还是不打电话为好。高梨透二如此琢磨着。

蒲地这个家伙,表面看上去很和善,其实是个黏黏糊糊的人,办事很不爽快。这回高梨丢了他的脸,现在就告诉他,让他想一个晚上,只能是越想越生气。明天上班以后,再向他承认错误是上策,要不就明天早晨,给他打电话承认错误。

高梨透二忽然又想起,那个无名专业摄影师,会对报社说些什么。他欠起身子,又把《须贝摄影展今日结束》那篇稿子看了一遍。

专业摄影师须贝清志,现年四十三岁……跟虹与云相遇的时候……旭之丘町……旭日美术展览室……

也就是说,对《县民新报》表示不满的,还不只是须贝清志一个人,还有这个旭日美术展览室的经营者。而且,还会有去参观摄影展的市民。

十个,五十个,还是一百个?……市民看了报纸以后,到底会有多少人去,高梨透二实在想象不出来。不过,高梨透二也觉得:不会引起太大的骚乱。

说是专业摄影师,但是,这个须贝清志一点名气都没有。这种人开的个人摄影展,也就是朋友和熟人去看看,报纸上就是不登出来,他们也知道是哪天到哪天。

可是,“跟虹与云相遇的时候”,这句话好像挺有吸引力的,说不定会有不少一般市民前往参观。

高梨透二钻进被窝,久久不能入睡。视网膜里浮现出编辑部的编辑们,慌慌张张地对付读者来电的情景,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个“字数超过”,也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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