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东北泽站,凉子就被人群推挤着走出验票口。从西新井站上车时还没什么人,换搭千代田线就挤成沙丁鱼了。也刚好是碰上下班尖峰时间吧!

即使从窒闷的人潮中解放出来,身上还是沾黏着不舒服,车站前的空气饱含潮湿,从脖颈流下的汗涔涔不止。

在告示地图上确认要去的目的地。

北泽三丁目。估计离车站约一公里左右吧!幸好周边很明亮,可以走路过去。虽然还不很清楚三田村家的正确位置,但到了附近总有办法的,之前每一趟还不是就这样走过来了。

只不过,绝对不能向附近的人打听所在位置。不能引人注目。不能让对方得知有人在找他。即便很麻烦,但多的是时间,没必要焦急。

走没多久,凉子觉得肚子饿。其实是晚餐时间到了。因为独居,所以没特别注意吃饭时间也无所谓,之前老是注意着志郎的营养均衡,现在早改掉那习惯了。

啊,说的也是。

不论现在或过去,自己的生活都是绕着志郎打转。为配合他清晨的跑步时间,自己也会起床,而且三餐都会计算正确的热量来设计菜单。志郎被指定为奥运的强化选手后,虽然有营养师负责控制热量,但确保最低睡眠时间与掌握健康状态,依然是自己的任务。要兼顾这事和兼差工作,绝对不轻松,可只要想到志郎能和先生在同一个舞台上发光发热,就毫不辛苦了。

朝站前的面包店瞄一眼,橱窗里陈列的面包看起来好好吃。傍晚的购买人潮将店内挤得满满,但还不至于要排队。

一进店里,可爱的披萨面包映入眼帘,一个一百二十圆,好亲民的价格啊!凉子买了这面包和冰咖啡,往露天座位走去。

可以看见窗户外北泽的街景与赶着回家的人群。同样都是站前,这里和自己住处一带却大不相同。可能是临近高级住宅区的关系吧,每一家店都高雅大气,街上的女生们也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

街景正是居民的镜子。住在这里的人肯定大多是富裕人家。唉呀,能够让孩子接受移植手术的家庭当然有钱,想必三田村家也是属于这样的层级。

凉子开心地想象。一想到志郎的心脏在这样的街上跳动着,在这站前大道上昂首阔步,就觉得与有荣焉。

填饱肚子后离开面包店。黏在皮肤上的汗已经被店里的冷气吹干了。

彷佛在品味美丽的街景,凉子悠闲漫步着。一想到志郎的心脏也会走过这条街,不觉深深感慨起来。

曾在那家拉面屋的暖帘里面吧!曾在那家药局买过什么吧!

接受志郎心脏的那位受赠病患,据说想当音乐家,那么,也一定去过眼前那家CD店吧!

想象愈膨胀,心情愈轻松。谁说志郎死了!说瞎话也要有个分寸!志郎不就这样到处都感觉得到他强烈的存在吗?

从电线杆上得知,目前所在位置是北泽二丁目。离目的地三田村家不远了。

将宽帽檐的帽子压得更低。即使傍晚了,阳光还是很强。往来的行人戴帽子应该是为了防紫外线,凉子则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愈来愈接近目的地了。在那个三叉路口左转再直走,没多久就会看到一所小学。经过小学门口再走几步路,三田村家就在眼前了。

横过小学时,小朋友的声音传到马路上来,凉子突然停下脚步。已经过了放学时间,那一定是社团活动的声音吧!小朋友的声音真好听。

纵然多多少少有些胡闹,但那声音还是唤起了希望。志郎的声音就是这个样子。不论再怎么疲倦再怎么寂寞,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活力泉涌了。

即便已经好几个月没听到志郎的声音了,但那声音仍牢牢刻在凉子记忆的最深处。只要能再见到志郎的心脏,那声音绝对会更鲜明地在耳边响起。

凉子从经过的公告栏得知已经来到三田村家附近了。待会儿只要确认信箱上的门牌号码,再等待时机即可。当然,确认门牌号码时也只能稍稍瞄一眼而已,绝对不能做出像在找寻谁家那样的动作。

再十个门牌号码就接近目的地了。

“很抱歉……”

凉子转向声音来处,眼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人五官端正,约三十多岁,另一个是还有些倔强脾气似的二十多岁男人。

“你是鬼子母凉子女士吧?”

突然被叫出名字,凉子惊诧不已。他们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捜査一课的犬养隼人。麻烦你跟我到署里一趟。”

逮到鬼子母凉子的消息一传到搜查本部,以鹤崎为首的高层们彷佛都松了口气。虽然名目上是关系人,但根据背景,少有人不断定她就是开膛手杰克。这起困难重重的命案已经让捜查人员忙得人仰马翻,现终告一段落了,之后就是慢慢引出她的自白——尽管尚未完成笔录,偏偏捜查人员中出现了想快点放大假的粗心大意者。

这种心情也并非不能理解。从案发的七月三日至今,不仅搜查本部为杰克忙得团团转,还有刑事部,就连内阁官房都被夺去自由了。舆论及医学界抨击能力不足,面对接二连三的尸体只是徒增焦燥感。而今这些积郁终于可以渲泄出来了,自然会有大解放的心情。

不过,在侦讯室与凉子对峙的那两人,完全与解放感无缘。不,岂止无解放感,根本就是满腔的闭塞感。

第一个挫折就是逮捕凉子时,从确认她的随身物品开始的。装在凉子包包中的物品有化妆品组和手帕,钱包和记事本,驾照加保险证,然后是存款簿和盐味牛奶糖、绿茶的保特瓶。

就是没有绞杀猎物用的绳索以及剖腹用的手术刀。连可称为刀器的指甲剪都没有。最重要的是,那手提包包根本连内脏的一半都装不下。

接着,目前两人碰到的大挫折是,无论如何讯问凉子,都问不出杰克的一鳞半爪。

“我只是去看看那孩子而已。”刚刚已反复说过的话,凉子又说了一遍。

“六乡由美香、半崎桐子、具志坚悟,然后是三田村敬介,这四个人你都去看了?”

“对。”

“然后杀了这四人中的三个人?”

“没有。”凉子断然否决。

“什么杀人?我根本连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见到!”

“没见到?”犬养隼人不假思索地如鹦鹉学话般讯问。古手川也愁眉不展地站在凉子正前方。

“七月二日,你用手机打给六乡由美香,然后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在木场公园杀了她,对不对?”

“那天我人在家里。原本打算和六乡小姐见面,但后来没出门。”

“为什么想和她见面?”

“刚刚不是说了吗!六乡小姐接受了我们家志郎的肝脏。我想要去确认那肝脏是不是还在六乡的身体里活着,想亲眼确认志郎的一部分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犬养隼人窥视对方,凉子的表情只是一脸茫然,不像刻意抗辩到底的样子,倒是什么事都一副理所当然似地。

“六乡小姐的事,我隔天看到早报也吓一大跳,才刚刚想去看她的说!”

“二日的那个时间,你人在哪?”

“一个人在家里。”

“有没有可以证明的人?”

“我一个人住,所以……”

“换个问题吧!你以前从事什么工作?”

“最开始是在运动用品店……就是在那里和我先生认识的。志郎出生后,有几年的时间全心当家庭主妇,从他上小学起,我就开始现在这个兼差工作,一直到现在。”

“工作内容是?”

“超市的客户服务。嗯,就是将发票换成收据,还有包装东西。”

当然,之后还会对证查实,不过现阶段还看不出凉子的履历和医疗界有任何关系。看看古手川,他双臂环抱在胸前,手指不安地抖动着,这是认为抽中了签结果却杠龟的动作。

难道真是这样?!

“由美香被杀,而且内脏全被拿出来了。你知道这事后,不觉得很怪吗?”

“这事情太突然了,真的好可怜啊!把我们家志郎的肝脏都拿走了,我恨死这个凶手了!可,也就是这样而已,算是遇上土匪了吧!然后,我就希望那凶手至少能把我们志郎的器官还给我。”

“换第二个人。七月八日一样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你也一样约了半崎桐子,然后在川越市宫元町的施工现场杀掉她。”

“没有。”

“但你去看了她?”

“我知道半崎小姐住的地方,确实去了那里。但我是九日去的,一到半崎小姐住的公寓,就发现房子前面都是警察,没办法靠近。”

“在那时间前后,也就是八日的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

“那天也是在自己家里。唉,这个年纪一个人住的话,很少有外出机会的!”

“器官移植协调师高野小姐应该跟你连络过好多次,为什么都不回电?就是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高野小姐才会那么晚才提供情报给我们。”

“那是因为……要是让高野医生知道我去看志郎,她就会知道我违反规定了,所以回她电话反而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用移动电话,感觉好像会被绑住……”

“绑住?”

“不管是在吃饭或是在跟人讲话,移动电话说响就响不是吗?好像不马上接电话不行一样,很讨厌呢!难道不是吗?!所以我多半都放在家里的桌上,要是带出去也是关机。”

如此说来,那根本不是移动电话,而是不移动电话了!这有点像是时代错误那类说法,犬养隼人想起认识的人当中,也有老人家说过类似的话。不能叫全世界的人都在相同的规范中生活啊!人人都要有此认识才对。

“听高野小姐的说法,是只能从远处看着受赠病患。那你为什么要去她家呢?这不是矛盾吗?”

“我根本就没有要到她家去直接和她说话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那些得到志郎器官的人活得好不好。我去她家,是想看着半崎小姐回家而已。”

凉子对每一个问题都自有一套说辞,但泰若自然,看起来就是平凡的家庭主妇在聊些日常闲话罢了。

“七月十三日晚上七点到八点间,你在东京赛马场找到具志坚悟,然后在自行车停车场的后面……”

“那也不对。我知道具志坚先生的家,但不知道他去了赛马场。”

“你去他家了吗?”

“刚好就是那天,十三号,我从白天一直到接近傍晚,都在公园和具志坚先生的家之间走来走去,等着他出现。可是天色越来越暗,他都没有出现,我就放弃回家了。”

“在他家和公园之间走来走去?有没有进去哪家咖啡厅,或者和谁说过话?”

“没有。我去找受赠病患这件事要是被知道了,会给高野医师添麻烦,所以我都尽可能小心翼翼不要被看到。”

亦即,凉子和第三起命案也是毫无关连。结果,纵使无法证明凉子不是杰克,但原本对凉子的高度怀疑至此已经动摇了。除了证辞显示凉子并未从事医疗相关工作之外,加上自己当刑警的丰富经验,在在否定凉子就是凶手的说法。

再窥看原本就偏向不信任女人的古手川。虽非石蕊试纸,可有趣的是,这人所思考的事会写在脸上。从表情判断,古手川似乎也在质疑凉子就是真凶吗?

“你怎么会想看死去儿子的器官?”

这回换古手川丢问题了。从急促的语气判断,他早就恨不得亲自讯问了。

“就算见面了,对方也不会对你笑,就算说话了,也不是你儿子的声音啊!虽然器官还活着,但那已经是受赠病患的一部分了!可能我的比喻不恰当,但这就像是废车改装,车体和内装全都换过了,还能算是原来的爱车吗?”

此话一出,凉子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古手川。

“志郎不是车子,是人啊?!再说,去看看不在妈妈身边的儿子不是很正常吗?”

“你这种说法不合逻辑啦!拜托好不好!你儿子已经死了,提供给受赠者的器官也只是人体的零件,既没有人格也没有感情,不过是单纯的器官罢了。”

“志郎还活着!”面对沉着冷静的凉子,古手川瞪大了眼睛。

“死了!不然你去医院问看看!”

“他还活在六乡小姐、半崎小姐、具志坚先生的身体里。但现在只剩活在三田村先生的身体里了。”

“大脑啊,负责思考、记忆和感情的大脑已经死了,那就算是人死了,所以才会把器官捐出来移植。”

“谁说的?那到底是谁决定的?”

凉子义正辞严。

“你凭什么说大脑死了,那个人就是死了?到什么程度就可以宣告死亡?那

是人决定的吗?”

古手川和也再没第二句话,陷入沉默。

“那孩子还活着,还活着,还在三田村先生的身体里和他一起共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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