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母志郎……啊,我记得啊!就是那个被倾卸车撞到而紧急送来的伤员。他有脑挫伤,试了好几次要救醒他,很遗憾都没有恢复过意识。因为他随身带有器官捐赠卡,所以判定脑死后就由我摘取器官。”

“您记得很清楚呢!”

“与其说是用大脑记,不如说是用我的手指在记!成功是它,失败也是它。”

“也有失败的经验吗?”

“这个嘛……你的家人正等着移植手术,所以这些话原本不该对你说的。但要是这么刻意隐瞒,反而丢了信用,还是跟你说吧!也有失败过。”

“医生,根本没必要这么……”坐在一旁的阳子插嘴进来,但真境名喝斥一声:“没你的事!”阳子连忙噤声。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反而让犬养觉得真境名可以信任。

“移植时,他妈妈的反应如何?”

“他妈妈喔?嗯,我只有很普通的印象而已,说普通嘛,就是坐立不安到连哭都忘了的样子,家属一般都是这样的。动完移植手术后,我去向她答谢致意,那时她还是一副灰心丧志的模样,并没有特别不同。”

那时,凉子已经从千春那里得知受赠者的数据了,所以不再追问,也没必要慌张失措。

犬养隼人与古手川交换眼神,真境名注意到了。

“难道是怀疑鬼子母凉子是嫌犯吗?”

“只是关系人之一,和医师您一样。”

回答的是古手川。原打算再怎么难以启齿的问题都要自己主动提出的。虽说担心也没用,但在女儿的主治医师面前,嘴唇硬是僵硬得开不了。

古手川和也以极其例行公事的语调讯问发生命案那三天的不在场证明。相对地,真境名的反应并非如预期般明快。

“这个,伤脑筋啊!我的上班时间如果没有急诊病患就是到晚上七点,然后也未必直接回家。上个月起,我在住家附近租来的事务所里忙完才会回家,差不多都隔天早上了!”

“住家附近的事务所?为什么还要租一间事务所?”

“我们家的书房全部塞满了研究书籍,已经没有空间了,所以要写论文的话,我就会到那间事务所。”

“写论文?那么就是一个人啰?”

“是啊!晚餐也是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吃的,路上和我太太分开后,就没和任何人碰面了。你问到第三天的那个十三号,我们夫妻都没值班,所以我从早上起就一整天待在事务所里。”

亦即,真境名未值班。不过,搜查本部的眼睛已经找寻凉子去了。而且四位医师的值班情形也都尚未获得证明,因此这点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几个从捜查员和为人父亲的立场所浮现的疑问,犬养隼人突然想试探看看。

“关于杰克,您应该有什么想法吧!比方说凶手的样子、动机之类。”

“为什么问我那些问题?”

“作为移植手术的第一号人物,我认为您应该察觉到杰克的目的才对。”

“你是说那个变态狂有目的?”

“他的犯罪行为的确很变态。不过,执行起来还得有非比寻常的计划性和执着心才行,绝不是一时兴起或冲动。”

“我不是警察,所以无法想象凶手的样子,但要是问我想到了什么,只有两个字,‘麻烦’。”真境名面露不悦地说。

“都是那家伙搞得鬼!日本的移植手术好不容易才步上轨道,这下又触礁了。一些和医学不相干的好事之徒端出伦理道德观,在他们的助威下,慎重派复兴了。发出的列车被强迫叫停!硬这样蛮干,列车就要翻车了啊!iPS细胞的实用化还要几年的时间,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得靠移植手术撑下去才行,偏偏……”

听真境名叙述,突然有种奇妙的记忆错觉。一条一条分析原因后,本来面目就清晰浮现了。

核能发电厂——该状况和存废争议与状况,极其酷似。

“有什么具体的改变吗?”

“现在,就在这家医院里。”

真境名讥笑,一旁的阳子垂下眼帘。

“你们已经知道了吧!在这家医院里同时就有推进派和慎重派。因为杰克事件,要是舆论多偏向移植慎重化,医院院长的态度当然就不得不改变。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指示,但明显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顺利地核发移植手术许可了。”

犬养隼人胸中大大一震:那么,沙耶香的手术该怎么办?

“请放心,犬养先生,沙耶香小姐的手术一定是由我主刀。最差的情况就是,这家医院不准动手术的话,换到别家医院就行了。”

一时穷于回答。此刻,身为父亲的自己,该向身为刑警的自己低头吧!

“……拜托了!”

“可是,将鬼子母列为嫌疑名单这件事……”

“您好像有疑问?”

“据说依犯罪手法来推测,杰克是医疗相关人士不是吗?我并不认为她是。”

“为什么您这么想?”

“她身上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啊!”

犬养隼人与古手川一露出奇怪的表情,真境名便赶紧摇摇头。

“不是啦,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喔!该怎么说好?医疗相关人士都有一股独特的臭味,可以用这个来判断是不是同行。她身上完全闻不到这种味道。”

这感觉犬养可以理解。刑警这行业也有相似之处。只要从事这一行多年,身上总会染上一股刑警臭,是一种洗也洗不掉,也不会被其他味道盖掉的执拗的臭。

若是相信真境名的鼻子,那就表示凉子与医疗关系很远,和杰克这个凶手样子不符。现在,别动队正在调查凉子的经历,所以结论就是等待该调査结果吧!

犬养隼人说出早就酝酿好的想法。

“真境名医师,有件事要拜托您!”

“什么事?”

“录像画面也可以,请让我们看看移植手术的所有一切。”

“犬养兄,你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一走进医院附设的监控室,古手川发着牢骚说。

“很简单啊!这次的事件是移植手术引起的,所以没有不看实际手术状况的道理。”

说着说着,犬养隼人便窥见自己的心思。沙耶香正在等待移植手术,是不是父亲心理作祟呢?——即便想冷静客观地看待自己,还是无从判断。

终究还是不能亲见现场的移植手术过程,而是观看当作学术数据的录像再制画面,由真境名主刀。

“抱歉!对一般人来说,接下来的画面会很震撼喔!”

准备放映的年轻医师有点不放心地告知。

因工作纠纷遭刺杀、殴杀,因车祸事故遭辗断、压死,大概所有尸体的样子都早看惯了,此刻并无特别的感觉……太天真了!

古手川和也表示自己从前也负责过异常犯罪案,因此似乎颇有自信,对看录像画面毫不所动。但,这也是太天真了!

首先,是对器捐病患宣判脑死后,由阳子对大体进行麻醉。这画面就令人心生抗拒了。麻醉针打下去的瞬间,该部位立即吃惊似地猛抽一下。明知器捐者算是局部活着的人,可这理所当然的事实此刻正堂堂逼视而来。

接着是开腹与器官摘取。镜头焦点都是锁定手术刀下刀之处,因此画面上鲜血喷溅不绝。由于并非在切割完完全全的尸体,会有这种画面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每有鲜血喷溅出来,还是叫人直打寒颤。

原自认对惨不忍睹的画面应该早就免疫了,不料内心还是遭到迎面溃击而惊慌不已。想到一旁的古手川,他该也是同样强忍着令人作恶的痛楚吧!

思考了一会就明白了。

平常接触的都是完全的尸体,早已一动不动了。不论多么不忍卒睹、多么恶臭逼人,再怎么生翻死搅,也不过静物一个。可眼前正在解剖的,即便是局部,也仍是活动着的活体。换句话说,和活生生地进行解剖没两样。犬养与古手川正被迫看着所谓的变态虐杀电影。

人命的接力赛。这话多么伪善。

杰克声明中投诉的内容,意外在此取得说服力而振聋发聩。的确,看到这录像画面后,那句话只会令人觉得华而不实。不管理论上如何,移植就是以他人的性命来换得自己的存活。

之前因顾虑到沙耶香,犬养隼人一直不敢正视这点,然而,移植手术的险恶正叫人起着鸡皮疙瘩。

真境名的主张是中肯的。现阶段移植手术的确是众多患者的福音,且尚无其他替代方案。不过即便如此,仍无法抹除生理上的不信任感。而在未充分讨论的情况下就先行建立制度,这个程序上的瑕疵难怪会种下祸根了。

身为人父,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要不顾一切救女儿一命才对!可此时,犬养隼人心旌摇惑不止。连长期看着人心昏暗的他,都迷惘了。

身为人父的情感与人伦是很特别的。虽说是法律允许的行为,但内心底仍然不愿拿别人的器官给沙耶香。形同食人般残虐无道的行径!杰克这么说。而对此话无法正面反驳的自己,可耻又可怜。

而且,犬养隼人也意识到,这个逡巡不前的念头,正决定自己失格于当一个父亲。虽说这是不循私的理性,听起来义正辞严,可绝没有家人要接受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的。

“你还好吗?犬养兄。”

“什么?”

“你还是一副想吐的样子呢!”

“难道你想和一个看了那东西后还会食欲大增的家伙做朋友吗?”

“不是朋友啦……和那个法医学教室的老师只是认识而已!”

啊,是指那个叫光崎的老教授吧?

才想到这是一个共犯结构既深且广的买卖时,胸前的手机来电了。原来这地方似乎并无电波安全保护装置。一看,讶异了一下,是成美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

“帝都大医院。”

“啊!那刚好!能马上到沙耶香的病房来吗?”

“怎么了?”

“她说讨厌动移植手术!”

不敢置信!依真境名的诊断,除了移植手术外,沙耶香没有别条生路。一旦拒绝手术,等同于自杀。

犬养隼人反射性地看看古手川。他应该是听见了成美的声音,用手指示意犬养快去。原想坚决推辞,可不觉起身了。

犬养隼人火速赶往沙耶香那里,成美已经等在病房前,正环抱胳臂焦急得来回踱步。很久没见到她这么慌张失措了,那死去的苦闷感又微微刺痛胸口。

“她说讨厌动手术?!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开膛手杰克啊!”

“杰克?”

“也可能是你的关系!因为你没抓到杰克!”

成美严厉的眼神狠狠瞪住犬养隼人。虽然将矛头指向这边实在蛮横无理,可,这责难倒教人怀念了。当初两人还住在一起时,成美就经常这个样子责难犬养隼人。由于她一肩扛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而时不时向犬养渲泄平日的郁愤,愈演愈烈的结果,就成了犬养离去的原因之一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

“电视上、报纸上越来越多人说移植手术的坏话不是吗?她都听见了!”

一心一意期盼病痛治愈、期待手术成功的人,通常都将舆论当成耳边风,但这是世故的大人才会如此,才刚上中学的沙耶香是无法置若罔闻的!因此才会对杰克事件及移植手术产生异议,换句话说,她会拒绝移植手术的心情不难理解。

尽管将这件事算到犬养头上有些不合理,但犬养对于成美将沙耶香的问题丢给自己,倒是开心的。

“除非你赶快将杰克抓起来,沙耶香才……”

犬养隼人以手制止还想紧咬不放的成美,然后走向病房。

“是我,要进去啰!”

当犬养隼人走进房间时,沙耶香赶紧背对他。对这个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了,犬养隼人不在意,就近找张椅子坐下。

“讨厌移植手术是吗?”

无回应。

“我知道你对移植持保留态度,但,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谁都不能活在别人的评价中。”

方才看影片时,犬养隼人本身对移植手术的是与非也无法明确判断,可,这心情不能在沙耶香面前表露出来,因为身为人父,有必须要说的话,因为身为人父,有不得不强辩的事。

“只要能活下来,为活命而不辞辛劳地努力是很正常的。所以说,全世界的病人都在和病痛搏斗,全世界的医生都在和困难战斗,没有人一开始就放弃的。”

“……即使拖别人下水也没关系吗?”倔强的声音传过来。

“谁有资格叫别人犠牲来换取自己的活命?”

“刑法里就有紧急避难这样的观念。”

虽不清楚十三岁的孩子究竟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但不做说明不行了。

“假设一张竹筏只够支撑自己一个人的重量,这时候有另一个人紧抓住竹筏不放。如果两个人都巴着不放,竹筏肯定会沉。那时候,就算自己把另一个人排除开来,也不算犯罪,因为活下去是人类理所当然的权利。而且,这么说虽然不大好,但在移植的情况下,提供器官的人并没有拒绝的意识。”

“没有意识?那样的人也应该有活下去的权利吧?那种从别人身上偷器官的事,那种……”

“在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就已经表示要成为器官捐赠者了,所以会同意的。”

“谁都不会认真想过自己真有一天会变成那个样子,大部分的人都是用轻松的心情签个名字而已吧!那么,要是我带着器官捐赠卡然后失去意识了,你也会让我去当捐赠者?”

“假设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你只是逃避罢了!”

“逃避的人是你吧?”

这话显得在责备沙耶香,但别无他法了。

“因为获得别人捐赠的器官,生存就变得责任重大。懒惰、胡作非为这类事,都是绝不被允许的。活下去就像带着脚镣般受到旁人的监视,你怕的是这个吧?”

沙耶香不语。一旦被猜中心事就会保持沉默,这点还是跟从前一样。

“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会放弃这个权利的,就是个胆小鬼。”

“别说得一副你都懂的样子!”沙耶香虽然反抗,但还是背对着。

“现在才摆出一副父亲的样子!”

“不管户籍变成怎样,都不能否定我们的血缘关系。从前和现在,我都是你爸爸。而且,刚刚那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是爸爸才这么说的。我看不起那些当人生逃兵的家伙,所以是以一个警察的身分对你提出忠告。”

“你现在是把我当作逃兵吗?”

“逃兵的候补吧。好吗?人再怎么兢兢业业过日子,总还是有难关横在眼前。冲破也好、克服也好,就是要想办法度过去。而想逃避的家伙就会找其他的路,多半都是轻松的路,可是,那种轻松的路是给没力量的人的专用道路。如果一直选择轻松的路走,最后就会完全丧失战斗力,然后发现轻松其实是一场骗局,一场陷害人的骗局。”

沙耶香再次陷入沉默。不一会,传出压抑似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些!”

“因为那些话,只有我会说了。”

唉,又是惹人厌的话,但犬养并不打算住嘴。安慰与同情,成美都办得到,可喝斥这种事,只能犬养自己来了。

“而且,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错了啊!生下你的是你妈妈,但有一半是我给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放弃生命,不准你浪费生命!”

沙耶香又沉默了,用被子把头盖起来,呜咽声渐渐低了。

片刻后,犬养隼人猜到了没有回应的原因。

“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素?”

仍没反应。这表示,猜中了。

“说说看啊!说又不花钱,而且说出来会轻松很多喔!”

“……杰克。”

“什么?”

“好可怕……”

犬养隼人不由得站起来。

“杰克会攻击接受移植的病人,然后把器官全都拿走不是吗?所以我要是接受手术的话,也会被那样……”

原来如此?犬养隼人走近病床,把手伸向盖着被子的头。

一旦说出口,就变成承诺。若是不能遵守承诺,从此就会被女儿叫成骗子了。

但身为父亲,不说不行。

“那你尽可放心!”

被子下的身体微微一震。

“我一定会把杰克抓起来!”

还是没反应。可也没有反抗。这样就够了。

一走出病房,成美立即上前追问:“那孩子,现在怎样?”

“没什么,只是担心而已。我要她接受移植手术。”

“她怎么说?”

成美的眼神一片猜疑。这也难怪,一直到关系破裂的几个月间,自己给这女人的,就只有不安与欺骗。

“不要口头答应她什么喔!不然,后来收你烂摊子的就是我了!”

“我已经答应她了!但不会让她空欢喜一场的。”

“你!怎么老是这样!”成美突然提高嗓音。

“要是做不到,那些话就变成你当时的推托之辞!我和沙耶香就是这样被你骗过来的不是吗?”

犬养隼人没有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沙耶香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赎罪,反正我一直都有来看她。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做做父亲的样子。我想我已经被你们解雇了。”

犬养隼人以彻悟的眼神看着成美。在这女人的心中,自己这个前夫的评价已经定了吧!难以改变,也不想改变。

“那么,说来听听!”

面对成美的,也早已不是前夫的脸了。

“以爸爸的身分,我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以刑警的角色,我还有点用处。”

犬养隼人不理还有话要说的成美,离开病房大楼。大楼与大楼之间是手机通讯范围,古手川在那里等着。

“去追鬼子母凉子?”

似乎也预期到这句话了,古手川会意地点点头。于是,犬养隼人立刻用手机打给长官。

“麻生。情况怎样?”

“班长,派谁去鬼子母凉子家了?”

“高千穗他们去了……没用,好像溜了!”

“那去过三田村家了吗?”

“唉,葛城他们回报说还没出现。”

“她家有停车场吗?鬼子母凉子都开车吗?”

“她家没有停车场,听邻居说,凉子没有车子。”

被逃走了吗?

电话那端听得出麻生的焦燥不安。目前状况可说是陷入胶着。现阶段鬼子母凉子不过是关系人之一,因为还没发出捜索令而无法进行住家捜索,她本人到处行走,却也不能展开区域捜索。能做的,就只是守住她家和三田村家两个地方而已。

“班长,我们现在去追鬼子母凉子!”

“追?追得到人吗?”

“她的交通工具应该是电车,请把她的照片寄过来,我从最近的车站沿途一一追到三田村家。”

“好。”犬养隼人挂断手机便冲向大门。迎面走来的病患和护士们,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而吃惊,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犬养兄,离三田村家最近的车站是东北泽站,距离超过一公里呢!这中间只有我们两个人进行车轮战吗?”

“在还没展开区域捜索前先这样,对方还不知道我们的行动,可以趁虚而入。”

两人坐进伪装警车。手握方向盘的古手川偷瞄了犬养一眼。

“干嘛?”

“没有啦……只是刚刚猛踩油门!”

“我看有事吧!”

“是……你女儿啦!她要爸爸加油吧?”

犬养隼人不由得苦笑。

“才没呢!是害怕杰克所以不想动移植手术。她担心自己也会成为杰克的目标。所以我就跟她说了一大堆,像是我一定会抓到杰克之类的。”

“这不就是要爸爸加油吗?”

“我女儿讨厌我。”

“离婚是夫妻两个人的事啊!”

“叛逆吧!”

“叛逆?”

“在那之前,她很喜欢我,也很尊敬我。所以被我背叛后,她受到的冲击也就相当大吧!想听吗?”

“如果你说了会不开心,不说也没关系喔!”

古手川和也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专心开着车,但在犬养看来,这男的应该不是对自己这个搭档的过去没兴趣,而装作漠不关心,只是这男人的礼貌吧!

既然对方都端出礼貌了,自己也应该沉默以对。犬养隼人双臂交握在胸前,视线盯住正前方。

家庭破碎是距今三年前,沙耶香十岁时的事了。

当时为追查一桩案件而认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重要关系人的妻子,长期遭受家暴,楚楚可怜的模样深得犬养同情。

之后,那名重要关系人被捕,犬养隼人便和那个女人走得很近。寄予的同情心开始变质,有一天便跨越了界线。

当时根本不认为自己鬼迷心窍。一旦和那女人有了肌肤之亲,更觉得两人情投意合,因为得到了从成美那里得不到的性欲满足,甚至认为自己原本就该和这个女人结婚才对。

继续和那女人密会,每一次都疯狂做爱,活像要把那女人的肉体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由于刑警的工作并没有固定时间,犬养隼人便以办案为借口而夜不归营。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个月,成美开始怀疑,终于外遇露了馅。

事已至此,犬养隼人也感到成美一心求去,所以反倒让他毅然决然。协议的结果便是和成美离婚。虽不后悔离婚,但对沙耶香仍不死心。夫妻离婚后就各不相干,但亲子关系是永远存在的。然而,只有犬养一人这么想,沙耶香大骂父亲是个彻底的背叛者,连被碰到手都会嫌脏,厌恶之情表露无遗。

离婚条件中并没有不见沙耶香这一项,不过如果沙耶香不愿见面,结果还是一样。因此,从离婚后到沙耶香住院,犬养隼人从未见过女儿。

若是第二次婚姻幸福美满,这犠牲还聊有价值,只不过好不容易开始的第二段婚姻也仅维持一年就切了。结果只落得犬养连见女儿一面都不能。

对分手的女人各有亏欠,但都比不上对沙耶香的亏欠。她改姓丰崎了,和继父过得幸福吗?上中学后有被欺负吗?成绩如何?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由于被告知的消息太少,于是更加关心。

“你说过,你无法想象有妈妈会执着于儿子的器官而不惜杀人是吗?”

“嗯。”

“也许你会反对,但血缘关系真的很麻烦,而且根深蒂固。杀伤事件有八成都是身边人犯下的,这个资料就能证明这点。”

“爱恨是一体两面吗?”

“鬼子母志郎是继承她先生遗志的独子。以凉子这位妈妈的立场来看,她是倾注了两人份的爱啊!这两人份的爱一旦翻转而变成别的感情,你想会怎样?”

“可是,她儿子志郎已经死了啊!”

“但亲子关系并不会改变啊!”犬养隼人仿佛说给自己听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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