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走进预审法官的办公室有好几分钟了,却还看到鲁塞兰露出的惊讶模样。达韦尔尼先生会来自投罗网,这可能么?预审法官还觉得不大可能。

拉乌尔伸出手。困惑的鲁塞兰握住它。

“这就是人家称为强迫握手。”拉乌尔笑着说。

见对方微笑起来,他便开玩笑说:“再说这也有点像我们这案子的特点。有人想再次强迫您对付费利西安·夏尔。今天又想强迫您对付我。”

“对付您?”鲁塞兰说。

“当然!我听说古索探长口袋里有什么证据与我有关。”

“最多不过是传唤通知书。”

“预审法官先生,这也太过分了。对我,您只要来个电话说:‘先生,我需要您指教。’我就会奔来。瞧,我来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么?”

鲁塞兰恢复了镇静,被这个人逗趣了。这人几句话就扯出了合作的气氛。

于是鲁塞兰命记录员到司法警察局去,让他们立即把他刚才要的人送来。接着他口气轻快地回答:“有什么要您为我效劳?天哪,就是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今天,特别是星期六或星期日,我会告诉您一部分。从现在起,希望让我随意行动。”

“达韦尔尼先生,您随意行动已快两个月了。您操纵事件,使人监禁费利西安,后来还用托马斯代替他……这还不够么?”

“不够。再给我三天时间。”

“让我们再考虑考虑。首先让我们谈谈费利西安。昨天早上,受我委托去传唤您的古索探长在明净居没有找到您,认为可以趁您不在,到费利西安房里再搜查一次。在一个隐蔽的藏物处发现了两件东西:一把刀和一条锯片。我们可以认为这把刀……”

“法官先生,原谅我打断您的话,”拉乌尔说,“我可不是来为费利西安辩护的。”

“那是为谁辩护呢?”

“为我自己。是的,为我自己。您似乎在对我进行责备。这些责备其实是真正的指控。我想知道您指责我什么。我是否弄错了?”

鲁塞兰取笑说:“达韦尔尼先生,您总是心血来潮。引导我们谈话的不是我而是您……简单地说,我应当告知您什么?”

“您责备我什么。”

“好吧,”鲁塞兰清楚地说,“是这样:这件事的全部波折,我的预审的全部进展,托马斯的交代和缄默,都使我感到——这话不确切——使我深信您直接参与了这件事,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我不能具体指出来。我冒昧地问您一句:我是否弄错了?”

“我用同样坦率的态度来回答:没有,您没有弄错。但我是为您工作。”

“同时也给我添乱,对么?”

“有例子吗?”

“是您让人逮捕托马斯的。是您授意他如何回答的,不是么?”

“我承认。”

“这是为什么?”

“我想解救费利西安。”

“目的何在?”

“为了弄清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这是司法机关办不到的。”

“您弄清了么?”

“星期六或星期日我会弄清,只要您让我自由行动。”

“我不能同意您这样,因为您这样做违背了我的决定。”

“您还举得出例子么?”

“举得出。昨天发生的事。”

“什么事?”

“我们有理由相信,福斯蒂娜小姐是您安置在医院作护士看护西门·洛里安的。她是西门·洛里安的情妇,对么?”

“对。”

“但古索到医院去讯问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中午时她接到达韦尔尼先生的电话。古索跑到她住的公寓也没找到她。她走了!十二点半钟,她上了一辆汽车。大概是您的车。”

“是的。”

这时,有人敲鲁塞兰办公室的门。他说:“请进。”

一个身体壮健如同大力士的年轻人进来。

“预审法官先生,您要我来是么?”

“是的,想打听一件事。不过,首先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司法警察局专员莫莱翁。达韦尔尼先生,您认识莫莱翁专员么?”

“莫莱翁专员在国防债券失窃案中是亚森·罗平的死对头。”

“您呢,莫莱翁,”鲁塞兰接着说,“您认识达韦尔尼先生么?”

莫莱翁好像在发愣,两眼盯着拉乌尔,一声不吭。最后,他跳起来,结结巴巴说:“当然……当然认识……见鬼,这是……”

预审法官打断他的话,抓住他的手臂拖到一旁。他们激动地交谈了一会儿,接着鲁塞兰把门打开,并说:“莫莱翁,留在过道上。叫几位同事来陪您。不论怎样,保持静默!不要讲话,嗯?”

他转回来,走得很快。肚子在两条短腿上跳动。温厚的脸盘紧皱着。

拉乌尔看着他,心想:“完啦,我被认出来了。说到底,虽然他并不刻意大肆宣扬,但逮住亚森·罗平总会使他高兴的……多么光荣啊!但他敢负责么?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他采取行动,在逮捕证上签字,那就无人能禁止他……无人!”鲁塞兰突然坐下来,用镇纸敲打桌子,情绪激动声音哽塞地说:“您提出什么作交换?”

“交换什么?”

“少废话。您很清楚您掌握了什么。”

的确,拉乌尔很清楚这交换意味着什么。这场交易包含什么。当鲁塞兰再问一次之后,他断然回答:“我提出什么作交换?那就是锯断木阶两条木桩,导致伊丽莎白死亡的人的名字,以及袭击——也就是说杀死西门·洛里安的人的名字。”

“这里有笔和纸。把它们写下来。”

“过三天吧。”

“为什么?”

“因为那时会发生一件事,使我确定凶手是谁。”

“您还没有确定是谁么?”

“是的。”

“凶手是谁?我不允许您保持沉默。是谁?”

“凶手或者是费利西安……或者是……”

“或者是谁?”

“或者是热罗姆和罗朗这一对。”

“嗬!”气喘吁吁的鲁塞兰叹了一口气,“您说什么?您说的事情是什么?”

“是星期六早上将举行的婚礼。”

“但这婚礼与案子无关……”

“有关。我认为如果犯罪者是费利西安,这婚礼不可能举行。”

“为什么?”

“因为他疯狂地爱着罗朗。为了她,他也许两次杀人,而且曾绑架了她。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他永远也不会同意她嫁给另一个人……这另一个人他曾经袭击过……您记得发生惨案的晚上……还有,不仅是爱情的问题……”

“还有什么?”

“钱财。罗朗在不久的将来会继承一大笔财产,这是她的一位远亲——事实是她的生父留下的。这位远亲晓得罗朗是他的亲生女儿。”

“费利西安要是同意呢?”

“如果同意,那我就看错他了。凶手就是从谋杀中得益的人。这就是罗朗和热罗姆。”

“福斯蒂娜呢?她扮演什么角色?”

“我不清楚。”拉乌尔承认说,“但我知道她活着是为情夫西门·洛里安报仇。要是她围着费利西安、罗朗和热罗姆这三个人转,那是由于女人的本能使她接近他们……让我们不要再追寻下去了。啊!我不能说一切都弄清楚了!不是的,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事,只能随着事情的发展才能弄清楚。不论怎样,只有我才能把情况弄清。要是司法机关插进来,一切就完了。”

“为什么?您给我们指出的线索……”

“这线索不能使您得到确凿的证据。事实真相在我的头脑里。这问题的全部资料都在我头脑里。没有我,您将继续瞎摸瞎撞,就和两个月来的情况一样。”

鲁塞兰踌躇不定。拉乌尔走近他,友好地说:“预审法官先生,不要多虑;作出决定之前,应当知道会引出什么后果。”

鲁塞兰回敬道:“一个预审法官想作出什么决定,就可作出什么决定,先生。”

“对,但在作出决定之前,应当让人晓得将作出决定。”

“让谁晓得?”

拉乌尔没有回答。鲁塞兰非常激动,又一冲一冲地走来走去。显然,他不敢独自走上他的意识指示的道路。最后,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拉乌尔看见莫莱翁专员和五六位同事在聊天。

鲁塞兰放了心。有这些人看着,是不会出问题的……于是,他走了出去。

拉乌尔单独留下来。

一会儿,他把门半推开。莫莱翁很快走上前来。拉乌尔用手向他作了一个亲切的表示,接着对着他把门关上。过了十分钟。鲁塞兰刚才请示了一些或一个地位很高的上级。大概这位上级的意见很专横,因为他返回办公室时面带愠色,这是少见的。他说:“结论是……”

“结论是:到星期六前暂不动手。”拉乌尔笑着说。“但费利西安不仅是嫌疑犯……”

“我负责看管他。要是他想动,我就把他手脚捆上交给您。要是星期六早上十一点钟以前您没接到我的电话,那就是婚礼举行了。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到明净居来一趟。那是星期天,不工作。我们好好谈谈。要是您赏光共进午餐……”

鲁塞兰耸耸肩膀并低声说:“我带古索和他的人来。”

“您爱怎样就怎样。但完全用不着这样,”拉乌尔笑道说,“我只在把商品包好捆好以后才交货。啊!我忘记了。请您给古索写几个字,让他暂时在维齐纳停止任何行动。在这个周末,那里要保持安静。”

鲁塞兰同意了,拿了一张信纸。

“用不着,”拉乌尔说,“我已写好了。您只要签名就行了……对,信在这里。”

这一次,鲁塞兰的恶劣心绪消失了。他开心地笑起来。但他没有签名,而是打电话给古索。接着他把拉乌尔送到过道尽头。拉乌尔从莫莱翁和一群警察面前走过时,微微地摇摆着身子,友好地点点头。

星期四和星期五,拉乌尔和费利西安没有走出明净居装有铁栏的围墙。

他们好像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别人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他们既不想知道,也不一定要参与。

他们经常见面,但只是为了商量装饰和安置设备的事情。他们一句也没有提及前一天发生的或第二天将发生的事。搜查,新的指控,警察咄咄逼人的威胁,突然的行动自由,罗朗和热罗姆的婚礼……一切都没有提到。

其实,拉乌尔也没有想到这些事。事实是突然也好,神秘也好,对他来说都失去了一切意义。在他心中,只是从心理角度提出了问题。他所以坚持完全弄清楚问题,那是因为他对惨剧中三个演员的性格还有部分不清楚。

两个月以来,他几乎目睹了费利西安的全部生活,但由于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和深层的本能,他无法猜出他暗中的行为。对于罗朗和热罗姆的内心,他又知道些什么呢?这两个遥远的人物,像幽灵似地消失在雾中。

拉乌尔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总是装出肯定的样子,他就是用这种态度与鲁塞兰说话的。而鲁塞兰也受到这种态度的压力,就像那些被他的权威慑服的人一样。其实,拉乌尔只能肯定一件事,而且是通过掺有大量直觉的合情合理的推论来肯定的。这就是热罗姆和罗朗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结局,费利西安、热罗姆和罗朗将各自作出自己的解释。

但是,直到最后一刻,费利西安仍显得无动于衷。当然,他绑架罗朗的企图使他再也不能进入铁线莲别墅,也使他不能到市政厅和教堂去参加婚礼,但星期六早上,当在市政府签署婚约的时刻到来时,他脸上的肌肉一点也不紧张,当教堂的钟声敲响时,他的情绪一点也不激动。但是,对他来说,一切都完了。他失去了罗朗。她用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姓氏,她的手指戴上了结婚戒指。

费利西安是想隐瞒自己的感情么?是绝对控制了自己的神经么?是完全压下了自己的爱情么?拉乌尔热切地注意着他,但看不到半点这方面的迹象。这年轻人忙于工作,执行他的装修计划,好像没有任何要紧事扰乱他的生活。

在九月晴朗安宁的气氛中,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几片枯叶静静地脱落,无声地落地。

整个白天,整个夜晚,拉乌尔都在寻思。

“你难道不感到痛苦么?你难道没想到等一会就会发生的事么?怎么你爱的女人就要属于另一个男人了,你能接受么?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绑架她呢?”

夜幕降临。等夜色一变浓——这是个漆黑、闷热、充满奥秘的夜晚——拉乌尔就悄悄地经车库

走出明净居,在房子四周转了一圈,来到栅栏附近的暗处站住。他思绪纷乱,回忆起费利西安在冈城乔治·杜格里瓦尔家中跪在保险柜前,把蓝色珠宝盒里的钻戒放到口袋里的情形。他回想起这年轻人在罗朗面前与热罗姆搏斗,罗朗结结巴巴地说:“他会杀死热罗姆的。”他还回想起福斯蒂娜的谜一般的行为。福斯蒂娜下落如何?四个人演的惨剧,有一个没有到场。福斯蒂娜这个女人会放弃她在暗中扮演的角色么?

在什么地方,一座挂钟敲响了十下。从仆人那里,拉乌尔得知罗朗的叔叔菲力浦·加维雷从南部带了儿子媳妇一起来参加婚礼。费利西安也知道此事。家宴已经结束。没人留在铁线莲别墅,除了新婚夫妇。费利西安是否甘心认输?他不会出来袭击敌人,消灭罗朗的丈夫?

又过去了一刻钟,然后半小时的钟声敲响……

拉乌尔藏在林荫大道一株树后,听见小径上的砂砾沙沙直响。有人小心谨慎地缓慢走过来。栅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接着又关上了。

有人向前走。这是费利西安的身影。

他刚走过大树,拉乌尔趁他没有发觉,朝他扑过去,抱着他的腰把他摔倒。

搏斗没有持续多久。费利西安受到意外袭击,抵抗不住,被一块布包住头,一条绳子牢牢地绑住。

拉乌尔把他抱到明净居,用另一条绳子缚在前厅一根柱子上,并用一块窗帘把他裹得更紧。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有气无力,不能动弹。

拉乌尔走了,自由行动走了……

“四个人物中的一个被抓住了!”他心里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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