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只好停止问下去。跟费利西安作任何解释都不会有结果。任何危险的威胁也不能改变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这种态度也许是表面上的,但自有一种坚强不屈的抗拒力量。用语言是不能套出他的秘密的。

因此,只有采取行动。

但开头不适于采取行动。福斯蒂娜回医院工作了。费利西安本来和她在小房子同进午餐,现在到铁线莲别墅去午餐并在那里度过下午的时光。

到了第五天,拉乌尔为了弄清情况,也到这别墅里来了。

厨娘来开门并对他说:“我想小姐是在草坪上。先生该穿过饭厅去见她。”

门厅有两道门。拉乌尔进了饭厅,但没有去花园,而是透过挂在书房玻璃门上的罗纱窗帘看了一眼,意外地看到一个景象。

房间左边,在充足的亮光中,福斯蒂娜摆出姿势,让坐在画架前的费利西安作画。她的肩膀大部分露出,双臂裸露。

拉乌尔感到气恼,又感到一丝妒忌,心想:“这婊子,她在这里干什么?还有这个小厮,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

他正面看着福斯蒂娜,但她却稍稍望偏一点,从开向草坪和池塘的宽阔门洞望出去。被光线照射着的肩膀显得丰满、和谐,洁白带点金黄。他再次想起雕刻家创作的光彩照人的菲里尼塑像。这回忆时常浮现在他脑海。

他悄悄地推开一点门,很想听见他们说话。他看见罗朗和热罗姆两个订婚的人坐在窗台上,腿部摆在窗外。

他们俩低声交谈。费利西安不时转过头来看他们。

拉乌尔深深相信,铁线莲别墅和桔园别墅所发生的惨剧,即两部惨剧的第一部,就是由书房里这四个人物演出的。用不着在这四个演员之外去寻找。

爱情的、仇恨的、野心的、妒忌的悲剧都在这有限的场景中上演。这四个人物似乎很平静,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目前的活动中。但是,过去和将来,犯罪和惩罚,生与死像誓不两立的敌人一般对抗着。

在这冲突中每个人物演出什么呢?那无疑爱上罗朗的费利西安,在这两个订婚的人中间扮演什么角色呢?

作为护士的福斯蒂娜是怎样进入这里来的?出身完全不同的罗朗出于什么原因同意她进来呢?这都是难以解答的问题!

两个订婚的人在花园里消失后,拉乌尔悄悄地走进书房。当福斯蒂娜的眼睛转向画架时,从画架和费利西安的上方看到了他。

她立即感到尴尬脸一红,拿一条围巾盖住身体。

“费利西安,不要耽搁您的工作。”他说,“天哪,您有一个多么漂亮的模特儿!”

“值得赞美,只是我不配。”年轻人承认。

“您没有别的意图么?”

“对着这样美的模特,不会有别的意图了。”

拉乌尔冷笑起来。

“您呢?福斯蒂娜。您觉得这样的穿着摆出这样的姿态让人作画,比在医院里照料病人有趣吧?”

“目前医院里病人很少,我下午闲着没事。”她说。

“您黄昏和晚上都有空吧。福斯蒂娜,尽量利用吧,利用您的青春。”

拉乌尔到花园里去见两个订婚的年轻人,恭贺他们不久将举行婚礼。他的眼睛一直打量着罗朗。当然,他觉得她没有福斯蒂娜那样光彩夺目,那样艳丽,但她更动人,而且像福斯蒂娜一样,面貌体型有一种性感的魅力,比美更迷人,热罗姆端详着她,带着充满激情的仰慕。

热罗姆这一天要到巴黎去,罗朗和拉乌尔陪他朝桔园别墅的菜园走去。

他要从那里出门。他们经过那不样的木阶。这木阶的断裂曾使伊丽莎白落水死亡。两个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留意,每天都在这附近散步,若无其事地停下来,看着在死胡同附近池塘另一端摇荡的小艇,古索探长和两个警察在上面,其中一人在水底搜索。

“调查在继续进行。”热罗姆说,“他们在找袭击西门·洛里安和我的武器。”

罗朗打了个哆嗦,低声说:“这恶梦永远不能完结么?”

热罗姆向她告别。罗朗和拉乌尔转身慢步走回铁线莲别墅。拉乌尔问罗朗:“您结婚以后还继续住在这别墅里么?”

口气中流露出他的内心想法。

她回答说:“是的,我想……我们将作一些必要的修理……”

“不过,大概是出门旅行以后吧?……一次长时间的旅行?”

“还没有决定下来……”

他向她提出其他问题。罗朗三言两语,含糊地作了回答,然后立即打断他的询问,说:“有人在大门口按铃。但我并没有约人来访。”

他们走到台阶,听见一阵争吵,不久争吵的两方就骂起来。他们听见仆人爱德华发怒地叫道:“您不能进来!只要我活着,您的脚就不能踏进这个家。”

罗朗跑过饭厅。费利西安和福斯蒂娜已经在前厅里。那站在门边的老仆试图阻拦一个老人进入。这老人温和地说:“请您克制一点。我想跟罗朗小姐说话……请您通报我的来访。”

罗朗停在门口,细看来客,说道:“我不曾有幸认识先生……”

那人不吭一声,递给她一张名片。她看了一眼,局促不安。

那人好像担心遭到粗暴的拒绝,再三地说:“我想和您谈谈,罗朗……这会谈是不可少的……您不能拒绝……这甚至是对您有利的……”

他有点驼背,头发全白,面相文雅高贵,过度苍白的面色显出病态和衰弱。

犹豫了一下后,罗朗对仆人说:“爱德华,不要阻拦我们了……是的,我希望您让我们谈谈。”

爱德华生气地走出去。这时罗朗对那人说:“很遗憾我的未婚夫不在这里,否则我可以介绍给您认识。”

“罗朗,我知道您订婚了。”

“是的,与热罗姆·埃勒玛。”

“我知道……他本应娶您姐姐的,对么?”

“他本应和她结婚。”

那人继续说:“以前我认识他母亲。那时他还小。”

但罗朗似乎不愿在众人面前谈话,对他说道:“先生,请上楼去我的小客厅。那里更方便谈话。我带您去。”

她带他去。他吃力地慢慢上楼。

拉乌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福斯蒂娜和费利西安和他一样感到困惑,都不明白这人是为什么事来访。

三个人默默地等待着,各自按自己的想法作着揣测。

两小时后,那人才由罗朗扶着下楼。罗朗眼睛发红,面容激动。

“罗朗,您的婚礼……是在哪一天?”那人问道。

她清楚地回答,好像突然作出了决定。

“十二天后,公布结婚预告需要的时间。”

“罗朗,愿您幸福。”

那人吻吻她的额头。罗朗忍不住哭了,接着她轻轻地挣脱了拥抱,把他带到门口。

“我可以陪您去么?”她说。

“不用了,车站离这里不远。我宁可独自去。罗朗,再见。我将很高兴看见您到我家里来。您已答应了。罗朗,不要拖延太久。”

他径直走了。罗朗目送着他,重新关上门,若无其事地走进书房。拉乌尔不再等下去,从饭厅里走出来,离开了铁线莲别墅,想跟踪那陌生人,了解一点情况。不久他看见这人上了大马路,由一个穿司机制服的仆人挽着手臂行走。在国家公路附近,停着一辆汽车。司机扶他上车后就开走了。拉乌尔只看见车身上满是灰尘,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似的。

晚上七点左右,当福斯蒂娜离开医院时,拉乌尔迎上前去和她交谈。

“对那老头子的情况,您一无所知么?罗朗什么也没说么?”

“没有。”

“当然!”他说,“即使人家对您说了,您也不会透露一句的!好吧,我独自设法打听吧,这并不难。不过是让我多发现一点真相罢了。福斯蒂娜,我们会有进展的。”

他的声音变得粗暴刺耳一些,说:“还有,您在铁线莲别墅玩些什么把戏?您现在是这家的朋友了。凭什么?你们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您施展魅力,是为了迷惑费利西安么?姑娘,要停手了。不然,我把这年轻人打发走,您得付出代价的。”

她一点也不生气,微笑道:“我要为讨您喜欢付代价么?”

“不用!”

“但我讨您喜欢。”

“甚至是极为喜欢!”他变得温和了,也笑了起来。“这也许是我有点欠理智的原因……”

当晚和翌日早晨,拉乌尔作了一项调查。汽车驶了二十分钟把他带到加尔榭附近一所养老院。在他的要求下,人家把斯塔尼斯拉斯老头请到客厅里来。这老头身体摇摇晃晃,弯腰驼背。拉乌尔向他说明来访目的。

“您是维齐纳镇的人,您曾在那里当仆役居住了四十多年,其中有三十年住在东家家里。这东家就是现在桔园别墅的主人菲力浦·加维雷先生的父亲。我没有弄错,对么?维齐纳市镇当局把您当作救济对象,我受委托来把一百法郎交给您。”

作了五分钟的感情交流,又对维齐纳这市镇及其居民,对经常来桔园别墅的人,对居住在邻近别墅的人聊了一个钟头以后,拉乌尔清楚地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

特别是,他知道伊丽莎白和罗朗两姐妹的父亲,菲力浦的哥哥亚历山大·加维雷与妻子不和。他是个好色的人,使妻子郁郁不乐。他还是一个爱妒忌的人,不过他大概有妒忌的原因,因为他妻子的一位远亲经常到家里来。

“总之,夫妻间发生争吵,从桔园别墅的花园里可以听到。”斯塔尼斯拉斯说,“有一天——对,伊丽莎白小姐刚满三岁时——亚历山大先生把这位远亲赶出门,他们甚至在前厅里打了起来。仆人爱德华——那时是我的同事——帮了主人一手。他们大喊大叫。在厨房里,人们说伊丽莎白小姐的生父是这位远亲乔治·杜格里瓦尔。”

“但加维雷夫妇后来又和好了,对么?”拉乌尔说。

“勉勉强强。他们三四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即罗朗小姐。只是亚历山大又开始过花天酒地的生活。有一天,在巴黎和朋友们吃喝作乐一番后,他中风死了。”

“那位远亲,再没有见到了么?”

“没有。只是亚历山大夫人每年都带着两个女儿到卡堡海边去度过夏天。卡堡离冈城二十公里。亚历山大夫人的远亲乔治·杜格里瓦尔先生就住在那里。在厨房里,人们说好几次看见他和亚历山大夫人一起在卡堡海滩上,当然两个小女孩不在旁边。桔园别墅的厨娘曾说过:‘你们等着瞧,他会把全部财产留给伊丽莎白小姐的。这是意料之中的。这件事他已和亚历山大夫人谈妥。啊!伊丽莎白小姐,她将得到一大笔嫁妆……’”

拉乌尔对这次出行很满意。他越想越觉得所了解的情况十分重要。家庭冲突成了事情的焦点。他感到许多隐晦的行动都是由这冲突引起的。这些行动在他看来开始有了某些意义。

这天下午和翌日,他都到了铁线莲别墅。在那里虽然受到友好的接待,但他感到和第一次一样孤独,觉得气氛和第一次一样凄凉。每个人怀着自己的思想,特有的目的生活。这些人在想什么呢?罗朗和热罗姆不时交换亲热的眼光。费利西安的眼睛不时离开福斯蒂娜和笔下的肖像,向罗朗和热罗姆看去。

在沉静中罗朗对她的未婚夫说:“热罗姆,您的文件准备好了么?”

“好了。”

“我也准备了。今天是七号星期二。把我们的婚礼定在十八号星期六,您同意么?”

热罗姆拿起她的手,热烈地吻,表现出炽热的爱情。她闭起眼睛微笑。

费利西安集中注意力作画。

拉乌尔想:“九月十八,就是十一天后。在此期间,得赶快行动,让他们俩的感情把还那么遥远和复杂的事实真相暴露出来。”

还有罗朗那次与那老头的神秘会见。那次会见是出于什么原因?为什么起先罗朗如此反对,后来老头儿离开时又显得那么温柔和感动?热罗姆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么?

九月十一日星期六,拉乌尔被罗朗请到铁线莲别墅,因为古索探长下午三点钟来,有要事通知,罗朗希望达韦尔尼先生和费利西安·夏尔在场作证。

拉乌尔准时到达。费利西安也一样。但福斯蒂娜没有来。

古索探长的话很简短。他装作没有注意到拉乌尔和费利西安在场,只是对罗朗和热罗姆说:“是这样:我们接到几封匿名信,都是打印的,而且打得不高明,全都是晚间在维齐纳投邮的。大概有人知道我在调查谁有打字机,因为今早有人在离这里三公里的一堆垃圾里找到一架旧式打字机。但昨天有人用这架打字机打出最后一封信,并在晚上寄到了警察局。我请你们好好听我念:在出事

那天晚上,西门·洛里安被袭击的大道旁,有几幢几个月来没人居住的房子。

“这些房子的矮墙上都有铁栏。通过铁栏的横栏,有人看见小树的叶子下面有一条手帕。也许检查手帕的来源是有好处的。

“我接受了这个建议。”探长继续说,“这条手帕显然被雨水和露水打湿弄脏了。但很容易分辨出一条有棱角的红棕色长痕。这是用手帕揩一把沾了鲜血的刀留下的。手帕上绣有一个字母,像在商店里卖的大部分手帕一样。这字母是F。费利西安先生,既然您在场,您愿拿出手帕来看看么?”

费利西安从命,递过他的手帕。古索拿过来作比较。

“您这条没有绣字母,但可以看到布料同样精细,大小完全一样。谢谢您。这两条手帕将交给预审,实验实将检查那些棕红色的斑点是否是血迹。如果是的,那就会对那袭击西门·洛里安和首先袭击埃勒玛先生的人提出更严重的起诉。”

探长没有再说什么,向两个订婚者告辞后就走了。

“我亲爱的费利西安,”拉乌尔站起来说,“事情发展得很快。警察对您的问题毫不怀疑了。几天后,鲁塞兰先生不得不召您到他的办公室,那时候……”

费利西安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拉乌尔对他很反感。

晚上,拉乌尔晚餐后从花园暗处经过时,听到大道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口哨,又看到一个女人身影沿着大湖,朝左边与铁线莲别墅相反的方向走去。

拉乌尔想,口哨大概是一个暗号。果然,费利西安马上从小屋子里出来。

他轻轻地打开栅门,也朝左边走去。

拉乌尔则从明净居里面和汽车间的出口走出。

他在沿湖的小径上看见两个人影越走越远。夜色还不是很浓。他认出和费利西安一起走的是福斯蒂娜。这两人正在热烈交谈。

他远远地跟随着他们。

他们走过一道桥,在他曾看见罗朗和热罗姆坐过的那条长凳上坐下。

由于他们背向着他,他放心大胆地走到离他们二三十米的地方。

他很清楚地看到费利西安被福斯蒂娜抱在怀里,头靠在她的肩上。

第一时间更新《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复仇记》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