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六星期中,形势逐渐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正如拉乌尔·达韦尔尼一开始就本能地感觉到的那样,两部截然不同的惨剧混在一起,两条道路偶然地交汇在一起。一方面,是拉乌尔·达韦尔尼有一天跟踪一个携带成摞钞票的人,到了维齐纳,并用偷来的钞票购买房子和支付搬迁费用。这一连串行动把巴泰勒米和他儿子也引到同一地方,两人在准备对拉乌尔敲诈勒索时,下手偷了藏在桔园别墅中的钞票。

另一方面,同一天——这是两条道路的交汇处——一场与此毫无联系的惨剧,在巴泰勒米行动得手时,把伊丽莎白·加维雷引到桔园别墅前面。于是两场惨剧混在一起,错综复杂,神秘难测,司法机关像陷入黑暗的森林一样,根本摸不清方向。

“今天,”拉乌尔心想,“至少对我来说,这一切是简单明了的。两场惨剧彼此分清了。第二场惨剧(巴泰勒米敲诈的事)由于巴泰勒米和西门死了,托马斯被逮捕了,福斯蒂娜又作了供认,现在已经了结。第一场惨剧(加维雷姐妹的事只和我有间接关系)仍未了结,而且还看不到解决方案。剩下费利西安,他难以确定的行为似乎与两场惨剧都有关。”

他沉思般地重复说:“剩下费利西安;他是敲诈勒索的对象和主要条件,不过敲诈者已经死了……这是个暧昧人物,令人不安,外表冷漠,巴泰勒米案子的神秘性都在他身上,对于这个人,我只有弄清两姐妹的惨剧才有望揭开他的真面目。在这场惨剧中,他干了什么?他是个什么人?他不会无缘无故自杀,一定有什么事使他烦乱不安,使他滚到死亡的边沿。这人是谁?他想要我干什么?”

现在,每次拉乌尔到小房子来,都用犀利的目光打量这年轻人。他多想和他谈话!年轻人高烧已经退了。福斯蒂娜不再替他包扎了。可是费利西安仍然浑身无力,意气消沉,好像他企图自杀的原因仍使他感到痛苦。

一天早上,睡在工作室的福斯蒂娜把拉乌尔叫到一旁说:“昨夜有人来看他。”

“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听见声音,想进去,但门闩上了。两人低声谈了很久,有时沉默。后来那人走了。我没能当场发现什么。”

“那么您没了解什么情况?”

“没有。”

“可惜!”

不管怎样,拉乌尔在以后几天看到了这次晚间会见的结果:费利西安变了,脸上有了新生的表情,有了微笑。他和福斯蒂娜聊天,甚至想为她画像,而且计划开始工作。

拉乌尔不再犹豫。三天以后,在年轻人休息的小房子里,他坐到他身旁,开始说:“费利西安,看见您康复了,我很高兴。希望我们的关系会恢复得像从前那样。但为了使这关系更友好,我们得开诚布公。是这样:鲁塞兰先生作出的决定,表明您与他办的案子无关。但并不说明您与我之间的事情就弄清楚了。”

接着他友好地问道:“费利西安,为什么您不告诉我,您曾经生活在普瓦图一个农庄里,由一个好心的农妇养大?”

年轻人脸一红,低声说:“一个人不容易承认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可是……在那之前呢?……”

“对那之前的事,我记不起什么了。我的养母——她像亲生母亲一样——没有告诉我什么就死了。她把一笔钱交给了我。这些钱是一位夫人留下的……这位夫人似乎是我的生母。”

“您可记得,后来几年中,有一个人在农庄里住了下来?”

“对……一位朋友……一位亲戚,我想……”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清楚,至少,我是记不起来。”

“他叫巴泰勒米。”拉乌尔肯定说。

费利西安不由自主地一跳。

“巴泰勒米?……那盗贼?……那凶手?……”

“是的,就是西门·洛里安的父亲。这个人一直在跟踪您。他知道您在巴黎和其他地方干些什么。最后是他通过我一位朋友把您介绍给我的。”

费利西安十分惊愕。拉乌尔一直盯着他,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窥视他诚实或伪装的表现。

“为什么?”年轻人说,“他目的何在?”

“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巴泰勒米把您安置在我身旁是怀有某种目的的。而他儿子西门到这里来是为帮助您实现某项对付我的计划。但那是什么目的?什么计划?我还未搞清楚。西门·洛里安没有向您暗示过么?”

“没有……对这一切,我不明白。”

“这样看来,您的计划只是在装修这房子?”

“难道我还会干别的什么事?”费利西安问道。

拉乌尔很高兴。费利西安说的是真话。他不是诈骗的同谋。即使他知道点什么,他也无论如何不会提出什么要求。

“费利西安,还有一件事。托马斯供认自己有罪么?他承认发生杀人和盗窃案那天晚上他是那小艇上的人。您不觉得这招供奇怪么?”

“为什么奇怪?”费利西安说,“既然这个人不是我。那时候我在睡觉。”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变了,眼光躲躲闪闪,缺乏诚意,面颊发红。

“他说谎。”拉乌尔想着,“要是这件事他说谎,其他的一切也会说谎的。”

拉乌尔重重地在房间里踱步。这年轻人显然心里有鬼。他是个狡猾的人,是骗子。有一天,他会要求他作为儿子的权利,而且会像他的同谋一样进行威胁。拉乌尔怒不可遏,便向门口走去。但费利西安走过来拦住他,焦虑地说:“先生,您不相信我,是的……是的……我很清楚……在您看来,我仍是那个夜里来打听那袋钱的下落的人,那个也许因此而打伤和杀死同谋西门·洛里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走开为好。”

“不要走。”拉乌尔粗暴地说,“正相反,我要求您留下,直到在我们之间发现不能驳倒的事实……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的事实。”

“既然预审法官的结论是否定的,那么这种事实也会是否定的。”

拉乌尔激烈地说:“鲁塞兰先生的决定没有什么意义,它是凭托马斯的假招供作出的。而托马斯是被我寻到,出了钱才这样做的。从一开始,您的行为一直难以解释。我始终未在您身上发现过照亮本性深处的坦率或反抗的闪光。您不让人知道为什么要做出那最严重、最暴烈的行为。比如,您自杀便是一例。您回到这里来是为了向我告别,对么?是来对我说清楚事情。可是我发现您时,您手里拿着手枪,几乎要死了。那是为什么?”

费利西安不回答。达韦尔尼十分恼火。

“沉默……总是沉默……不然就是转弯抹角,避实就虚,像对付预审法官那样。该死的,回答!把我们隔开的,就是您用沉默和保留砌筑的高墙。如果您想获得我的信任,那就把它推翻!要不然,怎么办?我只有寻找,怀疑,推测,想象,到头来可能把情况弄惜,冤枉您。这是您想得到的结果么?”

拉乌尔拉着他的手臂。

“您这种年纪的人自杀是为了爱情。您企图自杀那天,我调查了您当天干的事。您从远处跟着罗朗·加维雷和热罗姆·埃勒玛,他们俩从别墅走出,走向湖边。在岛上一张长凳上坐下。您看到……我也看到,他们两人出乎意料地亲密。您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我的园丁,得知他们每天都相见。一小时后,您拿起小手枪。是这样吗?”

费利西安面容紧张地听着。

“我继续说下去。”拉乌尔说,“我不知道罗朗是怎么知道了您的企图。她害怕了,三天前的晚上来看您,求您活下去,肯定您的怀疑是不对的。她说服了您,因而从那天晚上起,您高兴起来,病也好了。是这样么?”

这一次,年轻人似乎不能够也不愿意逃避这些恳切的问题。但他对于如何回答仍然踌躇不决。最后,他说:“先生,从发生悲剧那天起,我一直没有再看见罗朗。另一天晚上到我家里来的人不是她。我和罗朗只是朋友关系,她不会采取这种步骤。还有,她作了决定,并写了一封信告诉我。这封信刚由她的仆人送来。”

费利西安把这封信递给拉乌尔。后者越看越惊讶。

费利西安:

不幸把热罗姆和我联系在一起。我们一起为可怜的伊丽莎白而哭泣,感到我们除了两人一起纪念她,别无其他慰藉。我深深感到,是她使我们俩接近,是她要求我们在她曾如此幸福并憧憬更加幸福的地方建立一个家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婚。难道我需要告诉您,我遇到许多阻力,怕犯错误,直到最后一刻仍犹豫不决吗?但怎样生活下去呢?我再也没有力量单独面对自己了。

费利西安,您是熟悉这种力量的。我要求您明天到铁线莲别墅来,告诉我这力量赞同我的做法。

罗朗

拉乌尔低声重读了信,慢慢地说:“荒唐的爱情!”他嘲笑说,“这少女纪念姐姐的方式真是独特!费利西安,去看她吧,给她以支持。这里的活儿不紧迫,而且您需要休息几天。”

思索了一会儿后,他俯身向着年轻人说:“我经常闪过的一个念头,不能不告诉您:就是两个订婚者串通一气的问题。”

“当然,”费利西安惊讶地说,“他们订了婚,自然心心相印。”

“是的,但是他们早已如此了,对吗?”

“早已如此?什么时候开始的?”

拉乌尔逐字逐句说出这可怕的话:“在伊丽莎白还活着的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伊丽莎白结婚前两个月有人就对她设下了陷阱。这十分奇怪。”

费利西安作了一个生气的姿态,大声说:“啊!先生,您的推测是站不住脚的!我了解这两个人,我知道罗朗爱她姐姐……不,不,我们没有权利指责她犯了这样卑鄙的罪行。”

“我不是指控。我是提出一个不能不提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不提?”

“费利西安,由于这封信。这封信字里行间显得是那样头脑不清!……”

“罗朗是一个诚实高尚的人。”

“罗朗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忘乎所以的女人。”

“我可以肯定,她没有忘乎所以。”

“对,但她建立家庭的条件……大概她不会觉得不愉快。”拉乌尔开玩笑地说。

费利西安严肃地站起来说:“先生,我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罗朗不是您怀疑的这种人。”

拉乌尔把信递还给他,在草坪上走了几步。他感到只要坚持下去,是可以深入了解这个隐秘的人的内心的。他已经发现了让年轻人激动和反感的事情。他想再问下去时,听到了栅门打开的声音。

“哎呀!”他低声说,“是古索探长来了。这兆头不祥的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探长走近他们两人站着的灌木丛旁边,握握拉乌尔的手。拉乌尔向他笑着说:“怎么!探长先生,我们的事儿还没完?”

“完啦,完啦!”古索用一种他不习惯的开玩笑的口气说,“只是,当司法机关与谁有事的时候,还是有权对他……”

“监视。”

“不是的。是有权关心。因此,在进行调查工作的同时,我是来打听我们的病人的消息。”

“费利西安完全康复了,不是么?费利西安。”

“那再好也没有了,再好也没有了。”古索说,“这地区传说听到了枪响、有人自杀等。我们甚至接到一封匿名信,举报这件事。信是用打字机打的。总之,一大堆谎话,我一句也不相信。一个已宣布无罪的清白人是不会自杀的。”

“当然不会。”

“除非他不是清白的。”古索暗示说。

“这个问题,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在考虑。”

“有人在考虑。”

“那请说!”

“好的。我知道——请原谅警察的做法——您的年轻朋友离开监狱时曾打电话……”

“给我,确实如此。”

“接着还打给罗朗·加维雷小姐,要求当天去看她。”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这位小姐拒绝见他。”

“这意味着这位小姐不相信他是清白的……不然不会这样,对么……”

拉乌尔嘲讽地说:“探长先生,这就是您胡乱调查的全部结果么?”

“对,确实是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

拉乌尔向他指着通向栅门的小路。古索转过身,又扭过头来:“啊,我刚才忘记了。在巴黎一个火车站的寄存处发现了西门·洛里安的一个小提箱。在一件衣服口袋里,我找到了这张名片。您看,名片后面,用铅笔画了一座房子的一层楼的平面图,

并用红墨水画了一个十字。这层楼是西门·洛里安的父亲,费利西安的朋友偷窃菲利浦·加维雷先生的钞票的地方。”

“名片印的是什么名字?”

“费利西安·夏尔。”

探长一副嘲笑的样子向拉乌尔和费利西安随便告辞,说:“这是间接得来的文件,我只是留作备忘而已。不过,也许还有下文……”

拉乌尔冲过去,在栅门赶上了他。

“探长,什么下文?”

“达韦尔尼先生,有什么可为您效劳的么?”

“没有。是我为您效劳。您看见这栅门的两根柱子么?”

“当然!”

“那好。我劝您再也不要越过这道号线。”

“我有警察的工作证……”

“您只有像您的同事那样有礼貌有教养,而不是像恶毒的充满怨恨的小狱吏时,您的证件才有价值。听懂话的人是有好处的。再见!”

拉乌尔转身向着一直不动也不说话的费利西安,说:“您肯定对我说没有再看见罗朗。”

“她拒绝见我。”

“您还一直说您不是为她自杀的,是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

“还有,”拉乌尔继续说,“这名片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西门·洛里安有一天在您到来前在这里拿走的。”

“还有这桔园别墅的平面图呢?”

“可能是他画的。我跟此无关。”

“这一切表明您在警察眼中一直是可疑的。您不担心么?”

“先生,不担心。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对待我。但什么也没有找到。既然没有犯罪,我就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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