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Ro咖啡馆周边的地形来说,我有信心能比犯人了解得更详细。我为司机藻川大叔指路,让他停在了从周围看基本上都是死角的马路牙子上,然后自己一个人下了车去打探情况。

“考虑到要是万一被深水发现了的话,你们俩已经被他记住了长相,相对而言我去会更安全一些。藻川叔叔请随时准备着开车逃跑,而美星就等着接电话吧。”

临下车前我嘱咐道。美星像是在祈祷似的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寒冷的夜风轻抚着我的额发。京都的街道之中一片寂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胆战心惊的我们似的。我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警戒,抬头环视胡同两旁建筑的第二层,看见在清澈星空的一隅,出现了一轮如同门上的探视小窗一般的圆月。刚过了十五吧——我不合时宜地瞎想着。

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之后,又过了10分钟了。是不是来电转移没设定成功——脑海中这样的担心一闪而过。我抑制住急躁的心情,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在Ro咖啡馆的四周巡视着,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

是不是弄错了邮件的含义?我越发地急躁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很可疑,可还是到处搜寻着。无奈的是,Ro咖啡馆在今出川路的沿街上,马路的对面并不是一般人能藏身的普通住宅,而是一所国立大学。据我所知,美空只来过这里一次,从这点上看,如果她没有看到这家店的话,是不可能认识自己在哪儿的。如此说来,能想到的范围就不那么广了,我把该转的地方都转遍以后,很快就无计可施,不得已回到了车上。

“犯人来电话了吗?”

我刚坐进后排座椅上,就赶紧讯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美星。

她看见我一个人回来,显得有些沮丧。“还没有。”

“不行啊,好像不在这附近。他们要是在大学的一间屋子里的话,那咱们可就没法找了。”

可是美星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房间里的话,就算是二层,一般为了防止被外面的人看到也得把窗帘拉上吧。这样一来,从里面根本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美空却能看见外面的Ro咖啡,这也就是说——”

“深水用车载着美空,然后就把她直接监禁在车里了吧。因为美空之前发的邮件也说过‘开车过去’。”

可是即便知道是这样的,我却没能发现一辆可疑车辆。

“……对不起。”

我抱着脑袋,一想到自己的失败无法补救,痛苦的感觉甚至涌到了我的嗓子里。

“就因为我对那封邮件的理解有误,不仅没能救助美空,还使她陷入了越来越危险的境地。要是我没说自己知道了,咱们就按照犯人的要求去做的话,也许美空已经被放出来了——”

“请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

美星的气势令我心中一颤。之前好像也见识过,她这般声色俱厉是在告诉我们自己真的生气了。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个谜题也许只有青山先生能解开。在你和美空相识以后的对话里,应该有着某些线索。求你好好回想一下,把它想出来吧!”

这紧张的语气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破釜沉舟的觉悟——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妹妹就会没命的。

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拼尽全力地从一开始回顾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在京都站的相识后,在伏见稻荷暂别并分头行动;再会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少年的事件,然后去了银阁寺,在那里谈到了银阁寺的正式山号是“慈照寺”的话题——

“我知道了。”我使劲儿咽了口唾液润湿了干涸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点声音。

“有了!另一个‘录音’的含义。”

美星把上半身都探了过来。“另一个录音……难道是——”

“是金阁寺,鹿苑寺!在银阁寺我告诉过美空这个名字!”

“——青山先生告诉她的?”美星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怎么了?是我告诉她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只是我听到‘录音’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金阁寺……可是我怀疑美空可能不知道金阁寺的正式山号是什么,而且就算她看到鹿苑寺这三个字也有可能不知道正确的念法。所以,我才认同了Ro咖啡的这个说法。”

原来,在我说出Ro的名字的时候,她眼中的那一丝犹疑,就是因为她在想金阁寺的这一条线。

“如果你们俩谈到过关于金阁寺的问题,那我的怀疑就是多余的了。假设真的是Ro的话,她给青山先生发邮件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重要的暗示了,再加上把店名当成了暗号,这给的提示未免也太多了。”

美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总之,如果她想告诉我们的是Ro的话,应该可以只给我发来一封传达的信息更为简单、精确的邮件。的确,即便Ro咖啡馆现在就在眼前,也无法一下子就联想起“录音”这个词语,这中间的跳跃性有些大。

“那咱们怎么着?到底去不去?”

藻川大叔好像有些焦急的样子,拍了两三下方向盘说道。

“抱歉叔叔,咱们出发——”说到这里,美星把手放在了黑色西裤的裤兜上。

“来电话了。”车内一阵紧张。我和藻川大叔不再说话,咖啡师接通了电话。

“对,是我。我妹妹……妹妹她没事吧?”

在旁人看来,她看上去依然处于恐慌的状态之中。不过,根据之前的情况我推测,这是为了她避免对方发现我们在店外而使出的权宜之计。

“钱已经准备好了。车、车是吧?老板的……好的,我们有,我们有。出了咖啡馆……从御池大街……进入单行的小胡同……”

对方指出的路线好像相当地详细。

“我们按照你说的走,你就会把美空、我妹妹放回来是吧?——喂喂、喂喂——”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叹了口气说道:“他挂了。”

“犯人说什么了?”

“他让我和叔叔开着车,按照他指示的路线走。不用着急,除了要右转时以外,都在左侧车道上走。”

“只有这些吗?”

“还说他之后会联系我告知交接的方式,让我带着手机出去。”

我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曾经听说过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绑架案中,犯人为了甩掉警察的跟踪,把自己指定的拿着钱前去交易的人折腾来折腾去的例子。可是,这次的案件中,犯人为了让警察来不及出动,设定了苛刻的时间限制,这不是应该说明了犯人想要尽快地完成交易吗?那他为什么没说让我们快一点,而是叫我们不用着急呢?还有这辆车最终应该驶向哪里呢。

美星抢在我提问之前先开口了:

“深水最害怕的,就是交付现金的地方会被警察发现。如果他让我们去往一个固定的地址的话,有可能已经出动了的警察恐怕比咱们到得还要早。可是如果只让咱们按照路线走下去的话,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下令进行交易,所以对警察来说就很难采取埋伏的对策。现在他还没说如果有车跟在我们后面的话我们要怎么办,我想下一个电话中就能弄清楚了。”

“也就是说,深水并不在这条路线上,他是打算找附近的某个地方进行交易。这条路线中有接近金阁寺的地方吗?”

“没有,”美星仿佛怒视着前方似的说道,“不过,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条今出川路向西走,正好是那条路线的最后部分。如果再往前的话,就到了西大路了吧。”

金阁寺位于北大路和西大路的交叉处附近。更准确地说,西大路向北走到头后向右侧拐了一个接近90度的角,路还是这条路,可是名字就变成了“北大路”。这些大道都是近代以后才修缮完毕的,另一方面,京都有“洛中”这一曾经用来表示市中心的词汇,它的范围被定义为北至北大路、西至西大路。根据这一点,金阁寺就被安置在了洛中的西北角稍稍向外一点的地方。

“那咱们到底去哪儿?”

藻川大叔再次用食指“咚、咚”地敲打着方向盘。

“往金阁寺走。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他给的路线走了。”

美星话音刚落,藻川大叔就紧急地启动了车子。眼看着车窗外,那些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景色和平静的街道,都向后方飞逝而去了。

“不按照犯人的指示不会有事吗?”

我感到越发地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扰乱大家心绪的话。美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并没有动摇的样子。

“没问题。只要深水在金阁寺附近,他就没办法掌握咱们的行踪。眼下,深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咱们已经不在塔列兰了。”

“犯人会不会还有同伙?也许同伙现在就在塔列兰的入口附近监视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这辆车的出现。”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害怕起来了。同伙跟踪并监视着这辆车,如果有警察在后面跟着的话,他们也许会故意与警车发生交通事故,从而把警车和这辆车分开。假设深水有同伙,那么同伙一定会在车里监视着我们,因为长时间停在一条很窄的路上有些显眼,所以那个同伙有可能在深水第二次打电话之前前往塔列兰。如此一来,这辆雷克萨斯早已离开塔列兰,并且现在也没按照指定的路线走——这一定马上就败露了。

不过,美星断然否定了这一可能性:

“在咱们国家,靠绑架勒索钱财的成功率非常地低。因为通常情况下,准备大量现金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期间警察就能做好准备了;或者是犯人那边的人需要亲自前往现金交付的场所等,总之要想成功可谓是困难重重。这次深水已经知道大量的现金就在叔叔‘手头的保险箱’里,要么就在塔列兰、要么就在后面他的家里,至少就在那附近一带。况且还要把人质牵扯进来。如果他要是有同伙的话,为何不用其他方便一些的手段呢?”

我的大脑拼命地跟着这些烦琐的话运转着:假设深水把美空囚禁在某处,然后与同伙一起闯进美星咖啡师和藻川大叔都等在那里的塔列兰。既然犯人手上有人质,他们两个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可以威胁藻川大叔说出钱放在哪里,然后在深水的监视下一起去家里取赎金。这样一来,抢走了巨款后,深水一伙就能不慌不忙地离开塔列兰了……正如美星所说,只要试着模拟一下,就会发现这种方法比绑架要有优势。

单独犯罪的话,一定会出现监视不到人质的时候。如果人质趁着这个机会报警了的话,那犯人马上就功亏一篑了。而且深水骨瘦嶙峋的,看不出来他的腕力有多强。就算对方是女人和老人,如果让他一个人对付两个人,恐怕也会遭人暗算。他选择绑架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这样,要是深水……美空能在金阁寺的附近就好了。”

“作为京都的名胜的这些寺院,一般到了晚上暗得都看不清人,也没什么人去。也许他就出人意料地钻了这个空子。而且,在被绑架这种危急时刻,就算你告诉过美空,她也不可能立刻就想起什么正式的山号吧。我认为美空是看到了寺院的大门上挂着的‘鹿苑寺’三个字。找在黑暗之中能看到这三个字的位置,这范围就相当地有限了。”

总觉得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讲是符合逻辑的。但是也不能说一点儿都没有主观上猜想。毕竟我们对邮件的理解很有可能是错误的,而且深水的计划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即使如此,眼下再没有比她的话更能振奋人心的了。至今为止,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她聪明过人的一面,我的大脑、身体,以及内心都坚信她是正确的。

我们的车一路向西。可是在有很多信号灯的今出川路上,车子是提不起速来的,藻川大叔有些起急,对突然从左侧飞奔而来的出租车按了喇叭。

“到金阁寺还要多久?”美星问道。

“照这速度还得10分钟左右吧。”

听到这个回答后,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用平静得吓人的声音说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的10分钟里,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祈祷美空平安无事了吧。”

虽然她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视着前方,但是从措辞上看,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

“无论说不说话,反正都得等待这10分钟的时间。为了排解紧张的情绪,咱们聊一会儿吧?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青山先生了。”

“有件事想问我?”我一点儿也猜不到她想问什么。

她听到这鹦鹉学舌似的回答后,好像以为我同意了她的要求。通过从背后观察她胳膊和肩膀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双手抱胸,做了个深呼吸。

前方的车辆拐到了岔道上,藻川大叔借机猛地踩下了油门

。借着这股势头,美星好像感觉遮遮掩掩反而会徒增悲伤似的,用轻快的口吻说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我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这个问题现在必须问不可吗?

我身体向前倾着,悄悄地窥探着美星的侧脸。她并没有向后回头的打算。按理说,这是怯懦的表现。

可是,从她的表情中还可以看出一种绝决。就好像是不得不接受一些其实并不想看到的事情一样,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我在惊讶与困惑之余,还感到一些内疚,模仿着她的口吻回应:

“——你听美空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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