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胡内波和仍旧隐身在笼罩街道的夜幕下,独自沉默地伫立着。

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十天。前五天,胡内悄悄地前往医院确认探病访客的名字,但没有发现切间美星以病房为掩护,和那个男人见面。他心想,这次也成功地让切间美星尝到苦头了,或许也因为没留下证据,他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进行调查的迹象,一想到可以高枕无忧地尽情欣赏两人分道扬镳的模样,胡内的内心便忍不住涌上笑意。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收到了陌生号码的来电通知。

“你是胡内波和吧?”

他一接起电话,便认出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曾在Ro咖啡店和他交谈的男人。他感觉到对方虚张声势的敌意,知道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一切了。

“我上次完全被你骗了。”他连名字都是报上真名,竟然说自己被骗,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他曾说自己不擅长说谎,那也是真的。“我已经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好事,这次应该也是你的杰作吧?你以为不会穿帮吗?”

笑死人了,说什么穿帮,要是美星没有因此联想到自己,他反而觉得困扰。或许是对方用质问的口气挑衅自己的方式实在很没意义,他甚至觉得对方的态度只是让无能为力的空虚感更加强烈。

但接下来男人却提起了他意想不到的话题。

“别误会,我并不想把你交给警察。如果不慎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导致美星小姐愈来愈担心害怕,也不是我乐见的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是想和你进行一场交易。”

交易?他有什么立场谈这个?不过胡内决定先听听对方怎么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对我施暴的理由和四年前一样,是为了警告想和客人交心的美星小姐吧?换句话说,只要我这个客人直接了当地拒绝美星小姐,她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了吧?”

他保持沉默。若是她之后又继续维持类似的态度,自己或许还会再出面阻挠,男人应该也明白这点。至少当两人彻底分开后,自己心里没有想从男人背后补上一击的恨意。若只看结果的话,确实正如男人所言。

“……不反对吗?好,我会和美星小姐分开。只要她今后能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我就别无所求了。”

男人寂寞的声音如雨滴般一字一句地持续下去。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让我再去一次那间咖啡店。我之前说过,我非常喜欢她煮的咖啡吧?只要让我把最后那一杯的味道永远留在舌头上,我就毫无留恋了。”

意思是要自己在最后同情他吗?

“我会在圣诞夜晚上八点到塔列兰找她。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出院了,就算当天没有营业,我想她也会在店里等我。只要在那里正式向她道别,我这次就不需要再违背任何约定了。听好了,我不知道你究竟跟踪我们多久,但这次你不用来也没关系。男人说话算话,为了不让美星小姐又遭遇危险,我会竭尽全力的。”

说完后,男人便挂断了电话。

该怎么办呢?胡内犹豫了数天,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如果对方是特地打电话叫他去的话就算了,既然是要自己别去,表示男人不会耍什么花招或计谋,应该是认真的。但凡事都有万一。男人的决心也是会动摇的。更何况,对他来说,亲自走一趟也是在对做出明智决定的男人表示敬意。

细小的雪花有如在浓郁的夜色中凿出空洞般漫天飞舞。将围巾缠绕到嘴边不是为了抵御寒冷,而是要避免嘴里吐出的白雾泄露自己的存在。他在不会迟到的时间离开自己家,八点前就抵达了目的地。

胡内十分谨慎地观察咖啡店周遭,完全没发现任何让他觉得事有蹊跷的人。和十天前同样,他让自己变得毫不起眼,站在路旁紧盯着数十公尺前的狭窄小径,也是唯一能出入塔列兰的通道。

时间正好到达八点的时候,他的眼前有了动静。

那名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另一边。一开始,看起来只是一个小点,但当他逐渐走近时,伴随而来的脚步声相当沉重,仿佛要将洋溢着圣诞夜欢乐气氛的街道踩碎般。在他走进小径前,从塔列兰店中流泻出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他的侧脸,脸上的表情如蜡像般僵硬。

希望他紧张的态度代表了他的决心。胡内的手指穿过口袋中冰冷的手指虎。五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出现新的动静。他体谅到对方应该没办法很快说完道别的话,于是又耐着严寒等了一会儿。

当人影终于从住宅间的小径走到街道时,胡内差一点忍不住大笑出声。

——切间美星,你这个不知悔改的女人!

人影不只一个。走在刚才那名男人身旁的是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娇小女性。她戴着几乎要把黑色短发完全盖住的白色报童帽,深深地低着头,似乎正在哭泣。男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安慰她,接着就像带孩子出门的父亲般,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幸好他决定前来亲眼见证。没想到主动要求交易的男人竟轻易地违背自己的誓言!

从两人的情况来看,很明显的可以得知男人虽然曾要求分手,但女人却哭着拒绝,缠着男人不放。当胡内确定自己不需要手下留情时,充满怒火的内心也很想以仅存的理性问对方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如此渴望让别人对你敞开心胸呢?

胡内与男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感觉到他和过去的自己有共通点,虽然并非完全相同,但大概跟自己很像。他应该不会主动敞开心胸,或是积极地想和他人深交。

如果无法负起教养的责任,就不要生小孩。同样的,切间美星的态度也是一样吧,她没有考虑到后果的行为,确实给对方带来明显的伤害。为什么还要傲慢地逼迫对方把自己放在心里呢?

你可以告诉我吗?就算自己试着这么做,我也完全不明白啊。

你究竟想在硬撬开的门的另一端寻找什么?

胡内逼近眼前的两个背影,甚至一时没发现自己跑了起来。低头、肩膀不停颤抖的女人,和看起来没什么自信并领先半步走在她身旁的男人。亲密地互相紧握的手指。胡内继续靠近,彼此的距离愈来愈短。他们并未转过身。为什么不回头?完全无视于我吗?浮上心头的一抹空虚在体内降下汽油雨。无论是两人的背影,或在自己腹中闷烧的火焰,都愈来愈大、愈来愈旺盛。

——就是现在。

虽然他知道暂时抛下无力反抗的切间美星,先解决男人才是最有效率的,但胡内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瞄准戴着报童帽的人的后脑勺。他想让切间美星也拥有无法经由时间治愈的心理创伤,以及难以打破的巨大禁忌。

他以和十天前相同的动作,拳头高举紧握。虽然他看到两人在这时发现异状,松开牵在一起的手,但已经太迟了,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反应。

他高举的拳头划过空中,用力地朝着目标挥下。

他一时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一瞬间,胡内周遭的世界突然转了半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后背就被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

这一击实在太强烈了。他很谨慎地注意周遭动静,却对目标切间美星没有半点警觉心。上次攻击时她毫无反抗能力,所以他脑中根本不认为对方有能力反击。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自己会躺在冰冷刺骨的马路上,无力地仰望天空呢?

他不仅觉得呼吸非常困难,脑袋在头盖骨内不停跳动的感觉更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令他深恶痛绝的两人低头窥探他仰躺在地上的脸,当他的双眼在最后捕捉到两人的五官时,他仿佛即将掉进深不见底的洞穴般,在洞口用尽仅存的力量,以微弱的声音咒骂了一句。

——这女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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