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扬久和小郝计划一早就去金棕榈佳苑的。因为早上老人出来锻炼的人比较多,打听事情方便。可上边让欧扬久去谈谈情况,一谈就谈了四十多分钟,因此他们赶到金棕榈佳苑的时候,外边的老人已经走了不少了。

为了不搞得动静过大,小郝说来看看,没什么别的事情。大家都见过小郝,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东南西北的话,有用的不多。小郝问马老爷子是谁?大家说马老爷子可能没出来,老家伙没准儿。小郝确认了马老爷子的住处,便准备带欧扬久去事发现场,也就是苏岷的家看看。

“不忙,再聊会儿。”欧扬久给抽烟的发烟,将大伙拢住。然后在路边石坎上坐下来,让大家说说出事以后这些日子有些什么议论。有个瘦长脸的老爷子问欧扬久是不是领导。

欧扬久说:“我算什么屁领导,领导能抽我这种烟么?我是给领导开车的。”

瘦长脸老头儿点点头:“看着也不像,领导不是这个范儿。不过你也不像开车的,你这个人看着比较贼,像西楼那个三只手。”

大家哈哈大笑,欧扬久也跟着笑。笑够了,他让大家谈谈近况——和杀人案有关的近况。他强调:案子还没破,一方面说明我们的工作能力还不够,另一方面说明群众还没有真正发动起来。这是我们工作上的不力。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瘦长脸老头歪着头问:“你到底是不是领导?”

小郝说:“明说吧,这是我们队长欧扬久。”

站在远处的一个矮胖老爷子噢了一声:“早说呀,我侄子就是你们公安局的,把他妈那个姓欧的看成了神仙似的。让我看看长得什么德行?”

欧扬久赶紧向大家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长得对不起大家。”

谈到近况,大家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基本没用。总归是议论纷纷并且渐渐淡化。欧扬久在问话技巧上小作调整,让大家谈谈苏岷这个人。这回众人有话可说了,鸡一嘴鸭一嘴,很快就把一个活灵灵的苏岷描绘而出——

基本与欧扬久的感觉相吻合。

内向,阴郁,不合群。说清高也不完全是清高,就是那种性格的,比较自私,比较敏感……差不多就是这些。再有就是他变魔术方面的本事,大家把他说得神乎其神。

欧扬久觉得差不多了,抬抬手,问:“他妈各位熟悉么?那个苏老师?”

大家互相看看,整体上表示不是很熟,因为苏老师也不太和人说话,能让苏老师入眼的,恐怕只有那位马老爷子。

“马老爷子也是当老师出身。”有人说。

看来有必要抓紧见见那位老爷子。欧扬久想。

和老人们分手后,小郝带着欧扬久上楼去看现场。苏岷住在六楼,一出电梯欧扬久就闻到很浓重的尘土的味道,看来这个楼层基本上没有人打扫,而且四户人可能没有住满。一问,小郝说只有苏岷和另一家,两户。

楼道比较促狭,四户住家的房门关得死死的,西头有一个楼梯口,那是在电梯不管用的时候上下人的。楼道里的声控电灯倒是很灵,两个人走了几步那个灯泡就亮了。小郝检查了一下苏岷房门上的封条,完好。

他打开了房门。

欧扬久看着那房门,想着相关的事情。用唐五羊的话说,他杀人以后在死者的屁股上跺了一脚,然后出门而去,门没关好。现在自己站在这里,可以有效地体会一下唐五羊当时的心情,想必,唐五羊也不会走电梯。因为需要等,杀人凶手在那种时候是不可能等在电梯口的,即怕电梯里出来人看见他,更怕某个房门里出来人看见他,因此他一定是从楼梯逃走的。

他把这层意思跟小郝说了,问小郝:“你们检查过那个楼梯口没有?材料里好像没说这个?”

小郝说检查了,但是他承认,当初检查时没有做欧扬久刚刚那种考虑,所以按照例行公事处理了,闹不好损失了一些有用的痕迹线索。

欧扬久板着脸说:“不是闹不好,是肯定。而且损失的线索除了唐五羊的,还有那个真凶的——真凶和唐五羊的心里大同小异!”

说完他进了房间。

一股浓重的潮气扑面而来,三个多月了,一套没人住的房间大抵如此。他让小郝先不要拉开窗帘,打开灯看看——因为凶杀案发生在晚上,这样体会得更真实些。

小郝打开了两盏灯,告诉欧扬久出事那个晚上亮着的就是这两盏。欧扬久一眼就看见了客厅地板上画着的那个人形,那显然是死者当时地位置和姿势——当然,是苏老师调整过的位置和姿势。从门口到客厅,中间有一段约一米五左右的玄关,这样,站在门口往客厅里看就只能看见一部分,看不全。欧扬久测试了一下距离和角度,认为唐五羊跑掉没关好门,接下来出现的真凶进屋自然是方便的,但是更关键的是,那个真凶只要轻轻推开房门,就能看见苏岷的两条腿。

“听着伙计!”欧扬久加重了语气,“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你过来看——从门前能看见那个人形的两条腿是不是?但是,真凶是先于苏老师出现的,而那时苏岷还没被翻过身来,如此一来就可以认定,真凶来的时候,并不一定认为苏岷死了!因为趴在地上有各种理由,不等于已经死了——”

“对,是。我可能会一愣,认为他喝醉了。”小郝点头道。

“对,咱们应该弄清真凶当时的心理。”欧扬久拍拍小郝的肩膀,开始认真地扫视这个客厅。

这是一个还算中规中矩的客厅,面积不到30平米,但仍然感到不小了。家具摆设虽不是很时尚,但都是好东西,比如那一堂硬木就需要不少钱。靠窗左边是一套转角沙发,旁边有一腰鼓形摆设,上边摆着个电话座机,估计就是苏老师报案用的那个。沙发往右有一个胸柜,苏岷就死在胸柜下方。胸柜上方的墙上有两幅镶在镜框里的彩色照片,欧扬久注视着那两幅照片,看了一会儿,问小郝能不能从中看出什么。

小郝看了看说:“他在咱们这儿是个人物,可是和北京来的大腕一起照相还是有些诚惶诚恐。”

照片分别是苏岷以及另外几个本市演员和北京来的两个名演员的合影。两张照片上苏岷都站在外边朝后的位置上,有些畏畏缩缩的感觉。欧扬久告诉小郝,这位苏岷本质上是个比较自卑的人,这可能和他的孤儿出身有关系,而这种人,一方面自卑,一方面又比较凶,一般来说性格很矛盾。你注意看他站的位置,你再看那表情,这是比较自卑的心理。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毕竟还是照了这两张合影,而且放大后挂在显要的位置上。这说明他虽然自卑却又很不甘心,有一种急于出头的感觉,这种心理大于它的自卑——人的内心往往体现在细小的方面。

小郝不得不承认,队长的读心术确实有一套。

在沙发及胸柜的对面,是一个硬木条案,上边摆着一台至少50英寸的平板电视,很高级的那种。剩下一堵西墙,除了一扇进出里间屋的门,就是一组红木书橱。

欧扬久踱到书橱前,一排一排地看过来。

他发现苏岷看书很杂,没有太明显的规律,一定要说的话,书橱里那几本名人传记可能有些琢磨的价值。有意思的是,书橱靠近房门的那一个基本没放书,放的是一些相册和邮册一类的东西,下边两格放的东西更为有趣,欧扬久拉开了柜门。

一摞青花小瓷碗,瓷碗里放着四个紫红色的小圆球。那是某种魔术的道具,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小瓷碗的旁边放着一串九曲连环一类的玩意儿,也是变魔术用的。有意思的是角落里还有一个蛐蛐罐,澄浆的,比较高级。蛐蛐罐里有一只肚皮朝天的死蛐蛐,个头儿不小。看后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一个内心十分好斗的家伙。”欧扬久喃喃自语。

最后,欧扬久的目光停留在几副扑克牌上。那是平常人决不会玩儿的扑克,最大的有一本杂志那么大,最小的像一块麻将牌。欧扬久没有碰那大的和小的,而是拿过一副普通大小的扑克端详着,因为苏岷用的最多的就是这种牌。欧扬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把那副扑克从盒里抽了出来。

表面上看,这副扑克和一般的扑克没有什么两样。欧扬久走到沙发那儿坐下来,把扑克摊开在茶几上认真的审看。很快,他看出了名堂,凡是那些J、Q、K,它们两个角儿上的字母,一端的字母离边缘近一些,另一端的字母离边缘远一些。一一看来,确实如此。欧扬久笑了,为自己看出些门道而开心。是的,这些细小的记号只有苏岷本人知道。紧接着他又发现了另一个秘密,把扑克在桌面上理齐,原来它的顶部并不是每张扑克都一般高,有一些扑克牌要矮一些,约摸矮半个毫米,这小小的不一样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出来。但是在变魔术者的手里,这半个毫米就是耍手段的机关。清理出来一看,矮一些的统统都是黑色牌。欧扬久更加开心了。

不过他也就到此为止,再寻找,一无所获。他告诉小郝,肯定还有别的机关,但是……他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技穷了。

小郝一直在观察他,看到队长这样,道:“队长大叔,很不错了,换成别人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想知道的是,你还看不看现场。”

欧扬久把扑克放回书橱里,打了个哈欠说:“这不就是现场么,该查的你们差不多都记录在案了,我现在比较有兴趣的是苏岷这个人。来,你看——”

他指着茶几右边的那个角让小郝看。

小郝注意到哪里的漆皮磨损得很厉害,露出了原木的颜色,而且磨损处十分粗糙。

“好像狗啃的,队长。”

欧扬久轻声一笑:“问题是他不养狗——伙计,这是他日复一日用指甲抠的。明白了?这个人有一种内心的焦虑。就像有些人,不管长多大,都改不了咬指甲的毛病一样。”

小郝点点头:“嗯,队长,你恐怕把这个人摸透了。姚芬曾说过他哥比较焦虑。”

两个人把客厅的边边角角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去死者的卧室和另一间放东西的房间看了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在放东西那间房子里有个衣柜,衣柜的旁边地上放着两三件羽绒服,这可能就是苏老师准备拿去清洗的东西了。

看来苏老师那天晚上确实是来拿羽绒服的。欧扬久的眼前再次闪现出苏老师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问小郝用不用给大马打个手机,问问那边进展如何。小郝说算了:“人家可能正在调查呢。队长,你总归应该让我们明白你为什么对苏岷转学那件事如此关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重要么?”

欧扬久看着天花板,少顷道:“不知道,我说不清。我的感觉告诉我应该弄清楚一下,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关好门下楼,欧扬久没让小郝乘电梯,两个人就那样从楼梯一层一层走了下来。确实没人走,尘土很多,甚至有些呛人。

欧扬久想找一找那个马老爷子,小郝说还是另找时间吧,不早了。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欧扬久的手机响了。

魏文魁。欧扬久看了看来电显示,然后把手机凑近耳朵。

结果,魏文魁这个电话使破案往前猛跨了一大步。

欧扬久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五官眼看着变得生动无比。他大声地啊着,用力点头。最后他欢叫了一声,关了手机。

“走,马上回队里!事情好办了!”

小郝问,他不说。只在路上给范小美去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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