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扬久睡不着觉,晚上十一点多了,仍然毫无睡意。这种情况很不常见——他意识到,这个案子可能使自己陷进去了。此种情况也好也不好。好,在于会倾情投入,不好则在于会在某种程度上跳不出来。

累,当然很累。但是大脑还在精神抖擞地工作着,处在极其的兴奋状态。他缩在起居室那只破沙发里,双腿平伸着搭在沙发前面的长条茶几上,腿肚子旁边是一个装了不少烟头的易拉罐。满屋子烟,跟着火了一样。老婆已经骂了他上百遍了,没用。

妈的,陷进去了。

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他,自己碰上了一个非常不一般的案子。这类案子会使人激动,使人不由自主地起劲儿,使人思维异常活跃……他活动了一下屁股,又撕开一包烟。

一个幽灵在空气中游荡着——他眯缝着眼睛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汇。

幽灵!

他无法一下子回忆起那个老鲁的容貌,毕竟只看了一眼。他一直在努力地试图把这个名字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但是很难,这个名字的确像幽灵似地在他脑海中飘来飘去。

公司的经营状况,唐五羊的行为轨迹,被某只看不见的手巧妙地纠结起来,然后通过苏岷之死,构成了本案的外在形态。至于内在形态,也就是案情的真相,有待于进一步侦查。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看不见的手——是老鲁么?

欧扬久发现,自己一想到老鲁这两个字就非常烦躁,心里头很毛。因为在完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焦躁地盯在一个人身上,是非常盲目和没有意义的。但是,他妈的……不光自己这样,大马他们三个年轻人也是如此。不太妙,非常不妙,一旦走偏了,会整体的偏离正轨!

他坐起来一些,把烟头摁灭带易拉罐里,拿起玻玻璃杯喝了口茶。然后给小郝打手机。

“干什么呀,让不让人活啦!”小郝迷迷糊糊的声音传过来。

欧扬久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听着伙计,你他妈明天一早就行动,把那个给唐五羊发短信的号码给我调查清楚。务必!嗨,你他娘的清醒一点儿好不好,我跟你说事儿呢?”

小郝咕咕哝哝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欧扬久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着:“对,就是这个意思——务必要查清楚!小子,咱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不容易跳出来的坑里,对,一个泥潭。老子满脑子都是那个老鲁,太他妈糟糕了……不不不,我绝不是要把老鲁从思考重点里排除,他仍然是我思考的重点。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现在需要采取有实际目的的行动,用实在的东西校准思维方向。懂了吧,对,就是这个意思。行了,你睡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

关了手机,他去卫生间撒了泡尿,然后重新坐回破沙发里抽烟。是的,必须开始有实际意义的行动才不会走偏。手机短信必须查清楚,必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这个!

客观地讲,今天一天收效甚大,抓住了唐五羊,清晰了案件的大体轮廓,接触了许晓夫妇并抓住了一些感觉。一些重要的内容有了——

四百万欠薪(命案的初步背景);

苏岷把钱变没了(杀人的触发点);

唐五羊弄死了苏岷(疑点:很可能没弄死);

三条短信(幽灵的诱导)。

没错,今天一天的时间,天助般地厘清了这关键的几点。魏文魁虽然胆小,但是功不可没。

不过,表面上看,案件构成这条线非常清晰。但是往深处思索就会发现,这条线的两端:一端是许晓夫妇,一端是那个幽灵——这两端恰恰很朦胧。后一端让小郝从调查手机号码入手没错。前一端呢?要不要再次接触那夫妇俩?显然是有必要的。但是欧扬久不太有把握的是,那对夫妇非等闲之辈,必须抓住他们的命门才行。行么?现在还不好说。

许晓夫妇是一对最初接触比较明朗,实际上越谈感觉越深的人,从他们身上撕开口子绝对不容易。比如那四百万,他们可以找出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对自己是惊心动魄的,对他们已经早就胸有成竹了。不能寄太大希望。

他觉得有些口渴,杯子里的水已经没了。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抽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除此之外当然就是那个真凶——唐五羊如果没勒死苏岷,真凶是谁。当然,现在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可以先做个问题放在一边,全力关注目前的切入点。从目前的掌握看,最关键的切入点依然是那个幽灵,通过调查短信寻找它。再有呢?许晓夫妇,是的,许晓夫妇也是一个切入点,仅仅那四百万就可以狠狠将他们一军,但是感觉上也不太有突破的把握。再退呢?唐五羊,这个已经打开的口子还没挖干净,下午的审问显得很粗糙,有没有可能获得新的突破?而且唐五羊返回来的目的还没来得及问。

对,从现实出发,抓紧把思路整理清爽。就像一张纸,揉成一团不行,要小心地把这张纸抹平——把不清楚的细节搞清晰。

思路一通,困意顿时袭来,他胡乱地找了件大衣捂在肚子上,一歪脑袋便昏睡过去……

天一亮,欧扬久就叫上大马开车去见唐五羊。

唐五羊看上去也没睡好,眼珠子红的可怕。他看见欧扬久马上容颜大展,吼吼叫叫着要烟抽。

“唉呀老哥,我做梦都盼着你来呀!你看你看,心诚则灵。”

两个人把烟抽上。欧扬久一时间还找不到话头,他让唐五羊说说一晚上都想了些什么。

唐五羊嘴角上挂着白沫子,眼睛上夹着眼屎,嗓子有些发炎似的难听:“唉,上半夜我一直在琢磨那个给我发短信的人,越想越觉得恐怖。老哥呀,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我觉得那家伙有点儿借刀杀人的意思。”

欧扬久发现唐五羊一点儿都不糊涂,是个很会动心思的人。

他没什么表示,嗯了一声:“接着往下说。”

唐五羊啐了口唾沫,抹抹嘴角:“后来想不下去啦,想死也想不出是谁。我琢磨,那个杂种不是对着我来的,他的目标是变魔术那家伙,要不就是两个老总。”

“你想问题还是挺有章法的。然后呢?”

“然后?对对,然后。然后我就开始琢磨你们审问我的经过,想呀想呀,嘿,想到最后我越来越觉得我可能死不了啦!然后我就开始激动,激动得我呀……可惜没烟抽……”

“停停。”欧扬久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谁说你死不了了?我说过么?你毕竟把人杀啦!”

唐五羊愣了一下,然后咧着嘴笑了:“老哥,你吓唬我。我明明觉得你们对我勒死人有疑问呀——是不是有疑问?”

大马喝了一声:“严肃点儿,现在是在问你呢!”

欧扬久道:“是呀,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不要搞颠倒了。”

唐五羊一下子急了:“你们说苏什么岷的脖子上有块伤……是不是说过,可是我没把他弄伤呀——天地良心!”

姥姥的!这个家伙确实不简单!欧扬久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还是那招牌似的表情:“那我问你,你能不能确定在勒紧苏岷脖子的时候,那脖子上有没有伤?”

唐五羊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扑通一下子跪下了,双眼刷地涌出了眼泪,声音变得嘶哑。欧扬久顿时心跳加快,他看见了一张绝处逢生般的脸。

“我往死了在想那块伤呀!老哥。向老天爷发誓,我勒住那混蛋的脖子的时候,那上边什么都没有!光溜溜的。我记得我还想呢,妈的,我们这些人的脖子都跟黑车轴似的,这王八蛋的脖子怎么这么白呢!这是真话,老哥,那脖子上边百分之百没有伤!绝对没有呀!”

是的,欧扬久想,唐五羊的回忆具有很强的心理逻辑。也就是说,自己最初的那个疑点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苏岷脖子上的伤和勒痕是两码事。

他让唐五羊起来,说道:“好,继续往下说——接下来你就跑了,连验证一下人死没死都没有?”

“没有没有。我吓疯了!”唐五羊用力地摇头,“我记得我在苏岷的屁股上跺了一脚,开门就跑了……噢,对了,我昨晚上想起一个情况,我逃跑时可能没关上那个房门。”

欧扬久只觉的心头猛烈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力量狠狠地撞在了胸口上,呼吸竟然有几分急促。

他追问:“你说什么?你跺了他屁股一脚?”

“是是,我那是不由自主的。就跺了一脚。”

欧扬久觉得有些晕,他让大马录一录唐五羊的口供,便转身出门到走廊上去抽烟。他愤怒地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和大马他们一样,没有注意到一个近乎于常识性的现象。

今天的天有些阴,窗外灰蒙蒙的。他靠在墙上,平抑着自己的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有细细的汗珠子沁了出来。

大马完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抽第二支烟了。

“齐了队长。”大马向他晃了晃录音笔,“唐五羊是来找他相好的——他在城东有关女人。”

欧扬久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拉着大马就走:“快,伙计,今天的收获可能比昨天还大,这个案子有摸样了。X他妈的,咱们都是猪,包括我在内!一群猪!”

二人开车直奔刑警队。欧扬久一路上不置一词,双目无光,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迷蒙之中。

大马印象里,这种情况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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