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午门外, 两大国公,一并家中男丁,所有门人, 浩浩荡荡几百人全部被绑。

乌云暗压,皇城高耸, 两侧全是脸带漆妆斑驳的百姓们。

林钦高靴紧扎,一品武官的褚色官袍笔挺,单手持剑, 高声道:“身为武将, 刘鹤与郭崎的职责是卫戌我大明的边防,保护我大明的百姓。

可是他们这些年来, 放任部下,军纪废驰,只知大肆敛财, 为了能够于军中继续敛财, 居然给部下们吃食一种叫作阿芙蓉膏的东西,那东西常年以往,吃坏了战士们的身体,吃空了他们的脑髓, 让他们一个个虽年纪青青,却仿如八旬老妪一般,全然没了战士该有的精神。来人, 带几个食过阿芙蓉膏的士兵来给百姓们瞧瞧。”

立即,便有人带了几个虽说年青,但吸食阿芙蓉膏上瘾的士兵来,他们全都面色焦黄,皮肤松驰, 虽说年青,可眼睛里没了神彩,一个个跪在地上,就像逃荒的难民一般,躺在地上便打起滚来,嘴里还不停说着:“给我吸一口,再给我吸一口。”

百姓们不知阿芙蓉膏为何物,但只瞧这些士兵们的样子,便知道不是好东西。

于是,所有人都喊了起来:“杀了刘鹤,杀了郭崎,杀了他们。”

林钦勾了勾唇,亲自提起长剑,朝着英国公郭崎走了过去。

郭崎的儿子郭才义才从东南战场上回来,遥遥瞧着林钦持着滴血的剑走了过来,吼道:“林钦,是你栽赃诬陷,你不得好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才义,你是个好孩子,但今日必须死,你知道为何吗?”林钦的嗓音格外柔和,低着头时,两道清秀而狭长的眸子里,满满的不忍。

郭才义扬起头来,吼问道:“为何?”

林钦手起刀落,几乎是在耳语:“因为王只有一个,但王的脚下,必须有累累白骨,而你们,注定就是白骨累累。”

*

不过半日的时间,午门之外一片血流成河,百姓们争相赶赴,皆是拍手说着大快人心。

陈淮安到相府的时候,郭兰芝正跪在陈澈面前哭诉自家所遭的变故。

满门上下,除了妇孺之外全部问斩,这仿如一道惊雷,直接就把郭兰芝给击垮了。

陈澈好容易把儿媳妇哄了出去,带着陈淮安信步踱了出来,寒声道:“林钦早知你要动刘鹤,他就把郭崎也拖下了水。原本咱们只想要刘鹤和郭崎家里的田地,要他们的粮仓,如今粮仓田地轻而易举,但是国之兵器,怕要全归林钦了。”

皇帝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培养过心腹又得力的武将,当然,心腹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植起来的。

刘鹤、郭崎与林钦相互掣肘,其实是个非常好的局面。

但是,随着林钦这一招,局面被打破了。

历史非但重演,而且还加速了它的进程。

林钦在陈淮安入京的第三个年头,就已经被皇帝任命为大都督府的副都督,并且集兵权于一身,高高在上了。

“怎么办?清田丈地,摊丁入亩,还要不要继续执行?”陈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问陈淮安。

陈淮安斩钉截铁:“这是利国利民,利于百姓的大事,就是死,也要把它执行下去。”

“但你这样作就是助长了林钦的气焰,坐伺他继续坐大。”陈澈道。

陈淮安抽了抽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能因为前怕狼后怕虎就瞻前顾后不是,咱们边走边看吧,没个因为怕娘再嫁,就天天守着的不是?”

他这话粗俗,噎的陈澈狠狠瞪了他一眼。

遥想已经怀胎七月的锦棠,和即将出生的儿子,陈淮安胸中溢着满满的幸福。

上辈子,他也是因为执行清田丈地,摊丁入亩而被百官嫉恨,被皇帝发派到幽州,但百姓最终有好日子过了,大明的江山换颜也有他的一分子。

这辈子,便路更加艰难,他也必须继续走下去。

而上辈子,他死的时候,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以他为耻,以他为羞,因为他是个大贪官,大奸臣。

这辈子,无论如何艰难,他也要叫妻子,儿子都知道,他陈淮安非但是忠良,还注定要名垂青史。

*

因为有林钦先拿刘鹤与郭崎祭刃,陈淮安的差事进行的非常顺利。

元宵节时开议,百官全无异议,等到二月时,新的律法就出来了。

大明二十几位公侯,全部让出自家多余的田地,补缴税款。至于各地的地主员外们,也开始陆续上报自家的田地总数,并补交积年的税款。

一时之间,户部账面上的银子,达到了往年的四倍之多。

而陈淮安与葛青章马不停蹄,还得分配这些税款的去项。

或于各地建造水利、或修筑边关工事,或抚恤灾民难民,一桩桩一项项,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总之,王公大臣们恨到咬牙切齿,百姓们却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称赞天子明君,首辅是贤相。

陈淮安从二月起就出了京,一直在外忙公务,直到四月,才叫皇帝紧急诏回,四月初八这日,紧赶慢赶的,他踩着锦棠生产的节骨眼儿上就回京了。

而家里面,锦棠也正着急着呢。

其实昨天夜里就见红了,但见红之后除了疼,没有别的任何动静,锦棠不免就心急,早早儿的,就把葛牙妹给叫来了。

葛牙妹进门别的不说,先自己亲手揉面擀面,剥葱洗木耳切咸肉,替锦棠作了一碗油花花的臊子面,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

她道:“我的棠,你必须要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快吃吧。”

锦棠肚子疼的什么一样,那还有心情吃东西。

吃一口叹一气,腰酸腹胀,香喷喷的臊子面,她却吃不出香甜来。也不知怎样挪动了一下,只觉得下面忽而一股热涌,锦棠丢了筷子,大叫道:“娘,娘,我要生了,要生了。”

葛牙妹自己生过五个孩子,比那些稳婆们还有经验,连忙扶着锦棠躺好,把稳婆唤了进来,自己去厨房烧水去了。

锦棠见齐如意在旁,拉过她的手道:“如意,你让骡驹到城门口去望上一眼,我总觉得陈淮安该回来了,快些儿。”

此时屋里屋外,院子里站的全是人。

从锦堂香的几位掌柜,刘娘子,再到葛牙妹,康维桢,并他家俩儿子,连康老夫人也从渭河县赶了来,乌泱泱的站了满院人,可是罗锦棠的心就是不定。

人常言生产就是鬼门关,虽说不过生个孩子,可也有很多妇人,因此就进了鬼门关。

母亲日子过的安稳,她不必操心,锦堂香生意红红火火,也不用她格外操持。

她心里怀着两个人,一个是念堂,死活不肯上京,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另一个就是陈淮安,风尘朴朴,四处办差,她要见不到他,心就定不下来。

四月的艳阳高挂在窗外,可她脑子里,满是上辈子她生最后一个女儿时那漫天的风雪,和提篮里孩子没了气时的绝望。

她其实当时也看到陈淮安了,看他胡子拉茬的站在门上,两条长泪肆意的流着,哭的像个傻子一样。

锦棠攥着齐如意的手,只觉得忽而小腹一阵天雷地动,仰起脖了嗷的一声叫,连哭带喊的就叫了起来:“娘呀,太疼啦,我不生啦,不生啦。”

陈淮安马不停蹄,赶到家门上的时候,恰是一日的正午,午时整。

艳阳高照,春柳吐蕊,青瓦映着高墙,才到门外,他便听见有人高声叫着:“生了生了,哎哟,四月初八,真真的好日子,恭喜二位,喜添了大外孙……”

陈淮安一脸胡子拉茬,一件官袍也因为长久未换,臭烘烘的,听了这话,喜的顿时咧嘴,哈哈大笑:“罗锦棠,真不愧吾妻也,二大爷我终于有儿子啦!”

说着,他轰的一声撞开院门,就冲了进去。

院子里林立了满满的人,俱叫从外面突然冲进来的,这一脸胡子拉茬,嘴上像挂了只刺猬的男人给吓了一跳。

“母女平安。”康维桢几步走了下来,握住陈淮安的手道:“从发动到生下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锦棠这是遗传了她娘的好底子,生孩子格外的快。”

陈淮安愣在那里,脸上的笑一点点的凝结着:“儿子生的可像我?”

康维桢笑道:“谁说是儿子呢,是个女儿,千金,千金之喜。”

有三个儿子的康维桢,眼羡又眼馋,完全不能理解陈淮安两生对于一个儿子的渴求。

他取了至少几十个名字,全部英气堂堂。

他也想好了,等儿子只要一到三岁,他就天天带着,从小给他拉弓射箭,骑马打猎,要教他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阵杀敌,必得要成个文武全才。

怎么突然之间,儿子就变成女儿了?

分明方才稳婆还在喊,添了大外孙……

哦对了,估计下面还有个女字。喜添大外孙女,毕竟康维桢和葛牙妹是岳父岳母嘛。

陈淮安两辈子,就没怎么跟女子们相处过,唯独一个锦棠,虽说皮娇肉嫩的,但是心思糙啊,经得起他折腾,至于别的女人,无论哭还是笑,他见了就烦。

上苍猛乍乍降了个女儿给他,陈淮安摊着自己两只粗手,委屈的哭都哭不出来。

屋子里,才生完孩子的锦棠就在被窝里躺着。

她一直以来有葛牙妹伺候着,吃的好,睡的好,生孩子也没有费太多的力气,生下来之后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费劲儿,这时候还精神着呢。

揭过襁褓,她也有些不能信:“真是个女儿?”

葛牙妹怀里搂着孩子,道:“可不是嘛,哎哟,真像小时候的你,皮肤白的跟豆花儿似的。你瞧瞧,嘟嘴了,大约很快就能睁眼睛了。”

锦棠想要抱来着,葛牙妹一扭腰:“不行不行,你才生产完,给我好好儿的躺着,娘抱着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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