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岛的头轻轻晃了一下,顿时从梦中惊醒,不禁倒吸一口气。当他发现自己坐在出租车的后车座,从车窗看到新宿西口的风景时,梦中看到的“老夫”的侧脸也像蒸气般消失了,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请问要停在哪里?”司机看照后镜问道,卷岛沙哑地回答:“这里就好。”

付完钱,卷岛在京王百货公司对面下了车。左侧远方,小田急百货公司前的卡瑞隆桥映入眼帘。卷岛感到一阵胸闷和窒息,他努力甩开这种感觉,从亮着绿灯的斑马线走向京王百货公司。

和植草分手后,卷岛没有立刻踏上归途,反而用手机联络了泉美。虽然今天不是好日子,但既然来到东京,不妨到百货公司买套西装吧。卷岛与泉美分别住在足柄和稻田堤,平常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园子经常去看泉美,而卷岛仅能不时从电话中了解她的近况。

“外公!”

卷岛站在京王百货公司一楼的手扶梯旁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丝毫不在意周围目光的响亮声音。回头一看,泉美的儿子一平正看着一旁的泉美,似乎在说“我有叫了喔”。泉美点了点头,向卷岛挥挥手,园子也随即出现在她身旁。听说丈弘出差去了,卷岛扦电话给泉美时,园子似乎刚好在她家里。

“不好意思,来当你们的电灯泡。”园子一出现在卷岛面前,开玩笑道。

“爸爸,你的头发又长了。”泉美惊讶道。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现在不能随便剪头发了。”

听到卷岛的回答,泉美笑着说“好奇怪”,又看着一平说:“是不是很奇怪?一点都没有外公的样子。”

一平纳闷地看着卷岛。一平刚出生的时候比其他婴儿小一圈,但现在的体格却与同龄孩子相差无几。不知道是否是隔代遗传的关系,他的五官和园子很像,同时,也继承了园子健康的体质。

看到久违的孙子,照理说,应该上前抱抱他,或是摸摸他的头,但卷岛好久没有这么做了。当一平还是个婴儿,在大家的强迫下抱他,只是觉得外公应该这么做,并不是发自内心想要这么做。而且实际抱在手上,也对自己这么做感到陌生与不知所措。

“最近身体怎么样?”

卷岛视线离开一平,转向泉美问道。

“应该算不错吧。”泉美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回答后,调皮地笑了笑。

当然,无论泉美的身体状况再好,也不能太劳累。

六年前,泉美因为生一平而昏迷不醒,当时完全无法想象她可以恢复得这么好。她在加护病房住了一个星期后,转到一般病房。并不是因为她的病情好转,而是她经常喃喃梦呓,加上医生顾虑如果二十四小时睡在灯火通明的加护病房,可能会造成神经衰弱。虽然她的痉挛已经停止发作,但每次探病时,看到她在生死在线徘徊的睡姿,简直难以想象不久之后,她可以开始吃东西,开始说话,可以坐在床上,可以走路,最后甚至摆脱了强心剂的点滴和氧气面罩。医生在说明时,仍然不敢大意。然而,在近两个月的时间内,泉美逐一突破了各个难关,最后终于得以出院,恢复正常生活。

医生说,泉美潜在生命力战胜了病魔,应该是睡在她身旁的一平激发了她的生命力。当然,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陪在一旁照顾的园子也功不可没。

相反的,卷岛只有默默祈祷。真的是临时抱佛脚。他带着这样的自嘲祈祢着。最后,泉美靠自己的力量从鬼门关走回来了,和自己的祈祷无关。

如今,只要时间不会太长,泉美甚至可以外出;独自去幼儿园接一平下课,也经常去新宿和涩谷一带逛街。她所住的高级公寓位在京王线的京王稻田堤车站附近,到新宿,其实不需要走太多的路。

曾根说的没错,没有任何人为那件事受到惩罚。如今,他沉浸在夫复何求的幸福中。

“我会比爸妈更长寿。”泉美常常开朗地笑着说。丈弘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出差,但依然是个耿直认真的好青年;一平虽然很活泼,却是个不会让泉美操烦的乖巧孩子。园子和他们的相处也很自在,住在郡山的公婆也身体健康。

这样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身处这样的幸福之中,卷岛却无法感到幸福。

他感到不自在,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些幸福。

“爸爸现在很难亲近。”

以前,泉美曾经这么告诉园子。所以,园子不时提醒卷岛,“在一平面前,不要这么严肃。”

六年前的命案改变了自己,自己背负了这么大的业障。家庭越是幸福,越令他产生罪恶感。但他也无法离开这个幸福的圈子,因为这就是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因为这是一种自虐的生活方式。

对他来说,工作也差不多如此。他默默接受降职,埋首于分派到自己手上的工作,他从中感受到某种自虐性,认为有助于维持自己的心理平衡。这次的任务也一样。自投罗网般地踏进曾经害己匪浅的电视圈,本身就是一种自虐行为。这也是他会答应的真正原因。

只要能看到一丝救赎,自虐就并非一无是处。在经历几次重大的考验后,他不再傻傻地去做一些对任何人都无益的工作。

“爸爸,你想买怎样的西装?”在搭手扶梯准备前往绅士服装楼层时,泉美问道。

“我想狠下心来买一、两套好西装。”

“啊哟,你哪来的钱?”园子和泉美互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的地方。”

听到他的话,她们更加放声大笑。

“即将成为名人的人,做事就是不一样。”园子调侃道。

“什么,什么名人?”泉美问。

“爸爸又要上电视了。对了,泉美,你不知道之前那件事吧?”

六年前的那件事已经事过境迁,园子也把它当成笑话。

“你不要多话。”卷岛露出尴尬的表情。

“喔。”泉美发出感叹,也不知道她到底理解多少,然后,天真地说:“既然要上电视,当然要买好一点的西装,我看,还是买亚曼尼吧。”

“你说得倒轻松。”

园子似乎没想到要买这么高级的名牌西装。其实,不需要曾根和植草叮咛,卷岛也知道这次工作能否成功,取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吸引世人的目光。既然观众会注意细节,那么,西装的质量好坏也很重要。

“要多少钱?”

听到卷岛认真地问,泉美笑了起来。

“不会贵得离谱啦。亚曼尼不是只有乔治亚曼尼,还有EmporioArmani和ArmaniCollezioni。”

“这是什么?几个兄弟一起经营这个品牌吗?”

“爸爸,你真土。”卷岛的话把泉美逗笑了,她拍了拍园子的肩膀,“是副品牌啦,利用不同的副品牌,分别表现休闲感或是平价之类的。”

“是喔。”即使受到嘲笑,卷岛也无所谓。他露出了苦笑。

来到绅士服装的楼层,泉美看着楼层介绍,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这里没有亚曼尼,可能要去高岛屋才有。”

“哪一个牌子的西装看起来还不都一样。”

园子摆出家庭主妇的架势,试图加以阻止。卷岛也无意再去逛另一家百货公司,因为,除了担心泉美会太累外,自己并不是非穿亚曼尼不可。

“Burberry怎么样?”

以前,在地方警察局当小刑警时,许多前辈刑警都流行穿风衣。其中,刑事课长穿的就是Burberry的风衣,卷岛觉得风衣内衬的格子图案很好看。但那不是适合年轻人穿的风衣,况且,当时他的收入也不足以买这么贵的衣服,只能在一旁羡慕。如今,却突然想起当年无聊的憧憬。

“很好啊,也是数一数二的名牌。听说,Burberry西装不错喔。”

得到泉美的赞同,一行人决定到专柜看看。

“这里,在这里。”

泉美边叫边拉着一平的手,大步走进除了店员以外空无一人的Burberry专柜。

“啊,比我想象中还便宜。”

她翻开陈列上衣的价格卷标,面带笑容看着卷岛。

卷岛一看,上面写着十二万。旁边的西装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格。

“你们在开玩笑吧。”园子笑着说,但她的眼睛没有笑。“这和家里的西装差不多嘛。”

“爸爸的西装都是两颗扣子的。这是三颗扣子,而且,单侧有两个口袋,款式很独特。”

“那又怎么样?”

“穿的时候,心情会不一样。穿一件好的西装,会自然而然地抬头挺胸。”

母女两人越谈越乐,店员都不敢靠近。

“就在这里买吧。”

卷岛说完,园子才发现他真的要买,虽然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但也不再阻止。

“要不要我拿您的尺寸套套看?”

店员看准时机走了过来。

“颜色不要太深的比较好,这个细格子很漂亮,不知道电视画面上能不能看到。不过,在拍特写镜头时,让人看到西装上的格子花纹也不错。啊,对了,这种清爽的条纹图案怎么样?”

在泉美的建议下,最后选了三、四款颜色与图案稍有差异的灰色西装,在镜子前试穿起来。

“你们去帮我选三、四件可以配这个颜色的衬衫和领带。”

拜托泉美和园子后,卷岛开始专心挑选西装,结果,留下了格子和条纹的两套西装。

“你该不会说两套都要买吧?”园子立刻问道。

“不行吗?”卷岛半开玩笑地答道。

“不行吗……”园子做出昏倒的动作,不再说话。

“男人要去打拼的时候,不能小家子气。”

泉美也在一旁敲边鼓,卷岛看着园子表示颇有同感。

“不知道这次会持续多久。没关系,这一阵子,我都不再买衣服了。”

“什么这一阵子,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买衣服了。”

卷岛不理会园子的挖苦,又拿着格子图案的西装与长裤,走进试衣间试穿。

“怎么样?”

他拉开帘子,请泉美和园子评鉴。

“很不错啊。”泉美夸张地拍着手,“爸爸,你很帅喔。”

袖子有点长,稍微修改一下就好了。卷岛自己也觉得不错,便请店员帮他量尺寸修改。

当店员正在单据上填上修改的长度时,卷岛走向在看领带的泉美身旁。

“随便选一条就好。”

虽然只是领带而已,但面对价格都在一万圆上下的领带,物色的眼神也变得认为起来。泉美和园子都仔细地挑选着。

“喂……”卷岛环顾Burberry店内,突然涌起一阵寒意。

“健儿去了哪里?”

“啊?”看到园子纳闷的表情,卷岛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不,一平呢?”

他竟然说错外孙的名字,可见他的神经有多紧绷。

“应该就在附近吧。”泉美头也不抬。

“没有啊。”他走出专柜,整个楼层巡过一遍,仍然没有看到一平的影子。

“怎么不见了?”园子一脸讶异,与卷岛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一定就在附近啦,他喜欢跑来跑去。”

看到泉美不以为意,卷岛内心产生了无法克制的不安。卷岛差一点出言斥责泉美的漫不经心,好不容易才把话吞了下去,却转而对园子发怒。

“你怎么没有看好孩子!”园子惊讶地张大眼睛,泉美的表情也紧张起来。

卷岛发现,即使把矛头指向园子,仍然带给泉美冲击,他很后悔不该说那句话。虽然他知道自己比她们过度不安,还是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平。”卷岛用整个楼层都可以听到的响亮声音叫着外孙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令他越发不安,正当他漫无目的地冲出去时,一平从陈列架后探出头来。

他以为到处乱跑惹大人生气了,低着头,心生畏惧地走了回来。

卷岛顿觉浑身无力,甚至无法对一平展露笑容。回头一看,园子和泉美正不满地看着卷岛。

“爸爸,他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你太担心了。”泉美嘟着嘴抗议。

“对不起。”卷岛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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