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十五分过后,卷岛走进了记者会会场。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记者会。一踏进会场,便感受到室内杀气腾腾。坐在放了好几支麦克风的折迭桌前,对面椅子上的二十多名记者向他投以冷漠的视线。卷岛觉得,他们眼神中的强烈攻击性超过了对于为什么不是藤原一课长出面所产生的疑问。

在他们的身后,东京五大电视台的摄影机也严阵以待。想到这些摄影机将牵动全国数千万双眼睛,不免觉得镜头太冷漠,令人头皮发麻。事到如今,终于能够体会藤原为什么不敢面对了。

“呃,这是关于相模原男童绑架及杀人事件的记者会。我是在绑架侦查过程中,负责现场指挥的搜查一课管理官卷岛。”

卷岛以平静的口吻说明。

“我将向各位报告今天上午搜查一课藤原课长的记者会之后新掌握的事证,以及最新进展,同时,将接受各位针对不足事项的发问。我将尽可能向各位报告参与交付赎款现场的侦查负责人,或是县警官方的看法。”

在一片令人发毛的寂静中,卷岛继续说了下去。

“呃,首先是目前的侦查情况。相模原南警察局成立了特别侦查总部,总共布署了将近一百五十名警力开始在现场附近查访,努力找出目击证人,并寻找歹徒可能遗留下的物品。目前,还缺乏有力的线索指向某一特定嫌犯,但县警所有同仁将倾注全力,早日逮捕嫌犯归案。”

卷岛想象着下一刻,眼前这些无动于衷的记者产生骚动的情景,拿起了一旁的影印文件。

“另外,歹徒在弃尸现场留下了声明文,这是实物的复印件。”

卷岛把影印的文件递给记者,他们像是看到猎物的动物般扑了上来,一言不发地从卷岛手上抢了过去。

“关于声明文的内容,歹徒将自己的犯罪行为的责任推卸给被害人家属和警方,一厢情愿地说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逃避责任,这是对整个社会极其卑劣的挑战。这是一桩前所未有的凶残犯罪,所有侦查员将齐心协力,矢志逮捕歹徒。另外,经过确认,发现这份声明文所用的纸笔种类与交付赎款时的纸条相同。至于其他细节,目前鉴识人员正在进一步的鉴定。”

“等一下。”坐在记者席正中央的其中一人,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地叫了一声。他正是昨天向卷岛打招呼的《大日新闻》记者。

“从这篇文章来看,歹徒确实有出现在交付赎款的现场,却识破了警方的行动,打消了和家属接触的念头,进而引发杀害健儿小弟弟的杀机。对此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我刚才说了,这是歹徒为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所采取的一厢情愿的措词,警方对此深感愤慨。”

“我不是问你这个。听说,昨天交付赎款的现场,警方出现了疏失。我只是问你到底有没有?”

这个平时总是一副谦卑有礼、察言观色的男人完全变了样,如今,正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卷岛。

“目前,并没有发现明确的疏失,或是导致歹徒察觉警方在场的事实。”

“但是,歹徒不是这样写了吗?事实上,他不是发现了吗?”

“每个歹徒前往取款地点时,都会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即使歹徒混入人群中,察觉到警方在场,也很难判断是否真的是因为现场的侦查员让他起了疑心。总而言之,昨天的侦查行动完全符合程序,所有侦查员都全力以赴。”

室内一阵骚动,有一种设异的气氛。

“这才是你一厢情愿的解释吧?”

“这只是排除臆测,根据目前已经明确的事实所提出的见解。总不能侦查工作明明没有任何疏失,硬要说‘可能有’之类混淆视听的话。”

“被害人家属也认为警方的侦查不够完善,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其他记者也七嘴八舌地发问。

“不知道具体指的是哪方面?”

“昨天,根据歹徒的指示,交付赎款的地点更改了两次,从新宿改到原宿,之后又到山下公园。在转移阵地时,因为警方的因素,致使在原宿耽误了超过三十分钟,在山下公园,比歹徒指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导致健儿的母亲苦等许久。而这些情况在搜查一课课长的记者会上,并没有详细说明,请问这是事实吗?”

“就事实而言大致是如此。”

卷岛回答时,没有露出一丝歉疚的表情。记者们虽然没有抗议,但闪烁不停的闪光灯却令卷岛感受到不愉快的压力。

“为什么会延误这么久?”

“为了在交付赎款的现场进行妥善的安排,不得不花费的时间,也因此导致了延误。”

“从原宿到山下公园,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在到达之后,也被迫继续等待。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到底在现场安排了多少人?”

“公布参与特殊犯罪侦查人员的数量,会对日后发生同类型犯罪时的侦办工作造成不利影响,恕我无法向大家公布。但如果接到歹徒的指示后,在现场没有安排好的情况下,就让母亲前往,很可能发生赎款被歹徒抢走,警方却无法逮捕歹徒的情况,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我们必须谨慎因应。”

“这是警方的逻辑。尊重人命最重要,逮捕歹徒应该退而求其次吧。”

“如果歹徒逃逸,谁都无法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歹徒不是说了,只要收到赎款,就会释放健儿。”

这名《新都报》的记者用从结果看问题的假设论,义正词严地指责警方。这个三十出头,不知世事的男人嘟着嘴,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看了让人讨厌,但卷岛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绑匪都会这么说。即使原本就打算要杀人灭口,也会将这些话挂在嘴上。逮捕到歹徒,才是真正尊重人命。”

“但是,你们不仅没有逮捕到歹徒,健儿还送了命。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及时出现在交付赎款的地方,引起对方的怀疑吗?上面写的‘像笨牛般的一群人’,不正是指这件事吗?”

“我无法猜测歹徒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认为歹徒会因为家属迟到,就认为警方插手。昨天那个时段,现场周遭状况混乱,没有人能够保证顺利到达现场,歹徒不可能因为家属迟到就放弃接触。”虽然卷岛自己的解释越来越牵强,但还是补充说:“这是我现场实际的感受。”

“既然你提到在现场实际的感受,我想要请教你,”一直冷眼旁观的第一电视台记者举起手,“虽然在山下公园发现了头号可疑嫌犯,但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就在没有上前盘问的情况下,让对方离开了……这是一课课长在记者会上提到的情况。可不可以请你针对这个问题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认为这个男人很可疑?而且,既然觉得可疑,为什么没有盘问?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能不能以管理官你现场的实际感受,说明一下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总算顺利化解了干部们最想回避的迟到问题。卷岛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最起码的使命。接下来有关现场的问题,是和自己有关的问题,不会受到太多限制。

“这个男人是我发现的。我为什么会盯上他,是因为他一个人跑来看烟火,而且,当施放烟火时,他没有抬头看烟火,而是左顾右盼。还有……我在察看新宿交付赎款地点的录像带影像时,记住了经过母亲身旁的一个男人的鞋子款式,和山下公园的那个可疑人物的鞋子款式很相像。”

“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上前盘问?”

“在烟火大会结束后,他并没有走向准备交付赎款的肉票母亲,而是随着人潮离开了。有几个人跟踪了他一段时间,后来接到联络,一个人和等候在交付赎款现场的母亲接触,所以,便停止了跟监。但我想上午的记者会上已经提到,和母亲接触的,是和案件完全无关的人。”

“原本在跟踪的人也必须回现场支持吗?在观赏烟火这么混乱的场合下,只有这么几名侦查员吗?”

第一电视台记者以冷漠的口吻紧咬不放。

“不是这样的,而是我们更重视现场有人接触这件事。”

“即使如此,不是仍然应该派最低限度的人手跟踪这个可疑人士吗?”

“在没有确实证据,也没有和家属接触的情况下,即使拦下来盘问,也无法保证到底他是否牵扯到这桩绑架案。而且,当时的判断认为不应该打草惊蛇,让歹徒察觉到警方的介入。”

“真的是这样吗?”记者看着卷岛,用夸张的口吻说,“如果家属接到歹徒的新指示,或许这样的做法还情有可原。否则,谁都不知道歹徒是否会再和家属接触,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么轻易放弃跟监可疑人物吗?即使没有盘问,也可以问一下这个人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

面对他的穷追猛打,卷岛一时词穷。

记者觉得自己点到了要害,便乘胜追击。

“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吗?”

“我已经说了。”

记者瞪大眼睛问:“该不会是你们让他逃走了吧?”

“…………”

“管理官,请你诚实回答!”记者立刻拉高了嗓门。

“他趁我们稍不留神时溜走了,最后只能放弃跟监。”

一阵哗然。

“因为是跟丢了,所以,故意让可疑对象逃走的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

“有民众声称,昨天在山下公园大道上看到一出逼真的追踪剧。”

“当然,我们并没有轻言放弃,仍然试着寻找该名可疑人物。”

即使可以在言词上含糊,但仍然说出了一个事实,就是被对方逃脱了。

记者丝毫没有放松。

“身为管理官,你认为这个可疑人物就是歹徒的可能性有几成?”

这个问题超出了模拟问答题库的范园,由于是询问个人的见解,如果不想回答,完全可以打发过去。但是,这也是诉诸刑警本能的问题,以卷岛的观感来说,他认定那个男人就是歹徒。他无法假装没有这回事。

“我无法明确说到底有几成,但认为他是歹徒的可能性的确存在。”

如果曾根他们正在电视上看着这场记者会,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破口大骂。虽然卷岛心里这么想,但也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既然已经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不可能把这次失败推得一乾二净。

“这不是侦查上的重大失误吗?”《新都报》的年轻记者大叫起来。

“这倒未必。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非要逮捕这个人不可,当接到更重要的情报时,当然会优先考虑,这并没有任何疏失。”

无论怎么辩解,媒体已经认定警方有疏失了。但卷岛之所以严正否认,并不是为了保全警方的体面,而是面对群起而攻的媒体所产生的战斗本能。记者很明显地把他当成敌人,全面展开攻击。

他们有什么资格把别人当成杀父仇人般逼入绝境?他们就像那些在偏僻地区犯罪,声称“大家都这样,为什么我不行?”的少年一样,那种质问语气在他们之间发酵,相互刺激,使他们变得更歇斯底里。面对这群人,怎么可能不产生反感?

“刚才你提到,为了安排现场,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但从结果来看,反而让人质疑投入第一线的侦查员人数根本不足。在烟火大会的人潮中,警力是否太薄弱了?”

《大日新闻》的记者横眉竖眼,以质问的口气问道。玩海湾之星猜谜游戏时的友好态度早已消失无踪。

“现场的警力布署并没有问题。”

“听说,在山下公园现场时,警视厅就撤退了,是否因为这样,导致侦查网出现了漏洞?”

“这完全没有影响。”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在山下公园,由于警视厅的人员撤退,导致侦查力薄弱,这一点不是显而易见吗?这根本是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为什么中途逼退警视厅?这难道不是你们太轻敌了吗?”

“这本来就是我们辖区发生的事件,最后的交付赎款地点也远离东京,警视厅会撤退也在情理之中,应该说是必然的结果。当然,在山下公园时,我方也增加了相应的警力,所以,完全没有影响。”

“是吗?不是你们逼退的吗?”《大日新闻》的记者偏着头,斜眼看着卷岛。

卷岛有点不耐烦了,简短地应了一声,“对。”记者立刻露出一副看着傻瓜走入陷阱的轻蔑态度,微微扬起嘴角说:“我们想立功,所以,请警视厅抽手……管理官,听说这是你亲口说的,真的有这样的内幕吗?”

卷岛哑口无言。后藤那家伙……他心里涌起另一股恨意,当然,此刻无处发泄。

似乎没有得到这条消息的记者。惊讶地看着《大日新闻》的记者。当时,说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任何罪恶的含意,但在目前

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伤害力并不输给子弹,而且直接命中卷岛的心脏。

“怎么样?在案情还不明朗的阶段,就基于抢功劳的理由,强行独立侦查。这是事实吗?”

“改由神奈川县警独立侦查的理由,刚才已经向各位报告了。”卷岛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在交涉中,真的有提及功劳之类的内容吗?”

“和警视厅之间的协调工作内情属于机密事项,恕无法向各位公布。”

“这有什么困难的!”记者甩着笔,咆哮起来,“我想要功劳!你有说吗?还是没有?”

“很遗憾,我无法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根本就等于承认了,卷岛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说出了那种像在国会答辩时常见的台词。

“这太莫名其妙了!如果你说了,就承认‘说过’。你有说吗?还是没说?”

卷岛拼命克制自己想要皱眉头的冲动。到底要问几次?从我的回答中,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只要稍微示弱,这些人就会一拥而上,张牙舞爪地展开猛烈攻击。虽然之前卷岛曾经耳闻这种卑劣的手法,然而,一旦成为他们的目标后,就会在这种无情的攻势面前丧失真诚的感情。

“记忆有点模糊,所以无法明确回答。”

卷岛瞪着眼睛回答,《大日新闻》的记者也皱起鼻头。

“这种交涉并不常见,这么特殊的谈话,竟然说不记得,你认为舆论会接受吗?”

“如果他没有说,早就会否定‘我没有说’了。”《新都报》的年轻记者也语带挑爨地加入战局,“既然说不出口,就代表真的说了。”

“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卷岛仍然一脸铁青冷冷地回答。

“你这是什么态度?”几名记者忿忿不平地叫了起来。

卷岛的情绪也失控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吹毛求疵。这种事,和侦查结果有关吗?在侦办过程中,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很遗憾会出现这种不尽人意的结果。”

“一句遗憾能够解决问题吗?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被扼杀了耶!”《新都报》的记者尖声叫了起来。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什么叫这种事……”

“警察不是万能的,如果在案发当初,家属就通报警方,或许还可以尝试其他的方法。但这一次,警方等于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把侦查员派往交付赎款的现场。即使这样,我们也尽心尽力地去做。在大太阳底下,在拥挤的人群中,毫无怨言地监控着,做好万全的准备,希望能够在歹徒上前接触时,将他一举逮捕。但是,歹徒并没有接触。就是这么一回事。”

藤原交给他的模拟问答题库中写着,可以在总结时,不经意地提及被害人没有及时报案这件事。虽然他完成了这项使命,却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他已经失去冷静,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果然不出,记者们张口结舌,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暗示被害人家族也有疏失吗?”

“我没这么说。”

“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被害人家属没有立刻报案,才会导致侦查工作失败吗?”

“我没这个意思,请你不要曲解。我只是说,警方在侦办过程中,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是结果不如人意。对于这一点,深感遗憾。”

“管理官!”《新都报》的记者站了起来,叫着卷岛,“你说话时,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完全感受不到你对这样的结果有反省的态度,也完全没有顾虑到被害人的心情。老实说,你现在让全国民众亲眼看到了神奈川县警的丑陋!”

“你才偏离了客观报导的立场。”卷岛也站了起来。这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口气让他忍无可忍,“你听好了,我完全没有说,我们没有认真看待这次的案子,况且,在侦查过程中,也不可能不顾忌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我告诉你,最好改正这种无的放矢地把别人当成攻击对象的采访态度。”

“你说什么?”《大日新闻》的记者抓狂般地叫了起来,“这才不是无的放矢,说你没有顾虑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是有凭有据的!管理官,要不要原音重现你说过的话?我们已经得知,昨天晚上在山下公园时,你对担心儿子安危的健儿爸爸说,‘你去看看烟火吧’。这位父亲告诉我们,你这句话,令他感到极度愤慨!管理官,你昨天在楼下大楼时,不也对我们说过这句话吗?你太鲁钝,太缺乏紧张感了!正因为你让我们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要追究责任归属!”

卷岛再度无言以对。他记得自己曾经这么说过,但没想到这也变成吹毛求疵的把柄。当然,他并不是故意要刺激樱川夕起也,也不是因为漫不经心才这么说的。

然而,从结果来看,这句话的确不够谨!……

“怎么样?管理官,你有没有对肉票父亲说过这种话?”

“……有。”卷岛没好气地说。“如果因此造成樱川夕起也先生的不悦,我深感抱歉,但我并不是漫不经心或是缺乏紧张感才说这种话,而是判断夕起也先生的焦躁言行会影响我们的侦查工作,为了让他和我们保持距离,顺口说的一句话。或许因为一时考虑不够周详,说了这句不得体的话,但请你们理解我们必须以侦查工作为优先的立场。”

惊讶的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卷岛已不自觉地养成了无论说什么,都变成自我防卫措词的习惯。当意识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对自己虎视眈眈,想要从自己的话中挑毛病时,真诚坦率的心情早就被封进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轻易打开的牢固箱子里了。

回答之后,觉得得很不是滋味。记者们似乎一眼看破,立刻围攻上来。

“管理官,你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要被害人的父亲负责。”

“我没有这么说!”

被记者一语点破,卷岛忍不住加强了语气。

但记者们却毫不手软。

“你至少该体谅一下被害人家属吧?出现这样最糟糕的结果,不是应该坦承是侦查疏失,乖乖认错吗?”

以警察体制来说,不可能凭卷岛个人的判断向家属道歉。即使可以,卷岛也没有这个打算。现在低头道歉,感觉像在向这群记者道歉。

“身为参与侦查的一份子,对樱川健儿遭到杀害我感到非常遗憾,也体认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深知警察的立场就是要逮捕犯人,必须全力以赴破案。”

虽然把模拟问答题库中非说不可的内容说了出来,但说的时机太糟糕了。一方面是因为苦于没有机会说出口,另一方面,现场紧绷的气氛也令他感到烦躁,于是,他几乎怀着一种破釜沈舟的心情把这几句台词讲了出来。

平时,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大企业高层或官署干部在为丑闻举行记者会时,都觉得很纳闷,这些在各自职位上应该算是精明能干的人,为什么会丑态百出?如今,自己也面临相同的局面。这场记者会后,绝对不会有人再支持神奈川县警了。然而,他却无意加以补救,内心有一种豁出去的不快感。

“今天的记者会到此结束!”卷岛自顾自说完,站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记者们在一阵哗然中站了起来。

“管理官!管理官!请等一下!管理官!还没问完呢,管理官!”

“怎么可以这样匆匆收场!”

“目前,没有其他可向各位报告的事了!”

卷岛挡住他们言语的施压。正当他走向出口时,《新都报》的记者大声吼道。“管理官!你想逃吗?你想逃跑吗?”

卷岛转过头,瞪了那名记者一眼。虽然不会要求他发挥武士精神①,但对别人说这种话未免太无礼,也是对他人的侮辱。

①即面对敌人时-也必须加以尊重-不能侮辱对方。

“喂,年轻人!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这个毛头小子以为扛着媒体的招牌,就自以为是,不是以理服人,而是情绪化地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

“你这不是在逃避吗?”记者一脸占了上风的表情加以反击,“你根本就是一副断尾求生的态度!”

“身为媒体人,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你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小孩子因此失去了生命!”

“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什么叫这种事!”

就在此时……放在卷岛上衣内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卷岛愣了一下,浑身僵硬,完全听不到记者抗议的声音。

这个时间手机会响,显然不是同事打来的。

是园子。他百分之百确定。

会有什么事……他似乎看到了答案。

卷岛离开医院还没有两个小时,园子却打电话过来,这表示……

病情恶化……?

思考无关他的意志持续进行着,最后得出的结论令卷岛不寒而栗。

“等一下……我的电话响了。”

卷岛的语气突然软弱下来,把手伸进了内袋。难道是现世报?难道因为父亲的愚蠢,要牺牲泉美吗?

“等一下!”卷岛拿出手机时,《新都报》的记者制止了他。“这种时候竟然讲手机,你到底在想什么?草率也该有个分寸!”

“我怎么草率了?”

卷岛顿时火冒三丈,对记者大声咆哮着。他并不是发怒,而是不知道如何处理内心交织着不安、焦躁和罪恶感的感情,不计任何方式地想要一吐为快。

“你这种好像工作终于做完的态度,不是很草率吗?”

“不是这样,因为我女儿住院了,所以很担心。”

然而,记者根本不予理会,扯着嗓子叫道:“只顾担心自己的孩子,难道就不管被杀害的健儿吗?”

“那当然!”卷岛不再拐弯抹角,忿忿地说出了超出自己真心的极端言论,“再怎么把感情投注在别人的小孩身上,终究还是有限度的!”

卷岛很想一拳打在那个伪善记者的鼻子上,他几乎快抓狂了。

“你这个人……!”

“你这种人,在写完报导后,就把一切抛在脑后,然后兴高采烈地去哪里喝一杯吧?”

“你在胡说什么呀?”记者怒目相向地大声反驳。

“总之,先让我接一下电话!”

“我四岁的儿子也发高烧躺在家里!”记者面红耳赤地逼近过来。“我在工作的时候,也挂念着儿子!”

卷岛叹了一口气,看着“正义”的记者。

“既然这样,赶快回去陪陪他吧。”

“你……”

卷岛径自结束了和记者之间的抬杠,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又受到照相机闪光灯的集中攻击。

“不许拍!”卷岛用手挡住镜头大声咆哮着,然后转过身去。

“管理官!等一下,管理官!管理官!”

他捂住耳朵,远离记者会现场的喧闹,把手机紧紧压在另一个耳朵上。大声对着电话说:“喂?喂?”

“喂,喂……?”果然是园子的声音。

听到和现场格格不入的压抑声音,卷岛忍不住屏住呼吸。

“现在……方便吗?”

周围的喧嚣突然远离了,他的耳朵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现世报吗……?

“嗯……没问题……怎么了?”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在脑海中产生了回音。

“是这样,亲家公和亲家母来医院探病。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时间方便,就一起吃顿饭……”

“喔……”丈弘的父母从老家高崎赶了过来。

“泉美呢……?”

“现在还没有消息。”

“是吗?……”卷岛暂时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背部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我知道了。我尽可能安排一下,再等我一下。”

然后,挂上了电话。

现实再度向卷岛袭来。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事态丝毫没有好转。

而且,并没有摆脱自己引发的漩涡。

他带着尴尬的表情,再度面对记者。

喧闹早已停止。只有无数冰冷的视线射向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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