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琳达在话筒中大吼,她又摸了一次管理员的脉搏。她跪在他身旁,他背靠着墙,一只腿伸直到拉门前面。

“电灯刚刚熄灭,艾德离开,灯再次亮起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前面。一把刀子插在脖子上。”

事实上她是先看见浅蓝色的橡皮手套。看来艾德是遭人从后面袭击,最后几秒才转身面向攻击他的人。刀子斜插在脖子上,从颈部侧边大约两厘米的地方插入,没有看到穿出的地方。

但是艾德还可以走路。

赫兹斐的声音非常疲惫,几乎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琳达心想,他是不是喝多了。他似乎很吃力地倾听,琳达焦急地说:“才走两步,他就倒在我怀里。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该死,保罗,你刚才教我如何剖开尸体,却没教我怎么急救。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你必须去找人帮忙。”她听见他说。

“我能找谁?岛上没有医生了,至少没有我认识的医生。而且我真的他妈的超级害怕凶手会回来。”

她一定是想到丹尼,想到那条湿浴巾,想到洗衣机里的死猫,想到丹尼趁她熟睡时偷拍的视频。她心想,过去和现在这一切诡异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联。她越是思索,拿着手机的手就抖得越厉害。

“你可以把自己关在下面吗?”赫兹斐问。

“我现在就是了。艾德的钥匙插在门里面。如果那个疯子没有从冷气孔爬进来,我们就安全了。但我不知道艾德还能撑多久。”

“他有没有呼吸?”

“不知道。他一动也不动。”

“脉搏呢?”

她用食指和无名指按压艾德的颈动脉,但不确定是否真的感觉到什么。

“就算有,也是很弱。”

“有没有流血?”

“少少的。”

“什么叫少少的?”赫兹斐听起来气喘吁吁,好像他的脖子上也插了一把刀。

“他的工作服有溅到血,但不是从他身体内喷出来的。”

“那我们或许还算幸运……”

“幸运?”

“……大动脉没有受伤,如果他还能走,脊椎应该也是完好的。”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不知道,他真的被整得很惨。”

琳达感觉到汗珠从她的发际滴下,她再次想起丹尼以及他用来教训她的强酸所留下的伤疤。

该死,克莱门斯。你说你要好好处理他的。现在呢?

琳达用手掌抹去额头的汗,压低声音说:“我要把刀拔出来吗?”

“绝对不要。也不要移动他!拿一条棉被为他盖上,然后……”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赫兹斐应该是不知道在哪里打开一扇嘎嘎响的木门走到外面。他剩下的话语被呼啸的风声完全盖过去了。

“然后什么?”她问道,站起来思考怎么能够不离开医院而又找得到棉被。

“给我五分钟。”赫兹斐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不像是喝醉的样子。电话于他像是无比的重担,好像会把他整个人压倒。背后呼啸的风声也渐渐变大。

“你明白吗?”琳达问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妈的。我在跟你说话!”她大吼,虽然她知道教授只是把电话拿开而已。她觉得狂吼有助于抵抗油然而生的恐慌,所以她并没有停止对着话筒大喊脏话,一直喊到声音沙哑。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这个混账?”

医院里一定有足够的棉被和枕头。只是在这个地下停尸间里没有。

她的视线飘向水槽上方墙壁上的图案,“紧急状况请保持冷静。”牌子上的标语这样写道。琳达歇斯底里地大笑。

这一定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真正的紧急状况的白痴写的。

保持冷静,根本是狗屎。

如果你被人跟踪,如果你必须跟一具漂浮在水里而且被开肠剖肚的尸体,一个被处以桩刑的女法官,以及一个奄奄一息的管理员,待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里,躲避一个精神变态,你还能保持冷静吗?

她往解剖台看过去,突然觉得疲惫极了。几个小时来的心理折磨几乎将她逼至崩溃。琳达忍住哈欠,想到了之前用来搬运女法官尸体的担架床。

那张床垫,对。

她走到床垫那里,匆忙地把上面的床单抽走。虽然闻起来有霉味,但还不至于太脏,暂时可以凑合用。

“我没有更暖和的东西了。”她将床单折几折,摊开盖在艾德身上,在艾德身旁低语。接着她把乳白色的床垫从架子上吃力地移到门边。虽然赫兹斐说不能移动艾德,但是也不能一直让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果他还感觉到冷的话,琳达心想,那么从现在开始,一切只会雪上加霜。

艾德第一次睁开眼,张开嘴喘着气。琳达重新燃起希望,但是突然间生命的气息再次消失。而这一次,好像是永远消失了。

空气如同泄了气的轮胎一般,从管理员的肺里全部跑出来。艾德说了最后一句话:“救我”,然后就翻了白眼颓然倒下。

“不,不要。你不能死。”琳达想要大喊,却只能喑哑地咳了几声,而这也许是她运气好。

如果她因为绝望而大喊,除了泄露行迹,可能也会忽略了让她警醒的声音:有人站在停尸间门前,把钥匙插进门锁里。

噢,不会吧。门锁在转动。

她的父母在市郊拥有一栋私人豪宅,他们教她随时要从房子里面将钥匙插在门孔上。

“这样能预防入侵者。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悄悄打了第二把钥匙。”在睡前例行检查大门时,她母亲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事实上,在她父母那里,只要门锁是锁上的,根本不可能有人闯入。但是那套有效的预防措施,在医院里并不管用。对琳达来说,只有一种解释:拉门一定有“两面锁”,所以不管有没有人从里面上锁都没有用。

在外面的那个人是谁?他显然也有停尸间的钥匙,而且知道怎么使用它。

门锁在转动,该死。

门锁以顺时针方向转动,几分钟前,琳达才用艾德腰间的钥匙上了两道锁。

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全身瘫痪地盯着那个慢慢转动的门锁。她恨不得大叫,顶住门的把手。可是她也不想引人注意或是白费力气。

要搏斗吗?

她看着地上的解剖刀。艾德倒在她怀里时掉到地上的手术刀。刀子就在管理员大腿旁几厘米,他现在似乎失去了生命迹象。

只剩下我一个人!琳达霎时意识到她的恐惧。一个人在停尸间里。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漫画的画面,她看见了人物头上的对话框,是天使和恶魔之间的争辩。

“我不能一个人跟凶手搏斗!”

“谁跟你说站在门前的是凶手?”

“不然还会是谁?”

“不知道。或许是某个想要来救你的人。”

“是啊,就像他救了艾德、艾瑞克和女法官。”

眼前的门锁继续转动着,琳达结束内心的挣扎。要闯进来的人,动作都会特别慢,因为他要避免发出声音,尽可能地偷偷闯入。

再转个三十六度,乳白色发亮的铁门就会被拉开。

“被一个来救援的人拉开。”

“一个要来杀我的人!”

她知道她只剩几秒钟,在这几秒内她必须有所行动,而她的决定也是关键。

等待?搏斗?还是……?

琳达决定既不等待也不搏斗,而是跑到解剖台对面的冷冻柜旁。跑了一半,她又折回来,从地上捡起刀子,再次跑到贮藏尸体的冷冻柜旁。

柜子只有两层。这个小岛上的医院大概不认为同时间会有那么多死人。

这样他们就错了……

琳达打开一层冷冻柜,尽可能轻声地拉出架子。在她身后,她听见“咔嗒”声,停尸间的门锁被打开了。就在这一秒钟,电灯再次熄灭。

快点,快点。

琳达不加思索地咬着有刀柄的刀子,以吊单杠的方式爬到冷冻柜的上层,双脚先进去,然后整个人躲到冷冻柜里。她躺在里头,手心紧紧抵住冷冻柜的金属外壁,就像滑雪橇的人一样,连同雪橇一起滑到黑暗的洞里。

同停尸间里的其他器材一样,停尸的冷冻柜也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全新状态。

琳达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她刚才关起来的门。发现可以从里面打开,她这才放心。此外,冷冻柜似乎没有和紧急发电机相连,这也让她放心许多。里面非常狭窄,但是至少不冷。

“我也要从里头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吗,妈妈?”冷冻柜门关上时,她心里在想。她必须忍住,不要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地大笑。

这时她才发现牙齿还咬着刀柄。她把刀子拿下来,放在胸膛上,紧紧握住刀柄。

他来了!

琳达听到很长的拖曳声,然后是脚步声。朝着她来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出奇的清楚。那是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听觉特别灵敏。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入侵者现在就站在冷冻柜前面,呼吸沉重,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把她吓死了。她料想冷冻柜的门随时都会被打开,她会看见凶手的脸。

琳达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并且开了一个小缝,偷看那个人一眼,那个拖着脚步在停尸间走来走去的人。他似乎远离冷冻柜了。奇怪的是,这样反而使她更害怕,因为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象那个疯子会把她从藏匿处拉出来。

该死!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两具尸体,一具被我解剖到一半,另一具肛门插了一根木棍。管理员的脖子上插着一把解剖刀。而我现在藏在停尸柜里!

她不得不想到排水槽里的血、打斗的痕迹、地上的器具——光是工具袋里的电话,在被解剖的尸体上方晃来晃去,就够让人惊慌失措了,足以在她的噩梦里侵扰她,更不用说费德莉的尸体排出污浊的气体时的呻吟声了。

不过现在这种骇人的声音已经无法干扰她了。冷冻柜外面突然一片寂静,琳达不确定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没有喘息声,没有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没有脚步声或钥匙发出的叮当声。

“他走了。”过了半晌,她心里的魔鬼又说话了。在这期间,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知道你躲在这里,老早就把你抓出去了。”

“没错。”

“所以我说,逃出去吧。”

琳达长吁一声,双手放在头部后方的柜门内侧,准备小心地打开它,但是她犹豫了一下。

在里面,我是安全的。到外面,我会死。

她自己知道这个想法很不理智,就像小孩子认为只要用手蒙住眼睛就不会被发现一样可笑。

在被钢铁包围的黑暗里,她感觉没有那么脆弱。虽然那只是一个易碎的保护层,一个不能摆脱的茧,但是她害怕,只要打开门,不只是尸臭味,恐惧也会再次袭向她:寒冷的、赤裸裸的、使人瘫痪的恐惧。

令她恐惧的不止一种:对杀手的恐惧感,这个杀手一定跟所有尸体有关系:艾瑞克、多芬,或许还有艾德;对这个狂人的恐惧感,这个在岛上、甚至在医院里胡作非为的狂人;当然,还有对丹尼的恐惧。

想到这个让她恐惧的人,绑架赫兹斐女儿、破坏尸体、把刀子插在艾德脖子上的人,她恨不得好好大哭一场。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琳达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试着鼓起勇气。最后,电话铃声让她离开她藏匿的地方。殊不知在黑暗的停尸间里,一个男人正蜷伏在几米远的解剖台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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