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罗克是个随时接受挑战的人,哪怕这个事实正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杰里科。巧合,一连串在相邻的轨道上展开,有时将两个人命运结合在一起,是的,他同意这种假设,而且,前后发生的事件也不容他不承认。但是,说这两个人实际上是一个人,他绝不同意!

他一甩头,完全否决了这种可能性,接着,他走过来坐在意大利女人面前,膝盖对着膝盖,眼睛对着眼睛,对她说:“你没有编造什么东西吧,帕斯卡埃拉,是不是?你说的不是一个恶梦吧?波尼法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疯吧?”

“没有,”她肯定地说,“他透露了心中的秘密以后,也许这么做是无意的,到第二天晚上又说了一遍,而且说得很详细、很镇定。”

“没有什么新东西吗?”

“没有。”

“你不会搞错吧?某些细节是不能马虎的。比如,杰里科这个名字……这是他的真名吗?”

“我想不是。”帕斯卡埃拉说。

“但是,和团伙之外的人打交道,他不能用这个名字吧?”

“确实,他让别人叫他勒普兰斯先生。说到这一点,我记起来了,据波尼法斯说,他真的是一个王子,这是杰里科亲口承认的,说他出身于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从前住在布列塔尼的一座城堡。可是,在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之间,说来说去是波尼法斯受到良心责备。他无法忘记谋害杰里科这件事。杰里科在他心里依旧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令他折服的人。他尊敬他,他害怕他。他随处见到他的影子,不论是晚上,抑或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听到他在诅咒,听到他一棍子打下来为自己报仇。”

“你胡说,帕斯卡埃拉,这是你想象出来的……”

“不,我可以发誓。”

“那么,他们真的把他打死了?”

“是的。”

“绑在一条破船上了?”

“是的。”

“把他扔在大海了?”

“是的。”

“那么,是哪一天呢?”艾伦-罗克愈来愈激动,大声问道。“你没有说是哪一天……”

“是在玛诺尔森先生死后五个星期。”

“五个星期?那么说,是在六月底左右了?”

“准确地说是三十日那一天。”

“六月三十日。”艾伦-罗克重复了一遍。

他不做声了。他在心里算了算。六月三十日……他是在七月六日被人从安提布海岬救起来的……前后七天……用七天时间,一条破船可以从西西里海岸漂到法国的海岸……

艾伦-罗克的双肘支在膝盖上,握拳顶着太阳穴。过于强烈的灯光使纳塔莉突然感到不适,她赶紧熄掉三盏灯……房间里只剩下了一盏灯亮着,而且有灯罩罩着灯光。

马克西姆深有所感,为了打破沉默,他说:“其实,所有这一切都还相当模糊,不值得把它放在心上。注意力应当集中在今天晚上。帕斯卡埃拉,既然杰里科已经死了,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聚集在这里?”

“因为波尼法斯就要来了。”

“那又怎么样?”

“现在,对我来说,”她说,“波尼法斯是毁了我姐姐的人。对你们来说,不是他杀害了玛诺尔森先生吗?通过他,我们可以知道事实的真相……现在只能向他一个人报仇了。”

“你说得对,帕斯卡埃拉,”艾伦-罗克抬起头说。“你肯定他今晚来吗?”

“我肯定。”

“他准备怎么干?”

“我好不容易知道,最近两个星期,鲁道维克在这里当调酒师,还有……”

“鲁道维克不认识杰里科吗?”

“不认识。他为杰里科卖命,远距离地做杰里科的耳目,主要为各项行动做准备工作。后来,波尼法斯将他收罗了。鲁道维克被饭店录用以后,任务就是监视玛诺尔森小姐,记录她所有的生活习惯。他甚至潜入过这个套间,因为知道女佣人每星期六都去看电影,他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今天晚上。”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会把波尼法斯带进宾馆,让他乘工作电梯,来到对着这个套间、连接主走廊的小走廊上。鲁道维克在大堂取钥匙,所有的钥匙都一式两份挂在服务台,然后,他留在电梯里,等波尼法斯取得那个圣物盒,立即将他送下楼去。”

“仅仅是为了圣物盒吗?”

“是的。”

“他们约定了时间吗?”

“十一点四十分。”

他看看挂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

“就是说还有十五分钟。很好。你有什么打算?……”

“把波尼法斯交给您处理,因为我们终于有机会让他中计了。您怎么处置他跟我无关。您是拿主意的人。”

“如果我放了他呢?”

她露出胸衣里藏着的一把匕首。

“他得替杰里科抵债,”她很平静地说。“对我来说,他是波尼法斯,也是杰里科。”

艾伦-罗克把马克西姆拉到他的房间里,他好像高烧不退,难以自制一样,马克西姆只感觉到手臂被他捏得生疼:“马克西姆,您说得对,这一切还不甚清楚,也没有什么意义。显然,这里面有许多巧合……字迹……大棒槌……破船……还有我心里一些朦胧的记忆……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一样东西是确定的……是不是,马克西姆,您也这么看么?”

他并不等待马克西姆的回答。他自己给了肯定的答复,并且放下心来,他继续说道:“再说,我们将从波尼法斯口中得到证实。其实,我有信心,而且我心里早已证实了。当然,有些事情还需要解释清楚。波尼法斯认识杰里科。他将为我们提供这个人的资料。我很快就会知道杰里科和我之间的关系。啊!我终于可以知道了。”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挥动着手臂,大声地重复说道:“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也许,杰里科认识我也说不定!……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这是多么兴奋啊!……知道……知道……”

突然之间,他控制住自己,平静得仿佛他的命运与此毫无关系:“还有几分钟,马克西姆,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

的确,关键的时刻愈来愈接近。反击的准备已经做好,但是,还得更有效地针对敌人的行动。艾伦-罗克和马克西姆回到客厅。他匆匆地向帕斯卡埃拉提了一个问题:“你明确地答我。刚才是你打电话来,提醒玛诺尔森小姐注意给她上的酒……”

“是的,我再说一遍,我最初以为里面是毒药。但是,后来我听见波尼法斯说的话了。他指示鲁道维克在小酒瓶里溶解一克什么东西,那名字我听不清楚。玛诺尔森小姐回房间后一两个小时,药性才会发作。”

纳塔莉没有做声,好像不想听到艾伦-罗克对她说话。可是,他还是说了:“如果您信得过马克西姆和我,小姐,请您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坚持做下去。您喝了药,波尼法斯是这么以为的,请您假装来不及回到房间,在半路上就昏昏欲睡了。是不是这样?您打开柜子,拿出旅行袋,将圣物盒和其它首饰放在一起,接着,您困得实在支持不住,坐在看书的椅子上睡着了。”

纳塔莉照着他的话一步步做了。她解开系圣物盒的链子,将它和几个戒指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拿的书从膝盖滑到了地上。艾伦-罗克压低唯一一盏点亮的灯泡上的灯罩,小声说道:“您不会害怕吧,是不是?再说,这个人只是来偷东西……”

“真的,”帕斯卡埃拉附和说,“他保证过。他不会带任何武器。这是鲁道维克提出的条件。”

“不要紧!”艾伦-罗克说。“有我在……我保证绝对安全。”

大钟的指针指到十一点四十分。各就各位。

帕斯卡埃拉跑到马克西姆的房间里,让门虚掩着。艾伦-罗克藏在前厅的一个暗角里,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马克西姆在他身后,蹲在浴室的门口处。

在大饭店的这个地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从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马克西姆压低声音说道:“快了,这些事情总是非常准时的。否则的话……听……不是……这还不是……喂,艾伦-罗克,您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嗯?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波尼法斯会把问题搞清楚的。哦,也是的,有些地方不像是真的。比如,举个例子……”

艾伦-罗克按着自己的想法,说:“在他离开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灯一齐打开,这样,我可以看清楚,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

“然后呢?”

“然后?唔,如果他认识我,我马上就知道了,这是关键所在。”

“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是您的话……”

“嘘。他们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电梯开动的声音。接着,一切归于沉寂。艾伦-罗克将耳朵贴在门上。但是,走廊里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一分钟过去了。如果真是波尼法斯,他应该到了与主走廊垂直相交的过道上,正探头出来观察动静,以便安全地穿过走廊。艾伦-罗克往后退到浴室的门口。

突然,大门轻轻地发出嘎吱一响。

真是太慢了。来人十分小心,尽量不让门锁发出一点儿声响。

外面的光悄悄地照进黑洞洞的前厅,那道光渐渐变宽。一个矮胖的影子钻了进来。亮光接着消失。黑影来到了纳塔莉等着的房间门口。

接着是一个同样的过程,同样地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有的只是静上加静。接着又是一束光线,它比较微弱一些,是从房间里照出来的。

那个人影忽地进去了。它朝前走去,艾伦-罗克立刻跳出藏身的地方,将身子靠在了门边。

纳塔莉保持着一个睡梦中的女人的姿势。但是,通过微微睁开的眼睑,她从镜子里看见朝她走来的人,并且认出是波尼法斯,也就是在米拉多尔别墅见过的那个流浪歌手。这是不会错的。他非常使劲,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超人的努力使他比无声更加寂静,比不动更加静止。额头上刻着两道深深的横杠。眼睛里露出攫取的光。纳塔莉搁在桌子上的手臂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马上伸手到口袋里,好像是在摸武器。纳塔莉没有看到这个举动。

她并不害怕。她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使自己保持神色镇定,像一个熟睡的女人一样呼吸。

波尼法斯继续朝前走。离开他三步路,他见到了梳妆台上的首饰和圣物盒。他大概感到有点可疑,因为他停了大约有两秒钟。接着,他重新往前走。

然后,他伸出右手,眼睛并没有看他要拿的东西。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纳塔莉安详的面容。他的手微微发抖,将根据纳塔莉的举动,准备抓东西或者准备杀人。

这时,艾伦-罗克悄悄推开门,按照事先的安排,他摸索着要找到那两个开关。他要所有的灯同时大放光明,让对方从正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这场考验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他全力地期望着这一刻。他,艾伦-罗克,说他就是杰里科,他的理智和本能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是,那么多事实前后左右地包围着他,使他不顾一切,要迅速地加以澄清,摆脱痛苦的怀疑。

事情进展很快。在贪欲的驱使下,波尼法斯加快了行动。他顾不上是否被人听到或者会不会吵醒纳塔莉,伸出贪得无厌的双手,将首饰和圣物盒拢在一起,把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个精光。

这下行了。整个行动成功了。他现在考虑的只是如何带着战利品逃走,于是,他在原地一转身,想着去和同伙会合了。

恰恰在这一刻,房顶的吊灯和墙上的两盏壁灯一齐亮了。房间里灯火通明。

看到有人挡住他的去路,他径直冲了上去。但是,他一下子站住了,好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他的身子朝后一仰,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脸上现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地狱出现了!这是幽魂吗?这是他杀了的那个人吗?他好像被人掐住喉咙,拼命地叫了起来:“杰里科!……杰里科!……”

这个该诅咒的名字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艾伦-罗克脚下一软。但是,他立即站稳脚跟,他被对方的指控激怒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最卑鄙无耻的缺德事,也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朝波尼法斯猛冲过去,五只指头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喉咙。

“你胡说!你胡说!”

对方脸色发青,满眼惊慌,但是他顽固到底,哪怕是要他死都不住口,虽然愈来愈无力,仍旧不停地嘟囔着那个名字:“杰里科!……杰里科!……他还活着……是他……我认出是他……杰里科!……杰里科!……”

马克西姆赶紧跑过来,纳塔莉也一样,两个人使劲拉开波尼法斯。艾伦-罗克一时松了手,向着纳塔莉大

喊:“他胡说!如果我是杰里科,我一定记得起来的。”

波尼法斯趁他松手的机会,马上就跑,随手关上一扇门,接着关上第二扇门,马克西姆像老练的猎狗一跃而起,在后面紧追不舍。艾伦-罗克怒不可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像发了疯一样颠来颠去,把一张张椅子撞得东倒西歪,他避免看到镜子里苍白的面孔,这既是杰里科的面孔,也是他自己的面孔,艾伦-罗克吃力地说道:“杰里科?如果是真的,我应该知道的呀!我身上有些东西会显示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呢?我,杰里科?……他胡说!有些相像罢了。啊!这个混蛋……”

他变得语无伦次。他舞动双臂,像一个溺水的人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像喝醉了酒,像精神错乱,他在原地打转,双手抱着脑袋,原来的伤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接着,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毯上。

纳塔莉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颀长的一动不动的躯体,心想:“他杀害了我的父亲。他就是杰里科,凶手和海盗。我恨死他了!”

他还活着吗?他被彻底击垮了吗?不管怎么说,她不会弯下腰,不会去救他,也不会去听他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这是个恶贯满盈的人,是该由司法机关一枪解决,或者由社会送上断头台的那种恶魔。她毫不怜惜地看着他。

她同时看着帕斯卡埃拉。帕斯卡埃拉刚刚进来,慢慢地朝着那具尸体或奄奄一息的人走过去。她,一个意大利女人,她有胆量弯下腰,她有胆量去听他的心跳。杰里科还活着。

接着,她抽出了带在身上的匕首。

纳塔莉没有去想帕斯卡埃拉下一步做什么。她知道她会做什么。但是,她没有把它当作现实的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觉得必须马上去管一管这件事。再说,她也是不会去阻止这致命的举动的。只要不牵涉到她,命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让罪犯得到应得的惩罚!她不想也无力表示赞成或反对。

艾伦-罗克动了一下,口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定是旧伤发作了,因为他一边呻吟,他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朝地毯撞去。

帕斯卡埃拉举起手。她的脸上显示出毫不留情的决心。为姐姐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她的手举高了一些,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一些。纳塔莉听之任之。事情应该如此结果。这是合乎道理的,是公道的,她感到恐怖,同时也感到一种满足……

但是,帕斯卡埃拉正要作出最后的努力,这个意大利女人突然之间好像身子一软,原来的决心不见了。她垂下手,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仁慈和绝望起来。事实上,这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下不了手,她不能打击一个她发自内心所爱的人。她跪在他的面前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既不是宽恕,也没有仇恨。

马克西姆追了一阵,当他无功而返的时候,帕斯卡埃拉已经不见了。纳塔莉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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