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圆猜得没错,那个在川口的喝令下制造混乱的男人正是陆海萍的上级。

不过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岩井英一知道。也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

不过,是另一个身份——李森,《东华日报》主编。

他也知道李森的妻子叫林雅,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这两个人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丈夫风度翩翩,妻子温柔美丽。

他不但对这两个人印象好,还对这两个人心存感激。

岩井夫人被送到医院以后立刻就得到了最完善的救治,现在已经苏醒过来,正在输液休息。抢救如此及时,固然是和自己的身份有关,但若不是林雅在现场进行了人工呼吸,在路上也应用了药物,恐怕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到了第二天,岩井英一对这二人的好感更是增添了几分。

因为昨晚林雅一直陪伴在岩井安惠身旁,这让他放心了许多。在和李森进行了一番交流以后,他看到今天的《东华日报》的几个版面都是大幅报道大日本皇军入城庆典的辉煌场面,而昨晚的扫兴场面则只字未提。

这让他十分满意。

一周之后,当岩井安惠出院的时候,他特意将李森和林雅夫妇请到家中共进晚餐。

这不仅仅是出于感谢,而是他想让妻子高兴。因为这一周之间,岩井安惠和林雅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手下提供给他的档案材料也让他更对李森夫妇信任有加——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政治背景和经历,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知识分子。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李森的报纸成为了宣传大日本皇军的最得力的舆论工具。

冬天的上海阴冷潮湿,但每天岩井英一看着《东华日报》时都会觉得温暖舒适,就像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感觉。在看报纸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因为报上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句子都说到了他的心里,让他觉得无比受用。

而这个冬天对川口能活来说则是特别阴冷。

只要一想起被那伙神秘人士大闹宴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宝物盗走,川口能活就更觉得阴冷的空气都钻到了骨头缝里,然后窜到心脏,弄得心口一阵阵刺痛。

他知道那伙人是谁——就是丁雪峰和他的几个徒弟。

那天,当搜查完全部汽车却一无所获以后,他回到宴会大厅后找到线索的时候就知道了。

线索是八颗弹壳。

八颗狙击步枪发射的子弹弹壳,和杀死方春秋、楼一鸣的现场找到的弹壳完全一致。

这些弹壳现在呆在川口能活办公室的抽屉里,每当他有了困意的时候就拉开抽屉,然后就会精神起来。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将这几个人的脖子一个一个地拧断。

不过当1938年第一个月到来的时候,川口能活的注意力转移了。

月初截获并破译的一份重要电报让他喜出望外甚至兴奋得难以自持。

这是一份关于中共延安特派员经沪前往新四军某支队的情报。密电中的时间、地点、接头方式他已经看了不下百遍,而半个月来,他更是亢奋地布置着行动计划。此刻,夜晚的寒风迎面扑来,但他却并不觉得阴冷。他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预定的目标,等待着猎物投进他的罗网。

虽是冬夜,还微开着窗户,但夏圆并不觉得寒冷,甚至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夏圆坐在桌子旁,面前是几张白纸。桌子正中摆着五个杯子,分别装着醋、柠檬汁、番茄汁、洋葱汁和米汤,此外还有一个酒精灯。圆圆手上则拿着一只毛笔。

圆圆不是在练字,也不是琢磨新的食品,而是在练习密写。

啸飞依旧在擦他的枪,但不时停下来看圆圆几眼。不过他不仅仅是一心二用,他的嘴还在忙乎着。

他在对三宝说话,否则三宝会喋喋不休地向圆圆问个没完。啸飞可不想饶舌的三宝打扰了圆圆的练习。

“密写是间谍最早的联络方法之一,就是利用某些有机化合物或无机化合物对纸张的潜隐性能,在纸上写出眼睛看不见的文字,再通过一定的光、热、蒸气和化学的作用显示出字迹来的一种秘密的通信方法。密写的具体种类主要有:溶液密写、复写密写、干写、压痕密写以及潜影密写等。”

啸飞详细地介绍着,三宝却一直盯着圆圆。看起来,他所关心的并不是密写的介绍,而是密写的方法。

“这就是溶液密写吧?”

圆圆“嗯”了一声,却顾不得和三宝说话,她手上正忙着。刚才她用毛笔分别蘸着醋、柠檬汁、番茄汁和洋葱汁在白纸上写了字,啸飞讲解的时候她一直在轻轻吹着。此刻,纸已经晾干,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帮我把酒精灯点上。”

闻听圆圆吩咐,三宝忙不迭地划燃火柴点着酒精灯,瞪大了眼睛看圆圆下一步的操作。

圆圆将纸拉平,放到酒精灯的火焰上方四五厘米处左右移动。随着纸张受热,不多时一行行棕色的字迹便映了出来。

三宝兴奋地看着,口中称奇:“这是怎么回事啊,比我的易容术还要奇妙啊。”

圆圆笑而不答,反而拿起毛笔,蘸着米汤在一张白纸上又写起了字。啸飞看着三宝抓耳挠腮的样子,不忍看圆圆再逗他,笑道:“其实这个原理也很简单,醋、柠檬汁、蕃茄汁、洋葱这些物质会和纸发生化学反应,然后生成一种类似透明薄膜一样的物质。它的着火点很低,在火上烤一烤,密写后的地方就会显出棕色字迹。”

三宝恍然大悟,但看着圆圆蘸着米汤写完字的白纸又皱起眉头。

“啸飞,这个怎么才能显出字来?”

啸飞刚要开口,却看到圆圆嗔怪的目光,便立刻闭住了嘴。

“三宝,你学这个是不是有什么用途呵?如实说来,我就告诉你这张纸怎么看。”圆圆调皮地在三宝面前晃着纸。

三宝嘿嘿地笑了两下,小声告诉圆圆:“我学了你这法子,就方便给小五写情书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圆圆笑道:“看你猴急的样子,现在就告诉你啦。”说完,圆圆拿出一支棉签,蘸了一些碘酒溶液,在纸上轻轻地涂过去。三宝眼睛一下子闪亮起来——白纸上立刻出现了蓝色的字迹。

圆圆笑着解释:“用米汤写密信,然后用碘酒来显示,这是比较常用的方法。米汤的主要成分是淀粉,用它在纸上书写不会留痕迹,干燥后仍是白纸一张。如果在这张纸上涂上碘酒,由于淀粉遇碘会显示蓝色,随之就能显示出像墨水一样清晰的字迹来。”

三宝得到窍门,忙不迭地也找了张纸练习起来。啸飞在旁笑道:“三宝,这些写密信的方法是最简单的,也是特工都知道的。所以真的传送密信没人用这些方法,一般都是用特制的药水。这样,敌人得到了密信,没有显影液也读不出来的。”

三宝一边忙着书写一边点头:“这我知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那些深奥的东西我也没兴趣,留给你们琢磨好啦。”

看着三宝聚精会神的样子,圆圆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小五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想尽办法让她开心啊。要不你费这么大力气摆弄这个干什么。”圆圆说完嘻笑着走开,三宝却是愣住了。是啊,自己经历过很多女人,每个女人他都能甜言蜜语地哄得对方开心,但从没有为哪个女人做什么事情,更不用说为了让这个女人开心而做了。难道自己真的爱上小五了吗?

三宝思索的时候夏圆已经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她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啸飞,海萍姐这次去执行任务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不会的,她做事情一向稳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啸飞安慰着圆圆,但其实他心里也一直牵挂着。

陆海萍这次的任务是和延安来的特派员接头,由于都是单线联系,啸飞三人也不便参加行动,能做的只有默默祝福陆海萍的这次行动一切顺利了。

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不假。

脱去了那身淡蓝色的锦缎旗袍,换上了粗布衣服以后,陆海萍已变成了一个拎着篮子的村妇。此刻,她正坐在一个馄饨摊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

馄饨摊不大,一张桌子,两条长凳。本就在这僻静的小巷中显得孤单寂寥,再加上漆黑的夜色,更难以被人发现。但这并不是接头的地点。

接头的地点在百米开外。

虽然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但陆海萍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要再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个地点她之前连续几天观察过,此刻的情形和前几天同一时间一样:街头行人寥寥,都在低头赶路,并没有驻足停留、左顾右盼的可疑之人。但陆海萍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她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但是就像是第六感觉一样,她就是觉得吸入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道。

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陆海萍缓缓地站起身来,沿着左手边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去。与其说向前,倒不如说是向上走去,因为这是一段上坡路,接头的地点就是右前方百米处的那个水果摊。

陆海萍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打量,水果摊的摊主正哑着嗓子吆喝着,和这两天她观察到的样子如出一辙,脸上也没有异样的表情。看着这些,陆海萍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呼吸也均匀了一些。刚才的那段上坡路让她出了些许的汗,好在现在是站在平坦的坡顶,晚风毫无阻挡地吹到身上,让她凉爽许多。

陆海萍一边缓缓向水果摊走去,一边谨慎地看着对面。对面的那条路也是上坡,她站在坡顶能将路上的人看得很清楚。对面的路上此刻一个人也没有,在路灯的映照下诡异地延伸向黑暗,陆海萍不由得转过头,向水果摊瞥去,但当她看到水果摊后面的一个小旅社的时候,她的心忽然问一阵颤抖!

如果不是这两天一直暗中观察周围的情况,陆海萍不会心中颤抖。

因为这几天观察下来,陆海萍知道这个小旅馆生意惨淡,除了三四间客房亮着灯以外,其他的房间都窗户紧闭、漆黑一片。而在此刻,虽然也只是三间客房亮着灯,但那些没有亮灯的房间,窗户却微微地打开着!

没有人自然不会开窗户,有人却都关着灯就意味着不想让别人知道。

心头虽然颤栗,但陆海萍脚步却未混乱,仍像刚才一样踱到水果摊前,假意扫了几眼后才转过身。转身之际,她向右瞥去,心头又是一惊。

在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着风衣的男人,正缓缓地在向坡顶走来。那人远远地在数十米开外,黑暗之中看不出模样。陆海萍心中暗想,在这个时间段都是着急回家的人,谁也不会迈着这样的步子。而这个地点也不是漫步的好去处,十有八九那就是特派员!

不能再犹豫了,虽然不敢肯定敌人设置了埋伏,但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接头绝对不能称得上稳妥。想到此处,陆海萍加快脚步闪身进入一个小巷。见周围无人,陆海萍急忙跑到另一个街面,拐到一个僻静墙角后,她掏出手枪冲着天空叩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回荡在夜空,仿佛将黑夜撕破,也仿佛将时间击碎了。枪声过后,刹那间一片寂静,但马上便炸开了锅。陆海萍立刻听到那条街上传出许许多多的声响,掀翻桌子的声音、砸破窗户的声音……紧接着,一片嘶喊的声音传来:“抓住她!”

陆海萍心中一凛,暗料自己猜得不错,那条街上果然埋伏着敌人,而刚才远处走过来的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想必也就是特派员。

念头刚在脑中闪过,忽听得枪声大作,而且不是一两把手枪,而是十数把手枪在开火,陆海萍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不由得掏出手枪又是鸣放几枪,希望这几声枪响能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一些。开枪过后陆海萍飞快地奔向另一个街口闪身隐藏起来,侧耳倾听对面的动静。

枪声很快就停了,接着一个人的大骂声传来:“这人不是共党,快去追!”

陆海萍心中一宽。听这话的语气,敌人是抓到了一个,但显然不是特派员。她又仔细地听了半天,再没有枪声传来,不久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这之后黑夜又恢复了平静。

李森一直盯着窗外的夜空。披着的衣服早已经滑落,他浑然不觉。

他在等陆海萍打来的电话。

他焦急地又看了一眼手表,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接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按理来说,陆海萍早应该打电话向他通报情况了。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这个,李森就焦躁不安,眼睛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电话机。突然之间,像是有预感一样,一瞥之间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李森忙奔过去抄起电话,随着电话铃声响起,门口也多了一个人。

那是林雅,在隔壁自己的卧室听到

了电话铃声后也忙跑了过来,倚着门看着李森。几句话以后,林雅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没听到陆海萍说些什么,但她看到李森的表情越发凝重,放下电话的时候已是愁容满面。

“出意外了?”

李森默默地点了下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道:“敌人在接头地点预先设了埋伏,海萍发现得早,没有接头。”

“那特派员呢?”

“海萍开枪警报了,但特派员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初步判断是逃脱了敌人的追捕。”

李森说完,拿起外衣一边穿着一边向门口走去:“我得连夜安排,要在最快时间内打探出特派员的情报出来。”他叹口气又道,“目前日军在进攻南京,看起来南京也难逃陷落的结局。延安方面针对即将发生的局势也作了相应的部署,这名特派员就是延安方面委派到江南新四军支队主持工作的,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啊。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了。”说完,披着风衣出门而去。

林雅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不安。

第二天艳阳高照,但在紫罗兰咖啡里,陆海萍和李森的脸上却是愁云密布。

“特派员目前的没有明确的下落,有两个可能。”李森瞧了一眼咖啡厅里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一种可能是被敌人抓获了,再一个就是逃脱了敌人的追捕。”

“昨天我在现场听到敌人喊叫声,应该是没有抓到特派员。”

李森摇头:“但据我们的内线传出的情报,昨天敌人抓住了一个人,然后就进行了严刑拷打。如果不是特派员,那会是谁呢?”

陆海萍被这消息弄得有些头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说特派员被抓到了,那么敌人昨晚那么个做法又是为了什么?”

李森沉思片刻也没琢磨出敌人的意图,摇了摇头又道:“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敌人在设置迷魂阵。所以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摸清被敌人抓获的那个人的身份,另一方如果特派员昨晚逃脱了,那么我们就要做好下一步的接头准备。第一个事情我来准备,你们行动组的任务就是下一步的接头。”

陆海萍听后为之一振:“如果特派员没有被敌人抓获,那么下一步如何接头?”

“我们在盛华大剧院有一个‘死信箱’,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启用,这个地点特派员知道。按照原定计划,如果接头失败,那么特派员会在死信箱处留下暗号,然后我们再进行联络和接头。你们的任务就是去死信箱处取出特派员留下的情报。”

陆海萍听罢,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刚要离去却被李森叫住:“海萍,这次任务十分危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要知道,如果特派员真的被敌人抓获,如果有变故的话,敌人也会知道这个死信箱的!”说话之时,李森一直深情地瞅着陆海萍,眼中竟有些湿润。

陆海萍淡然一笑,装作轻松的样子:“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昨天的场面我都经历过来了,这次会倍加小心的。”

说完,陆海萍急忙转身离去,不敢再看李森一眼,生怕眼泪也会溢出来。

“这是盛华大剧院的平面示意图,我们的死信箱在这个位置。”陆海萍指着图上的一点说道。

圆圆、三宝和啸飞围在一旁仔细地看着平面图。良久,三宝摇头道:“陆姐,你们这个死信箱很久没使用了吧?”

“你怎么知道?”陆海萍问道,言下之意是承认了三宝所说的话。

“这个盛华大剧院已经重新装修过好几个月了,你的这个平面图已经是旧的了。现在的大剧院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你们的这个死信箱的位置虽然还在,但是周围的结构都已经改变了。装修以前,这个死信箱的位置是很隐蔽的,但是现在这个位置是十分醒目的。而且周围人来人往,也不利于掩护。要是敌人预先设伏,我们的行动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

“你怎么这么清楚?”陆海萍虽是相信,但仍想再确认一下。

“上个月我刚刚和我家小五去那里看过戏,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说完,三宝在一张纸上将他所看到的剧院内部结构画了出来。

看着三宝所画的平面图,众人都闭上了嘴。这个变故确是意料之外,饶是陆海萍一向机敏聪明,一时也没了主意。沉吟片刻,陆海萍道:“但这是和特派员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不管怎样危险,我们也要冒险一试。”

话虽说出,但陆海萍却紧锁眉头,她看着新的平面图一筹莫展。单单他们四个人,无论怎样隐藏都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寂静一阵之后,啸飞道:“不管怎样还是先吃了饭再动身。我去对面的餐馆订些饭菜,吃完饭我们出发。”

啸飞四人是这家餐馆的老主顾了,不多时餐馆的伙计便将饭菜送来,其中还捎带着一个西瓜,那自然是给圆圆准备的。不过吃饭之时啸飞特意打开一瓶葡萄酒,圆圆喝着葡萄酒吃着西瓜倒也津津有味。陆海萍却心中疑惑,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看着啸飞泰然自若的表情。

“你似乎心中有数呢?”陆海萍问道。

啸飞微微一笑,没有搭腔,却按住了三宝正举杯的手,顺势冲三宝眨了一下眼睛。三宝虽不明白啸飞的意图,但也放下了酒杯。

这一切都被陆海萍瞧在眼里,张口欲问,忽然觉得头一阵阵眩晕。啸飞见状,抱歉道:“海萍、圆圆,这次行动由我和三宝去就好,你们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陆海萍和圆圆均是一愣,但随即大脑都是一阵眩晕。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陆海萍强睁眼睛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点安眠药。不这样做也劝不动你们两个,你们就好生休息吧。”说完,啸飞冲三宝使个眼色。这次三宝心领神会,架着陆海萍向卧室走去。啸飞则抱起圆圆,一边轻轻擦着她嘴边的西瓜汁一边笑道:“好好睡一个小时,醒了我们就回来了。”

圆圆听着,却急得禁不住流出眼泪来:“可是……可是你们太危险了。”

啸飞微笑不语,将圆圆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陆海萍床前低声道:“海萍,要是顺利的话,我们一个小时就能回来。”然后沉吟一下,强笑道,“要是我们回不来,你一定替我照顾好圆圆!”

陆海萍迷糊地听着,心中阵阵酸痛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见啸飞和三宝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泪水模糊了双眼。

啸飞和三宝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过了半个小时才出门发动了汽车。

啸飞镇定地开着车,身旁坐着的三宝却已经是面目皆非。除了声音还是以往那样带着调侃的味道,整个一张脸都已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要是有情况,你别管我。”当车子即将在盛华大剧院门前停下的时候,三宝对啸飞简短地说了这句话。

啸飞白了三宝一眼:“我们一起出来就是‘同生共’,少说这些废话。”说着,将车停靠在路边,大摇大摆地下了车。三宝不再多说话,用手揉揉有些麻痒的脸,也跟着下了车。

新装修的盛华大剧院华丽气派,但两人无心观赏,步入大剧院以后两人分头从两个侧门进入剧院大厅,遥遥瞥了一眼之后便各自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死信箱原本是在第十排最左边的一个座椅底下,没有装修之前,这是一个隐蔽的角落。但是现在,在这个座位旁却又扩展出一个空间,又加了几排座椅。中间成了一个过道,来来往往的人都会从这里经过。今天的观众不是很多,零零散散地坐着,三宝也随意地坐在离死信箱两排的一个座位上,偷偷四处打量着。而啸飞则在三宝右侧方,远距离地注视着三宝周围的情况。

十分钟之后,三宝站起身,换了一个位置,离死信箱又近了许多。啸飞则是没有移动,更加密切地观察着三宝周围的动静。视线之内没有异常,周围的人都安静地看着演出,并没有人随着三宝移动位置,而且这些人在啸飞看起来也都没有异常的神色。

啸飞微微放下心来,不多时,见三宝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然后又将手掌呈罩状扣在胸前,最后又做了一个手掌朝下平举于胸前的动作。这几个暗号发得迅速,在旁人看来只是无意间的动作,但啸飞看了却心中更宽。三宝的这几个动作的意思是:他看得清楚,周围除了妇女就是小孩,没有行为异常的人。啸飞见状,将五指指尖朝上合拢,向三宝发送暗号。这是他这里也无异常,准备向三宝所在的地方移动会合的意思。

三宝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见啸飞起身,自己也装作随意地站起来,向死信箱的位置走去。短短几步,他眼睛却瞪得硕大,紧密地注视着前方,余光也将侧方的情况仔细地辨别着。至于身后他倒并不担心,按照预先的计划,他身后的情况有啸飞来照应。几步之后,三宝已坐到了死信箱所在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之后右手自然地搭在了座椅底下。

座椅下是一块活动的小挡板,三宝手上用劲推开,食指和中指飞快地伸了进去。手指刚伸进去,三宝心中惊喜,因为一勾一搭之间便夹住了一张纸条。

果真是有情报!

心中虽喜,但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三宝飞快地将纸条抽出,塞进衬衫之中,这时才觉得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三宝将手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心汗水擦干后再伸入裤兜之中,握住手枪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不过这紧张的感觉一闪而过,三宝看到啸飞熟悉的身影时便知道一切顺利,没有异常。

这也不能算是大功告成,三宝和啸飞虽是心中暗喜,但仍装作互不认识一样一前一后步出剧院。

当夜风吹到三宝身上的时候,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却没有上车,而是迈着方步向前面的一个商场走去。啸飞则自己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缓缓地跟在三宝身后。看到三宝进了商场,啸飞将车停稳,静待了片刻见无人跟进去便又发动汽车,向商场的另一个门开去。

夜色中,啸飞的车再次稳稳地停靠在树荫之中。过了十多分钟,只见商场里迈步踱出一人,正是三宝。不过衣服已换,刚才易容的那副面孔也已恢复成本来面目,带着固有的那个调侃的微笑向啸飞走来。

当三宝一屁股坐进车里的时候,啸飞的心才彻底踏实:“得赶快回去,圆圆现在可能饿得都要啃西瓜了。”啸飞欢快地想着,猛踩油门,车子飞快地蹿了出去。

圆圆没有啃西瓜,虽然饿得胃疼。因为有个地方的疼痛比胃痛还要剧烈。

那地方是心脏,自从她悠悠醒来的一刻起,心口就一阵阵地酸痛。圆圆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她却总感觉窗户对面有啸飞的笑脸。

陆海萍醒得比圆圆早几分钟,醒来之后几乎就要立刻冲出门去,但思忖片刻还是生生止住脚步。啸飞和三宝的计划是如何布置的她全然不知,这样匆忙赶过去弄不好反而会坏了事。

两人各怀心事,焦急地在房间里等待啸飞和三宝的消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圆圆心情也越来越沉重,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突然,熟悉的汽车声远远地传来,圆圆腾地从床上跳到地下,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向门口跑去。当看到由门外进来的果真是啸飞时,圆圆顿时哭着扑了上去。

啸飞一边擦着圆圆脸上的泪水一边拍着圆圆的脸蛋笑道:“怎么像个孩子。”

圆圆顾不得三宝还在一旁,把头埋进啸飞的胸膛,气鼓鼓地说:“以后你再不管我就出去,我和你没完。”说着眉头紧蹙。啸飞一惊,以为圆圆出了什么事情,刚要开口询问,圆圆已经破涕为笑,道:“我肚子都饿疼了,我要你喂我吃西瓜!”

两人说笑之时,陆海萍和三宝一直含笑看着,虽只是分开一个小时,但却如同久别重逢一般。见啸飞揽着圆圆向卧室走去,三宝也想起重要之事,忙将情报掏出递给陆海萍。这情报一直在他兜里揣着,他知道这是陆海萍组织上的重要情报,所以虽然心急,但也一直未看。

陆海萍急忙接过情报,扫了一眼脸上便显出喜忧参半的神情,略一沉思后快步向阁楼走去。阁楼上有隐藏的电台和一部始终没有使用过的电话,陆海萍上了阁楼,并没有去动电台,而是掀开暗盒,将那部电话机取了出来。这个情报极其重要,需要在第一时间内向上级汇报,于是这部负责传递A级情报的电话机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半小时以后,陆海萍面色凝重地走下阁楼。但当走进卧室的时候,脸上换上了一副笑容。

“怎么还不睡觉?你们都累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吧。”陆海萍看到啸飞他们三人还在等她,便催促他们去睡觉。

“是不是有新情况了?”啸飞看了一眼陆海萍,虽然她微笑着,但啸飞还是觉察到了她脸上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陆海萍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想让啸飞他们安稳地睡上一晚,明天再和三个人说的。但既然

啸飞看出来了,她也就不再隐瞒。事实上,让她将这个新情况憋在心里一晚上也着实难受。

“确实有新情况。”陆海萍说着,在床边坐下。看样子,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三宝正在保养着刚刚易容后的脸,而圆圆则正吃着最后几口西瓜,两人见陆海萍沉吟的样子,也忙停下手中的事情,静静地听她说。至于啸飞,早已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海萍了。

“据最新的情报,在昨晚街头的枪战以后,敌人抓获了一个人。据我们的内线了解到的情况,这个人受了伤,现在在医院里,而日本特高科也是十分重视,目前大约有五六个特务对这人进行重点看护。今天白天,川口能活就去了三次。上级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特派员。”听到这里,啸飞问道:“如果这个人是特派员的话,那今天在死信箱里得到的情报怎么解释?难道有两个特派员不成?”

陆海萍苦笑一下:“这也正是令我们疑惑的地方。今天你和三宝从死信箱处得到的情报是特派员发出的,说他已经逃脱敌人的追捕,并和我们联系再次接头的地点和方式。如果这个是准确的话,那么被敌人抓获,又严密看护的人会是谁呢?”

众人一时均陷入沉默,三宝揉了揉脸道:“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其中一个特派员是假的,是故意引我们上钩的。”

三宝说完,谁也没有搭腔。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唯一可解释的理由,但众人的疑虑并不在此。

圆圆漫无目的地用勺子刮了半天西瓜,开口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虑:“问题是哪个特派员是真的?我们是和逃脱的特派员接头还是去营救医院里的特派员?这两个人肯定有一个是假的,我们分辨不了的话,无论和哪一个接触都会暴露形迹的。”

“那么你们的上级对这件事情是怎么分析和安排的?”啸飞问陆海萍。

“和我们刚才说的差不多,也处在矛盾当中。不过上级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了部署。上级准备启用一个新的特工组来和那个‘逃脱敌人追捕’的特派员接头。这样即便出了问题也不会被敌人顺藤摸瓜。至于那个在医院里的‘特派员’,上级的指示是全力营救出来。而这个任务——”说到这里,陆海萍扫了一眼三人。

圆圆眼睛一亮,面露笑容:“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完成是不是?”

陆海萍默默点了下头,看到三个人的表情均是十分兴奋,陆海萍心中也一阵激动。刚才她还想这样危险的任务或许会让这三个人心有余悸,但此刻她不禁微微汗颜,觉得自己将这三人想得有些低了。已经共同战斗过将近一年,这三个人是多么勇敢自己应该心中明了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闪念之间,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李森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她心中也是一样的担心,甚至有些不情愿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换到啸飞三人身上,她也忽然明白,其实自己在心里已经将他们看作自己最亲的人,这个时候难免会有自私的心理。

三宝见陆海萍若有所思的样子,自然想不到她心中所想之事,还以为她在为这次行动的安排担心,便道:“明天我就去一趟医院,将情况摸清。”

陆海萍回过神来,道:“这倒不用,上级已经派人将医院的具体情况摸清了,包括医院的内部构造、病房周围情况以及特务的布置情况。”

正说之时,窗外忽然传来报童的叫卖声。陆海萍急忙打开窗户,冲着报童笑道:“今早你怎么忘了送报纸?我以为今天的报纸看不成了呢。”报童嘿嘿一笑,将报纸顺窗户递了进来。陆海萍接过报纸,并没有立刻关上窗户,而是四处打量一番,见并没有人注意报童晚上送报纸的奇怪现象这才将窗户关严。

陆海萍打开报纸,抽出里面夹着的医院示意图,然后招呼众人过来。她将几处标记指点给三人看后又拿着铅笔在病房的标记周围画着。

“这是那几个特务的位置。”

啸飞看了半晌默默开口:“川口能活不是吃干饭的,将这几个特务的位置安排得恰到好处,不但扼住了各个要道,而且相互之间还很容易呼应。看来如果我们想从病房下手那是行不通的了。”

“是的,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不但要巧妙设计,还要别出心裁才可以。”说到这里,陆海萍瞅了一眼三宝,笑道:“三宝,这两天你得好好保养你的脸,后天的行动要仰仗你的易容术呢。”

第二天,众人并没有在家待着,而是一起去了医院,不过进入医院以后却是分开各自侦查,直到中午四人才在医院外面聚合,相顾一笑后均知道各自的侦察都顺利得很。当晚,四人在睡前都将武器装备检查完毕,只等明早开始行动。只是三宝睡得较晚,啸飞鼾声大作的时候他还在保养着脸,就如同新娘出嫁前一晚的打扮那样精心。

第二天上午八点,啸飞四人的车已经停靠在了和平医院的门前。

和平医院原本不是这个名字,“和平”二字是日军占领上海以后才改的。刺刀和枪口的统治之下,改称和平医院不但让人觉得不伦不类,而且有些啼笑皆非了。不过日本人却很欣赏。这也难怪,因为这和平医院楼高八层,高高矗立;楼内装潢精美,设施齐全;除了这些,医疗技术更是堪称一流。这种种的出众之处使得和平医院自然成为日本人眼中的肥肉,因而将这所医院据为己有。

啸飞将车停稳,众人并没有立刻下车。直到看见一名女医生出现在医院大门前,陆海萍才独自先下了车。

啸飞远远看去,那女医生二十七八岁左右,长得文文静静,虽是身着白大褂但也掩不住曲线玲珑的身材。啸飞不认得这女人,但看三宝的眼神却像是似乎认识的样子,而再将目光投向圆圆,却见她瞅着那女人露出笑容。

“这女医生你认识?”啸飞低声问圆圆。

“嗯,她就是上次在岩井英一的宴会上和海萍姐一起配合的那人。”

圆圆正和啸飞解释着,远处陆海萍已经给三人打了暗号。三人赶忙下车,跟随着女医生和陆海萍步入和平医院大楼之内。

和平医院的八楼是特殊病区。所谓特殊,并不是指患者的病情有多么严重,而是指患者的身份与众不同。

住在特殊病区805病房的这个患者就是如此。

特殊病区的医生和护士只知道他叫王刚,右腿中了枪,不过只是皮肉之伤,并没有伤及腿骨。除此以外,这个王刚的情况一概不知,甚至他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过。因为每次医生护士去给他换药、检查的时候,在王刚身旁都有两个人严密地看管着,医生护士多说一句话便会受到严厉地训斥。而眼尖的护士也留意到不单单是病房里面有人看管,在病房外面也有好几个人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这个病房。于是医生和护士都对这间病房敬而远之,除了例行的换药以外基本都不到这边来。这样一来,805病房周围更是显得冷清寂寥,几个看守初始还觉得清静自在,但不久就觉得无聊透顶,甚至希望看到护士小姐从面前经过了。

这个上午也是如此,几名看守打着哈欠无聊地待着。可忽然间,在最外侧的一个看守精神起来。

他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

脚步声倒不会让他一下子精神起来,让他精神起来的是随着脚步声传来了女人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因为昨晚的睡眠不足,这看守正低着头打着瞌睡,可闻到这香气不免睁开了眼睛。头尚未抬起,眼前已出现了女人的纤纤玉足,再往上看是苗条光洁的小腿,这下让看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过眼神再移上去的时候,他心中微微失望,女人光洁的小腿只露到膝盖处,剩下的部分都被一袭白大褂遮盖起来。

“你们去哪里?”看守站起身来盘问,因为他看到走过来的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医生装束;另一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护士,正推着一个轮椅。两人虽然年龄不同,但都身材苗条,模样俊俏。看守将她们挡在身前盘问更多的意图是想多瞅几眼这两个貌美女子。

“哦,我们是X光室的,805号病房的患者今天有个片子要拍。”女医生微笑着说道,顺手将病历递给了看守。

看守接过来扫了一眼,病历里的医嘱明确写着今天需要拍片检查。他又扫了两眼,见这两人神态自然,并无可疑之处才“哦”了一声,指着805病室的牌子示意她们过去,不过眼神却一直跟着两人,直到两人进入了病房才眨了一下眼睛。

这看守正回味之时,病房门已又打开,年轻护士推着王刚走了出来,而那名女医生拿着病历跟在后面。一同出来的还有在病房里的两名看守,一左一右将两名女子和王刚夹在中间一起向外走去。这两人看来是头目,经过走廊的时候,冲着另外两名特务示意一下,于是又跟上了两个人一起随行。

化装成医生和护士的两名女子正是陆海萍和夏圆,此刻见四名特务紧紧跟随倒也并不慌乱,因为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几分钟之后,七人便来到了一楼的X光室,夏圆将王刚推至一扇门前,陆海萍拿着病历先进了屋,不大一会儿便在里面招呼患者进来。

夏圆推着王刚向室内走去,最初的两个特务相顾一眼后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而另两名特务则守在门外。

室内除了这几个人外还有一名男医生,正是啸飞所扮,此刻正装模作样地调试着X光机。他接过陆海萍递过来的病历,从胸前的兜里掏出笔,道:“病人送来了,你在上面签个字吧。”

陆海萍站在特务身前,用身体掩住特务的视线,飞快地在病历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啸飞。特务只当作这是X光检查的例行程序,并没在意。啸飞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外面还有特务,不好下手,2。”

啸飞明白,这是陆海萍告诉他执行第二套方案。事先他们预备了两套方案,如果跟随的特务少,那么就在X光室直接动手除掉特务。但是现在外面还有两个特务,如果一旦有丝毫纰漏,那么就会惊动敌人,只能选择第二套方案了。

啸飞冲陆海萍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然后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指着面前的X光机对这几人嘟囔道:“我还头一次看到有人愿意接触X射线呢。我可告诉你们,这射线可是对人有害,你们离这机器远点。”

两个特务不由得瞅了一眼机器,赶忙向后退,可这屋子本来就小,再加上一下子进来五个人,更没多余的空间,挪了几步仍是离机器很近。陆海萍和夏圆对视一眼,笑道:“我们可不在这里受害。”说罢,便从两个特务中间跻身穿过。这一拥一挤之间,两个特务忽闻得女子体香扑鼻,而肘弯处也被这两女子的胸部无意间相触。这时,陆海萍冲她对面的特务抿嘴一笑,道:“你们俩也真有趣,还喜欢守着这机器呵,我俩听说你们武功好利害,还想听你们讲呢。”

两个特务本来听了男医生的话就心有余悸,再听到陆海萍的话更乐不得就此下台阶出去。两人瞅了瞅室内,见窗户外面都用铁栅栏封闭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便嘿嘿一笑跟着陆海萍和夏圆出了房间。

待这四人一出门,男医生立刻将门关严,然后转身趴在王刚耳旁耳语道:“不要出声,我们是来营救你的!”

这男医生自然是啸飞所扮。此刻,说话的语气虽是关切的口吻,但手却搭在王刚的脖颈处。看似不经意的一搭,但啸飞却在手上暗自着力,隐含不发。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王刚究竟是真的特派员还是特务伪装。此刻啸飞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这个王刚是特务的话,极有可能会凶相毕露,因而啸飞时刻提防。如果这个王刚稍有异样,啸飞搭在王刚脖子上的手便会立刻用力,不等特务有所行动便会置他于死地。

短短几秒钟之间,啸飞紧紧盯着王刚的脸,却并未发现异样。倒是王刚开口道:“这样太危险了,你看这窗户外面是铁栅栏,我们无法从那里出去。而屋子外面又有敌人把守,如果硬闯,势必会惊动其他敌人。这样太冒险了,你们都会暴露的,不行!”

啸飞淡淡一笑,将右手稍稍离开王刚的脖子,但仍在他身后半米左右,左手则推动王刚坐着的轮椅向X光操作室走去。

操作室和外屋并没有门来相隔,只是一个白帘,掀开之后王刚突然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男子正蹲着似乎在洗脸。王刚张口欲问,啸飞已开口低声道:“放心,这是我们的同志。”说着也不和王刚多做解释,径自解着王刚身上病号服的纽扣。

“你们是要让这位同志替换我?这怎么行?”王刚见状,已猜出几分,连连摇头反对。

啸飞顾不得和他多做解释,只是简短说道:“放心吧,他自有办法脱身!”

说完这句,啸飞放大嗓音冲着门口说道:“你这姿势不对,再往里一点,要不然X光照不到你的腿!”

王刚自然知道这是故意对外面的特务说的。他见啸飞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问,忙把病号服脱了下来。这时他见操作室里的那人仍在蹲着,不由得奇怪,仔细再

看,原来那人正用洗脸盆里的水慢慢地揉着面部。

王刚不禁迷惑,不知道这人在这紧要关头为什么还不紧不慢地洗脸。那个医生似乎也不着急,只是大声地说着让病人如何摆正姿势的术语,浑然不看这边的情况。只是大声拨弄着器械的时候低声冲那蹲着的男子道:“三宝,动作迅速一些。”

王刚这才知道这男人叫“三宝”,但对于三宝的做法仍是不解。而啸飞低语刚完,三宝已经抬起了头,王刚看到他的脸时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三宝脸上尽是焦黄之色,还散发着热气。王刚再将目光投向那个洗脸盆,才看到那洗脸盆里也是焦黄色的水,而且那水盆里的水看起来也滚烫得很,热气之中还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道。

那男子抬起头只看了王刚一眼便站起身来到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用凉水用力地洗着脸。不多时,脸上焦黄色已经洗退,男子搬个凳子坐在王刚对面,将一面镜子放到王刚手里,只低声说了一句“替我拿好了”,便不再多说,将双手置于脸上揉捏起来。

如果说刚才王刚的脸上写满疑惑的话,现在则是换成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只见三宝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镜子,然后将手在鼻子:处上下提拉,鼻子周围的肌肉竟然如同和骨头分离了一样被任意拽动,转眼之间三宝的鼻子就从坚挺的样子变成了宽厚的鼻梁。接着,三宝又瞅了王刚一眼,这次王刚看得清楚,三宝是在看自己的嘴唇。王刚被惊得一动不动,凝神细看,只见他又将手搭在嘴唇两侧,左右揉捏几下,然后上下用劲,倏忽之间下颏和脸颊就变了形状。

王刚瞅得一阵阵心悸,似乎感觉到肌肉撕扯的疼痛,但三宝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王刚心中琢磨,这人定是会传说中的易容术,而刚才他洗脸的黄色药水除了有松弛肌肉的作用,也一定还有麻醉药物的成分。

王刚琢磨之时,三宝已经在修整额头和颧部,而且速度比刚才加快许多。

王刚心想:“这定是因为这两个部位的骨组织比较多,牵拉挪转肌肉的时候能够借力的缘故。”

他正这般想着,三宝已经长出了一口气,双手也疲倦地垂下,原来易容已经结束。王刚定睛再看,不由得暗自赞叹,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人的脸就已经和自己的面容惟妙惟肖了。虽然有些部位还不是很像,但如不仔细观察也分辨不出。

他不由得握住三宝的手:“谢谢你了,同志!你有办法脱身吗?”

三宝冲他点了下头微微一笑,并没说话,迅速穿好病号服以后将王刚搀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轮椅上。

此时他才开口说话:“医生,照完片子了吗?累死我了。”

啸飞闻听,会意一笑,打开了门冲外面的特务说道:“好了,拍完片子了。”

说话之时,他顺便瞥了一眼外面,只见那四个特务在陆海萍和圆圆身旁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说是在身旁倒不如说将她俩围在中间。说是讲着什么,也不如说借这个机会在一饱眼福,一个个都色迷迷地看着陆海萍和圆圆。听到啸飞说话,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两个美女身上移开。

陆海萍和圆圆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三宝,见他浑然如王刚一样,心中踏实不少。转头笑盈盈地对四个特务道:“干吗还围着呵,你们不闪开,我们没法推轮椅的,要不你们自己推回病房?”

那四个特务巴不得能多些时间和两个美女待在一起,闻听此言立刻闪开。

圆圆进屋推着轮椅出来,陆海萍也搭上手两人推着三宝向外走去。慢步而行之时,故意扭动腰肢,那四个特务竟不约而同跟在身后,哪里还顾得上去看一眼轮椅里坐着的人。

啸飞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的是这几个特务被陆海萍和圆圆的美貌弄得神魂颠倒,气的是这几个败类用那样淫秽的目光瞅着陆海萍和圆圆。啸飞真想冲上去一手按住两个脑袋,然后将这四个脑袋狠狠对砸在一起。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只是想想而已,见这几人走远,啸飞赶忙转身回了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大褂给王刚穿上。瞅了瞅王刚的腿,问道:

“你的腿能走吗?从这里到门外的停车场。”

“没问题的,我只是皮肉伤,这么几步路,咬牙我也能坚持走完的。”

啸飞点点头,将门打开,神态自若地走了出来。王刚则将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悄悄扶着大腿,也装做没事的样子,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出了医院。

坐进车里,啸飞瞅了一眼王刚:“你没事吧?”

其实刚才这段路已经累得王刚浑身发虚了,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头道:“我没事,可是那几位同志怎么脱身?”

“放心吧,我们已经布置好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说着,啸飞发动了汽车,缓缓驶出医院。但刚拐过一个弯,啸飞便猛踩油门,汽车飞也似的向医院后方的一条街道奔去。其实他嘴上说让王刚放心,但心里比谁都担心圆圆三个人的安危。但他不知道,此刻在805病房内,正是春意浓浓。

陆海萍和夏圆推着三宝进入病房以后将三宝搀扶到病床上,转身向门口走去,不过两人都故意笑眯眯地瞥了一眼那两个特务。两人虽没到倾国倾城之貌,但一笑之间也足以让这两个特务神魂颠倒。陆海萍和圆圆对视一眼,先自盈盈走到一个特务面前娇声道:“刚才你枪法的故事还没给我们讲完呢。”

那特务嘿嘿一笑,心中起了坏念,试探着将手搭在陆海萍的手腕上,见这女医生并无反抗,更是心中暗喜,索性手上用力将陆海萍拉到床旁坐下。旁边那个特务见状,也色心顿起,淫笑着拉住圆圆的小手。

陆海萍瞅着三宝的方向皱了一下眉,那特务心领神会,忙起身将屏风拉起,挡住三宝的视线。回身正要坐在陆海萍身旁,只见陆海萍面色一红,指着房门提醒道:“外面的人不会进来吧?”

这特务是个头目,见陆海萍有意和他亲热,早已忘乎所以,打开房门冲着外面命令道:“我们在里面审问共党,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说罢,他急忙关上房门,猴急地返身搂住了陆海萍。陆海萍偷偷瞅了一眼夏圆,只见那个特务也正伸手欲搂,便迅速地冲圆圆眨了一下眼睛。但视线转回之时,那特务的臭嘴已向自己的脸上亲来。

陆海萍娇哼一声,顺势揽住了特务的脖子。特务正陶醉之时忽觉那女医生手上力气骤然增大,而自己的脖子也猛地发出嘎巴之声,紧接着一阵剧痛传入大脑。他心中一凛,刚觉得不对,只见带着香气的小手已掩住了他的嘴,又是用力一扭。这特务只觉天旋地转,努力睁了两下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陆海萍将特务尸身甩到一旁,站起身来的时候,见圆圆也已从另一张床头过来,而另一名特务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也已然死去。两人拉开屏风,冲三宝点了一下头,三宝见状,立刻从床上跃起,从身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牢牢系在床头,然后打开窗户将绳子抛了出去。这个地点他们特意勘查过,805病房的后面地处医院的锅炉房,僻静得很,一天也不经过几个人。但三宝依然探头张望一下,外面果然空无一人。他冲陆海萍和夏圆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下去。自己则悄然走到门口,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啸飞将车停在医院后墙已经五分钟了,虽然没有异常动静,但啸飞心里却忐忑不安,短短的五分钟他竟觉得像五个小时那样漫长。正当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忽然间医院的墙头白影一闪,一个轻灵的身影跃到地上。啸飞瞧得清楚,那正是圆圆!啸飞刚跑到圆圆身边,墙头白影一闪,陆海萍也飘然落下。见这两人都安然无恙,啸飞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知道三宝虽然嬉皮笑脸,貌似不务正业,但武功要比这两人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果然,稍过片刻三宝也纵身跃下。

见三人都平安出来,啸飞长出一口气,招呼众人上车:“我来开车,特派员坐前面,你们三个就只有在后面挤挤了。”

圆圆和三宝进车以后,啸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拉住正准备上车的陆海萍小声道:“你们的那个同志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医院里的便利条件,会不会引起敌人怀疑?”说着,他侧脸瞅了瞅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王刚。

陆海萍明白啸飞在车外和他说话的意图,啸飞是担心在车里说这件事情被王刚听了去。虽然从目前来看王刚不像特务所扮,但毕竟他的真实身份还有待核实。

陆海萍也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们那位同志做事情一向稳妥,善后的事情她早已经处理好了。”

听了陆海萍所说,啸飞才彻底放心,坐进驾驶室轻松地将车发动起来。

“那两个特务真是饭桶,还给我和海萍姐讲他们的武功呢,我一看他们松松垮垮的脚步就知道他们连马步都没扎好。刚才我们手上一用劲,他们连反抗的动作都没做出来。那个川口能活怎么找这几个废物来执行任务?”圆圆兴奋地回忆着刚才的经历。

圆圆这么一说,啸飞一下子想起那几个特务色迷迷的样子,不禁狠狠地说道:“那几个败类,我一想他们瞅你们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真应该把他们的眼珠都挖出来!”

三宝嘿嘿一笑:“啸飞,你也别怪那几个特务色,谁让这两个美女太漂亮了呢。”说着,眼睛禁不住瞟了两眼陆海萍和圆圆的腰肢。

圆圆的脸刷地绯红起来,狠狠瞪了一眼三宝:“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三宝嘴上不让人,瞅着圆圆故意垂头丧气地说道:“唉,同样是眼睛,我的怎么就招人恨呢?要是那个男人的眼睛瞅你一眼,你肯定脸上都笑开花了。”

他特意将“那个男人”说得很重,惹得陆海萍禁不住笑出声来。而三宝咧着嘴刚要笑,脸上已被圆圆的小手清脆地打了一下。

“你别打我脸啊,我易容之后,脸可是很容易受损伤的啊。”三宝这下着实害怕了。

“想保住你的脸,就管好你的臭嘴!”圆圆嗔怒地说道,却也不禁羞涩地笑了。

啸飞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三人嬉闹的样子,也开心不已,脚下用力,汽车加快了速度,带着众人的笑声向远处驶去。

此处有笑,彼处有哭。

和平医院805病房内那几名守在门外的特务此刻却是欲哭无泪。他们不是可怜死去的两个同伴,而是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因为站在尸体面前的川口能活一脸铁青,偶尔回头恶狠狠地扫一眼他们,却一句话也不说。如果川口能活破口大骂,这几个特务心里还踏实一些,但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让人猜不出他大脑里面转的是什么恶毒的念头。

良久,川口能活才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那两个女的长什么样子?”

听到川口能活发问,几个特务争先恐后地开口,生怕别人抢先说了有价值的东西。特务们虽然七嘴八舌,但川口能活始终仔细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话。等他们讲完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川口能活闭眼沉思了片刻,然后指着两个描述得最清楚的特务对身边的随从说:“带他们两个回去,按他们的描述找人将那两个女人的画像画出来。再仔细调查医院,他们能装扮成医生护士,医院内部一定有接应的人!”

命令完这些,他懒得再说一句话,挥挥手示意手下抬着尸体出去。

当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川口能活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地面,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他暗自思忖着:事情很明显,这次劫走特派员的行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看着顺窗户垂下去的绳子,川口能活突然鄙夷地一笑,他想到刚才那群笨蛋手下竟然还一口咬定从X光操作室推回来的是特派员本人。

他不想变成傻瓜,所以他根本不那么认为。

女医生和女护士显然是伪装的。可按照刚才那几个特务的说法,她们将特派员送到X光室,拍完X光片再推回来,然后在房间里下手杀人,再掩护特派员逃走。这根本就是幼稚的做法。既然是在房间里动手,还废那么多的周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照X光片干什么?

看着那根从窗户垂下去的绳子,不难想到这几个人是怎样撤离的。两个身怀武功的女人顺绳而下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那个特派员呢?他腿上有伤,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从八楼的高度这样下去。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特派员在X光室被调了包。真特派员留在了X光室,而假特派员回了病房。那样的话,从八楼顺绳而下就不是难事了。特派员被掉了包,手下还没有发现异常,那就说明对方将相貌变化得非常完美。如此说来,参与这次行动的最少是四个人。

伪装成医生和护士的两个:女人,易容顶替特派员的男人和伪装成X光医生的男人。

“是他们!”川口能活喃喃自语着,脸颊的肌肉一阵颤动,他立刻联想到了那

个神秘的特工组。对方的这次行动计划周密,手法和那个神秘的特工组很像,而且还会易容术,这就更是丁雪峰的拿手好戏。

“你们就再幸灾乐祸几天吧!过几天你们就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川口能活恶狠狠说着,脸上却是一副陶醉的样子。

一个多小时后,啸飞将车停住了。

不过并不是停在爱多亚路的别墅前,而是近郊的一处古旧屋舍旁。房子独门独院,从木围栏向里看去,院子里呈品字形排着独立的三间小房。

“这是哪里?”王刚纳闷地问道。

“这里更安全一些。”陆海萍在后面开口,不过也仅仅这一句而已,并没有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说罢,陆海萍先下了车,将车门打开引王刚下车。

同样的疑惑也存在于圆圆和三宝心中,他俩跟随在陆海萍身后小声地问啸飞:“这是哪里啊?”啸飞摇头道:“这里是她们组织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我也是临出来时才听陆海萍说的,至于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三人说话的时候,从庭院正中的那间房子里已走出来两个男人,陆海萍走上前和他们低语几句后站过身冲大家说:“我们先去右边的那间房子,让王刚休息一下。”

“我不累,还是抓紧时间商量一下去江南的事情吧。”王刚说道。

“刚把你救出来,现在敌人肯定封锁比较严,我们还是稳妥一些,先休息两天看看敌人的动静。再说经过刚才这一路的奔波,你腿上的伤口也需要处理,我们这里有药品,我给你换一下药。”

见陆海萍如此坚决,王刚也不好再说,在三宝和啸飞的搀扶下走进了右边的那间房屋。

房子分为客厅和卧室,虽都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索。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药品和换药的器具,三宝和啸飞将王刚扶到床上,然后把他的伤腿暴露出来。陆海萍让圆圆拿着器械盘在旁边作为助手,然后慢慢地将王刚腿上的绷带揭开。

王刚的枪伤在右小腿的膝关节下方大约七八厘米的地方。陆海萍掀开纱布后看到了创口,从位置来看,子弹离小腿骨仅仅两三厘米的距离。

“好险呢,虽然是贯通伤,但总算没伤到骨头。”

“是啊,这也算万幸了。当时我只觉得小腿肚子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下子就半跪到地上了。”

陆海萍用镊子从圆圆拿着的器械盘里夹出生理盐水棉球,轻柔地擦拭着前后两个创口,然后又仔细地观察着创口周围的情况。小腿肚子的创口圆圆的,创口周边的肉向内翻着,周围一圈的肌肉上还有许多暗颜色的小点。圆圆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扭过了头,啸飞却是不同,他一直兴致勃勃地看着。等圆圆再回头看的时候,陆海萍已经在擦拭小腿前面的那个创口了。这个创口比小腿肚子的创口高度低了一些,也小一些,更没有皮开肉绽的样子,圆圆这才舒了一口气。

“还好,伤口没有化脓。”陆海萍松了一口气,一边换药一边笑道,“你知道吗?那天和你接头的就是我。”

“哦,那开枪提醒我的也是你了?”

陆海萍微笑着点点头:“没想到敌人的动作也是真快,我以为你能逃出去呢。那天后来是什么样的经过?”

王刚叹道:“听到枪声我知道有意外发生,这个情况下肯定不能接头。当时我稍微一愣,想看看周围有没有隐藏的地方,但还来不及打量就看见好几个人从对面旅店里蹿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枪,毫无疑问那肯定是特务,我于是拔出枪一边射击一边后退,但没想到身后也有敌人,突然给了我一枪。”

王刚说到这里,陆海萍也刚好换完药:“好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些饭菜,一会儿吃完了你再好好睡一觉。这两天你要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才行。”说完,陆海萍和圆圆收拾好器械盘,招呼啸飞和三宝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啸飞抢上几步来到陆海萍身边对她低语了几句,陆海萍笑着点头,然后将三人带进品字形中间的那问屋子里,将门关上。啸飞看到室内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就是刚才在门口迎接他们的。

“这两位是我们另外一个行动组的同志。他们组的另两位同志现在在外面照顾两名特派员呢。”陆海萍说完将在场的两人向啸飞等介绍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对方的姓名,然后冲另一中年男子点头示意了一下。

那人示意大家坐下,开口道:“按理来说你们两个行动组之间是不应该有联系的,但今天的情况特殊,就只有破例了。”

啸飞三人闻听这人的语气便知道是陆海萍的上级,不由多看两眼。见这人虽文质彬彬,但眉目之间颇显豪爽之情,也顿生好感。端看之时,那人已经接着说道:“前几天关于特派员的事情,你们两个行动组已经都知道了。刚刚大家分头行动,一组救出了医院里的‘特派员’,另一组则按照新的接头方式将‘特派员’接了回来。”说到这儿,他苦笑着摇摇头,“两个特派员,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然后转向陆海萍:“刚才你们没有到的时候,另一个行动组的同志已经对他们接回来的那名特派员进行了接触,从目前看没有什么疑点。你那里呢?”

“刚才给王刚换药的时候,我感觉他有一些反常的地方,但还不敢十分肯定。我打算去当时的接头地点再仔细检查一下。”

“好的,既然有线索,那么尽快查清。”那男子点头应允。

接到了指示后,陆海萍打量了一下啸飞和三宝,开口道:“三宝,你跟我去吧。”

重又向接头地点走去,陆海萍的脸色更是凝重,也更加细致地打量周围的建筑和地势,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站到某个地点向四处张望比量。上了坡以后,陆海萍更是站在水果摊前和旅店门前变换着位置和角度向对面的下坡打量。良久之后,她停下脚步,对三宝说:“你看到坡下的那个电线杆了吗?你到那里去,然后用你平时走路的速度向上走,十秒钟之后停下来。然后计算出从停下脚步到看见我的时间。”

三宝点了点头,向坡下走去。他虽不明白陆海萍的用意,但却知道肯定自有她的道理。走到陆海萍指示的那根电线杆前,三宝转过身,一边数着数,一边用平时的速度向上走去。数到第十个数,三宝停下脚步,一边在心里默数,一边抬头看着坡上。

不多时,陆海萍奔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三宝这才迎了上去。

“从你停下脚步的时候算起,到你看见我出现,一共有几秒钟?”陆海萍气喘吁吁地问。

“差不多十秒钟吧。”

陆海萍没搭腔,还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但三宝看得出,陆海萍不是没有气力说话,而是在琢磨什么问题。因为陆海萍的脸上时而显出一些迷惑,时而又浮现出些许笑容。

等陆海萍气息平静,三宝问:“海萍姐,我们下一步还检查什么?”

“子弹!”陆海萍说完,立刻就开始在附近的路边、人行道上仔细地搜索起来。

“你是要找那天晚上枪战留下的弹壳?”

“嗯。”

“可是隔了这么久,还能有弹壳吗?”

“我也不知道,但只有找了才知道有没有。”陆海萍一边低头搜寻一边又分析说,“那天晚上我听得仔细,相互之间开了十多枪。凭我听到的声响,我觉得川口能活他们在事后并没有收集弹壳,而且即便是收集弹壳了,黑暗之中也难免会有遗漏的。再说这条路很僻静,清扫工也不见得清扫得很用心细致的。”

“那我们找那些弹壳做什么?”

“我们要找的不是全部的弹壳,而是击中特派员的那颗子弹壳。”

“这么多的弹壳,怎么区分哪一颗是击中特派员的?”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那天晚上敌人没有受伤的。”陆海萍说完,微笑着看着三宝,似乎是教师给出了一个提示,在观察学生的反应。

三宝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了:“我知道了,只有击中特派员的那颗子弹上存留有血迹!”说完他向陆海萍看去,却见她蹲在地上仔细地找弹壳,并没理他这句话。

“怎么?我说的不对?”陆海萍顾不上抬头,笑道:“知道了就赶快找弹壳,非得我夸你你才开始工作呵。”

三宝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在马路的另一侧寻找起来。

果然如陆海萍所料,不多时,三宝兴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里有一颗带血迹的弹壳!”

陆海萍急忙起身奔过去,拿过三宝手中的那颗弹壳定睛细看。只看了一眼,她就喜上眉梢,因为那正是日本南部十四式手枪的弹壳。

“好了,快开车去和平医院!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陆海萍一边冲三宝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向汽车方向走去。

有事情做是快乐的,哪怕再困难、再繁琐。无所事事的感觉才是最难以让人忍受的。啸飞和圆圆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从三宝和陆海萍离开的时候起,他们两个人就开始焦急地期盼,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王刚也看到了,问了一句:“那个接我来的女同志呢?”

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出去观察一下市区里的反应。

王刚于是没有再问,吃了饭躺下去休息。不过啸飞知道他并没有入睡。因为当三宝开的汽车驶进院子的时候,王刚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陆海萍下了车没有回王刚的这个房间,而是径直走进了中间的那个房子。

不多时,便返身出来,身边也多了一个人,正是陆海萍的上级。走进房间,陆海萍冲着王刚点了一下头,然后指着身旁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李森先生是负责送你去江南的同志。”

王刚闻听,大喜过望,顾不得腿上有伤,急忙抢前几步伸出手来。但手伸到李森身前的时候,却一下子僵住,停在了半空。

因为李森根本就没有伸出手,脸上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哪里有同志见面握手致意的意思!

“陆小姐,这……这位李同志?”王刚尴尬不已,转头询问陆海萍。

陆海萍脸上倒不是冷冰冰的样子,依旧挂着笑容:“我们李森同志是行不更名、做不改姓,你也应该报上你的真名了吧!”

“我的真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叫王刚啊。”王刚莫名其妙地问。

陆海萍这个时候才发出一声冷笑:“你不要再装了!你根本就不是特派员,而是川口能活派来的特务!”

啸飞和圆圆闻听,都吃惊地看着陆海萍。三宝自然没什么惊讶,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王刚。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川口能活派来的特务?!”王刚张大了嘴,无辜地看着陆海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死不认账也没有用,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会这样对你说吗!”陆海萍说完,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啸飞三人也纷纷落座,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陆海萍和李森一边。忽然之间,屋子就似乎变成了审讯室,王刚像罪犯一样被孤零零地搁置在了房屋的一角。

他环顾了一下,脸上露出讪讪的神色,但口中却更加气愤:“你们怎么可以信口胡说,怀疑我这个特派员的身份!我提醒你们,如果你们不改正你们的态度,我会向组织上反应你们的恶劣行径的!”说完,王刚也拉过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冷冷说道:“你说说你们所谓的证据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信口开河的!”

陆海萍微微一笑,没有接茬,而是换了话题:“王刚,或许你真的叫这个名字,那么我也暂且就这么称呼你吧,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说吧,什么问题?”

“开枪打伤你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你这问题问得真是可笑,特务是在背后向我开的枪,我当时根本就没办法看到他。而且特务离我十多米远,我就是看到了也看不清他的脸啊。”王刚不屑一顾地回答。

听了王刚的回答,陆海萍反而开心地笑了。

“十多米远的距离,真是那样吗?”陆海萍问完,死死盯着王刚。见他刚要开口,陆海萍又截住他的话题:“你这就是撒谎!如果在十多米外开枪,那么枪伤的创面绝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然后陆海萍冲三宝使了个眼色:“三宝,你去把他的绷带打开。”

王刚闻听,脸上的肌肉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常态,伸出伤腿任三宝解开绷带。

见绷带已经全部解开,陆海萍起身走了过去:“我现在就说说你的伤口。”

陆海萍虽然口中说着“伤口”,眼睛则一直盯着王刚的眼睛,她根本没有看王刚的伤腿,似乎伤口的一切特征都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所受的枪伤是手枪子弹造成的贯通伤,贯通伤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射入口、射创口和射出口。按照你的说法,特务是在你背后十多米的距离向你开的枪,对吧?那么如果真是如此的

话,枪伤的特征应该是什么呢?”说到此,陆海萍冲啸飞微微一笑,啸飞心领神会,接下去说道:“这属于远距离的射击,射入口周围的皮肤上没有火药燃烧的附加成分。射入口会小于射出口,因为子弹弹头变形、爆炸碎裂或者组织异物顶出时会使得射出口扩大,而且射出口的形状一般都是裂隙状或者星芒状。”

“那么近距离的枪伤会是什么样子呢?”陆海萍问啸飞,但眼睛仍然盯着王刚。

“近距离射击是15厘米到200厘米的范围内的射击。射入口周围有火药烟灰附着,部分燃烧不全的火药颗粒会散在嵌入射入口周围皮肤里,这叫做火药颗粒。而且,因为距离近,爆炸气体可以蹿入皮下,使得皮肤膨胀外凸。距离越近,这些特征就越明显。至于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大小,如果距离小于15厘米,那么射入口的直径大于子弹头,射入创口也大于射出口。随着射击距离的增加,射入口的直径也慢慢比子弹头的直径小。”

啸飞说的时候,陆海萍仍旧一直盯着王刚。随着啸飞的话语,王刚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细汗。此刻啸飞声音刚刚落下,陆海萍已冷冷地又道:“王刚,你创口表面的形状你自己最清楚了,你说说看,你的枪伤是十多米的距离造成的呢,还是十多厘米的距离造成的?”

见王刚咬着嘴唇不语,陆海萍掏出一颗子弹举到他面前:“我虽然没有测量,但我敢确信,这个子弹头的直径一定比你的创口小。”

“你们说的这是常规情况,任何事情都不会一成不变,总有例外的时候。难道你们仅凭这一点就要冤枉好人吗?”王刚反驳道。

“你以为我们只有这一点证据吗?那你可是小看我们了。”陆海萍懒得再看王刚,转过头对李森说道:“据王刚所说,他是在向坡上走的时候被特务从后面开枪击中,那么特务的位置就要比王刚低。由低处向高处的目标开枪,贯通伤的弹道应该是斜向上的角度,就是说应该射出口要比射入口高。但王刚枪伤的弹道却不是这样,恰恰相反,他的伤口是射入口比射出口位置要高。那就意味着开枪射击的人所在的地点要比王刚高,至少是同样高的情况下,射出的子弹才能有这样的轨迹。而据王刚所说,特务在他身后十多米,还是个下坡,特务的位置要比王刚低很多,打出的子弹怎么可能造成这种轨迹呢?”说完这句话,陆海萍猛地回身,憎恶地看着王刚,“还有!据你所说,你听到枪声后就知道有意外发生,你说你当时稍微一愣,想看看周围有没有隐藏的地方,但还来不及打量就看见好几个人从对面旅店里蹿了出来。是这样吧?!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当我看到特派员的时候,特派员还在坡下的电线杆子旁,然后我用了四五秒钟的时间跑到僻静处开的枪。这四五秒钟,你也仅仅是走了十米左右,连那个上坡的三分之一也没有走到。我们做过试验,在你所处的大概位置,根本看不到坡上的旅店。而且在你所处的地方想要在短时间内看到从旅店跑下来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要十秒钟才能看到!所以你所说的——‘来不及打量就看见好几个人从对面旅店里蹿了出来。’这根本就是撒谎!”

这一番话说得王刚瞠目结舌,汗珠从额头滑落,大腿也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他咬了一下牙,张开嘴想要分辨什么,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而且,我们还找到了打伤特派员的子弹头。这颗子弹头是在你所在的那个位置后方十多米找到的,特务从后面向你开枪,子弹怎么还打到你身后去了?”

“那……那是下坡……弹壳可能顺着下坡滑到那里了。”王刚狡辩着,但声音却在发抖。

“呵呵。”陆海萍不气反笑,“没错,子弹可以滑下去,但弹壳上的血迹却不会改变。现场只有特派员中枪了,所以这弹壳上的血迹一定是特派员的。我们化验过,弹壳上的血迹是A型血,而医院的化验单上显示你是B型血!难道这弹壳滑落的时候连血型都改变了?”

说完,陆海萍坐在椅子上不再开口,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王刚,但那笑容里充满了蔑视和仇恨。王刚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这几个人虽然都是坐着,也没掏出枪来,但却不怒自威,更何况刚才在医院里王刚也见识过这几个人的本领,此时全身都已是冷汗。

“说!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当李森的呵斥声在屋子里响起的时候,王刚被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栽了下来,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跪在地上不住地告饶哀求。

“各位大爷。”王刚哆嗦着看了一眼陆海萍和圆圆,忙不迭地又加了一句,“各位女侠,饶了我的狗命吧,这都……都是川口能活让我干的。”

“接着说!”

“是!是!”王刚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一五一十交待起来。

“我是叫王刚,原来是冯百强手下的,刚刚被川口能活调过来,要我假冒你们的特派员打入你们的内部。腿上的枪伤也是他打的,说是为了逼真。编造的那些话也都是他教给我的。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也没参加围捕你们特派员的行动,假冒特派员这一切也都是小日本让我干的。我没法子啊!”

“那我们的特派员呢?”

“你们的特派员逃走了。川口能活怕他和你们联络上,所以赶快就让我假冒特派员,也放出话来说特派员在医院里,就是要抢在你们那个特派员的前面和你们联络。”

听完王刚的交代,李森冲陆海萍点了点头后走出了屋子。

“怎么处置他?”三宝问道。

“汉奸死有余辜!不过别让他遭罪了,痛快一些就是。”说完,陆海萍拉起圆圆的手,迈步向门外走去。

室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圆圆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畅快道:“找出了假特派员,我觉得空气都新鲜好多了呢。”

话音刚落,从屋子里便传出一声哀嚎,然后是人扑通倒地的声音。陆海萍看着天空,叹口气道:“如果有一天再没有了这些汉奸走狗,那时的空气才是最新鲜的啊!”

“海萍姐,别发感慨了,假特派员被揭穿了,咱们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一下啊。”圆圆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陆海萍明白圆圆的心思,一边向品字形的另一处房子走,一边笑道:“放心吧,一定给你买个又大又甜的西瓜。走,咱们先看看特派员去。”

客厅里是另外那个行动组的四个人,不过李森并没有在场。圆圆猜测,李森可能是安排特派员的护送计划去了。见陆海萍和圆圆进来,客厅里的四个人忙站起身,为首的一人问:“你们那里已经处理完毕了吧?”

陆海萍点点头:“我们带回来的那个是假特派员,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四人闻听均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喜色。为首那人道:“特派员叫刘江,他的胳膊上中了一枪,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擦破了些皮。现在在卧室休息呢,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正这时,啸飞和三宝推门走了进来,两人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道:“王刚的尸体已经安置妥当了。”陆海萍见状,道:“让特派员好好休息吧,咱们大家也休息一下,两个特派员把我们搅得神经紧张,现在放松一下得好。我们准备些酒菜,晚上和特派员一起庆祝一下吧?”

虽是询问的口吻,但这个庆祝活动早是大家心中所想,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赞同,各自忙碌去了。待到天色朦胧之时,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美酒佳肴,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特别是特派员刘江,看着这番景象不由得感慨万分,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我要谢谢在座的同志们。我真没想到上海的日本特务组织竟然如此厉害,截获了我们接头的情报、在接头时伏击不说,单单是在我逃走以后他们派特务假冒特派员这一点来看,这个川口能活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说到这里,他爽朗地大笑两声又道,“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他们的诡计还是被你们识破了,同志们真不愧是火眼金睛!如果稍有懈怠,那个假特派员真可能蒙混过关呵!来,我先干为净,敬同志们一杯!”

陆海萍爽快地喝下这杯酒后关切地问道:“刘江同志,伤势不要紧吧?你毕竟有伤在身,还是别喝太多了。”

刘江闻听,剑眉一扬笑道:“哈哈,我身体没事的。我们都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这点小伤算什么。”说着,抬起左手拍了拍右臂,“你看,要是有事,我这么拍还不得疼死呵?没问题,敌人的子弹只是擦破了点皮,筋骨未伤的。”

看着刘江泰然自若的样子,陆海萍放下心来,尽情地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之后,众人都已有些醉意,兴奋之下话语也就更多,纷纷聊起经历过的趣事。

陆海萍讲完那个假特派员的故事之后,笑着倡议道:“假特派员的故事讲完了,让刘江给我们讲讲真实的经过吧。”

“好啊。”刘江接过话题,“这次经历真是与众不同,不但你们没经历过,我也没经历过。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次真假特派员的故事。”

刘江喝了一大口酒后笑道:“细细想来,我的情况和那个假特派员还真有相似的呢。”

“这话怎么说?”

“你看啊,敌人为了以假乱真,上演了苦肉计,将王刚的腿打伤,这王刚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而我呢,那晚被敌人追捕,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跑到了一个猪肉加工窝棚,那里有好几个大缸,里面放的都是猪的下水之类,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臭味,钻到了大缸里面这才没被敌人抓到。呵,这也算是苦肉计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陆海萍乐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也好机敏的呵,危机之中能找到这么个好去处。”

刘江哈哈大笑,仰头又喝了一大碗酒,微醉着摇头道:“这哪里是机敏呵,纯粹是慌不择路罢了。那天我听到枪声就知道出状况了,赶忙向后退,但这时敌人也追了下来。我一边开枪还击一边跑,先是跑到了大油坊路,但那里没藏身所在,于是又拐到了木介路,可那里还是没什么隐藏的地方,这是我忽然想到木介路还有一条分支,那里有好几家猪肉加工点,于是这才跑到那里。当时还觉得自己机敏,单等我爬出来的时候简直觉得糟透了。”

“怎么呢?”圆圆插言。

刘江苦笑道:“浑身臭烘烘的呵,现在我身上还有猪下水的臭味呢。这难道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吗?”另一个特工组的男子此时插言:“是啊,我们将刘大哥接回来以后,他那间卧室立刻就是猪下水的味了,虽然天天开窗户放空气,但到现在也能闻到呢。哈哈!”

圆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大哥啊,你这可不是‘苦肉计’,都成了‘臭肉计’了。要是我的话,死也不会钻进去。刘大哥,你可真厉害!”

刘江正色道:“其实在那个时候虽然是保命,但是更多的是为了革命。我们为了革命、为了信仰出生入死都可以,忍受这些就更是微不足道的。和以前的经历比起来,这点算不上什么。”

陆海萍大感兴趣:“以前还有更艰苦的事情啊,刘大哥,你给我们讲讲吧。”

听陆海萍这么说,刘江也更加有了兴致,和众人又干了一碗酒后说道:“那是去年初冬,我也是执行一项任务,要从敌占区穿过,结果刚一出发便被特务跟上了。我施展了浑身解数,始终甩不掉特务,后来经过一条河的时候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但正巧前一天在这条河上有过战斗,很多尸体都漂浮在河面上。”

说到这里,刘江瞅了一眼圆圆:“小姑娘,一会儿再吃西瓜。”

“为什么?”

“因为说到尸体的时候我怕你倒胃口。”

这句话很管用,圆圆立刻就把西瓜放下了。刘江这才继续讲下去:“那些死尸浑身浮肿着,脸都变了形状,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头发有的都没了,随着水流,他们的嘴里、鼻子里还冒着红色的泡沫。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鸡皮小疙瘩。”

“别……别再说死尸的样子了。”圆圆虽然有了思想准备,但仍然忍不住恶心的感觉,左手捂住嘴,右手连连冲刘江摆动。

“哈,不说这个了。主要是我和这些死尸在一起一个多小时,闭上眼睛就能闻着他们身上的恶臭,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们的样子,印象太深了。”刘刚笑着解释。

“和这些死尸待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是啊,我眼看着没有隐藏的地方,便灵机一动,往脸上抹了些烂泥巴,然后跳到河里,混在那些尸体中间漂浮在河面上。就这样,那些特务还搜查了很久才离开。幸好我会水,勉强支撑到特务离开。”刘江叹了口气,回味着当时的经历:“猪下水确实是味道难闻,但和尸体的臭味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那次,足足一个多月以后我身上才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看着大家都有些难以忍受的样子,刘江忙

端起酒杯:“好啦,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咱们都没胃口了。不过我第一次来上海的经历确实很值得纪念呢。以前我总听说上海滩五光十色,满以为这次能大饱眼福,谁料想体验到了猪下水的味道呵。”陆海萍笑着接过话来:“是啊,这经历换了谁都终身难忘呢,来,咱们共饮一杯。”

这个晚上,品字形的院落里笑声不断,直到午夜大家才尽兴停杯。而刘江喝得尤其多,一直睡到第二天将近正午才睁开眼睛。

没有一丁点的人声,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将卧室晒得闷热,也将刘江的大脑晒得有些迷糊。他环顾四周,又仔细听了听,不免有些纳闷: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呢?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昨晚酒桌上的喧闹似乎还在耳边,但是现在确实是安静异常,似乎一夜之间这些人全部蒸发掉了。

他正思量之间,忽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姿态婀娜地走了进来,刘江认出这正是那个叫夏圆的女孩子。

“刘大哥你醒啦。我这就给你准备早饭去,哦,是午饭啦。”圆圆热情地说完,转身要出去。刘江急忙叫住她:“圆圆,同志们都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安静呢?”

“哦,大家都不在的啊,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

“怎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圆圆嫣然一笑:“是分头安排你过江去新四军支队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你。刘大哥,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哦?已经确定了?”刘江急切地问。

“是啊,定在明天上午了,我们从水路走。”

刘江闻听,脸上也绽放出笑容,但还是关心地问道:“同志们有没有什么危险,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哎呀,恐怕得到晚上才能回来了。”圆圆回答,“怎么了刘大哥?看你不开心的样子呢?”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要离开同志们,觉得心里酸酸的,舍不得你们啊。圆圆,我们到街上去散散心怎么样?”刘江提议。

“好啊好啊,我也正觉得没意思呢!”圆圆闻听欢喜异常,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也就不再耽误时间,几分钟之后便已沿着小路向最近的一条大街走去。一路之上,圆圆欢蹦乱跳,像个顽皮的孩子。而刘江则沉稳许多,不时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直至到了街上,看着身边的人渐渐多了,刘江的表情才轻松了下来。

“圆圆,那边有卖西瓜的,你去买个西瓜,我们回去吃怎么样?”刘江指着前方数十米外的一个水果摊对夏圆说。

“好啊,那你呢?”

“我在这里帮你盯梢,如果有特殊情况我能及早发现,要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的。”刘江微笑着说,像是大哥哥在教导小妹妹。

圆圆向刘江投过一束佩服的目光,然后欢快地向水果摊跑去。而看着圆圆远去的背影,刘江也收敛了笑容,急转身来到一个电话亭,抄起了电话。

“川口少佐吗?我是猎鹰。”

“我们的猎鹰终于要展翅翱翔了是不是啊!”电话听筒里传来川口能活阴恻恻的笑声。

“是的,川口少佐!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另一个假特派员很快就暴露了,而我这里也没有半点的纰漏,很快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昨天晚上我们还畅饮一番呢。”

“嗯,但别得意忘形了,时刻都要保持警惕!他们护送你去新四军支队的计划有了吗?”

“我就是向您汇报这个消息的。他们定在明天上午护送我过江,要走水路。”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安排好,明天你们会很顺利地过江。”

“是,我明白。”正这时,刘江看见远处的圆圆已经捧着西瓜向这边走来,忙对川口能活道,“少佐,有人过来,我得挂电话了,以后再向您汇报。”

放下电话,圆圆已经在身前十多米的地方了。不过她只是小心地抱着西瓜,并没有向这边张望。刘江忙抢上几步接过圆圆手里的西瓜,脸上又堆起出大哥哥般亲切的笑容:“圆圆,咱们也回去吧,这地方人多嘴杂,我们不在这里多待了。”

一边说,他一边偷偷观察着圆圆的表情。很快他就放下心来,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异样的表情。刘江心里暗笑:这个傻得可爱的小姑娘估计满脑子都想着回家吃西瓜呢。果不其然,回到住的地方以后,夏圆立刻就张罗着切西瓜、吃西瓜了。刘江吃了两块西瓜便借口休息将圆圆支开,自己躺在床上安心盘算着明天的事情。其实不光是明天,还有以后的一段时间。

他躺在床上,时而咬紧牙关,时而暗自窃笑,就像一个高明的演员在脑海里演绎着接下去的剧情。他知道打入新四军支队以后恐怕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不过时间不会太久,也很值得。只要被他抓住了机会,就能配合日军将新四军支队一网打尽,那样的话他以后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这个夜晚刘江睡得格外香甜,几天来的精神压力在今天终于得到释放,浑身的疲惫也一齐涌上大脑。他隐约听得有人进来看他的声音,还隐约听到有人在关切地说:“别打扰刘大哥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他觉得自己在听了这句话以后笑了,只是搞不清楚是在心里笑的还是真的在嘴角挂上了微笑。但他知道,那是嘲笑,嘲笑这些自作聪明的共产党。

和刘江不同,在岩井英一的书房里,川口能活和岩井英一两个人却是兴奋得毫无倦意。

“今天猎鹰向我汇报,他已经取得了共产党的信任,明天就将被送往江南新四军支队。”川口能活虽是一脸严肃地向岩井英一汇报,但话语之中掩饰不住得意之情。

岩井英一赞许点看了眼川口能活:“很好,相应的部署都做好了吗?”

“下午我就全部布置到位了。明天,江上的巡逻队会对他们这条船一路放行。我们要帮着共产党将特派员一路安全地送到江南。”说完,川口能活禁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眼前似乎已出现了勾勒出来的那一片美好景象。

“这项任务你完成得不错,我会向大本营为你请功的!”岩井英一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具,示意川口能活坐下陪他品茶。

“谢谢岩井少将栽培!”川口能活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以后才恭敬地坐下来。

“其实这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像这次的行动计划,可以说是双管齐下、以假乱真,这足以体现你的智慧和能力!”岩井英一夸赞道。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但因为岩井安惠的关系,两人言谈之间多了很多亲切和自然。

“这次行动计划的制定确实费了我一番脑筋,思虑良久想出了派两名假特派员打入共产党内部的办法。因为共产党十分狡猾,如果只派出一名假特派员,那么他们的防范工作、他们的怀疑就会很大,我们的人会有暴露的可能。但是我们派了两个人伪装成特派员,就会给他们造成错觉。他们会很自然地认为其中一名特派员是真的,另一名特派员是我们派出的。”

“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明确地让他们知道我们派了假特派员,故意卖给他们一个破绽,让他们挑出这个假特派员,那么另外一个他们就想当然地认为是真的特派员了。”岩井英一赞许地补充。

“是啊,而且我在设计王刚的背景和情节时,故意设计了许多破绽。例如子弹射击的距离、角度、他看到的现场情况、他血型的不符合,为此我还特意遗留了带血的子弹头。就是要让共产党找出这些线索,来发现王刚的身份。王刚这个替死鬼真是不错,很认真也很成功地完成了他的任务。不过他到死都蒙在鼓里,还以为我们真的派他打入新四军内部呢。”

川口能活说得兴起,刚要大笑,却一下子收住了嘴,因为他看到姐姐端着茶点走了过来。

“能活,你又在和你姐夫吹嘘什么?我刚才听到你派人去做替死鬼?”岩井安惠问道。

“呵,姐姐,这是我们帝国军队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了。再者说,替死鬼也是中国人去做,你不用可怜他们的。”

岩井安惠眉头微蹙:“能活,对于军队、战争,我一个女人不去说什么,可是中国人也是人啊,就像前些日子,姐姐的性命还是中国人救的呢。”岩井安惠还要再说,却被丈夫截住了话题:“安惠,这是政治,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不懂,也就不要多插嘴了。你的性命是中国人救的,李森夫妇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也是有用的人才,对于这样的人我们自然厚爱有加。而对于同我们帝国作对的我们必须斩草除根。”

岩井安惠见丈夫一脸不屑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叹了口气悄悄走出书房。

看着岩井安惠的背影,两个日本男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在说“妇人之见”四个字。此刻,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在姿态优雅地喝着茶,但墙壁上投出的却是两只野兽的狰狞的影子。

睡眠充足的好处是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即便天气阴沉,眼前也会是艳阳高照。

刘江此时的感觉就是如此。虽然在天空中浓厚的云层压迫下,人的呼吸都有些沉闷,但他却没有丝毫的不舒服。而上了车以后,他的情绪就更好了。

“海萍,我们这是去哪里乘船?”他现在开始称呼陆海萍为“海萍”了,这样称呼让他觉得自己到了新四军支队以后能很快地融入进去,一想到这个,他的嘴角就禁不住抽动。刘江这是在掩饰笑容,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于是他赶忙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陆海萍。

“哦,我们去西郊码头,那里有我们准备的一条船。”陆海萍一边开车一边说。车里还有圆圆,不过这个小姑娘早就歪着头睡着了。至于啸飞和三宝,早上起来的时候刘江就没见到他们。“估计是去码头准备船只去了。”刘江猜测着,不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目前的一切都顺风顺水,没有丝毫异样,平静的心态让刘江也合上了眼睛,虽然道路崎岖不平,但刘江还是在颠簸中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颠簸感忽地消失,刘江也一下子醒了过来。

“到了?”

“是的。”随着陆海萍的回答,刘江也看到了岸边停着的一艘船,三宝和啸飞正在船上向他们挥手。

刘江急步下车走到近前,看着三宝和啸飞轻松开心的样子,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在上船之前出什么意外,只要上了船他就不担心有任何麻烦了。他知道,川口能活肯定会将这一条水路替他安排得轻松安全。

“刘大哥,快上船吧!现在这天气阴阴的,恐怕要下雨,我们正好趁着阴雨天作掩护绕过敌人的封锁线。”三宝说着,伸手拉刘江上船。

“是啊,这个天气过江再好不过了,敌人一定疏于防范。而且江面能见度不高,敌人即便和往日一样认真搜查,也会很困难的。”刘江头头是道地分析道。他心里巴不得陆海萍等人这样认为,既然三宝说了,他正好借此机会添油加醋再说一通。这样的话,一路上的顺利平安就更显得顺理成章了。

他暗自窃笑,觉得自己变成了运筹帷幄的诸葛先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摆弄着身边这些可怜的人。这种感觉在随着船只在江面上行进过程中日益高涨,直至到了江对岸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但当他下了船以后,这兴奋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升起的疑惑不解——陆海萍四个人并没有径直下船,而是纷纷掀开了船底板。

刘江瞧得真切,隔板下面豁然是一个底仓,里面还摆放着许多货物。刘江真没想到这艘外表普通的小货船竟然暗藏玄机,看着陆海萍四人忙着从船上卸货,自己也不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只好伸出手来帮忙卸货。

“海萍,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货啊?”刘江一边卸货一边忍不住问。

“呵,是各种药品。”陆海萍向他递过一件货物,又解释道:“江南的新四军支队一直缺乏药品,但敌人封锁得很严,一直运不过去。好在今天有你帮忙,这些药品终于运过来了。”说完,陆海萍冲着刘江嫣然一笑。

笑容很美,但刘江却觉得那笑容透着古怪,似乎还有一丝冷意在里面,竟然有些不敢再看的感觉。刘江忙转移话题:“海萍,接应的同志们怎么还没来呢?”

陆海萍闻听,将手指在嘴前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抬眼向远处望去。

“他们马上就到了。”说完,转身又忙碌搬运起药品,再也没工夫说话了。

刘江不知道陆海萍观察到了什么情况,但听她的语气十分肯定又不得不信。果然,没过几分钟,远处的斜坡上出现了人。十多个人,腰间别着枪,还有七八头毛驴,背上背着箩筐。

看来人是来接他的,驴是来接药的。

等对方来到

跟前,刘江却糊涂了——为首的一个大汉亲切地和陆海萍打着招呼,和四人热烈握手,然后又指挥战士将药品放到箩筐里面。虽然忙得不亦乐乎,但却丝毫没有理睬自己。见对方如此怠慢自己,刘江心中来气,缓步踱到为首那名大汉面前,却冲着陆海萍问道:“海萍,这位是?”

陆海萍还未介绍,那名大汉已开口笑道:“你就是刘江吧,谢谢你帮我们送药品过来呵。”说完,没等刘江回答,大汉就转过身冲陆海萍和啸飞他们挥手致意,然后带领战士赶着毛驴扬长而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来接我的吗?”刘江瞠目结舌地看着陆海萍,不明就里。

陆海萍冲他微微一笑,刘江看着陆海萍的笑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次他看得清楚,陆海萍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温柔,除了鄙夷便是愤恨。而啸飞、三宝还有那个成天嘻嘻哈哈的夏圆,此刻慢慢围到了他身旁,脸上也都挂着同样的笑容。

“你们……你们笑什么啊?”刘江隐隐觉得不安,但仍强自镇定地问。

“我们在高兴呵,因为你帮助我们把药品送到了江南新四军支队。假特派员先生!”

陆海萍的最后这句话骇得刘江一哆嗦:“你说什么?假特派员?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摊开,像是在捧着一颗赤诚的心那样挥舞着,脸上尽是无辜的神色。陆海萍却始终一言未发,像是观众在看着一个二流演员的演出。二流演员的演技说不上好,也谈不上糟。也就是说,既不能得到喝彩也无法得到掌声。

陆海萍觉得刘江就是如此,所以她一直冷冷地看着。直到刘江的双手挥舞得累了,垂落下来的时候才又开口。

“刘江,表演结束了吧?或许这几天你演戏演得自己都觉得是特派员了吧。但假的就是假的,你想知道假面具的破绽在哪里吗?”

刘江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又赶紧摇晃着脑袋。看到他这副样子,圆圆憋不住乐出了声。随着圆圆的笑声,刘江的脸也变得越发惨白。

“其实你前面伪装得一直很好,对于事发前后的描述没有丝毫的漏洞,而且还表现得正义豪爽。但可能是乐极生悲吧,当你知道王刚被我们查出来以后,觉得万事大吉了,兴奋之余便在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露出了狐狸尾巴。”

刘江一直一言不发,但当陆海萍说到他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牙关紧咬了一下。陆海萍瞧在眼里,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你还记得你说起去年在河面上装扮死人逃脱敌人追捕的事情吗?”

刘江哼了一声:“怎么了?你不相信吗?难道你没经历过的事情就是假的吗?”

“我没经历过的事情不见得是假的,但是你没经历过的事情,你说出来就有破绽了。就比如你说的死尸的样子。要知道水里的浮尸形态是有规律的,男人是俯卧的样子,而女人才是仰卧的样子。记得你当时怎么描述的吗?你说那些死尸浑身浮肿着,脸都变了形状,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头发有的都没了,随着水流,他们的嘴里、鼻子里还冒着红色的泡沫。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鸡皮小疙瘩。显而易见,你看到的是尸体仰卧的样子,但是事实上男尸根本就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还有,你描述的这些尸体都是已经腐烂的样子,但是即便是夏天,尸体在水里腐烂也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而你说的季节是初冬,那些尸体还是头一天战斗以后遗留下来的。一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腐烂到那个程度!所以,这就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编造出来的!”

刘江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但心中叫苦不迭。因为啸飞、三宝和圆圆早已经站在了他的周围,想要逃走似乎是不大可能了。想到这里,他横下心来,决定顽抗到底。他忽地仰天大笑,然后盯着陆海萍:“仅仅是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你们就认定我是假特派员吗?”

“当然不止是这些!”陆海萍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的漏洞还少吗?那我再给你说一个。你说过你是第一次来上海吧?按常理来说,初到一个城市,对这个城市的街道、布局都不会很熟悉的。即便是有心留意,在短时间内熟悉个大概情况也就不错了。可是你是怎么描述接头那天逃跑的路线的?你是这样描述的——‘那天我听到枪声就知道出状况了,赶忙向后退,但这时敌人也追了下来。我一边开枪还击一边跑,先是跑到了大油坊路,但那里没藏身所在,于是又拐到了木介路,可那里还是没什么隐藏的地方,这是我忽然想到木介路还有一条分支,那里有好几家猪肉加工点,于是这才跑到那里。’大油坊路就是一条小街了,很少有人知道。而木介路在一般的地图上都没有。至于木介路的那个分支,就只剩下附近的居民才晓得,我都是问了他们以后才知道的。而你,一个刚到上海的外地人,竟然连这么偏僻的小路的名字都知道,这难道不奇怪吗?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上海。相反,你在上海生活了很久,所以才对上海的街道这么熟悉!”

刘江嘿嘿笑了两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至于最明显的破绽,那就是你利用我们不在的时候去电话亭给川口能活通风报信了。实际上,这个机会是我们故意给你的。我们故意那天都不在,只留下圆圆一个人。你一定会觉得时机成熟了,再看到圆圆很单纯的样子,你就哄骗她说去街上散心。其实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暗中监视之下。”

说完这些,陆海萍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刘江!我们的特派员在哪里,是什么情况!”

刘江环顾了一下周围,心里明白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索性也不再伪装和狡辩,冷冷道:“我早晚也是一死,难道我说了,你们会放我不成?”

陆海萍冷笑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以我们的能力早晚能查出来真相。不过你不说的话,你会死得很痛苦。”

陆海萍这句话让刘江心头一凛,冷汗迭出。

他不怕死,否则川口能活也不会挑中他来执行这项任务。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残忍地折磨死。一想到日本宪兵队审讯室里的惨叫声他就不寒而栗,虽然没有疼在他的身上,但那声音就足以让感觉到那种痛苦。

刘江强自镇定,嘲讽道:“你们共产党一向说怎么仁爱正义,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和日本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地残忍无情!”

他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陆海萍开口,一旁的啸飞已经喝道:“刘江,你懂得什么仁爱正义!那是要分对谁,对你这种败类就根本不需要讲什么仁爱道义!而且我还告诉你,你激将法没有用,我不是共产党,我只用江湖上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只问你最后一句,是想痛快的死还是想带着痛苦去阴间!”说完,啸飞掏出一粒小药丸,“这个一点痛苦也没有,一秒钟的时间你就会安静地闭上眼睛。否则的话……”

刘江自然明白啸飞话中的含义,垂头思忖片刻以后不由得长叹一声:“成者王侯败者寇,既然难逃一死,我也就求死得痛快就是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看着陆海萍道:“你们的特派员已经死了。”

陆海萍虽心中已有预感,但闻此噩耗仍不免心伤:“他怎么死的?”

“他负伤后被川口能活抓住,然后就被严刑拷打,但始终没有叛变。”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处死信箱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陆海萍,因为死信箱只有特派员和李森知道。

“川口能活看撬不开你们特派员的嘴,就给他用了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研制的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使人的大脑产生幻觉,死信箱的地点就是这么得到的。”

“那后来呢?”

“你们的特派员意志很顽强,一直在和药物抗争。当朦胧之中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被药物摧毁,于是……于是就咬舌自尽了。”

夏圆听到此处,禁不住拽着陆海萍的胳膊“啊”了一声,随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惨烈的景象就在眼前。陆海萍脸上也是一片悲愤之色,再也不想多说,冲啸飞点了下头后拉着圆圆转身向船上走去。

过了没多久,啸飞和三宝也回到船上。

“刘江已经解决了。你不知道,那个刘江得到药丸以后还很开心的呢,哈哈!”三宝口若悬河地还要说下去,但被啸飞止住了。

他发现陆海萍神色不对。

陆海萍神色黯然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似乎没有听到三宝的话。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心脏也如同江水一样在翻滚。

啸飞明白陆海萍肯定是因为特派员牺牲的事情而难过,于是冲夏圆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时候由活泼的圆圆去调剂陆海萍的心情再适合不过了。圆圆心领神会,挽着陆海萍的胳膊问道:“海萍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刘江的呢?现在回想起来,在酒桌上你有些话是故意在试探刘江的。难道这之前你就怀疑他了吗?”

陆海萍回过神来,笑道:“对于刘江,我倒不是立刻怀疑上的。最初的时候我也认为这两个特派员是一真一假,当王刚被揭穿的时候我十分兴奋,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是对于王刚,我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我琢磨良久忽然发现这个感觉是由何而来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王刚的破绽太明显了。我们和川口能活打交道很久了,这个人阴险狡诈、做事周密,可是他给王刚设计的角色却是漏洞百出。他交待给王刚的现场情况让人一眼看去就有问题。要知道川口能活为了抓到特派员,对接头的地点进行了仔细地研究后才预先设伏,肯定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川口能活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呢?再者,王刚所受的枪伤也是大毛病。对于川口能活这样一个老牌间谍来说,如何设计枪伤不在话下,但他给王刚设计的枪伤是怎么样的呢?简直是小儿科的手法。这两点就开始让我怀疑,川口能活是故意要让王刚暴露在我们眼皮底下。”

“还有其他的疑点?”啸飞和三宝对此也大感兴趣。

此时船已经在江中随波行进,在浩渺的江水伴随下,陆海萍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当然还有,”她笑了笑,然后反问,“如果你是川口能活的话,会安排什么样的人来扮演假特派员呢?”

“当然是最信得过的人。”

“是啊,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是王刚呢?王刚是冯百强的手下,只是前两天才被川口能活调来。川口能活怎么会让这样的一个新人来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呢?想到这里,我又回想起营救王刚的过程。你们注意到没有,营救王刚的过程其实很轻松,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负责看护王刚的特务都不是精明强干的人,这点从我们轻松就把他们引开,也轻松地就把他们干掉就能感觉出来——王刚所在的病房后面是医院的锅炉房,几乎是空无一人。这样的环境反倒是很适合我们营救,精明的川口能活怎么会选择这样的地点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千方百计地帮助我们营救出王刚,也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发现王刚的破绽。目的就是让我们陷入一个误区:认为假特派员找到了,剩下的刘江就是真的特派员!”

陆海萍侃侃分析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而旁边的圆圆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海萍姐,我还发现了一个线索。”

“什么?”圆圆的这句话让陆海萍也好奇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分析已经很全面了,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又发现了什么。

“在王刚暴露以后,你的上级,就是那个叫李森的大哥并没有去见刘江。按理来说如果认定刘江是特派员的话,以李森的身份应该出面的。这就证明李森已经猜出真相了。”陆海萍赞许地点头:“是的,正因为猜出了刘江的真面目,李森才不能出面了。因为这之后我们要安排刘江和川口能活通电话,如果刘江见到了李森,那么他一定会在电话里向川口汇报的。那样的话,李森就会暴露的。”

“哦?川口能活认识李森?”

“岂止是认识,李森是我们组织活跃在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呢!”陆海萍说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羡慕敬佩之色。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陆海萍如此兴致勃勃地夸赞别人,也不禁浮想联翩,因为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确实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想有机会和李森大哥畅饮一番啊!”啸飞叹道。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的。”陆海萍地幽幽地说。此时天空虽然乌云已散、阳光明媚,但陆海萍的脸上却不见笑容。

圆圆不知道海萍姐为什么如此不开心。不过,在几天之后她知道了原因。

那一刻,她号啕大哭,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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