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赶时间,只花了七分钟就抵达目的地。已经不用再赶了。他在圣尼古拉大道急转弯掉头,直下斜坡开往一二五街,然后西行驶向哈德逊河。

行经好几个路口后,一二五街仍属黑人区:霓虹灯闪烁的酒吧传出高分贝的自动点唱机声,聒噪的人们在人行道上来回间晃,尖声嗲语的男同性恋聚集在“重拍”前面,那里有肤色黝黑的女性扮装者在高谈阔论;吸大麻的人在波普撞球场门口比手画脚叽哩呱啦;然后还有那一大片森然耸现的公共住宅区。

他在百老汇南转,到了一二四街再度西行,并且爬上国际学舍的高耸石墙后方的克雷蒙大道陡坡。接着又转往河边行驶,最后来到吡邻河滨教堂的河滨大道静谧区。

他一只眼睛持续注意着后视镜,不过并未发现任何被追踪的迹象。

到目前为止还好,他心想。

他直接把车停在那栋公寓住宅前面,熄了车灯;他坐了半晌先勘探街况,然后才打开车灯。一切好像并无异样。此时此刻除了河上吹来的徐徐凉风外,再无其他动静了。过夜停泊的汽车沿路缘内侧成列排放,不顾纽约市的停车禁止令。尽管如此,他出了车走上街侧时,手里还是拿着枪,然后从车前绕过。

沃普已经从他那一侧下了车,琴妮殿后。他们成一纵列越过人行道,然后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公寓住宅的门锁。

“棺材桶子”埃德让他们俩先行,然后说道:“在这里等着。”

他走过门厅直往电梯门,并且搭电梯抵达地面楼。他打开电梯门探看里面的状况,再让电梯自动关上,伫立了一会儿研究电梯井的外门。但什么也看不到。电梯地板是跟门厅地板齐平,而电梯门的顶板则嵌在电梯井门的顶板里。

他折返回去,说道:“好了,我们下去吧,”便领路前进了。

他们来到地下室的走廊,发现夜灯已经如往常亮起。“棺材桶子”埃德挡住他们稍停不动,探听周遭动静。他可以看见管理员套房的门、工具间、楼梯、电梯和洗衣室的门,还有一扇通往后院的后门。四周安静无声,连外面也是一片寂静。一看见内墙上悬挂在灭火器底下的短梯,他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八成本来就放在这里,只是他先前没注意到罢了。

在走廊尽头通往管理员房门的方向,新任管理员破破烂烂的行李箱、皮箱和居家摆设品全靠墙堆放着。不过新管理员还没搬进来。因为门上有警方的封条。“棺材桶子”埃德打开他的童子军刀,切断封条。琴妮开了门锁,踏进屋里打开灯。她猛然后退大叫:“我的老天爷,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非洲人的尸体已经被移走外,屋里似乎跟“棺材桶子”埃德上次所见没什么两样。

“妳朋友的喉咙被割断了,”他说。

她惊恐地直盯着凝干斑驳的黑色血迹,身体开始剧烈顗抖起来。沃普的牙又开始喀喀作响。

“你们两个怕个什么劲?流的又不是你们的血,”“棺材桶子”埃德冷峻地说。

琴妮开始脸色发青。他可不想让她出什么状况,于是赶紧说道:“把钥匙给我就是了。”

她必须先穿过房间才能进入厨房。于是她一只手扶着墙,从侧边绕过去,好像在穿越经受暴风雨侵袭的船只甲板。

当她带回一串房屋钥匙时,“棺材桶子”埃德对沃普说:“你留在这里。”

沃普看着干掉的血迹和屋里的残局,脸色转变成难以想象会出现在黑皮肤上的灰白色。

“我一定得留下来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要不然就回家。”

他选择留下。

“棺材桶子”埃德把琴妮推到走廊上,当着沃普的面关门锁上,然后再过去将通往后院的后门闩上。琴妮站在电梯门旁,似乎不敢移动。

“留在原地,”“棺材桶子”埃德返回后踏进电梯,并下达指示。

她倏地变脸警觉起来。“你不会是要把我留在这里吧?”

“别担心,”他说道,并当她的面关上门。

当电梯往一楼上升时,他听见她发出抗议声,不过却不予理会。

他出了电梯,走下楼梯,迎面跟上楼来的琴妮撞个正着。

“停,你要去哪里,宝贝?”他说着把她拦截下来。

“你要是以为我要——”

她才刚开口,就被他抓住手臂打断话:“你得带我去看看怎么切掉这玩意儿的电力。”

“好,好,你不必每次开口都他妈的这么动作粗鲁,”她嘟囔地埋怨,但仍然马上依言照办。

她从钥匙串里挑出一支方形小钥匙给他,用来开启通往电梯井的地下室门,电力开关在里面。

“按下去就行了,”她说。

他发现一个按钮开关,遂按了下去。

“总而言之,那东西不在那里头,”她说。“他们说他们已经察看过那边了。”她没拉高嗓门,但也没降低音量。

他朝黑洞里看。

“闭嘴,给我照明打光,”他说。

“里面有灯。往底下摸,你会找到开关的。”

他摸黑探索着,找到一个小开关。油毡地板上的延长线末端系着一颗无罩灯泡,亮光照出电梯井底部有个六尺深的水泥坑。

一个支撑着笨重电梯铁箱的沉重弹簧保险杆从深坑中央升起,后面是滑车轮和操纵升降缆索的大型电动马达,旁边则是控制开关和调节控制杆。

他俯身入坑,找到某块油腻腻的废弃棉花,擦拭马达和控制杆上的操作说明板。其中一个跟千斤顶一起运作的控制杆,其功能是使电梯顶起或降下时,能和走廊地板齐平之用的。

他尽量把它压低到极限,大约是三呎深。然后爬出洞,留着亮灯,关上门。他再度开启电源,搭电梯到地下室去。现在能够从电梯井门爬到电梯顶部了。

他把墙上的梯子拿过来,架在电梯前面攀爬上去。

“你看见了没?”她屛息问道。

他未做回应。

他把头肩钻进电梯的顶部缺口,尽量爬高,然后匍匐前进。

“你找到没有?”她焦急地问。

“你给我安静点,”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蓝色帆布万用袋。

一摸到袋子,他就把它往前拉到臀部旁边,接着翻身仰躺,并抽出两只左轮手枪。洞里的电梯侧面投射出黯淡光线,他凭借着微光检查枪的情况。没有问题。

他仰着身体开始往前钻,用手肘把袋子一吋一吋地往前移动。

“不在那里吗?”她问道。

她紧张到极点的声音使他十分烦躁。

“你给我闭上嘴,让我专心找东西!”他咬着牙说。

他继续缓慢前移,直到脚碰着梯子。现在只剩他的头、肩膀,以及握着左轮手枪的双手还看不到。然后他把某个袋子打落到地下室的地板上。

“他拿到了!”她高声大叫,随即冲进电梯。

“棺材桶子”埃德像猫腾空翻滚落地,此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就在这个时候,吸毒鬼枪手从楼梯上跳进走廊。

两人都在脚尙未着地前开火。“棺材桶子”埃德左手持着“掘墓人”约恩斯的手枪,以他所厌恶的胯下射击方式开火。而那名枪手以右手所持的灭音短管枪从左肩上开火,另一把警用制式枪则垂挂在他的左手上。

在狭窄的走廊里,点三八口径长管手枪的如雷震响引爆了紧张气氛,盖过了灭音短管手枪致命的微弱短响。

点三八子弹的黄铜弹尖命中枪手的下巴,击碎了他的颚骨,鲜血和牙齿飞溅,而短管手枪的点四四子弹则在“棺材桶子”埃德左手衣袖上烧出一个洞,像烙铁似的烧灼他的皮肤。

“棺材桶子”埃德两腿大开地落地,稳稳地蹲踞着,并且在胖枪手尙未抵达阶梯底部前,又瞄准前一名枪手的身体捕了两枪,送他跳着死亡之舞下地狱。

胖枪手试图站稳脚步开火,点三八口径的自动手枪射出两发乱弹,击碎了天花板的灰泥,射穿了灭火器;此时“棺材桶子”埃德双枪齐发,两枚子弹并排射进他的凸腹。

紧接着,“棺材桶子”埃德的贝雷帽像导弹射出般从他的头顶飞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发点四五的黄铜子弹从后方击中他的肩胛骨,使他俯面倒下。

第三名枪手早已步出洗衣间,以点四五口径的科尔特军用自动手枪进行攻击。但还来不及第三次扣下扳机,便衣刑警已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整个走廊瞬时爆发数只警用配枪同时开火的隆隆炮声。枪手全身弹痕累累地倒下。

一切全在二十七秒内发生。

灰蓝色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无烟火药味,轰隆隆的枪声余响仍萦绕在他们耳边。

两名枪手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胖枪手内臓被打穿,肝臓破裂,脾臓被炸开,眼看就快要挂了。一名警探试图录下口供,但他没说话。

另一名警探把琴妮拖出电梯,扣上手铐,而第三名警探则从管理员屋里带回沃普。总共有九名警探,三个来自重案组,三个来自缉毒组,还有三名财政部特派员。

剌骨剧痛疼得“棺材桶子”埃德紧咬牙关,他试着用左手撑起身子。两名警探协助他站起来,另一名则到走廊尽头打电话通报管区派出所,调派两部警用灵车和两部救护车过来。

“我还好,”“棺材桶子”埃德说。“我的枪呢?”

“掘墓人”约恩斯的手枪还握在他左手里,不过他自己的枪却被点四五子弹的冲击震掉了。

一名财政部特派员咧嘴笑笑,掀开他的外套,把左轮手枪放进他的枪套里。“棺材桶子”埃德将另一把枪塞进他的后腰带。财政派员替“棺材桶子”埃德把西装外套扣到底,然后帮他的手臂吊上悬带。

缉毒组的副队长把蓝色帆布袋拿在手上掂掂重量,探询地看着“棺材桶子”埃德。

不过开口发问的却是重案组的副队长:“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他并不知道。你没想到我们在监视这里吗?”缉毒组副队长说。

“我压根没想到,”“棺材桶子”埃德说。“今天下午我离开这屋子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在那儿。”

“所以那只是个诱饵。”

“没错,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每个人都注视了他一会儿。他那抽搐、难看的补缀面容,形成一幅不忍卒睹的痛苦情景,众人纷纷别过眼。

“我想到个主意,”某个财政部特派员说道。“这招既然管用,再来一次可能也行得通。我们有人在格兰特墓园再过去的街尾处监视班尼·梅生和他的司机。他正透过夜间望远镜监视这里的出入口状况。”

“她说他一直在这附近打转,”“棺材桶子”埃德朝那个女人点点头说。

“你有什么想法?”缉毒组副队长问道。

“我们派这个女人到街尾去,而且,还要带着这个袋子。他会试图将袋子拿到手的——”

“然后呢?那里面空无一物,”重案组副队长说。“没任何理由起诉他。”

财政部特派员微微一笑。

“我们会放些东西进去的。我们也正考虑要设下陷阱,好杀他个措手不及。所以我们也带了一个小包裹,两公斤重的纯海洛因。我们只要悄悄把它放进那个袋子——”

“然后让他拿到手?”

“正是如此,我们可不想让梅生先生失望。”

“那你最好赶快,”重案组副队长说。“两分钟后这条街会被警车占满。”

“这对梅生先生没什么差别,既然他如火如荼地在追这东西,不过我们还是得赶快行动。”

一名财政部特派员掏出那包海洛因,掉了包,然后解开琴妮腕上的手铐。

“我才不干,”她说。

众人全盯着她瞧,一副警察遇到犯人违抗时惯有的面无表情。

“她被控的罪名是什么?”财政部特派员问道。

“共谋,”“棺材桶子”埃德说。

“我们还有其他的罪名,”重案组副队长一脸肃然地说。“她杀了那名非洲人。”

“我没有!”她尖叫道。“这是他妈的谎言!”

“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重案组副队长断然地说。

“你想要诬告我,”她控诉地说。

“这只是个大概的说法。你当然可以上法庭碰碰你的运气。”

“他妈的龌龊王八蛋!”她气得火冒三丈。

“让我跟她独处三十秒,”“棺材桶子”埃德说。

她急瞥了一下他的脸,违抗之情顿然消逝无踪。

“好啦,把那个他妈的袋子拿给我,”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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