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汽车后,我才发现他的手上沾着血迹。

“你伤到自己了。”我说。他没有回答,紧攥方向盘的指节隐隐泛白。

“汤姆,我必须跟你聊聊。”我说。我竭力不闹脾气跟他好好说,但我猜眼下为时已晚。“抱歉打搅你,不过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压根儿不理我,你……”

“没关系。”他的声调颇为柔和,“我没有……我是在为其他事情恼火,不是因为你。”他扭头想要对我挤出一抹微笑,可惜没有办到。“前妻惹的麻烦事。”他说,“你明白吧。”

“你的手怎么了?”我问道。

“前妻惹的麻烦事。”他又重复道,语气颇为不善。驾车驶往科里林的途中,我们两人都没有吭声。

汤姆将车驶进停车场,一直驶到深处。我们曾经来过这儿:这里每逢晚上总是人迹罕至,有时候会有几个喝酒的青少年,但也仅此而已;今晚则没有旁人。

汤姆熄掉引擎,扭头面对着我。“好吧,你要聊什么?”他的语调中犹有怒气,但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强烈。不过经刚才斯科特那一闹,我才不愿意跟个恼火的男人一起困在某处呢,于是我提议我们出去走一走。他翻个白眼长叹一声,但好歹还是答应下来。

天气依旧炎热,树下飞舞着团团蚊虫,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小径沐浴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喜鹊在我们头顶怒气冲冲地不停叽喳。

我们默默无语走了一截路,我领头,汤姆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我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如何措辞;我不愿意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做得对。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他站得离我非常近。

他伸手搂上我的腰。“这里?”他问道,“你想挑这个破地方?”他看上去兴趣索然。

“不。”我说着抽身,“你弄错了。”

前方小径是截下坡路。我放慢脚步,他大步赶了上来。

“那是怎么回事?”我深吸一口气。喉咙还在隐隐作痛。“我怀孕了。”

没有半点儿反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光看这副神色,我还以为自己刚才告诉他的是要在回家路上去趟“森宝利”超市,或者约了去看牙医呢。

“恭喜。”他终于开口道。

我又深吸一口气。“汤姆,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嗯,因为孩子有可能是你的。”

他瞪大眼睛盯了我片刻,接着放声大笑起来。“噢?我真走运哪。那……我们是要逃之夭夭吗,我们三个人?你、我和孩子?那我们去哪里?西班牙吗?”

“我觉得该告诉你一声,因为……”

“打掉。”他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孩子是你丈夫的,那随你处置;但如果是我的,打掉他。说真的,别犯傻,我可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了。”他伸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对不起,但我真觉得你不是做母亲的料,你觉得呢,梅根?”

“其实你无须太费心……”

“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他厉声喝道,转身背对我,沿着小径大步流星地向汽车走去。“你一定是个差劲儿的母亲,梅根,只管打掉。”

我迈开快步追他,接着撒腿飞奔,等到挨得够近时,我向他身后猛推了一把。我冲着他狂吼,想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挠几把,他却边哈哈大笑边毫不费力地避开我。我污言秽语地骂起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大骂他不是个男人,大骂他乏味的太太,大骂他难看的女儿。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怒火万丈——难道我还指望他欣喜若狂吗?也许是因为愤怒,忧心,难过。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他这副嘴脸甚至算不上拒绝我,而是打发我。他一心只想让我滚,让我和我的孩子滚,所以我对他厉声尖叫道:“我才不会乖乖滚远呢,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这浑蛋就等着把余生拿来还这笔债吧。”

他不再笑了。

他向我走来。他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我倒在地上。我一定是跌了一跤,撞到了头。我只觉天旋地转,满目血红。我站不起来。

“一是忧,二是喜,三是小丫头。”

“三是小丫头。”我数到了三,再也无法数下去。我的耳边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味。“三是小丫头。”我听见喜鹊鸣叫:它们在嬉笑,在嘲弄,刺耳的“叽喳”声响成一片。这是凶讯。我看见它们了,光天化日之下更显幽黑——不,不是喜鹊,是别的。有人来了,来人开口对我说:“睁大眼睛看看,看你把我逼上了什么样的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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