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敬了个礼,护士微笑着跟她招手告别。

他们走到第一扇门前,英纳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把小蓝龙拿出来聊以慰藉。“我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她坦白地说。

维克多拍拍她肩膀。“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站在门口的当地警官拿开枪,直直地站着。“里面还有两道门。”

“所有?”埃迪森单刀直入地问。

“她们坚决要求的。”

“她们是指那些受伤的少女?”

“是的,长官。”他拿掉帽子,挠了挠头顶蓬松的金发。“有个姑娘还教了我几句黑话,我连在突击搜查毒品的时候都没听过。”

“大概是福佑。”女孩小声说。没再跟警官说话,她直接走进了里面的两扇门,后面紧跟着探员三人组,她对里面站岗的警官点点头,问:“我可以进去吗?”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探员,三人都点头。“可以,女士。”

虽然隔着墙,他们听不清单词和声音,但还是能听到另一边的说话声。门一打开,声音就止住了,然后一见到女孩,房间里女孩子们说话的音量似乎被调到了最大。

“玛雅!”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一下子从房间的那头冲到女孩的怀里。“你他妈到哪儿去了?”

“你好啊,福佑。”拍了拍娇小女孩头上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她环视了房间。双床的标间不知为何放了四张床。受伤较轻的、能走动的都聚在受伤更重的、卧床的姑娘身边,握着她的手,或者搂着肩抱着腰坐在一块儿。几个勇敢的家长坐在床边的硬板凳上,但大多数家长还聚在远一些的墙边,一边眼盯着自家女儿,一边跟其他家长聊天。

维克多靠在墙上,微笑地看着最小的那个影子努力地在两张床中间爬着,准备爬到两个少女中间。女孩紧紧地抱着小孩,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美好的画面。

“你好啊,基莉。我见过你爸爸妈妈了。”

“我觉得我伤了他们的心。”基莉小声说,但英纳拉摇摇头。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对他们耐心点,对你自己也耐心点。”

维克多和他的搭档们在门口徘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看着小姑娘们说说笑笑,互相笑骂,又安慰着突然崩溃或是哭起来的小伙伴。虽然她明显不喜欢见家长,可女孩还是被乖乖地拉到家长们的面前。她耐着性子听着他们讲自己寻找女儿的故事,怎么坚持下来的,唯一不耐烦的表情就是扬起的眉毛。丹妮拉看到快笑疯了,心跳监控器都叫了起来。

他认得出拉文纳——她就是她母亲的少年版——他专注地看着两人简短的对话,想要听到点儿东西。参议员的女儿一条腿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他记得,拉文纳会跳舞。他看着英纳拉轻轻地摸她腿上的绷带,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他能从她讲过的故事里辨别出眼前的几只蝴蝶,其他人只能靠他听她们叫来叫去才能分清。除了基莉没有再取名字,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用自己进去前的名字。她们口中叫的,心中想的,还是在花园里用的名字,他能看到家长们每次听到这不熟悉的名字都会感到难为情。英纳拉说,有时候忘记了会更好过;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是不是有人真的忘了自己的名字。或许,她是对的,她们还没准备好面对现实。

一直待在这里好像很好,能帮她们扫开这几天来恐惧可怕的阴云,重见温暖和煦的阳光,可是维克多没办法完全放松下来。她还有要看的东西,还有要告诉他们的事情。

他们还需要知道更多。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英纳拉的眼睛马上就跟了上来,无声地问了他。他点点头。她叹口气,闭了下眼睛定定神,然后开始跟大家保证说自己会回来的。都快走到门口了,福佑突然抓住她的手。

“你告诉了他们多少?”她直率地问。

“重要的基本都说了。”

“他们又跟你说了什么?”

“艾弗里死了。花匠可能会撑到最后审判的时候。”

“也就是说我们都要上庭。”

“早晚的事,你不妨这么想:跟联邦调查局聊天说不定比跟你爸妈聊天更轻松呢。”

福佑做了个鬼脸。

“她父母要来了,”拉米雷兹对维克多小声说,“她爸爸刚调到巴黎教书,正从大西洋那边飞回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主动放弃找她,还是为除她以外其他还在身边的孩子最好的考虑不得不放弃找她。”

听她的意思,福佑明显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的交流。

英纳拉最后抱了基莉一下,就跟维克多和埃迪森走了;拉米雷兹留下来跟家长谈话。他们路过了几间警卫把守的空房间,本来女孩们都该在房间里的,然后又是一连串没人的空房间,女孩在走到最后一个房间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房间门前有警卫在站岗。

停下的时候,埃迪森看了一眼门上的小窗户,一脸奇怪地看着搭档。维克多只是点点头。“我在外面等着。”年轻人说。

维克多打开门,让女孩先进去,再小心地关上身后的门。

床上躺着的男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周围都是仪器,每个仪器都发出轻轻地叫声,仿佛在唱出自己的旋律来。他鼻子里插着输氧管,但旁白还有一个备用的呼吸机。没盖毯子的地方也没穿衣服,有的地方缠着绷带,要么就擦着药油,要么被用来给他降温的合成仪器盖住,以免遭到感染。烧伤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一侧的头皮上,满是褪色起泡的皮肤。

女孩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刚走进房间不到一码,脚下已经生了根,挪不动步了。

“他的名字是乔弗里·麦金塔,”维克多温和地对她说。“他再也不是花匠了。他现在有了名字,全身严重烧伤,他再也不是花园里的神了。他永远也不会是了。他叫乔弗里·麦金塔,他会被带上法庭,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个人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那埃莉诺呢?他妻子会怎样?”她小声问。

“她在旁边的房间,有人监控着她的心脏状况;她在家里就倒下了。据我们所知,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那洛兰呢?”

“在那边的某个病房里,正在被审问,要看她究竟干了些什么才能决定怎么起诉。那之前还要对她做一系列精神评估。”

他能看出她嘴边快要吐露出的名字,可最后还是吞了下去。她坐到一个靠墙的硬椅子上,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仔细看着病床上陷入昏迷的男人。“没人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她小声说,“就算是艾弗里惹了祸,他也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他气疯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看到她真的握住后,维克多极力掩盖住自己的惊讶,纱布摩擦在他的皮肤上。

“没有人见过他那样。”

他们三个人站在花园的尽头,离门最近的地方,花匠显然急了,大发雷霆。他冲着戴斯蒙德大吼大叫,艾弗里在旁边还洋洋得意呢。我猜他觉得他父亲已经对基莉的事情翻篇儿了。

我没再靠近了,只是快速检视了一下能看到的花园里的景象。很明显,有人来过。沙子上有靴子的痕迹,有些植物被踩了。还有人在河岸旁扔了个口香糖包装。是警方漠不关心?还是花匠给了个合理的解释?

“空间的关系。”福佑小声说。“如果他把所有的墙都放下来,别人就不知道还有走廊了。门口大路的两边都有小道。”

所以,也许他们找过了,可就是找不到我们。

戴斯蒙德确实报警了。

我的心很痛,因为我想要为他骄傲,但是我最能想到的就是时机太他妈不对了。知道我们被绑架、被侵犯、被谋杀、被展示了,都不够,但终于强奸伤害了一个12岁的小孩子触动了时机。

“这是不对的!”趁他父亲喘气的时候他喊出来。“抓她们不对,留她们不对,杀她们也不对!”

“对不对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就是!因为这是违法的!”

他父亲攒着劲扇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这是我的家,我的花园。在这里,我就是王法,你才是违法的那个。”

艾弗里笑得像个过圣诞的小男孩,他消失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竹竿,大概是前天被打用的那根。真的,是一根竹竿。谁会用竹竿打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说实话,不管孩子几岁,谁会用竹竿打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艾弗里把竹竿递给父亲,自己上前把弟弟的衣服撕了,露出整个后背和下面的屁股。

“这是为你好,戴斯蒙德。”花匠说着卷起了袖子。戴斯蒙德挣扎起来,可是艾弗里锁住了他的头。

我把基莉按在我肚子上,不让她看到,我们站在隐蔽处看着花匠用竹竿打自己的儿子。笞打之处立刻留下鲜红的痕迹,然后马上肿起来,艾弗里这个变态混蛋,每打一下都喝一次彩。戴斯蒙德还在挣扎,但不管有多疼都一声不吭。花匠边打边数,到二十下了,他才扔了竹竿。

艾弗里不喝彩了。“这就没啦?”他追问说。“你为了那个小婊子的烙伤打了我那么多下!”

我一只手按了按屁股,摸了摸烙铁留下的厚厚的伤疤。二十棍竹子能抵得过这个?

“艾弗里,别插手。”

“不行!他可能会让我们俩都去坐牢,说不定就是死刑,你打了他二十下就放过他了?”他把弟弟扔下,“你花了三十年心血做的事,差点就被他给毁了。他是你儿子,可他背弃了自己的父亲。他背弃了你!”

“艾弗里,我跟你说了——”

艾弗里从腰间拿出了什么东西,突然间,他父亲说的话统统没用了。艾弗里才是房间里的主导。

只要一把枪就行了。

“你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大声吼着,拿枪指着弟弟。“你最珍爱的戴斯蒙德,他从来没帮你给花园带过什么进来,可你那么为他骄傲。‘蝴蝶们都喜欢他。’‘他不会伤害她们。’‘他更懂她们。’谁他妈关心这些?我也是你儿子,你的大儿子。我才是你最应该感到骄傲的那个。”

他父亲举起手来,盯着枪。“艾弗里,我一直都为你骄傲——”

“不,你只是怕我。连我都能看出这中间的差别,父亲。”

“艾弗里,请你把枪放下。这里用不到那个。”

“这里用不到那个。”他冷笑着重复父亲的话。“我想要任何东西,你都用这句话搪塞我!”

一声痛苦低沉的呻吟,戴斯蒙德倒在地上,挣扎着用手肘撑起来。

枪声响了。

戴斯蒙德喊了一声又倒下了,血汩汩地从他衣衫褴褛的前胸上冒出来。花匠一声哽咽冲上去,枪声再次响起,花匠捂着伤口跪倒在地。

我把基莉塞到丹妮拉怀里,把她们俩推到一个大石头后面。小声跟她们说:“待着别动。”

福佑抓住我的手。“他值得吗?”

“可能不值得,”我要承认。“可是他真的报警了。”

她伤心地摇摇头,松手了,我立刻从女孩中间冲出来。就快到戴斯蒙德身边的时候,艾弗里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拎了起来。

“小婊子居然也来啦,花园里的小皇后啊。”他用手枪敲我,疼得我耳鸣,枪的什么地方还刮破了我的脸。他扔了枪,把我踢倒跪下,开始摸索自己的皮带。“我现在可是花园的国王了,所以你识相的话就给我好好表现。”

“你把那玩意儿放我嘴边,我就能给你咬下来。”我咆哮着说,石头后面的福佑还欢呼起来。

他又开始打我,一下又一下,扬起手来再要打的时候,纳奇拉的声音让他停了下来。

“我听到警笛声了!”

我除了脑壳里的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可是还有一些女孩子也说听到了警笛。我也不知道到底她们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是真的听到了警笛。

艾弗里扔下我穿过花园跑到悬崖上亲自查看。我爬到戴斯蒙德身边,他一只手按着胸口。我拿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帮他按住,他的血又暖又黏,一下一下地喷在我的手掌上。“求你别死。”我小声说。

他虚弱地捏了捏我的手,但没有回答。

花匠呻吟着挪到儿子的另一边。“戴斯蒙德?戴斯蒙德,回答我!”

那双浅绿色的眸子——和他父亲一样的眉眼——轻轻睁开了。“唯一能够保护她们的方法就是放她们走。”他喘着气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落下来。“他会把她们都杀了,她们每时每刻都会活在痛苦中。”

“你保持清醒,戴斯蒙德。”他的父亲恳求他说。“我们送你去医院,会有解决方法的。玛雅,继续按住!”

我没有放松过。

但现在我能听到警笛声了。

艾弗里在崖顶气急败坏

地又骂又跳,姑娘们都跑到我们身边,大概觉得花匠和戴斯蒙德比走投无路的艾弗里更靠谱些。连洛兰也围到我们身边,也没人要把她拨开。福佑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枪,但她的眼睛瞄准的是艾弗里。

警笛声越来越大。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回来。”她低语道,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他的生命。“他们第一次什么也没发现对吧?不然花匠不会让墙升起来。”

“局里的一个警官查了一遍戴斯蒙德给的那些名字。基莉的名字他们查到了,因为她是最近失踪的,但是他去查其他名字的时候,联邦调查局的标记出现了。他的上级联系了我们,我们就跟他们在那里见面了。比如,卡西迪·劳伦斯,大约七年前在康涅狄格州失踪。她和基莉绝无关系,除非真的有什么事把她们联系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利昂奈特是我们最后被找到的原因之一?”她淡然一笑。

“对,她是。”

他们静静地坐着,几分钟时间里,只是看着床上的男人呼吸。

“英纳拉……”

“剩下的事。”

“胜利在望,希望这是我想请你帮忙的最后一件事了。”

“还要让我出庭作证呢。”她叹气说。

“我很抱歉,真的抱歉,但是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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