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阳县大庙会这天,从县城到城郊娘娘庙的路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宝嫃起了个早,把家里收拾妥当,就跟凤玄出了门。

这庙会是乐阳县很隆重的节日,正当农忙完了,就算是最穷苦的人家也会出来走一趟凑个热闹,怎么也要去娘娘庙拜一拜,祈求一下全家平安,福泰安康。

两人出了村儿,路上碰见的多半都是熟人,宝嫃就一一打招呼,又因路上人多,也不好骑马飞奔,就只徐徐地走。

有些人家,赶车栽了满车的亲戚朋友,有的人家,则是媳妇骑着驴汉子在前头牵着,你一句我一言,笑哈哈地,也十分快活。

凤玄见状,就叫宝嫃上马坐着,自己牵着马,宝嫃哪里肯,这马儿又不似驴,比驴高大许多,她这一上去,路上的人必然是要都看她了,是以宝嫃不肯去,宁肯跟凤玄一块儿走。

走了会儿,凤玄见时候不早了,也出了村口范围,大路宽阔,他便翻身上马,引宝嫃也上去,将她搂在怀里,赶马往前去。

那些路上的人顿时纷纷地看他们,宝嫃把脸埋在他怀里,只当什么也看不到的。

未几便到了县城,城门口也喧嚷不休地,守城的小兵见了凤玄,赶紧招呼行礼,又好奇地打量宝嫃,见他两个如此亲热,料定被他抱住的就是“娘子”了,可惜太害羞,看不清生得什么模样。

凤玄一路入了城,又沿着大道行了会儿,宝嫃从他怀中抬头往外看,却见满眼都是人,像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

宝嫃看了会儿,便又不敢看,因为她坐的委实太高了些,大街上骑马的也没几个,就显得格外瞩目。

凤玄见状便才翻身下马,又将宝嫃接下来,沿着大街慢慢而行,此刻还差一个半多时辰便是正午了,耳畔只听有人道:“都往南门广场去啊,那里起了戏台子,听说要演一出好戏!”

人潮便往那里涌去,连带着凤玄同宝嫃也往那处去,宝嫃害怕,就紧紧地搂着凤玄,生怕走散了,殊不料凤玄早一手把她的腰给抱得稳稳地,见她紧张,就低头说:“娘子,我们也去看戏吧?”

宝嫃答应,于是便随着人群往那边而去,走了一刻钟,就听到锣鼓声声响起,宝嫃喜道:“夫君,真的要演戏呢!”

她生得娇小,在人群中一挤,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当下在原地踮脚探头往前看。

凤玄在这里往前一望,他生得高,看的也比寻常之人远一些,当下便看清在戏台前方的位子上,有两人正在说话。

凤玄一看,心里就不喜欢,便道:“娘子,我扶你到马上看可好?”

宝嫃哪里肯,脸红红地摇头,只是抓着凤玄的袖子不放手。

凤玄无法,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那我抱着娘子好吗?”

宝嫃愕然,凤玄却说做就做,手将宝嫃一抱,便将她举了起来。

宝嫃慌得叫道:“夫君,别别……”幸好周围的人也都各自热闹着,却极少留心到他们两人。

凤玄哈哈一笑,总算把宝嫃放下来,却将她搂入怀里:“怎么了?看到什么了不曾?”

宝嫃慌里慌张地,脸更红了:“夫君就爱胡闹,给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儿。”

凤玄道:“管他们做什么?”

两人说了会儿,凤玄就想找个让宝嫃舒服看戏的地方,正在打量中,却听前方有人道:“挤什么挤!小姑娘家的……”

而后却有另外一个粗噶的声音喝道:“闭嘴!你忠大爷也不认得,还敢出来横?三班衙役都得听我的!”这声音却是“霸气十足”的,先前那人就没了声响。

然后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赵哥,你好生厉害,一句话就把人吓退了。”

那粗噶声音道:“这种人我见多了,也就是看阿如你是小姑娘家家地才发横,但凡是个爷们,他屁也不敢出一声。”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宝嫃叫道:“宝如?”

原来那说着话儿过来的,竟是宝如跟赵忠两个,三人相见,宝如正笑嘻嘻地,见了宝嫃更加欢喜:“姐,可让我找到你了,我一大早地就过来,到处溜达着找你呢。”

宝嫃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宝如道:“找你看戏啊,我给你留了个好位子呢!”

宝嫃很是意外:“啊?不过我不去,我得跟你姐夫在一块儿。”

宝如就笑:“姐,你傻了不是?难道我不知道你是跟姐夫一起来的,我自然也给姐夫留了。”

宝嫃惊奇道:“你从哪里找的位子?我看前头好些人都坐满了。”

她姐妹两个见了面儿,叽叽呱呱地,说不完的话。

这边上赵忠先看见宝嫃,而后却一眼看到了宝嫃身边的凤玄,那时候宝嫃还没看到他跟宝如过来,而凤玄的手还紧紧地搂在宝嫃腰间,宝嫃也正甜甜地靠在他胸口呢。

赵忠一看这个,就有点呆,脑子一时回不过弯来,心想:“难道这么快这小娘子就开始偷人了?不不不不对……”

赵忠细细地把以前看到宝嫃那“丈夫”的场景过了一遍,他不像是赵瑜,那时候他是看见过凤玄特意往那卖东西的招牌后躲了躲的,只不过他并没怎么留心,只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

宝嫃同宝如在一块亲热说话的当儿,这边赵忠就同凤玄面对面。

赵忠张了张嘴:“捕头大人……这、这就是您的娘子吗?”

凤玄似笑非笑道:“是啊。”

赵忠震惊之余,哑口无言,却又忍不住说道:“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凤玄问道。

赵忠咳嗽了声:“没、没什么……”

怪不得这位捕头大人表现的像是个“妻管严”一样,家里头有这样的小娘子,如果换了他,他也势必要“夜不外宿”!

只可惜……他那位“痴心”的公子,真是白白地惦记了一大场。

赵忠想到赵瑜,心中升起一丝丝地同情,但那同情就好像朝露一样淡薄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地幸灾乐祸。

一想到赵瑜面对真相时候的模样,赵忠重新眉开眼笑。

这时侯宝如已经跟宝嫃说的差不多了,见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的样子,便道:“赵哥你认得我姐夫啊?”

赵忠嗯嗯啊啊含糊其辞道:“是啊是啊,老相识。”

“是吗?”宝如挠挠头。

赵忠本来想隆重介绍一番本县英伟不凡的捕头大人,可是却又不知道凤玄乐意不乐意给人介绍,赵忠知道此人是个不好惹的,于是格外小心,就把那番夸夸其谈给免了。

这功夫来的人更加多了,戏台边上传来的鼓点也一阵紧似一阵地,宝如精神一阵:“姐夫,我刚跟姐姐说,我给你们找了个看戏的好位子,我们一起去吧?”

凤玄便道:“哪里的位子?”

宝如张口:“前头的!”

凤玄眼神就有些奇怪,这功夫赵忠默默地给了赵瑜一刀,他小声地说道:“是我们老爷特意让留的。”

这么多天来这位精明强干的捕头大人一直在县衙里外出入,赵瑜对于他娘子的那点儿小心思,没来由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赵忠决定从现在开始跟赵瑜撇清关系:他绝对没有帮他们的县太爷打捕头大人娘子的主意。

“哦……”凤玄一点头,微微地笑,“那就去吧。”

一行人并一匹马越过人群,往前而去,中途遇到个县衙里的差人,赶紧过来给凤玄见礼,把那匹马替他拉了下去。

凤玄一心一意握着宝嫃的手,一行人来到台前,正好儿大幕也拉了起来,锣鼓喧天地,好戏即将开场。

赵瑜正在前头的贵宾座儿上东张西望,心里想怎么宝如还没有把她姐姐叫来呢,正在把脖子伸的如填鸭似的,就看到赵忠跟宝如两个打头,后面是宝嫃跟……

赵瑜的视线在宝嫃身上就停住了,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宝嫃身边的凤玄。

然后在看到凤玄的时候,赵瑜心中只是奇怪了一下,怎么连捕头跟那小娘子一块儿来了,他到底没带他的家眷来吗?

然后赵瑜就迎了上去:“宝……”

赵忠以光速闪到一边,开始目不转睛地打量赵瑜的神情。

却见他喜气洋洋地往宝嫃身边走去,目光左右一扫,没有看到她那个“猢狲精”一样的丈夫,微微地有些失落,然而那人不在跟前,又让他觉得起码不用让自己的眼睛受蹂躏了,只可惜那个“嫃”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凤玄在旁道:“大人,我带内人来给大人捧场。”

赵瑜的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凤玄:“啊……连捕头你也终于来了,哈哈终于肯带嫂夫人出来一见了吗?”

赵瑜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看了一番:“对了,嫂夫人呢?”

赵忠在旁边以一种悲哀跟喜悦交织的目光看着赵瑜,宝如在他身旁皱着眉嘀咕道:“县太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没看见我姐?明明就在他跟前啊。”

赵忠淡定说道:“看是看见了,不过有些不太相信而已。”

宝如道:“不太相信什么?”

赵忠道:“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

赵瑜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遍,没看见凤玄身畔三尺之内有什么雌性生物,唯一一个表现的有些“太过亲近”的,竟是宝嫃。

赵瑜的心“叭”地就漏跳了一拍,然后他的目光看向凤玄紧握着宝嫃的手:“嫂……”

“你们……”赵瑜头晕脑胀,只觉得呼吸困难,话也难说出一句来。

宝嫃看看他,又看看凤玄,似有些疑惑地:“夫君……”

凤玄垂眸看她,极为“宠溺”地一笑:“娘子。”

赵瑜眼前一片黑暗。

幸好有人及时出现救了赵瑜,有个格外温柔文雅的声音说道:“这位原来就是本县的连捕头。”

从赵瑜身后,座位上有一人款款起身,居然是知府小姐廖涟泽。

廖涟泽身边儿跟着两个丫头,莲步轻移来到赵瑜身畔,目光在凤玄面上扫过,顺便扫了宝嫃一眼,不动声色里已经把宝嫃从头看到了脚,那目光之中就掩了一丝笑意。

凤玄起初不愿意过来,就是因为看到了赵瑜跟此人在说话。

如今是避无可避,凤玄便只一点头。

廖涟泽道:“上回在杜家的时候,彼此不认得,多有得罪,小妹向连捕头赔礼了。”她说着,便含笑着略垂了垂头,动作高贵大方到无可挑剔。

堂堂地知府千金,向一个县衙捕头行礼,若是其他人,早就吓得赶紧回礼致歉不迭。

只可惜凤玄不是旁人,早就见惯了这些贵女们惯常的惺惺作态,浑然没放在眼里去,更没有惶恐不知所措,只道:“廖小姐何必介怀。”

宝嫃被许多人围着,本来就觉得很不喜欢,忽然面前又来了个气度不凡的贵小姐,她更有些紧张,就拉了拉凤玄的袖子小声道:“夫君……”

廖涟泽看着她垂头小心的模样,唇边细微地扯了扯,乃是个引而不发的笑。

凤玄却急忙低头看向宝嫃:“娘子,是不是走得累了?我陪你坐会儿吧?”

赵瑜刚有几分清醒,见状顿时又是好一阵风中凌乱。

廖涟泽略一挑眉,正要再说两句,这时侯台上有个人叫道:“请各位坐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赵忠总算还有点忠仆的自觉,上前把已经石化的赵瑜拉回自己座儿上,宝如引着宝嫃同凤玄坐了,自己也跟赵忠坐在边儿上。

廖涟泽自也落座。几人之间的座次便是,赵瑜的那一桌靠着凤玄同宝嫃那桌,宝嫃后面却是宝如跟赵忠,而赵瑜的左手边上却是廖涟泽那桌,再往旁边前后左右,则是些当地的士绅。

宝嫃头一次坐了这样“矜贵”的位子,颇有些不安,幸好身边儿守着凤玄。

此刻戏已经开场了,大幕徐徐拉开,极有韵律的鼓点之中,扮出现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个垂髫的书童,两人踉踉跄跄,似在风雪之中行走。

宝嫃乃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戏,心里怦怦地跳,看那公子扮相俊美,便同凤玄小声地说:“夫君,真好看!”

凤玄转头看她,故意低声问道:“有夫君好看吗?”

宝嫃用力摇头,肯定地说:“没有夫君好看!”

凤玄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忍不住要在她脸上亲一口。

而旁边,赵瑜看一眼台上,又看一眼台下,正好儿看到凤玄同宝嫃两个说话,一个温柔浅笑,一个深情款款,简直像是一对儿鸳鸯,天生璧人,赵瑜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变成泪从眼睛里涌出来,悲愤的无以言对,只好抬手取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

戏开场之后,台下便鸦雀无声,尤其是靠近戏台这几层的观众,再往后便是靠近大街上,因有行人来往,隐约有些喧闹。

这第一幕讲的,是个书生落魄,同书童两人迎着风雪赶路,却因体弱晕了过去,幸而被一个美丽的村姑所救。

两人一见钟情,怎奈去求亲的时候,却惊闻女子的父母刚给她订了亲,对方还是个粗暴蛮横且又丑陋无比的男人,眼看一朵鲜花将要插在牛粪上,剧情阴差阳错地……令人各种唏嘘。

第一幕落下。宝嫃很是感动,眼睛也湿湿地,对凤玄说:“夫君,他们真是很可怜呢。”

凤玄瞧着这角色安排,剧情发展,就猜到了几分,就看一桌之遥的赵瑜,却见廖涟泽似正跟他说话。

等待第二幕开始的中途,便有人开始闲着磨牙,有人道:“这戏演得可真好,听闻是新戏文。”

又有人说:“难得咱们县太爷这么英明,把难缠的杜家都给治了,这场戏也看得人心里舒坦。”

“是啊,听闻杜虞秋后就要问斩,这杜家可是垮了,听说他们家的下人都跑光了……那杜夫人杜小姐,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什么?怎么会没了?”

“具体不知怎地,只听闻宅子似乎都典卖给他人了……他们竟也有今天……”

凤玄听到这里,眉头一蹙,这顷刻,廖涟泽似乎同赵瑜说完了话,那眼神轻飘飘地往这看了过来,正好同凤玄四目相对。

凤玄依旧是不动声色,廖涟泽却微微一抿嘴,笑得三分含蓄,七分动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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